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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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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寫作本身也是我逃亡中的逸出,草字畫圈時出現的亂線──蔣亞妮

以時間為鑰,走過謝幕前的夜講堂,襖熱課堂的魔幻時光;登入病榻片場,召喚出孤單的文字長幡。
「我」為軸心所輻射出的兩道光譜,猶如換面播放的卡帶,音軌如常,反面則靜默滑行。
北國京城、炙熱南島、環繞循環的山手線、硫磺色味的霧氣山崗、時光倒流的聖母院導覽。
十年飛行,己字他譯,暴烈疾行的生命,是遺憾也是離散,在自身及他者收納折疊,在其後與餘生滯留定錨,抑或不斷的,繼續往前。

大疫分界,文字錄像,合奏了這一環愁甜兼具的時間樂章。

-
《土星時間》中,蔣亞妮將自己喜歡的行星串作一趟星際航線,也似行星組曲。由「土星」出發,以卡帶AB面細說從頭,是善惡也好,是真實虛構也罷,都是一種散文風景。「水星與海王星」收藏了諸多飛行體驗,比如騰飛般的文學,比如讀與寫的體感。而「冥王星」則是「被除名」與「在之外」的存在,是許多關係中的自己,以及各種關係中所應屬的位置。

I 土星
所有我說過的故事、寫過的字,都至少有兩個版本,
即使是死亡與孔隙。

II 水星與海王星
寫作本身也是我逃亡中的逸出,草字畫圈時出現的亂線。

III冥王星
「個人無非是他所有不幸的總和,可能某天就連不幸也會感到厭倦,然而至此以後,時間卻成為了你的不幸。」——威廉.福克納

-
‧特聘視覺設計師張巖,以三種元素來象徵時間流動作為設計發想,刻痕代表事件留下的痕跡,光影色塊是告別與隱匿或逃亡,佐以鑰匙為開啟事件的配件。搭配日本竹尾紙業藴含手工紙自然質感的新浪潮美術紙作為書衣用紙,其輕量塗佈紙面更顯色調層次,並以上光方式凸顯鑰匙。內封選用高磅數豐牛皮卡印刷,象徵土星表面,呼應書名「土星時間」。

作者簡介

蔣亞妮
摩羯座,狗派女子,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目前為成功大學中文博士候選人。著有散文集《請登入遊戲》、《寫你》、《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等,並主持Podcast「妮說Book,我說可」。

目次

土星──
好好呼吸
大路的故事
敦化南路
我們都是美國女孩
土星環

—知道這件事—

水星與海王──
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
不重要的字
斷代史
當桑塔格遇見杉本博司
我沒有說謊
給親愛的莉莉

