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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2021年本屋大賞冠軍得主傳奇出道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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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2021年本屋大賞冠軍得主傳奇出道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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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只要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喜歡我,誇我很棒,
我就會為了生存下去,拚命揮動小小的鰭──
 
★2021年本屋大賞首獎得主的傳奇出道作★
★三浦紫苑、辻村深月、小泉今日子高度讚賞★
 
 
精巧設計的五篇故事,五種傾盡全力泅泳的姿態,
無論我們生活在或大或小的水族箱中,水色或清或濁,
都會升起生存下去的力量。
 
 
|喀麥隆的藍色小魚
幸喜子不小心弄掉假牙,
在就診途中遇到消失多年的初戀情人阿龍。
面對不告而別、如今又擅自出現的男人,
她平靜的生活會掀起什麼漣漪?
 
|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
總是躲在奶奶背後的晴子,
頭一次反擊班上的霸凌者;
素來漫不經心的啟太,反常地積極打工。
同樣出生單親家庭的兩人,面臨各自人生重大的轉折,
該如何在殘酷的世界中奮力泅泳?
 
|穿梭波間的黃緞帶
沙世追著自殺男友最後的蹤跡來到小鎮,
結識了藍緞帶餐廳的店主「芙美姐」,
這天,一名孕婦突然拿著褪色的明信片找上門,
「這裡是高橋先生的店嗎?我是來請他實現諾言的──」
 
|溺水的小黑魚
唯子在鎮上有穩定的工作和論及婚嫁的追求者,
但她心裡有著無法說出口的祕密,
每每想要逃離時,就會憶起母親當年對父親的懲罰,
以及那句冰冷的:對待不能共生的人,這樣就好了……
 
|成為海
多次流產而飽受先生凌虐的櫻子,
在決意自殺的那天,偶遇多次施救的奇異男子。
經歷過喪妻之痛的他,竟說出意料之外的提議:
「他愛孩子到必須這樣傷害妳,既然如此,一起去見孩子不就好了?」
身心俱疲的櫻子,究竟會如何選擇?

作者簡介

町田苑香(MACHIDA SONOKO)
 
2016年以〈喀麥隆的藍色小魚〉獲得新潮社「女性寫給女性的R-18文學獎」,2017年出版短篇集《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2021年以首部長篇小說《52赫茲的鯨魚們》榮獲本屋大賞第一名。
 
另著有《即使你不在這裡》、《小宙的料理》、《魚卵》、《美麗山丘上的不幸之家》(以上皆暫譯)等多部作品。

譯者簡介:
李欣怡
 
畢業於東吳大學、名古屋大學。愛日文、愛日本小說,近年最愛的作家是奧田英朗。生活中遇到自己無力閱讀原文的好文章時,就會對譯者心懷感激。希望在浩瀚且持續擴大的翻譯宇宙中,自己也能參與其中,堆砌一磚一瓦。

名人/編輯推薦

各界推薦:
林佳樺(作家)──專文解讀
 
小憩(生活觀察粉專「小憩」特集作家)
夏于喬(演員)
雪奈(雪奈日劇部屋 版主)
簡嫚書(演員)
──感動推薦(依姓名筆畫順序排列)


這是本會觸動你內心柔軟,並長出無所畏懼的堅強的小說,它會告訴你,這個世界有人懂你,包括你的孤獨。而其實你也想成為別人的一束光。──小憩(生活觀察粉專「小憩」特集作家)
 
泅泳在五篇短篇小說裡,我尋找到小時候渴望被理解的心情,在魚兒的陪伴下奮力地游向大海。──夏于喬(演員)
 
活著,總是會遇到許多的不順遂或不如意,甚至面臨生不如死的痛苦遭遇。但是,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對自己伸出援手,那就會成為活下去的力量。──雪奈(雪奈日劇部屋 版主)

目次

喀麥隆的藍色小魚
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
穿梭波間的黃緞帶
溺水的小黑魚
成為海
逆流──《泅泳夜空的巧克力飛船魚》解讀

