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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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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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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她,全身赤裸身中十多刀,遺體卻被擺放成祈禱的姿勢。
他,從小受盡虐待,不知愛為何物。
她,面對慘死的愛女,只想討回公道。
他,目睹愛妻無法闔眼的死狀,再也無法成眠。
復仇,可以得到正義嗎?原諒,又談何容易?國家,真的可以殺人嗎?

藉由連續殺人犯的劇情展開對於家暴事件的省思,死刑的議題是否可以討論?國家能否殺人?社會正義的人權是不是大家都平等?恩愛的夫妻驟然消失一人所帶來的悲痛如何平撫?重大創傷後的PTSD如何侵蝕一個人的身心,我們有藥可解嗎?我們希望一個人走過悲痛,為的到底又是誰呢?母親如何能接受撫養成人的孩子突然被殘殺?復仇,真能得正義的慰藉嗎?

他,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失去心愛的妻子。
她,從未想過會這般與獨立撫養長大的獨生女生死告別。
他,從未想過一直堅持社會正義,卻成為殺害好友的兇手的辯護律師。
他,從未品嚐過愛的滋味,家庭對他是一團迷霧,卻在最後一刻才恍然這個世界可能與他想像的不一樣。
人世間的錯綜複雜從來都是這樣糾結地存在著,只是我們往往視而不見。

作者施又熙以相隔一年的連續殺人案展開故事,被害人丈夫面對重大創傷後的PTSD,強自壓抑安撫單親悲痛的岳母,對於失去妻子與獨生女兒的悲痛,讓兩人之間產生了難以跨越的自責鴻溝,彼此內心的傷痛難以訴說,往事歷歷,不忍猝睹,如何帶著傷痕繼續前進是他們人生的課題。

死刑存廢的議題在台灣一直是重大爭議,作者以故事來引領讀者進入兇手的成長歷程,不直接進入存廢的議題,而是讓大家有機會去體會這個社會的許多角落裡存在著我們需要關心的議題與事件,每個人不是都可以幸運生長在一個平凡的家庭裡,有些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愛與信任是何物,如果我們有機會早一點伸出援手,或許許多人的人生都將會有所不同。社會正義對每個人的解釋都不同,一命償一命的復仇是否就可以讓受傷的心癒合?

這是一個以死刑、家暴、失落與PTSD串連起來的長篇小說,巧妙的故事鋪陳帶著讀者層層進入加害人與受害人的心靈,一起體會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也如同作者長期以來的風格,再多的風雨,最終還是帶著溫暖與愛,因為這個世界有很多的傷痛,唯有理解和愛可以走過風暴。

作者簡介

施又熙

臺北大學社會所碩士班,實踐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學士。原名施珮君,2012年改名。1969年生於高雄市白色恐怖家庭,一生與知名父母有著難以擺脫的糾結,矛盾的情緒每每在作品中不斷呈現。從小展露寫作天分,高中時兩度獲校內大獎,卻因背景與自我認同的矛盾衝突,18歲即成文字逃兵,直至36歲才為自我的療癒而重新提筆,目前定居於新北汐止。

專擅刻畫人性,無盡黑暗處仍可得見溫暖陽光。走出憂鬱風暴後,近年加入社福團體宣導精神健康與心理衛生,文字更添理性與療癒之風。

2013年首度嘗試舞台劇劇本,啼音初試即獲獎,作品並於2014年台北嘉義兩地公演。

目前除專職寫作,亦教授書寫療癒課程、精神障礙者家屬教育團體,並以文學與心理衛生等相關議題受邀於各地演講。

著有長篇小說《向著光飛去》、《五芒星的誘惑》、《月蝕》;散文集《媽咪,我們會這樣幸福多久?》、《勇敢》、《風與南十字星的對話》;傳記文學《台灣查某人的純情曲―陳麗珠回憶錄》;劇本《多桑的百合花》。

其他作品散見《網氏電子報―邊境真相》專欄,及以下網站:
臉書粉絲專頁:施又熙。書寫療癒
痞客邦:http://teresashih.pixnet.net/blog