—時間的名字—

冥王星──
離開山手線
路的潮解
聖母院與百貨
C鎮的房間
霧虛筆記
我的天文課

跋 在一個自己的位置

書摘/試閱

大路的故事
所謂幸福,時光幻法。總得隔著「時間」才確認、篤定,原來那就叫做幸福。從此以後,不論是甜點時分、燒肉後的泡澡、牽手散步或懷抱貓狗的那個當下,你終於能識別真身,明白此刻,不同於他時。過去的也不悲傷,並不是再也遇不見了,至少大多數的時候如此。
我曾有一段懸浮時光,懸於生死離別,道路的前方究竟是什麼?忘了是因為不想終結還是因為就是不想,離開了家鄉小島上的所有道路,去到北方。也曾在舊時文章裡寫過那段歲月,在當下寫它,不痛不癢,充飽了氣去說,最多只和每一次旅行、觀光差不多模樣。
除了那一年北方的千年首都,我也去過幾個所謂古都,在繁花盛開的京都,看齊整低矮的日式房舍,偶爾有穿著和服脊背線條優美的女士走過,路邊車胎上躲著小貓,京都靜極。吳哥窟陡峭土紅的類金字塔廟宇參天,古樹生長過牆,好像永遠修復不完的千年古剎中,一半傾頹的粉紅色磚石班蒂斯蕾女皇宮最美,高棉熱極。而那座遠方京城,拉遠到多年後的現在,似乎真有著如電視網路裡播放不停穿越時空的劇場,時空在那處世界只不過一條條高速道路,尤其當我走在街道邊遺留的古城門外時……建國門外餐廳林立、德勝門外不遠胡同還活著、朝陽門與崇文門也都在那,我在這些前朝古蹟中每一次的拉開木門、穿過地鐵風切,都幾度穿越時空,只是沒遇見任何阿哥、王爺,穿越線拉著的不是過去,而是書寫的當下現在。體解的看那時他方,千年成了最小的單位,而我在最小最小底下縮得更小生活,努力辨識幸與不幸,以及其他。
我的散文總不是過去,一直都是當下,回憶發生在此刻書桌,不必要拉回時空那頭,過去像從時空門裡扯出如魔術帽藏著綿長不止的彩帶,現在的我總比過往通透一點,也能避開當文字自由穿越時空,引來的事後傷秋。辨識多年,雖修不成白蛇,也至少化成人身,半青不紫的明白了幸福的層理摺痕,總有一些夾縫處讓你得千百般迴身、萬億次探看,才能確認,那些疼痛灼傷般的裂開,依然會在如拼圖般還原、隔遠了窺看的他方,因為無處可去,而被歸屬於幸福。
這種幸福,包含死亡。
偶爾寫散文的好友詩人,曾難得認真地和我說,不確定散文是什麼,他所能確知的是自己總將死亡留給散文。比起他,我則是無法信任死亡,死亡永遠不夠真實,有時它更像是一種很瑣碎無情的過程。可能在電視或是新聞上已經聽了太多,所以真正的新聞,其實是死不了,像被砂石車追撞拖行卻毫髮無傷或是從四樓掉下卻只受了輕傷。死亡如吟龍在天際迴身,總有幾個重擊讓你明白,被劃開的天痕裡,有些人走不回來。時空因他而歸位、過去被現在截斷。
就像許多年前的那天,我從朝陽區漫走到王府井地鐵,前不久舊年跨年或聖誕時忘記拆下的燈飾,在路樹和百貨上灰沉掛著,出了地鐵站後抬頭看向天空,遠遠地被劃開一長條純棉白線,是飛機氣流噴射而過,也可能是吟龍擺尾。而那線的另一頭,是現在的我。
還有大路。
在說大路前,我必須先說說我那時的手錶,它是一個有雙時區、雙錶面的錶,銀白色的K金錶帶、藍寶石鏡面切割、石英機芯。它是我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戴著它很多很多年,一直希望有一天戴著它到另一個時區,然後住下來。住下來以後,我還是可以知道家鄉是幾點。當然我也知道,手機就可以做到這些了,還附帶上晴天、雨天、空氣質量所有細節,但手機不是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除了我的手錶,沒有任何東西跟著我從十八歲一起過來,來到那時、見過大路。
跟我到了北方的錶,並沒有如我許願般跨越時區,只憑想像,我在京城天還黑時的清晨六點半,偶爾想起台灣同時已大亮的晨光,彷彿可以看到我家樓下那條長長的綠園道上停靠的賣菜貨車、菜心有蟲鑽過,還帶露水。時間不可信任,還是不可信任的是時區?北方有不願亮起的早晨,一如拉薩城不願暗下的夜晚,我的手錶離開了島,在巨陸裡總派不上用場。