書摘/試閱

喀麥隆的藍色小魚
 
大顆的醬油糰子,一口咬下去,假牙就掉了,而且還一次掉兩顆。我的門牙是健保不給付的全瓷牙冠。
趁著假日,特地大老遠跑來吃這家有名的醬油糰子,大家都說Q彈美味的醬油糰子,才咬下第一口,我的牙就掉了。
糰子外層烤得焦香,鹹鹹甜甜的醬汁飽滿欲滴,我的兩顆門牙就相親相愛地插在上面。當下瞬間,我感傷地望著它們,然後,突然覺得好笑,我把正面轉向滿嘴糰子的啟太。你看,變成這樣,糰子長牙了!
啟太直接噴出嘴裡的糰子,哈哈大笑。
「齁──你很髒耶,啟太!」
「一整個大缺牙,妳是怎樣啦?」
笑甘願了,啟太拿起手機對準我。我舉起糰子,露齒微笑,他全身抖個不停,幫我拍下來。隨著輕快的電子音,我的缺牙臉化作電子數據,半永久性被記錄下來。我叫他拿給我看,看到的是一張跟風雅茶屋極不相襯的滑稽笑臉,比我想像得還勁爆,突然覺得很羞恥,我像拿著拐杖般揮了揮手上的糰子。兩顆牙還插在上面,啟太看看我、又看看手機,咯咯笑個不停。
「天哪,肚子好痛。是說,小幸,原來妳門牙是假的。」
「對呀,以前被人家揍,然後就斷了。」
我邊告訴他,同時把糰子上的牙拔出來。高中的時候,有兩個不良少年打架,我跳進他們之間被打到。痛就不用說了,血流如注,加上看到平時只有照鏡子才看得到的門牙滾落地上,打擊太大,我忍不住大叫,真是一團混亂。對方看到滿臉是血高聲尖叫的我,整個縮回去,那場架宣告無疾而終。
「小幸妳以前是不良少女?妳有那個本事嗎?」
聽他這樣講,我笑了出來。論天分應該是零吧,只是剛好在一起的人有點像不良少年,打架對他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我這樣告訴他,一邊把兩顆牙放進空的藥盒裡。原本是要去補買維他命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蛤──我還是很難相信。那個人是妳朋友嗎?」
「大我兩歲的兒時玩伴。我們住得很近,從小他就個性衝動,動不動就打架。托他的福,只要不是太嚴重的傷,我處理起來熟練得不輸護理人員喔。」
「小幸,妳不適合暴力啦。」
「並不是暴力喔。啊,不好意思,這些糰子我想外帶,可以給我一個容器嗎?」
我掩著嘴,把店員叫住。原本想大吃特吃一番的,比一般尺寸稍大的糰子,在我前面排了五串。如今沒了門牙,我頓失吃掉它們的自信。
我用舌頭在口中探索。空出了兩顆牙的空間,舌尖可以觸及僅剩的牙根。我動著舌頭,怔怔憶起掉牙當下的情景。喀,恐怖的聲音在腦中作響,和有人喊我的聲音等,都鮮活重現。明明是那麼久以前的記憶,卻驚人地明晰湧現,看來我的記憶力比自己想像得好。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只有揍我那個人的臉無法重現。正確地說,是只有那個人當時的表情想不起來,其他時候的表情都還記得,真的很不可思議。
小幸,騎在前面的啟太回過頭喊:我要去玩,晚飯前會回家,可以吧?我點頭,啟太舉起一隻手,然後滑進岔路遠離。那條路上有啟太喜歡的電子遊戲場。他最近迷上不知道叫什麼來著的對戰遊戲,得意洋洋地說自己在排行榜名列前茅。
失去追逐目標的我,放慢踩踏板的速度。呼~一聲,肩頭鬆了口氣。仰望天空,冬季澄澈的藍天無邊無際,一片萬里無雲的淡藍。想起那天,似乎也是這麼冷、天空這麼美。沒錯,用毛巾壓著嘴,我仰臥看見的,也是這樣的天空。
阿龍坐在我旁邊,低聲說:白痴。
