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十日談（下）

《新十日談》談一百個故事，談歷史、社會和情感。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當自己已經是年過半百的時候，心裡依舊咀嚼著從前的時光，血脈裡流淌的血液印記著故土的烙印，自然就會孜孜不倦地寫著中國的故事。

▌盛約翰
本名盛躍華。一九六二年生於上海，一九八九年赴澳，現居於悉尼。從事建築行業，澳華作家。九十年代初起發表小說，英譯小說發表於澳大利亞、加拿大、英國、新加坡等地。

▌序言
我的理想就是有一間最簡樸的房子，當然它的地理位子必須是得天獨厚的。我曾經夢見自己住在一座小房子裡，而門外便是熱鬧的廣場，有一家大型超市的入口處，就在廣場的邊上。一個平時不喜歡應酬的人，卻渴望戶外的熱鬧，一個看似熱情開朗的人，卻有著自閉的性格。當人們忙著蓋豪宅的時候，在我的手裡卻捏著一個小小的內存檔，內存著《新十日談》。一向逃避世俗的自己，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上海上大學的時候，那天和一個女生約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見有人騎著摩托車帶著女人兜風，我手裡卻拿著一本校刊，自覺囊中羞澀，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失落。
《新十日談》裡一百個故事，內容涉及到歷史、社會和情感等題材，這裡要著重講一下有關歷史題材的故事，因為我無法杜撰歷史，所以在本書裡講述的歷史故事和歷史人物，基本上就是引用別人提供的材料，我只是做了一些簡單的整理工作，至於別人的這些歷史材料是怎麼來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覺得這個不重要，關鍵是內容要真實、有趣就足夠了。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當自己已經是年過半百的時候，心裡依舊咀嚼著從前的時光，血脈裡流淌的血液印記著故土的烙印，自然就會孜孜不倦地寫著中國的故事。