小的時間線開始不再可信,回來以後過去了多少時間?是否超越了手錶當時年歲?大的時間線在我心裡結成暗黑團塊。那一年,京城年末沒有下雪,而是隔一年的年初落了四場暴雪,最大的一場,在我從杭州返回落降首都機場的夜。黑夜銀雪,沒有空橋連接,我從客機走下,走過長長灰白色的鋪地雪粉,空氣聞來冰涼,接駁車在風雪中靠近,我頻頻回首,不知道多久後能再看到風雪中的首都機場。大路在機場前面等我,圓白的臉,像月亮積雪。大路是我在北方認識最好最好的人,那樣的好其實是四方無敵的,因為無所求。
大路也說過喜歡,但他的喜歡二字輕輕巧巧,在最接近晨光的深夜裡,擺渡我從醉到醒、從醒到離開。從未要求換過一次牽手擁抱,從未讓我支付出任何心魂。從書桌看向天塹破口,那段時間線上的某一天,徹夜未眠的早上八點,我和大路在西直門橋下打車,手機耗盡了電源,任橋上來往了大概幾百台出租車,沒有一台空著,那是我記憶中最長的一個早上,沒有早點名、升旗、考試,只漫長的揮手和等待。
我不斷措詞與調度記憶,不確定怎麼在短短文字裡雕塑感情,只能盡力平穩直述,大約接近,若選擇刪除所有他的畫面,那所有記憶,就會從紀錄片變成MV預告;從長篇小說,變成古詩一首,還無情無味。大路不愛讀書,可他會翻牆搜尋我舊時發表文章,大路沒考過駕照,卻愛開長長大路送我去每個遠方,如此危險深情,是我後來聽其他朋友說起,才在怒中看清的。可我不愛也不喜歡大路,或許喜歡,卻是以朋友的喜歡在度量著。我知道,大路從無所求。
只一次在我確定離開前,他說起清淡一句,留在這裡讀博吧。可我除了背來的台灣茶葉、糕餅與家鄉產的啤酒外,沒有留下任何的我在那。不是不留,只是以為總能再給。離京前,我登上了最陡的高原,去到邊境,在珠峰旁凍僵了毛巾、眼鏡、內褲和帶著起床淚水的睫毛,那一刻的凝凍,是當時龍擊,忽然抖開了時光,還給了我自上一場情傷與母亡後被殤停的時間,我才來到當下。
我被停住,可手錶仍滴答在走;等我被放置回當下後的那段時間裡,卻沒再認真看它。或許早在那時,從珠峰轉身下山的一刻,它已被邊界喊凍,代我留在那裡。回家後,我才終於發現。
回家後,是讀博、工作幾字便能寫盡的幾年,不是沒有故事可說,是沒有故事想說。印象最深的一次聯絡,大路從微信裡與我分享了未婚妻的婚紗照,巴黎夏佑宮攝進整座鐵塔,鐵塔旁白紗女孩,叫做櫻子,應該有櫻花粉的腮紅與指甲月牙。大路訂好年底的飯店,請我與那時一同認識的好友回去那座城裡,他說請務必讓我的新娘認識妳。種種原因,就像多年前那般,不是不願留下什麼,只是也像多年前一樣,以為還有許多時間再給出什麼。終究是沒有前往的婚禮,我只來得及把那時最能完美幻化、具象自己幸福感的賀禮寄去。一九九八年 Dom Pérignon 的 Third Plénitude,能一口釋放數十年香氣的滑順香檳,隱隱有蜜與優格的香,就是俗世幸福,最俗那種、最福那種,掏光閒錢,也得給他。
任颱風與地震,後來的天空一直緊緊密合著,我果然沒有再看到雪中的首都機場。那場世界級的疫情發生後,生命也發生了私我的世界級異變,你看所有災厄,說來也不過三言兩句。整理新買的手錶時,打開舊錶盒,翻出了那年陪我回家的錶,錶盒裡夾著票根,是離開首都機場時,空服員在登機時撕去的那張。一起去京的友人、一起認識大路的友人,同年也在島上結了婚,婚禮的她如山茶盛開一樣的美,不是單株花王,而是滿園山茶齊綻那樣驚心。我收起票根、將舊錶換好電池,幾度短暫離開書桌,陪她走一段婚姻裡不美好的路,路不是盡頭,只是路狹難行。某段路上,我們難得說起了大路,笑罵一回,各自回家。
夜裡,我因召打開了幾年前以香檳王換來的櫻子聯絡方式,朋友圈裡她發長長近況配春城夏景,怎麼搬離了北方?大路的櫻子寫著:「我現在所在的山城很美,前幾天後面山坡開滿了紫色的野花,從某個角度看過去,特別的宮崎駿。還有一個著名的峽谷,下雨的日子裡,煙霧繚繞。這裡海拔一千兩百米,天氣晴朗的夜裡星星會發光,閃閃爍爍很是好看。其實說了這麼多,是想告訴你,人間還是值得的,要再來看看,我等你。」
才換好電池的舊錶,有一區莫名停下了走動,另一錶面則如常走著。我的書桌是現在,現在有些疼痛,過去果然幸福。夜裡的天空太暗,雪色吟龍輕輕以尾擊開北方。
前方再無大路。