「白痴啊?幸喜子進來擋什麼擋啊?」
啊我怕乙礙打下去會把摁鴨打死啊。我根本沒辦法好好說話,回答時被血腥味嗆到。
阿龍剛才緊抓不放、一拳又一拳痛扁的男生,上氣不接下氣,吐著血泡,我心想,他一定會死掉(不過結果他以完全不像垂死的速度騎上自己的機車飛奔而逃)。我一直覺得總有一天他可能會殺死人,不記得是先覺得「那無疑就是此時此刻」、還是先付諸行動,總之我就是鑽進了他們兩人之間,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揍。
「是怎樣?我以為我會害妳沒命,白痴!」
有一瞬間,他先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然後阿龍開始用拳頭使勁揍地面、自己的嘴和下巴。對不洗、阿紅、阿紅你一定也訝到了對吧,我說話口齒不清。阿龍完全不看我,只有稍微低下頭,一邊用力搔,一邊說「我真是怕了妳」。
血一止住,阿龍就用機車載我到醫院。阿龍穿的卡其色羽絨衣沾滿了黏稠的血。對不洗、阿紅。外套我會互責拿去乙的。阿龍只是沉默不語。
從此阿龍在我面前再也不打架了。之前常常蠻不在乎使用暴力手段,突然都沒了。不過他並不是不打架了,跟以前打得一樣凶,不,其實打得更凶了。
那是怎麼回事呢?是他開始跟我保持距離。問他理由,說是如果我在,他的手就動不了。我邊回答這樣啊,邊想為什麼阿龍無法不揍人呢。撫摸我的時候,明明就溫柔無比,為什麼那兩隻手非變成凶器不可?但我問不出口,因為我隱約知道,如果我開口問,阿龍一定會露出悲傷的表情。
如今回頭,我才知道,阿龍個性太認真、太體貼。明明身處不適合的環境,卻勉強自己適應,如果換一個環境,他就能呼吸了,他卻選擇繼續留在這裡,不斷揮舞拳頭。
「現在的我就能理解啊。」
我埋在圍巾裡自言自語。即使我這麼笨,現在也能懂。不過,懂歸懂,依舊束手無策。
緩緩踩著踏板,不知不覺也到家了。我家是間小小的老平房。扶養我長大的外婆已故,她年輕時買的房子,現在屋齡超過六十年。牆壁有裂痕,春天會冒出薺菜,屋頂瓦片也長滿了青苔。家中常常整理,所以很整潔,不過縫隙很容易灌風進來,紙門很緊、不好開關,可能房子有點傾斜。唯獨玄關拉門狀況極佳,鎖一開、手輕輕推,就會發出清脆的喀啦一聲、順順滑開。
幫忙把這扇門弄好的是阿龍。
中學畢業後,阿龍跟著一位泥水匠當學徒,好像是他育幼院院長認識的人。年紀一把了,不過身材高大、長相凶惡,左手小指第二關節以上沒了。聽阿龍說,他腹部還有一處很大的刀傷疤。他姓田邊,太太很早就死了,一個人住,阿龍去當學徒,就直接住進了田邊家。
不管阿龍再怎麼打架鬧事,田邊爺爺只會笑著說真拿他沒辦法,然後用他大大的手掌往阿龍腦袋用力拍下去,說不要太過分啊。阿龍會揮掉他的手,回他囉嗦啦,老頭早點去死一死。田邊爺爺只管笑。
不過,阿龍打斷我門牙時,爺爺使勁把阿龍揍飛,阿龍倒下,他又抓住阿龍領口把人揪起來,連續揍了三次,這當中田邊爺爺一語不發,阿龍也什麼都沒講。
沒多久,田邊爺爺生病過世了。田邊爺爺的遺體被推進火葬場焚化爐的瞬間,阿龍大叫起來,像是打架前用來振奮士氣、吐出來自丹田之氣的那種吼叫方式。我緊緊揪住阿龍的衣角,每當他揮舞拳頭要衝出去時我總會這樣做。打架的時候,衣角總是從我手中掙脫而去,只有這次,衣角乖乖留在我手中。
田邊爺爺過世後第一次過年,阿龍突然出現在我家,笑著說我能來的也只有這裡了。外婆很疼阿龍,說你來我很開心啊,招呼他進屋。看見外婆關著那扇不聽話的玄關門,阿龍說,我幫妳修一下。
