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啟示錄─三民叢刊61

一九四六年生。臺大森林系、臺大森林研究所、文化大學實業計劃研究所博士班畢業。曾任《中國時報》記者、主任、主筆。現任《新新聞》總主筆及《中國時報》主筆。著有《自由主義的最後堡壘》、《憤怒之愛》、《另一種英雄》、《反的政治社會學》、《民主不是夢》、《捉狂下的興嘆》。

或許，在這個進步的時代，隨著進步的浪潮已捲起太多黑暗且惡劣的品質，於是，「文化」突然之間受到了空前的重視。

 

然而，誠如聖奧古斯丁談到「時間」時所說的：「什麼是時間？如果沒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則我知道，但當我想向問我的人說明時，我卻又不知道了。」「文化」亦然，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何謂「文化」？當一旦被確切問及，卻又彷彿無人能夠清楚的掌握何謂「文化」？

 

今日所謂的「文化」(Culture)並非太舊的事務。德文的「文化」(Kultur)始於一七九七年，英美則到了一八七一年似乎才接受這個新字及它背後的概念，「文化」比與它對應的「文明」(Civilization)整整的晚出現了將近三個世紀。早期的「文明」通常均被當作動詞來使用，指的是「文明開化」之意，它所針對的乃是對「落後」異民族的文明教化。直到十九世紀後期，「文化」「文明」這兩組字辭才逐漸開始區隔，「文明」被賦予更多物質性的涵義，而「文化」則具有人類學上生活方式與價值的涵義。曾有學者對各種「文化」的定義作過分析，有關「文化」的定義多達數百種，當定義太多，也就等於失去了定義，因此何謂「文化」？我們所知的仍然不多。「文化」彷彿是個無所不包的概念與範疇，政治有「政治文化」，飲食有「飲食文化」，體育有「體育文化」，甚至諸如文學、音樂，以至於居住、嫖妓也莫不各有「文化」。至於有些人將「文化」界定在狹義的文學藝術則更不在話下了。「文化」的無所不包，使得它幾乎可以指稱一切事務。然而這卻也正是「文化」的問題，當它涉及的範團過廣，它就難以有用。這時候，或許就必須從另外的角度來重新探討「文化」。

 

今日人們所謂的「文化」是一個「集體名詞」，它指的是「生活方式」與「償值體糸」的整體。從概念的發生學角度來探討，「文化」這個概念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在第一個階段，「文化」所強調的是「區隔」。十八世紀的西方已開始富強的文明躍昇，它已必須和落後地區有所「區隔」，因而「文化」遂成了最好的區隔性概念。「文化」的區隔與等差，也就形成了長期以來的不對等論述關係。西方的「文化」宰制著非西方的文化，而非西方國家為了抵擋文化的被宰制，各種相對應的「文化復興」遂告出現，它所能努力的不外是各種消極面的工作，諸如古舊建築物的保存，骨董及傳統藝術形式的維繫，甚至古書新刊等形式主義方面的努力。因此或許可以說，區隔式的「文化」概念乃是帝國主義時代的概念，它是西方意識型態支配結構中的重要一環。

 

不過，從本世紀中葉開始，世界結構開始逐漸改變，殖民時代也告終結，「文化」作為一種總體性的「區隔」概念不再有效之後，它作為各國家各族群的生活方式以及價值系統的意義遂逐漸擺到了正位。它是生活、思想、審美等各種公私領域的共同特徵與最基礎的那個構造，這時候的人們也就開始能夠更確切的看待「文化」問題了。

 

因此，何謂「文化」？

 

(一)在「公」的方面，它是一種價值秩序和信念的糸統，依靠著它的傳承與革新，一個社會能更有條理、更有是非對錯的持續發展。

 

(二)在「私」的方面，它是人的各種品質的不斷提升，這種品質的提昇反映在生活與審美等各類事務上。

 

基於這樣的思考，「文化」(Culture)的意義其實並不複雜，它是人們由「自然」(Nature)，在經過漫長的「教養」(Nurture)之後所凝結反省而顯示的總結成果。由「教養」而有「文化」，這不正是人類日益擺脫野蠻粗魯的「自然」的過程嗎？而正因這個世界上仍存在著「教養」的不足，仍有支配、粗暴、野蠻，對「文化」也就格外的需要不斷的批判。「文化」是一切的總結，同時也是一切的基礎，在一個社會進行變革之際，「文化」自然也就成了最主要的反省課題。制度是硬體，連綴制度的那些「文化」或許才是更重要的軟體。

 

目前的臺灣正在走向加速的變革中，相應的是一切變革之後的那個「文化」改變卻明顯的落後太多。「文化」與現實的落差是作者近年鍥而不舍於「文化」問題的原因，本書則是一部分思考的階段性終結。特別要感謝的是《中時晚報》羅智成、《中國時報》莫昭平等友人不斷的鼓勵。「文化」的事功了無盡期，怛願有更多的人來關心我們的「文化」！

 

一九九三年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