二○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寫於悉尼

▌目次
序言
第6天
第7天
第8天
第9天
第10天

接下來我要講一個絕望女人的故事：新年過後不久的一個早上，太陽剛剛升起，范長江吃過兩隻饃饃，就提起行李要離家進城了。他的妻子楊蘭蘭手上抱著一對雙胞胎女兒，身邊站著一個六七歲的兒子，一起站在房前，目送著范長江。他的父母一起坐在門口，無奈地看著他，他母親的手在不停地打顫。范長江沒走幾步，楊蘭蘭手上抱著的兩個女兒就一起哭鬧了起來。聽到哭聲，他放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下妻子和孩子，還有他的父母，心裡一陣心酸，但他不得不繼續前行。他的兒子又一個人跑上門外路口的一個土堆坡上，望著父親離去的身影。范長江轉過身來，對著他的兒子范明大聲說道：
「快回去吧，等一會還要去上學，路上小心點。」
「爸爸，別忘了下次給我帶雙球鞋回來。」他兒子期盼道。
「好的，好好讀書，聽媽媽、爺爺、奶奶的話。」他叮囑道。
范長江邊走邊回頭向著他的兒子揮手告別，直到他兒子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送走了范長江，范明要趕去學校上學。由於營養不良，他的體型長得瘦小。每天去上學，范明要從一個山頭走到山坡下，再翻越另一個山頭，路途要走八公里，大約要花兩小時左右，才可以到達他要去的一所小學。空蕩蕩的校舍裡其實只有兩個老師，他們一邊忙著教學，同時還要打雜，買菜做學生們的午餐。學校看上去有些簡陋，幾年前還有三四十個孩子，現在只剩下了九個孩子。冬季樹枝枯黃，又有幾隻烏鴉在樹上飛來飛去，學生人數一少，使本來就簡陋的校舍更增添了幾分寂涼。那些流失的孩子， 大都隨著他們外出打工的父母流向城市和外鄉。
樹木叢生的村子裡幾乎沒有什麼農田了，楊蘭蘭家被幾棵樹木圍著，在她的後院裡有一塊地，地上種著一些蔬菜和辣椒。楊蘭蘭三十歲不到，看上去體型纖瘦，不過她好像有使不完的氣力，她每天清早天不亮起床後，就要弄飼料餵棚裡的一頭耕牛和五六隻羊，還要打掃地上牲口的糞便，隨後就要背著竹籃，去山上弄些柴禾。這個時候她的孩子們還在熟睡，她可以騰出一些時間。當她把柴禾帶回家後，她已經有些犯睏了，不過這只是她一天忙碌的開始。她要生火爐準備做一家的早飯了，用土灶燒柴禾雖然比較麻煩，但比起用煤氣罐會省下不少錢。叫醒了孩子們起來後，幫他們穿衣、洗漱完了，在孩子們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她就要分別把孩子帶到在自家農田裡的一個角落裡的糞坑上把屎把尿。她的兒子去學校後，她就開始帶著雙胞胎女兒忙農活了。她要剝玉米粒，再磨粉和麵做饃饃。饃饃和小米粥是家裡的主食，還有自家醃製的酸菜、辣椒醬、乾蘿蔔片等。有時她也會在外面挖些野菜回來，偶爾有點葷菜， 大人們一般都捨不得吃。楊蘭蘭還要照顧公公婆婆，他們年紀大了，行動不方便，婆婆又有腦栓，一隻手整天不停地顫抖。在她的公公婆婆照看她女兒的時候，她要提著水桶，到村裡的一個在山坡上段的池塘裡打全家的飲用水。山坡中段的池塘裡的水可用來洗菜，孩子換下的衣服、床單等可以在山坡底下的池塘裡洗，這樣做當然是為了有比較清潔的飲水源。
「阿蘭啊，要洗這麼多衣服？」一個村婦見她招呼道。
「下了幾天的雨，好幾天沒法洗衣服了，有孩子的，還有老人的。」楊蘭蘭答道。
「是啊，你真是夠辛苦的。」那個村婦說道。
又有幾個女人來這裡洗衣服了，她們邊聊邊洗。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楊蘭蘭把洗完的一大堆衣服帶回家去。
從早到晚忙裡忙外，一直忙到太陽下山的時辰，她又要開始忙五六個人吃的晚飯了。一天不管有多累，她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當孩子們都上床睡覺了，她才有一點空閒的時間，不過每當這個時候，她會感到非常地疲勞，她只想合上一會眼。到了夜裡，兩個雙胞胎孩子還要哭鬧，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晚上的好覺。每天天不亮，她就要硬撐地從床上爬起來，然後就要面對各種繁重的家務和農活。
村子裡絕大多數都是老人和孩子，老人一般都在七十歲以上，孩子被人稱作「留守兒童」。在村裡，四十歲歲以上的還算年輕人，他們幾乎都是一些「沒有什麼本事」的人：有的在城裡打工的人，他們也沒有什麼技能，比如在洗浴中心幫人開開門鎖，遞遞茶水、毛巾的，或是在建築工地幫人打打下手的，雖然過得並不好，因為面子問題，死活也要待在城裡；有的甚至在城裡靠撿廢品為生；也有的幹起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當然，他們一般遊蕩在大城市的陰暗處。至於從農村出來的年輕女孩子，洗浴中心、髮廊、餐廳是她們謀生的場所。
只有老人和孩子相守的村子，也看不到什麼生機，以前村裡的一個大池塘早已成了堆放生活垃圾的地方，又臭又多，沒人過問。垃圾場也成了小孩子玩耍的地方，當然，池塘上的蝴蝶與蜻蜓也早沒了蹤影。現在，隨著老人的漸漸離世，村口的墳地多了起來，更加令人感到一種荒蕪與落寞。中國人一直有「衣錦還鄉」的風尚，在外面升了官、發了財，在家鄉買地蓋房子是一件幸事。如今在村裡能夠蓋漂亮房子的是在外面做賣春的女子，做這種賣春行當的女人，以前是見不得人的，現在卻招人羡慕。
楊蘭蘭在這個破落的村子裡已經熬過了整整七個年頭，以前她和公公婆婆一起下地，能解決自給自足的吃飯問題，家裡還承包了近二十畝耕地，種植穀米、蕎麥、洋芋、玉米、豆子、葵花等。洋芋和葵花能賣錢，一年大約兩三千元，還能勉強過日子。不過現在不同了，一方面沒人種地了，另一方面隨著鄉鎮的發展，人們開始吃大米、白麵，那些可以賣錢的洋芋、玉米基本上沒人要了，生活就更吃緊了。楊蘭蘭的老公范長江每年只能返鄉一次，如果多回來一次，去掉路費和其他的花費，那麼他一年就沒有什麼積蓄了。他在南方的一個大城市做清潔工，不識幾個字，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一年四季，無論颳風下雨。他的伙食基本上每頓都是泡麵，和另外幾個人一起擠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唯一的休閒娛樂就是晚上睡覺前看一會兒電視。他把每月省下的錢會寄回老家去補貼家用，這些錢除了家人吃飯、生活雜費，還要用作老人的醫藥費、孩子看病的花銷、孩子的學費，還有買飼料和化肥等。他的心裡只有一個企盼，每年過年的時候，可以回老家探親，看看妻兒父母。
楊蘭蘭是村裡的外鄉人，早年也是外出務工，因為遇到了這個老實憨厚的男人，想有一個依靠，就住在一起了。懷孕後就和現在的男人一起回到了他的家鄉。她本來一心想著離開自己的家鄉，能夠在城市裡居住下來，沒想到婚後卻來到了一個更貧窮的地方。以前孩子少，他的父母又可以幹些農活掙點錢補貼家用；現在孩子多了，老人又體弱多病，不但不能幫手做些家務農活，還要照顧他們；本來就不寬裕的生活，又要養三個孩子，還有老人吃藥打針的錢。她兒子每天上學走好幾里的山路，鞋子容易壞，她兒子要她換新的給他，她都買不起。她時常感到身心疲憊，她甚至想放棄孩子一個人離開家；有了這種想法以後就會使她內心更加煎熬，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