阿龍離開了一陣子,回來時帶著各種道具,然後把跟軌道已經不合的門拆下,開始一點一點削掉溝槽。我跟外婆坐在玄關高一階的地上看著阿龍修理。阿龍好厲害啊,居然連這個都會。被我這樣一說,阿龍點點頭。
「老頭教我的。」
簡短回答的阿龍,臉上露出溫和的表情,我也點頭,這樣啊。阿龍把門一下子裝上、一下子拆下,繼續削,反覆了好幾次,手法非常純熟穩重。好厲害啊,阿龍。我跟外婆好像說了好幾遍,阿龍面露傻眼的表情說,妳們有完沒完?差不多一小時左右,門弄好了,拉起來非常滑順。
田邊爺爺教了阿龍很多事。泥水匠的工作就不用說了,還教他怎麼煮高湯、怎麼擦榻榻米等等。我家的年糕湯是在醬油口味的清湯裡放烤年糕,阿龍說放用白味噌煮入味的年糕更好吃。聽說田邊爺爺煮的年糕湯都是白味噌口味。我說我沒吃過,阿龍就特地煮給我吃。田邊爺爺連煮年糕的食譜都傳給阿龍了。吃了跟平時不同風味的煮年糕,外婆說,田邊爺爺可能是關西人。阿龍歪著頭說,不過老頭沒什麼口音,然後喃喃自語說好想去看看、想去老頭待過的地方。我咬著拉得長長的年糕,覺得好好吃。
過完年,阿龍突然消失了。我哭著到處找他,從田邊爺爺那邊接手照顧阿龍的叔叔告訴我,他去找不太妙的人了。小幸,別再找了,那傢伙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回來,妳也不該再跟他有任何牽扯。阿龍說,那些人身上有田邊爺爺的氣味,可是田邊爺爺明明非常非常討厭那種氣味啊,他一直拚命想洗掉那種氣味,為什麼形同兒子的阿龍會被那種氣味吸引呢?明明那種氣味是不好的東西啊。叔叔說的時候,看起來很悲傷。
阿龍討厭甜食,卻喜歡甜甜的香氣。蛋糕店的味道、鄉村紅豆年糕湯煮滾時的味道等。他最喜歡的是我嚼黃色包裝紙水果口香糖的氣味。阿龍說,喜歡我一邊嚼口香糖一邊講話。即使吐掉口香糖之後,香料很重的口香糖味道還在,這種時候,阿龍吻我的次數會增多。在溫柔輕啄的吻之間,阿龍說,有幸喜子的味道,說這就是幸喜子的味道。
阿龍總是會在胸口內袋放著自己從不吃的水果口香糖。他口袋裡永遠放有這種會散發我的味道、散發吻我時水果口香糖的味道,從不斷貨。得知這件事的我,似乎有點懂他離開的理由。
之後,阿龍就像叔叔說的,沒有再回來過。偶爾會聽到阿龍一些毫無根據的傳聞,例如他負責接送應召女郎、或是割傷牛郎的臉、拿了黑道的錢捲款而逃被追殺、或是殺了人之類的。
我則生活在沒有阿龍的城鎮。高中畢業,在一間小工廠工作,用工業用縫紉機縫製汽車座椅扶手的布套。我負責檢查縫好的套子有沒有鬆掉、線頭打結或斷線。我被賦予的任務就是盯著有時是直線、有時有點曲線的縫線處,心情上有點像是守望螞蟻的隊伍有沒有好好接上。我用在這邊領到的第一份薪水,帶外婆去吃迴轉壽司,兩個人吃得飽飽的。外婆吃了十五盤,說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壽司。我說,那以後我們每個月都來吧,發薪日就來這家店。外婆訓誡我,每個月都這麼奢侈會遭天譴。還沒領到第六次薪水,外婆就死了,而迴轉壽司,我們就只吃過那唯一一次。
幫外婆守靈的夜晚,阿龍來了。我聽見玄關傳來咚咚敲門聲,拉開門,阿龍就站在那裡。閃亮亮的金髮全往後梳,一身看起來昂貴、訂製合身的深黑西裝。阿龍緊抱我說,妳一個人很難熬吧。你為什麼能回來?怎麼知道外婆過世的消息?我有一堆問題想問,不過,我只是點個頭,在阿龍懷裡深深吸氣。聞到水果口香糖和田邊爺爺的氣味,腹部一帶暖了起來。