名人/編輯推薦

作家 朱宥勳 掛名推薦
高雄文心診所院長 文榮光 醫師
本書訴說我們現今社會活生生的悲慘故事,作者以扣人心弦、驚心動魄的文筆,報導一串集性虐、家暴、謀殺與自殺,死亡及創傷後遺症,似超完美風暴的悲劇。

讀來雖沉重,但劇力萬鈞,是一本意義深遠的創傷文學傑作。

春暉映像有限公司 執行長 孔繁芸
《寒淵》,這本書的一開場就讓我震撼住了!對於一個影像工作者如我來說,這不僅是本小說的開頭,也是部驚悚電影的開場。作者施又熙,以其社工專業和資深小說作者的背景,塑造了血淋淋又驚悚的場面揭開了故事序幕,吸引我展開閱讀,期間數度轉折,吸引著我繼續看下去。而故事走到接近尾聲,我更好奇的是『李桐該如何繼續走下去?』。這個看似虛擬,但又極其可能發生在我們周遭的故事,如此殘忍地擺在我眼前。是的,這些所謂的『故事』,極有可能噩夢成真!
作者將女主角葉敏華設定成一位極其善良、體貼他人的社工,卻又讓她被以最殘忍的方式殺害。讓讀者很難不為女主角抱屈—不公!這世界真的不公!然而,當真相被一層一層地揭開,才發現,原來兇手或許才可能是更值得同情的人!(天哪!我真的不該劇透!)這令我不禁反思:「我們的日常是否都太麻木了?」

就在閱讀此書文字稿、準備寫推薦的同時,我正坐在美容院裡,讓設計師剪著頭髮。當設計師發現我在用手機看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時,她好奇地問我,怎不是在追劇或玩遊戲。我告訴她,這本小說真好看!並且開始跟她說著小說中的故事。設計師默默地聽了兩分鐘後,突然爆出來一句話:「我好擔心我的女兒將來也會心理偏差喔!」原來,設計師也曾有過一段悲慘的婚姻,原來她也是一位必須終日擺盪在諸多情感糾葛之間的單親媽媽。原來,最真實的故事,早已發生在身邊,而我卻渾然不知。直到《寒淵》這本書為我和設計師建立起『今天要做什麼消費』之外的連結…突然警覺,書中的郭警官所說,鄰居和老師真的都該多些警覺心才對,等到警方出動時,絕大多數為時已晚了。但是,若是像吳理仁的父母親那樣,又能從何發現其中的異常呢?

或許,這世界原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而當悲劇發生,受傷最深的,除了當下最痛苦的受害者,就是受害者的家屬了—葉楓、李桐都是極痛的。葉楓選擇了一報還一報,但最終心裡還是沒有得到平靜。李桐則是『可以理解,但無法原諒』。究竟何者比較不痛苦?或許就像安達老師所說,活著的人,就算傷口好了,還是會有疤痕。有時,那道疤還會痛。

『修復式正義』,或許在媒體和一般人,只不過是個『值得討論的話題』而已。但對於社會上真實存在的、像葉楓和李桐這樣的受害者家屬而言,卻是個必須面對的課題。不在其中的旁觀者,其實無從置喙建議受害者家屬該怎麼做,因為我不是他們,無法體會他們的痛。看似變態得罪大惡極的吳理仁的父親,說不定是個更嚴重的受害者,是否也該得到原諒呢?而在閱讀的過程中,我會不斷自問「我若是葉楓或李桐,我會怎麼做?」

這是一部很挑戰自己善良認知的小說。儘管閱讀過程中,經常被打斷—開會、剪髮、與朋友聚餐…等俗務—但是仍然有空就看(電子書就是方便,笑),兩天看完。因為真的值得一口氣看完它,好看!真好看!

