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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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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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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定  價:NT$ 75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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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書評

商品簡介

土地與信仰 族群與歷史
社會與政治 宗教與文化
朝代政權的更迭 穿越世代的哀愁
台灣命運的鎖鍊 島嶼盤根的枷鎖
――史詩級魔幻寫實長篇大河歷史小說――

三峽恩主公醫院出現一名「某瘋子」,他似乎在躲避著某種中國世紀超級病毒。「某瘋子」和醫生討論後,醫生列出了幾項他的症狀:「精神分裂症」、「時間過敏症」、「疫病驚恐症」、「政治熱衷症」、「身世焦慮症」、「歷史強迫症」等等。原來這名「某瘋子」真實身分為一名三峽作家,因為長期從事文史踏查、生態觀察等工作,無形中罹患了多重身分、多層衝突的身分錯亂症,時常遭受價值觀分裂之苦的困擾。

某日,作家在找尋著解脫之道時,巧遇一組歷史劇拍攝團隊,作家不自覺的融入到他們的劇本之中,恰巧成為了參與者與見證者;再次重現了台北盆地的滄海桑田;甚至重演了一回,原住民、唐山漢人、日本人、中國人族群間交融交會的矛盾情節……

本書書寫台灣三峽的政治、歷史、族群、社會變遷等題材。以時空的檢視、族群的觀照、人文的省思開啟閱讀篇章,其中更有文學地景的書寫、自然生態保護的呼籲,以及神話、傳說故事的重新詮釋;更將神話、傳說、地誌、自然生態等等元素,融會貫通至小說之中。

勾勒出三峽及其前身的三角湧史,交織出三峽及台灣數百年來的沉重殖民史。讀者宛如身歷其境,穿梭在老街的巴洛克式建築,遊覽祖師廟的廟宇雕刻,深度走訪與體驗重溫泰雅族、平埔族、漢人、日本人之間的歷史滄桑與族群哀愁。

【專文推薦】

「作者的主題思想,繼承大河小說家的台灣反抗精神,又超越了反抗精神;把小民人物的生存意志發揮到極點,把漢人殖民的罪惡加以揭露,而不僅僅是抗日、反國民黨、反專制強權而已。」──錢鴻鈞(真理大學台文系副教授兼系主任)

「此書很厚,堂奧很深,但讀者千萬別嚇到。閱讀時,不但可遊賞三峽的亙古天地,瞭解三角湧的來龍去脈;還可讓作者帶領大家,如何練就敏銳的觀察力,宏觀追探大史道的共通點,微觀追查小世途的同異處。」──江明樹(鳳邑文學貢獻獎得主)

「作者是要以『地方史或社區史』為框架,以三峽人歷來的集體活動如祖師廟的祭典、三峽藍染百年風華的開創歷史,或者三峽原住民與晚到的漢族人等的爭鬥與融合過程,鋪陳這個小鎮千百年豐富的歷史。」──蔡寬義(清大台文所博士生)

作者簡介

詹明儒

我這個人/
彰化人
屏東師專畢業
國小教師退休
現在自由寫作

得過的獎/
中外文學獎
時報文學獎
台灣文學獎
巫永福文學獎

已出的書/
《進香》(短篇小說集)
《番仔挖的故事》
《西螺溪協奏曲》
《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待出的書/
《鳶山誌:藍色三角湧》
《山難:某東部獵人之死》
《望鄉:落葉不歸根》
《大島記:渾沌台灣》
《阿福林與鄰里們》

想寫的書/
《囝仔公大戰王爺公》
《佛道》
《貞操的崩毀》
《少年紅頭師》(短篇小說集)