阿龍在玄關,還沒拜外婆就脫了我的衣服。剛入秋,夜晚有點涼,我提議到裡面去,可是阿龍自己的衣服也沒脫,就地性急地進到我裡面來。暌違甚久的感覺讓我幾乎喊出聲,可是聲音傳到外婆那邊多害羞,我努力忍著,乳房被擠壓在牆上,他粗暴地從我身後衝撞攪轉之間,我想起以往,我也總是忍著不出聲,因為覺得如果發出聲音,阿龍帶來的快感就會從體內漏出去,我總是拚命摀住嘴將聲音吞下,因為,不願意有一丁點從體內溜走。
在我體內力竭後,阿龍穿好衣服,走到外婆靈前。外婆生病的期間很短,並沒有憔悴的病容,看起來像只是睡著了。阿龍說:「阿嬤,多保重啊。」看著阿龍的背影,我心想,原來如此,外婆只是踏上新的旅程了。我的大腿內側,流著阿龍黏稠的精液。
然後我們在薄薄的墊被上再度交合。這次阿龍有好好把衣服脫掉。阿龍的身體,比我記憶中更有肌肉,而且多了好多陌生的傷痕,左側腹有很大的縫合痕跡。欸,你是不是說田邊爺爺肚子上有傷?我邊問邊用指頭順著那有刺鐵絲般的痕跡畫下去,阿龍一副很癢的樣子,笑了。然後,緩緩吐出香菸的煙說,老頭的我記得在右側。
我從被窩鑽爬出來,伸手拿阿龍脫在地上的西裝外套。探了探黑色裡布的內袋,果然找到黃色包裝紙,整個皺巴巴的。我問,我可以吃嗎?他說,這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吃壞肚子不管妳喔。我一邊笑說真的耶,一邊揭開黏答答的包裝紙,放進嘴裡。他說,搞不好會瘦,笑容好溫柔。
嚼著變軟的口香糖回到被窩裡,阿龍空出有刺鐵絲那一側的位置給我。
我在他懷裡講自己的事。大部分是在講可樂。工作時跟我一組(有第一道檢查跟第二道檢查)的,是一位叫可樂森的菲律賓女性,暱稱是可樂。可樂把家人都留在菲律賓,晚上在菲律賓酒吧工作。人有點肉肉的,有著蜂蜜色的皮膚,年過四十,妝化很濃。她都噴不知道什麼牌子的香水,味道像是把熟透的南國水果和快凋謝的南國花朵一起煮到濃縮的感覺。講起話來不是很流暢的可樂,很會照顧別人,常常會把自己做的菜分給我,裝在保鮮盒裡,為了防止湯汁漏出來,還仔細包了兩層塑膠袋。有一道菜是用椰奶和各種香料燉煮的豬肉和青辣椒,很好吃,可是很辣。
可樂說,我就像她女兒一樣,留在菲律賓的女兒,年紀跟我差不多。我說我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她竟然說,那妳就叫我媽媽吧。我當然不好意思真的這樣叫。我總覺得啊,媽媽、母親這些詞彙,我一輩子都沒有緣分,不過,我跟可樂說我沒辦法喊她媽媽的時候,她顯得很難過,公司的人看到她那樣,都要我喊她媽媽,說我應該接受她。
阿龍一直聽我說,不時回應我。他告訴我,那道菜應該叫比哥爾快車(Bicol Express),他也吃過,很適合配啤酒。
口香糖沒味道了,我吐在包裝紙裡,阿龍過來吻我。舌頭交纏、吐氣合一。阿龍說好懷念啊,那句話黃黃的、甜甜的,我回答對啊的兩個字也是。
第二天早晨醒來,阿龍已經不見了,枕邊有幾團面紙、皺巴巴的口香糖包裝紙、還有
一個茶色信封,我拿起來看,裡面放著驚人金額的紙鈔。房間裡還殘留著一絲阿龍的氣味,我用力吸氣,鼻腔深處有水果口香糖的味道。
我心想:你不帶我走啊。你要把我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個城鎮裡啊。盯著信封,我久久無法動彈。