心理學博士、大學助理教授、心理卡牌創作者、心理諮詢師 張雅惠
「當年我們需要幫忙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不要相信別人,只有靠自己..........」
在這個人手一支手機的時代裡,其實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非常遙遠,即便是一家人、親密的伴侶,彼此的心不止遠,可能還充滿著悲傷與憤怒。

某些人的悲傷被憤怒包裹著,因為表現悲傷是不被容許的。在這樣的人的思想裡,悲傷是弱者的表現,憤怒宛如堅強的保障,一旦卸下憤怒的外殼,流露出悲傷的同時就會流露出羞愧,好不容易靠憤怒撐起的自我很可能面臨崩解。

另有人的悲傷內隱藏著憤怒,惹人憐愛的外表下,其實充滿了不甘與不平的憤怒。埋藏憤怒的人深怕被別人挖掘出自己內心真相,惟恐脆弱的自我承受不起罪惡感所帶來的羞愧。

怎樣處理我們的悲傷與憤怒,最早是從童年的家庭經驗中學習的,父母通常是教導我們處理悲傷與憤怒的教練。然而,當父母是孩子悲傷與憤怒的對象時,孩子要怎樣處理自己的悲傷與憤怒呢?誰能教教這些孩子呢?被父母傷害的孩子,又能相信誰可以承接自己的憤怒與悲傷呢?

帶著悲傷與憤怒長大的人何等孤單無助,被悲傷與憤怒糾纏的家庭何等受苦,究竟如何能得到救贖?

葉敏華與陳澈都想要透過他們的專業幫助在受苦中無助的人,他們散發著正義、仁慈、勇敢等美好的生命品質,但是,助人的使命讓他們付上極大的代價。其中一人的生命與家庭破碎了,原本想要幫助悲傷與憤怒的人走出黑暗,卻使自己的家人陷入悲傷與憤怒的深淵。在這淒厲至極的過程裡,作者安排了朋友、親人、同事、長官、敬業的法警、醫護人員等眾多的愛,灌入黑洞,讓失落的靈魂湧出寒淵,成為安慰人的清流。另一個人就因為其中一人的犧牲得到破鏡重圓的恩典,繼續為受苦的人爭取平等的權益向前。

這世間最心痛的莫過於一個人的悲傷與憤怒得不到憐憫,而把更多人推進悲傷與憤怒的深淵。感謝上天,在這麼多不幸的人當中,有人用力爬出深淵。也許,生命的傷痕永遠不會消失,但哀悼後的悲傷卻可以撫慰受傷的靈魂。感謝願意將痛苦轉化為慈悲的人,向在深淵中的人伸出援手.....。

因著諸多親友的關懷與支持的李桐,把百合花放在台階上,他深深希望

「......希望悲劇不再發生......」
這不只是李桐的心願、作者的心願,更是所有人的心願。

 

謝辭—但願我們都是那雙手

本書得以完成要感謝許多人的幫助:
感謝護理師好朋友曾郁雯不時接受我的騷擾,提供關於疾病與照護的相關資訊。

感謝一位完全不想被知道名字的,朋友的刑警老公,同時也是鑑識小隊的打工仔,對於我不時(包含假日也被我騷擾)詢問驗屍、解剖、鑑識、偵查等相關細節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我說明,如果書中有引用失據的,一定是我誤解了打工仔的意思,因為打工仔真的以他多年的經驗向我仔細解釋了。打工仔,未來還會繼續麻煩你喔!

感謝警員駱勇丞先生願意在百忙之中向我說明辦案與驗屍知識,讓我在初期準備故事情節時得以有所依據,如果我有筆誤之處,一定也是我誤解了駱先生的意思。

感謝傅少怡小姐提供相關法律知識。
感謝顏司音小姐提供殯葬相關訊息。
感謝飽含文學修養的精神科廖文瑾醫師與我討論了人格議題。
感謝教育心理與諮商碩士林星翔在撰寫初期一起討論了家庭暴力深遠的心理影響。