我們都是美國女孩
在串流看完《美國女孩》的假日,說是假日,其實已很久沒有真正休息,幾乎像是不用戴口罩上街的日子一樣,身體並不記得,不記得還是有好處,人生總不必那麼辛苦。看電影前,讀到友人先一步的觀影心得寫著「每個人都是美國女孩」,心有不解,看完後卻能明白,並不是說如電影情節般,每個人都當過小留學生、轉學生,或是仍被上一代那種相信某事、某物、某種如美國夢般一切都會成真的巨大野心逼壓成長的經驗,那種相似其實來自童年的惘然與枉然。
童年的乍醒,不一定總在成年之前,甚至有些人能如彼得潘般飛翔終世;只有醒來的人不語,因為懂得了心疼,何必驚醒他人。童年兩字最深情的解法,對我來說是:「曾經也是有狗之人。」當然最初的我,也只是商借與偷偷摸摸玩著別人狗子的小孩。幼時奶奶家裡有間套房,半租半借地讓當時還年輕的叔叔與女友同居,房門始終緊閉,門縫裡整年不斷地流出讓經過的人腳趾一涼的冷氣,我經常帶著盛夏的腳底濕氣,來回經過他們房門,躡著聲音貼在門前被沁得冰涼的瓷磚,順便等待那隻狗。
喜歡那隻狗狗的波浪長髮,她像是經常進出美容院的女子,還能住在以我當時理解只有百貨公司能這樣涼爽整天的屋子裡。更喜歡那隻狗狗的名字,雖然長大後才知道「可卡」是她的品種,而非姓名,品種如此無情與無聊,將狗像人般分得粗淺,可是每隻狗的可愛都是與種類無涉的無敵不敗;那時我總偷偷在心裡喊她「可卡」,不知其他大人是因為不在乎她是什麼性別與名字,就像路上喊著那個老外一般的叫著她,是「她」不是他也不是牠,即使現在我都沒忘。可卡之後,叔叔與他的伴侶又養了另一隻狗,我依然不知道她的真名,但卻能夠更簡單地叫著她,因為動畫《101忠狗》的熱映。那隻大麥町有至今我所有遇見的狗中,最最溫柔的眼睛,溫柔不是深情,而是像懂了什麼般,不因萬物驚擾的平和看待人與屋的變換與恆常。叔叔後來搬離了老家,留下終於打開房門的屋子與那隻狗,她成為我父親與我共養的第一隻狗。
我們陪她散步,在太陽不走的午後替她洗出一身泡泡,短毛粗厚能刷出非常綿密的泡沫,她總淡定坐在巷口,叫她伸手時會先看你一眼,再緩緩舉起她的腳掌任你搓揉,那是種被賞賜幸福的感覺。童年還沒完結,卻也知道父親不好,家裡吃不完的飯菜被特地留下來,有時還會加一勺大骨湯拌在一起,飯菜鹹香就這樣給她髒吃。她老了後開始掉毛,再刷不出滿身泡沫,我知道是父親不好,就像他的諸多不好,可他總是父親,我總是想成為女兒。
那隻大麥町老到不再能追在父親機車後頭,躍足如飛行之後的某一年,父親帶著我去熟悉的檳榔攤聊天,那是我未與人說起,心中卻十分私愛的一處回憶地點。檳榔攤老闆與父親總在小小的塑料屋旁邊那張半露天方桌上泡茶,而我總會躲進小屋裡頭看老闆娘包檳榔,泥紅色的石灰混進各種中藥、辛香甘料,鋪在平平的鐵盒中,被抹刀一層層抹平,直到厚度能剛好包進檳榔中時,再以小刮刀縱橫劃出一格一格,接著老闆娘會以一種萬千次練習後而臻至精準的手法,將整盤紅泥如砌一座家屋般,包進每個果實的心,那種配色與那種氣味油畫般在我的童年圖畫。直到長大才明白,塗鴉、圖畫、繪畫各是不同階級,紓壓般用的菸草與各種食物,比如檳榔與雪茄也存在階級。可我依然無比珍視那時所感受到的質地,就像用帶著咖啡色漬印的老舊馬克杯泡的茶水、像在檳榔攤等雨變小時一顆顆幫忙裝盒美如手工藝的檳榔……它們的香氣與濃度,都是一種在知之前,無知強悍的美。