房間都還沒暖起來,預約牙醫的時間就快到了。在還冷冷的暖桌中,呆呆回憶著阿龍的我,奮力站起來。拿起腳踏車鑰匙,又放回去。也沒有很遠,用走的吧。戴上庫存的口罩,再度把圍巾一圈一圈繞好,戴上手套,從茶簞笥拿出健保卡放進包包,確認裝牙的藥盒還在,然後出門。
穿透口罩吸入的空氣冰冷,鼻腔內部感覺刺痛。我用舌尖探著嘴裡的空洞,慢步前行,騎著腳踏車的老爺爺超越我而去。有記憶以來就生活著的這個城鎮,令我放鬆。不用刻意把皮繃緊也能活下去。不對,應該說我後來做得到了,是我學會了在這個城鎮呼吸的方式。
一出家門,就有一塊很大的空地,我停下腳步。現在只剩下混凝土地基能勉強辨識出曾有棟建築物,這裡過去是阿龍待到十五歲的育幼院。阿龍消失差不多兩年後,院長過世,育幼院就關門了。聽說當時院裡的孩童都被送到各地育幼院去了,但詳情我也不清楚。他們應該也都長大成人了吧。
我沒見過父母,母親是單親媽媽,在我懂事之前就把我託給外婆,自己消失了。我常來這裡跟育幼院的孩子一起玩,總覺得相較於父母雙全的孩子,育幼院的孩子跟我比較接近。這裡的孩子知道我沒有父母後,也都對我很好。院長也好、職員也好,沒有人會責備我過來這邊玩。現在記憶已經模糊了,不過我覺得自己可能有跟他們一起吃點心,有時還一起吃飯,因為我記得曾經跟阿龍一起排排坐吃咖哩,阿龍喜歡福神漬,我會把自己的福神漬輕輕放到他盤子裡,阿龍會把我給他的福神漬留到最後才吃。
呼出一口氣,向前邁步,手插進夾克口袋裡。平時並不會這樣,今天我卻一直想起阿龍。這兩顆門牙,或許是堰堤,一直以來,攔阻著隨時要潰堤的那些關於阿龍的記憶,我腦海浮現這種天馬行空的奇異想法。這兩顆小小瓷片,原來不是只有在外觀上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啊,我笑了笑。
外婆過世十二年,表示我十二年沒見到阿龍了。如今連他的傳聞都完全銷聲匿跡,記得阿龍的人也都不在了,知道他的,一定只剩下我了吧。
走著走著,前方有人影。這地方不大,可能是認識的人,我慶幸自己戴了口罩,打個招呼是不成問題的。
一抬頭,我卻大吃一驚,眼前站著的竟然是阿龍。
「你怎麼了?阿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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