感謝我的女兒王芃,總是忍受著我在進入書寫狀態時的自我與需要思考的獨處空間,謝謝妳在只有我們兩人的小家庭裡一直擔任著維持平衡氣氛的重要角色,我愛妳,寶貝。

本書是一個敏感的議題,多年來想要書寫這個故事的念頭一直存在我的心中,2017年回到小說創作,完成《向著光飛去》之後,我知道這個題材就是下一個我想要跟大家說的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很重要。感謝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鼓勵本書的創作,提供了文學創作補助金,讓我得以更加專心地寫作。

對於善與惡、是與非、因與果、加害者與受害者、廢死與反廢死,這個社會一直都是這麼的對立與二元化,但事實上,這世間哪有什麼是絕對單純的呢?即便是絕對的善與絕對的惡,其實都不是以大多數人以為的形式存在,而我相信,每件事的背後都其故事,每一個行為的背後都有個成因,只是,我們經常錯過了那個原因,因為「原因」常常過於複雜,往往挑戰著我們的認知與良知界線,「忽視」,反而是不那麼辛苦的選項。

只不過,許多的「忽視」最後也可能是造成悲劇的源頭之一。

書寫本書的過程裡,我不時陷入糾結的情緒中,以原生家庭暴力事件及其影響做為核心出發的情節鋪陳,讓我時時猶豫著唯恐一不小心就造成讀者對家庭暴力的刻板印象,進而污名了家庭暴力受害者,致使他們受到二度傷害。因為這樣的忐忑情緒,讓我在處理故事架構上多了許多的斟酌,然而,這是個我一定要說的故事,也謝謝各位讀完全書,來到最後的謝辭。

感謝斑馬線文庫總編施榮華對本書的等待,妳的支持帶給我持續創作的信心,作為一名寫作者,可以有知遇的總編是幸福的,謝謝妳。

感謝本書完成後,閱讀書稿的春暉映像孔繁芸執行長、虎尾科大通識中心王文仁教授、真理大學宗教文化與資訊管理學系張雅惠教授、精神科文心診所文榮光院長及小說家朱宥勳老師,感謝您們願意為本書撰文並具名推薦。

感謝詩人洪春峰先生為本書提供了不同視角的封面文案,感謝情誼贊助。

即便在書寫過程中有著許多的糾結,我仍然試著說好這個故事,挑戰善惡本質、家庭暴力與死刑議題的書寫讓我可以預期會受到不一的評價,但是對我而言,寫這個故事,最重要的仍然在於提供一個故事環境,讓大家可以感受到世間的故事都是複雜的,在我們眼中那絕對的惡,是什麼導致他如此?我們沒看見的並不代表不存在,只是我們「沒看見」而已。我們以為對對方好的,真的是以對方為主體嗎?還是我們都不曾發現,許多自以為對對方好的行為,其實很有可能是為了我們自身?死刑的存廢不單關乎人權,也關乎你我內在對於生命權的詮釋,更重要的是,我們是否看見了那許多幽暗角落裡不能也不曾被訴說的故事?

再次感謝各位的閱讀,也希望我們都能成為接住/拉一把對方的那雙手。

施又熙 2019/6/24於汐止

 

書摘/試閱

楔子

『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拜託!不要!』葉敏華掙扎著想要吶喊,但是被緊緊壓住的嘴巴無法出聲,被綁壓在背後的雙手好痛,無法掙脫。
『拜託...我懷孕了...求求你...』葉敏華激烈地搖頭含混地說著,想要甩掉他強壓在自己臉上的手掌。
『妳根本就不知道怎樣照顧妳的孩子,妳跟妳丈夫都不知道,你們都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妳孩子出生了只會受苦。』男子低沉著聲音說道。
葉敏華驚恐地掙扎著,嘴裡咕嚕嚕地說著,『我會愛我的孩子的...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孩子...我一定會...』
男子只是哼笑一聲,帽簷下的雙眸卻露出深深的悲傷,高高地舉起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刀刃,猛然地刺進她的肚子,一下,一下,再一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滿口鮮血嗆的葉敏華無法呼吸,眼前逐漸黑去,突然掙脫的雙手,抓不到一身黑衣的男子,只摸到自己從腹部深處不斷噴流出來的鮮血。