人也因著各自的無知與知,被分了階級,我對於所有物種與物質的分層,在很後來時已確實麻木,萬般人事裡,只始終不能接受狗狗被這樣觀看。在我與父親密集去檳榔攤的那年,他固定先載著我到附近球場旁練習直排輪,我並未加入任何相關的運動團體,只是單純喜歡這項事情,就像後來我所喜歡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個人的事。溜上半小時後,父總會帶著我去檳榔攤喝茶聊天,某日我們在一旁空地,撿回了一隻迷走於大雨中的落湯老雪納瑞,後來帶他去看獸醫才隱約猜想,或許他並不是走失,而是因為年老與一口爛牙被留在雨中。我們養了他,他雖已老,卻美得驚人,鄰居都猜或許曾是犬舍配種的狗。在他更老後,一次親戚帶了自己的雪納瑞來家裡玩,他們竟有了孩子,老雪納瑞這一生活得實在精采。
那一胎小狗誕生時,我已不像小時經常往父親那裡跑,母親說的話與異地讀書成為了物理與心裡的距離,在奶狗們奶臭與血腥氣尚未散的一天,我回到父親家,遇見了我的第一隻狗。
她有我的名字,能睡在我的懷裡長久,第一次睜眼時見到的就是我。她通身是深灰的胡椒色,沒帶一絲雪白,卻是那時直到現在,我所看過最好看的狗狗。
我騎機車帶著她、坐客運時她待在大包包裡面不吵,陪我在上了國道燈變暗的客運座椅裡偷偷相擁,年少活不下去的許多日子,我帶著她獨自騎車去鄰鎮的肉包名店,她一路乖巧地趴坐在我機車踏板上,那時的肉包與她,都是救贖。我陪她經歷了第一次初經與看病、手術和旅行,替她刷牙穿上月經來時的小褲裙,就像她總陪著我走過與不同情人爭吵,再逃離的霧中歲月一般。
滿身傷痕的我並不是一個好的姊姊,許多旅居他國的日子裡,我知道那在她的世界叫做拋棄。她如何知道我某一次的轉身下樓,不是永遠?既不確定,那便次次都是永別。所以每次的再見,即使只是我從便利店與聚餐回來,她都像是哭著一般的嗚咽迎接,那只屬於她的頻率與震動,我到了異國遠方,都能在深夜不斷聽見,不斷抱歉。
電影《美國女孩》裡有這麼一段,主角姊妹回到根本不熟悉的故鄉後,處處不慣,直到有天被媽媽帶去双聖餐廳,她們點了一客香蕉船,只吃一口,便知道那就是她們思慕的美國味道。看了電影後的我,故鄉的双聖早已歇業,我去了台灣剩下的最後一間,平日中午點了份午間套餐與冰淇淋,三色豆與奇怪的勾芡淋在我的雞排上,冰淇淋吃來結了薄霜。
我在沙發卡座裡想她,才驚覺走錯了地方,屬於我們的味道應該是小鎮的肉包店,我吃一大口、她吃一小口。我把香蕉船推開,開始與她說話,當我終於回來家鄉,她已成了比她爸爸還老的小狗,呼吸變得弱極的那晚,我父親從老家打來,說她就要不行。電話裡,我與父親對罵到痛哭,怪他怎麼不早一點說,他說,說了妳又能怎樣?妳不要趕回來了,太累了、太晚了。
夜間的國道上,我與先生一路飆行,中停休息站時,我衝進廁所嘔吐。夜行快車以一種雷馳之姿衝開當下,坐在車上的我只能繼續接住記憶,而我這一生竟從未下過這台車。我吐完、漱口、繼續趕路,等我終於見到她、抱著她時,她已有了死去的味道。
童年早早衰亡,她睜開眼睛我卻又能回去。我向她說著對不起與謝謝、愛與喜歡、悔恨與記憶,感謝她這一生的開始與結束,我都在場,最後將頭埋進她的耳後,一邊聽她辛苦的喘氣一邊告訴她:「辛苦妳了,偷偷跟妳說,姊姊肚子裡有了一個小孩,他一定也要愛妳。」
不是「也會」,而是「一定要」。世界上只有一種關係,不需要公平,我與她之間,她不需要付出,不用愛任何人如我,不用在乎哪一種毛色的雪納瑞比較優良,當然也不用負責道別與傷感,這些都交給我。因為她是我的女孩,我們都是美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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