1
台北天母忠誠路上一家熱鬧騰騰的火鍋店裡,一群來自各行各業的社會人士辦了每兩年一次的高中同學會,多半都是在更新彼此的近況。
「陳澈,聽說你最近又在幫那個殺人犯辯護?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說話的是胡士英,從以前就是個講話粗暴又挑釁的人,顯然歲月的歷練並沒有改變他多少。
這話一出口,大家都停了下來,正在吃東西的陳澈轉過頭來,「你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叫什麼鬼的,擺明就是個瘋子,就應該判死刑,有什麼好辯護的?大家都看到他在學校門口亂砍人了,都死了兩個人了,有什麼好辯護的?你想紅也不是這個樣子。」
胡士英說的是幾個月前的一起刑案,兇手在三重某國小外面持刀亂砍學童與家長,兩死三重傷,死者包含了一名小三學童與導護老師,三名衝去保護學童安全的家長跟老師重傷,兇手被當場逮捕,帶到警局後辯稱自己有精神疾病,而陳澈是他的辯護律師。
陳澈並沒有被他激怒,只是放下筷子,定睛看著他,「那個人叫劉維志。」這幾年,他陸續接了一些有高度爭議的案件,難聽話也聽了不少。
「我管他叫什麼,他殺人事實鐵證如山,那麼多人都親眼看到了,到底你幹嘛要替他辯護?」
「因為每個人都有權利接受公平的審判。」
「什麼公平?被他砍死的小孩跟老師,有公平嗎?就是個瘋子,要什麼公平?」胡士英生氣地說著,對社會的不滿全都發洩到同學身上了。
「你不要隨便說人家是瘋子,這樣是在污名精障者。」跟丈夫李桐坐在陳澈對面的葉敏華突然說道。
「是他自己說他有神經病的,我有說錯嗎?」胡士英問道,目光熾熱地像把利劍想要射穿跟他意見相左的人。
「他是不是有精神疾病不是他自己說了算,是要經過專家鑑定的。」葉敏華說道。
「這種需要什麼鑑定?哪個正常人會幹這種事?莫名其妙跑到小學砍人?都不認識也砍?精神鑑定專家要那麼厲害,就該把這些人都關起來,台灣就應該要把這些人渣都槍斃,講什麼人權?笑死人了,死掉的那些人有人權嗎?你們怎麼不替那些家屬爭人權?」
「人權是人人平等的。」
「拜託!」胡士英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對著葉敏華跟陳澈發出嗤之以鼻的冷笑聲,「如果你家裡也有人被他砍死了,你們再來跟我說人權。」
「你話不用講這麼難聽吧?」其他同學聽到他這樣粗暴的比喻也受不了開口制止。
「難聽?多難聽?我知道,一個是人權律師嘛,葉敏華是很有愛心的志工嘛,」他刻意頓了頓,「喔,我講錯了,是專業的社工師,都是活在雲端的人,人權,哼!」
李桐握著妻子的手,知道她已經生氣了,但是剛懷孕四個月的她不宜這樣動怒,幾次同學會他都陪著妻子參加,見識過這位胡士英有多麼容易惹惱大家,瞥了一眼他桌上空掉的幾支啤酒,知道他可能是喝多了,只是冷眼瞪著他沒有多說什麼。
「你喝多了。」倒是陳澈並不迴避地提醒這位每次都會失態的同學,他不多不少也聽過胡士英不如意的職場人生,或許是因為工作總不如意,才會這樣處處言語上諷刺與刁難人家。
「我喝再多,腦袋也比你清楚。」
「我知道大家都覺得很困惑,為何我會選擇幫劉維志辯護,」陳澈不再理會胡士英,而是看著坐在附近幾桌的同學們,只見他們的確都在點頭,即便剛才沒有附和胡士英,但其實心裡也是不解的,特別是在他們印象中,陳澈一直是個非常在乎正義公理的人,常常在課堂上跟老師激辯一些彼此相異的觀念,「除了我認為每個人都有公平受審的機會外,大家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劉維志或在他之前的那些殺人犯,甚至是無差別殺人的兇手,為什麼他們會做這些事?大家都不想知道嗎?都不想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變成一個這麼可怕的人嗎?」
「難道劉維志跟你說了?」一位同學驚訝地問道。
陳澈搖搖頭,「很遺憾,還沒有。」
胡士英冷笑一聲,「那不就是在講廢話嗎?」
「這不是廢話,我相信繼續跟他建立信任關係,我們就有機會找到答案,就有機會知道為什麼他會做下這樣的殘忍的案子,是不是他成長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要這個社會改變,我們就應該要去了解這些事情背後的原因,不是簡單判個死刑,然後某個早上或傍晚,突然拉出去槍決就可以了事了。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幸運可以成長在幸福的家庭,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在一個弱勢或是混亂的家庭,他沒有機會知道什麼叫做普通跟正常,這是整個社會的責任,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
「我聽你在放屁,他有病不正常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在這裡鬼話連篇,一命償一命,這是千古不變的,這才是真道理,其他的都是鬼扯,廢死?哼,家裡有人死了再來說。」
「你又說這個了。」跟胡士英比較有往來的同學連忙制止他,其他人只是搖搖頭不想繼續搭理他,大家草草吃完鍋物結束了這場同學會,怕他又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更怕他酒越喝越多真的鬧起來。
時序已經進入冬天,冷冷的夜裡吃完暖暖的鍋本該是舒服的夜晚,然而剛才胡士英這樣一折騰,不免削減了大家的興致。
「我知道你辛苦,但你做的事情是對的,要堅持下去啊。」葉敏華牽著丈夫的手,陪陳澈走去開車。
陳澈點點頭,「我知道,沒什麼,這種話聽多了。」低頭看看她被長外套遮住的肚子,「剛才人多沒問,妳應該不是胖了,對吧?」
葉敏華跟李桐都笑了,「是啊,四個月了。」
「恭喜!」陳澈拍拍葉敏華的手臂,也伸手跟李桐握手,「恭喜啊。」
「謝謝。」李桐笑著說道。
「我要當乾爹啊。」陳澈突然這樣說,倒讓李桐有點意外。
「好啊,一定,你到時候要備份大禮,這孩子將來如果要當律師就靠你了啊。」葉敏華大笑著說道,「真的是要大禮才可以喔!」
「那就這樣說定了!」陳澈眼睛一亮,滿是笑意,但嘴角的笑容卻難掩滄桑,走到他的黑色休旅車旁,「你們今天沒開車嗎?」
「沒,知道會喝酒,所以坐車來的。」李桐說道。
「來吧,那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不順路,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坐計程車回去。」
「不行,我要送我的乾兒子或乾女兒回家,不是送你們倆,你們是因為肚子裡的珍寶才能搭便車。」陳澈這樣說,兩夫妻倒不好拒絕了,就讓他繞了點遠路送他們回到木柵,一路上李桐只是安靜地聽著他們倆縈繞在修復式正義的對話。
半小時後,兩夫妻堅持陳澈在巷口讓他們下車散步回去,不用繞來繞去。儘管剛過晚飯時間,這靜謐的小巷弄已經宛若深夜,街燈雖然明亮,但仍然有著一股蕭瑟的冬夜氣味。
「剛才我跟陳澈的對話,讓你很無聊吧?」
李桐搖搖頭,「是個很深入的話題,只是我還沒有想好自己的立場,所以沒辦法搭話。」
葉敏華勾著他的臂彎,仰頭看著他的側面,「你贊成胡士英嗎?」
李桐再次搖頭,「我不可能贊同他的話,特別是那種希望支持廢死的人家裡也死人這種論點,我完全沒辦法接受。」他想了想,「我認為國家不能殺人,但是我還沒想清楚,如果是我們遭遇了類似的事情,我真的可以接受嗎?我會怎麼看待兇手?他該受到怎樣的刑責?我還沒想清楚這點。」
葉敏華點點頭,「不過,你看台灣的獄政品質之差的,那麼多人擠一間舍房,洗澡各方面都那麼差,無期徒刑對於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刑罰吧。」
李桐點點頭,「是啊,那樣的環境,罪犯出獄之後還是很難改變吧?」
「嗯嗯,台灣真正需要改變的還有監獄啊。」
「不過,接受公平的審判我是完全贊成的。」李桐又說。
葉敏華點頭如搗蒜似的,「是啊,這是每個人都應該有的基本人權。」
「但是陳澈應該受了不少壓力吧,看今晚就知道了。」
葉敏華嘆口氣,「是啊,子惠帶著孩子離開他了。」
李桐停下腳步,驚訝地看著她,「所以今晚才沒來的嗎?」兩家人常常一起吃飯,但這一年他自己工作很忙,這才想起來好像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兩家人單獨出來吃飯了,「是因為他都幫有爭議性的人辯護嗎?」
葉敏華點點頭,「被罵多了,子惠也被波及,有人打電話到家裡鬧,也有人寄恐嚇信,她受不了就帶著女兒走了,也是怕才兩三歲的女兒發生事情,幾個月前剛辦完離婚。」牽住丈夫的手繼續往前走。
李桐嘆了口氣,「堅持立場是需要勇氣的。」握著妻子冰冷的手放進他的大衣口袋,「冷嗎?手好冰。」
「沒事,我一到冬天手總是冰冰的,你知道的。」葉敏華不想他又繼續為自己擔心,趕緊轉移話題,「你手上的宣傳案還順利嗎?最近都加班得好晚喔。」
「快了吧,下週跟老總提案,如果沒問題就可以開始執行了。」
「你好久沒加班成這樣了。」
李桐點點頭,「因為上次老石那邊出了點問題,所以這次老總才會盯得這麼緊。」
「老石?嚴重嗎?」葉敏華問道,丈夫口中的老石當年算是他在這個廣告部門的師傅,只是對工作有時候不是很上心,李桐進來這家集團不到三年就升為主管,當時還擔心過一陣子怕老石心裡會有芥蒂,只是老石似乎也不求升官,只想安然退休,對於競爭激烈的廣告部門來說,李桐也不懂為何老石會選擇這個行業。
李桐嘆了口氣,「有點。」
葉敏華抬頭看了一眼蹙眉的丈夫,李桐拍拍她的臉,「沒事,大家都會幫忙處理的。」說完看看老婆的小肚皮問道,「產檢是下週三對吧?」
「是啊,下週三下午。」
「那中午我先接妳去用餐,然後我們再去產檢。」
「不用啦,頭兩個月很想吐,現在已經四個月了,害喜的情況好多了,你不用特意請假,」想到因為老石衍生出來一些問題,葉敏華不想增加丈夫的負擔,「大家加班加成這樣,你不要特意為了我請假,況且剛才不是說老總盯很緊。」
「沒什麼,總是會有需要請假的時候,這點事情妳不用擔心。」
葉敏華摸著自己的肚子,堅強而溫柔地笑著,「這是我們努力了好久才有的小孩,我會小心保護他的,你不要擔心,我真的可以自己去。」
「不,妳才是最重要的,妳最需要保護的是妳自己,」李桐停下腳步牽著她的手,堅定地看著妻子,「我一直覺得自從懷孕之後,妳的壓力太大了,所以前幾天才會做了那麼可怕的噩夢。」
即便已經過了幾天,葉敏華想起那個噩夢,彷彿還可以感受到那把匕首一刀一刀刺進她身體的冰冷感覺,不禁瑟縮了一下。
「敏敏,妳應該知道,其實有沒有孩子對我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要快樂平安地白頭到老。」
葉敏華連忙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噓!寶寶都很小氣的,不能被他聽到你說這些話,他會以為我們不愛他。」
李桐苦笑著攬住她的肩繼續往前走,他們結婚六年一直不孕,原本他覺得沒有小孩也沒關係,兩個人還是可以好好地過日子,還經常勸慰妻子兩個人的生活也很自由,可以每年去旅行或做點彼此想要做的事情,不想葉敏華一直在這件事情上面憂慮,況且自己的父母很開明也不介意這件事。但是來自單親家庭的葉敏華渴望有個孩子,要給孩子自己過往一直渴望的完整小家庭,李桐還曾經笑過她身為社工,竟然還會迷思「完整小家庭」這種事情。然而由於深愛著妻子,想要滿足她的願望,因此努力了兩年,葉敏華捱了不少治療不孕症的苦,終於懷孕成功,也順利地度過最危險的前三個月,開心地準備著幾個月後孩子加入他們的生活。
「會的,我們都會愛他的,我們的孩子不會小氣的,總之,下週三我想也已經提案結束了,我可以陪妳去產檢。」
「真的沒關係,媽媽會陪我去。」
李桐沈吟了一下,儘管他也知道在部門人仰馬翻的時刻裡,自己身為副理的確是不應該在這時候請假的,但是在他們結婚的時候,他就對妻子跟自己承諾過,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陪在妻子身邊一起面對,他也知道葉敏華嘴巴上這樣說,但每次要去產檢前她總是會緊張到睡不著,「下週再說吧,我會看著辦的,倒是媽媽答應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了嗎?」
葉楓高中時認識了葉敏華的爸爸,兩個人偷嚐禁果不小心懷了孕,在那樣的年紀就算再怎樣熱烈的愛情,遇到這般現實的問題也禁不起太多的考驗,男方不想生小孩,就這樣棄她於不顧,甚至轉學了事不想有所糾纏,葉楓不顧父母親的反對,堅持要將孩子生下來,為了不要增加父母的負擔,葉楓放棄學業開始出去工作賺錢,一直到臨盆了才停止工作。葉敏華出生到三歲間,白天託給娘家照顧,自己去上班,收入穩定後改白天給褓姆帶,就這樣把女兒撫養長大,上了大學,念了碩士,找到一個疼愛她的丈夫,才讓葉楓放下了心頭大石。
結婚後,葉敏華徵詢過李桐會不會介意把一直單身的母親接來同住,她總覺得母親含辛茹苦養大自己,現在她過得很幸福,卻讓母親孤單一人,心裡一直很掛懷,李桐從跟葉敏華交往開始就知道兩母女感情親密,也不反對跟岳母同住,只是葉楓一直以不要打擾他們小倆口的生活婉拒了這份好意。
「本想說這次可以用我懷孕了的理由把她拐來,誰知道她還是說等我懷孕後期,她再搬來煮飯給我吃。」
「由著她吧,過陣子再跟她提,總有一天會答應的,妳先好好照顧自己跟小寶寶,每天要注意自己的飲食,營養要足夠,不能再跟同事亂吃東西了。」
「好啦,知道了,」葉敏華轉頭看著比她高大許多的丈夫撒嬌說著,「你跟我媽一樣囉唆。」
「我要不關心妳,妳就該擔心了吧?」
「你敢?!」葉敏華發嗔地說著。
李桐笑著舉雙手投降,接著又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摟著她轉進住家一樓大門。
聽著葉敏華銀鈴般的笑聲,不斷下降的氣溫藉著微開的車窗瀰漫進冰冷的黑色休旅車裡,他拉起自己的外套拉鍊,壓低棒球帽簷,靜靜地看著這對夫妻狀似親暱地走進大樓跟駐守的管理員打招呼,接著轉進他無法再看見的電梯廳裡。他繼續坐在車子裡,三分鐘後,看著六樓某扇窗戶亮起了燈才發動引擎關上半掩的車窗,將車子滑出停車格,駛進人車不多的小巷路面,引擎低沉得像鬼魅一般絲毫無法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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