名人/編輯推薦

文字魔術師,飛躍三角湧
江明樹

一部長篇小說,著墨人物繁多,應接不暇,但再次出現而滲透到歷史情境之中,又提供另一線索的鋪陳安排,設計拐點的再奔馳前進。以李梅樹作品為比,小說家試圖將大畫家的美術元素,幻化在小說深層當底蘊,製造某些高低起伏,催動讀者興味亢奮追逐,有如進入三峽祖師廟,遊賞一幅幅精彩廟雕藝術,品味一個個時空人物。這就是我閱讀詹明儒此書的看法。
清水祖師廟,李梅樹加上諸多藝術巨匠的精心規劃,一座東方石雕藝術殿堂,於是巍巍現世。漢化道教的傳統繪畫技法,受過嚴實西畫訓練的李梅樹,超越此限;人文宗教疊床架屋的信仰氛圍,再建構再打散重塑,創造出迥然不同的人神風貌。當年,李梅樹完成此廟的轟動程度,並不亞於現在北港媽、大甲媽、新港媽的迎神賽會。傳統舞獅舞龍、八家將、七爺八爺、乩童、神轎,還有南部流行到北部的電音三太子,色彩極盡艷麗之能事,是信眾與遊客的拜廟重點。但駕臨三峽則翻轉過來,拜廟敬神之餘,李梅樹的廟雕藝術,竟然成為最大的瞻仰焦點;其後,再連結「李梅樹紀念館」,出色人物畫,栩栩如生,彷彿走出畫面與欣賞者對話的情境,更是另有一番遊賞情趣。
穿梭三峽及其前身的三角湧、三角躅,詹明儒則既在小說世界,扮演鄉土作家的自己,又扮演原住民遺族、童書插畫家、風箏創作家、地方文史工作者、自然生態觀察者,以及網遊媒體開發者、登山健行會員、動物保護人士、李梅樹及其後代等角色。區區三十萬字,沉重交織出三百年「三峽殖民史」,嚴肅交映成七千年「三角湧族群演進史」;而讓讀者設身處地,深度重走了一趟三峽今昔時空,重溫了一遍泰雅族、平埔族、漢人、日本人,滄桑悲愴的在地歷史情味。
此書之延伸演繹,《三峽鎮志》是作者內化後,引領讀者閱讀的敲門磚。這是作者定居三峽教書,在退休後,長期居住三峽,比故鄉彰化竹塘更久,「日久他鄉變故鄉」的深情書寫;然後,獻身進行田野調查,周旋於此,發心而為的浩大工程,如今成書,向台灣文學交出厚重作業。
書中,一個章節,一個故事,一個故事,一個亮點。
全書,情節上是歷史事件的推移,技巧上卻總又設計伏筆在後;而讓章節環環相扣,故事曲折勾勒,亮點閃閃交輝。人文上寫的是時代變遷,弱肉強食,強者操控弱者,弱者被命運擺弄;賦義上寫的是不同時代,產生不同英雄好漢,也產生各種攀附權勢者,甚至圖利自己的爪耙仔。上述人物,人性上無可厚非,而在社會形態的變貌裡,史道世途的淘洗下,典型在夙昔,引為世代典範,前仆後繼,族群共榮;我認為,這才是作者使盡渾身解數,所要達成的文學立意。
典型在夙昔,回顧從前再創造。陳瑜、李國開、董日旭、林金聲、翁儕寬、蘇力、陳小埤、林成祖等人,天馬行空的想像,排比舊墳新墓、舊願新志的探查,複雜的歷史因果,深沉的世代現象,交錯其中。歷史事件以文字重現,掀開那層神秘面紗,詹明儒的撰寫想像,呈現了全面性,全新性的創作模式。盤點島嶼史道脈絡,漢人情結、日本情結、原住民情結,加上歐美情結,龐大情愫通通交錯在台灣;千絲萬縷,詹明儒以大量時空穿越技巧處理之,這是他的不得不然,應非在炫技。另者,此書旮旯之地的三峽縮影,卻有全島視野的投射;而諸多前賢豎立的在地典範,想必就是他心目中的台灣標竿吧。
延伸《三峽鎮志》,作家據以寫成小說,讓冷硬蒼邈的正史或野聞,轉化為有溫度、有色彩、有血淚的故事。古早,泰雅族、平埔族的青年戀愛故事,簡直就是羅蜜歐與茱麗葉的翻版,卻造成族群猜忌而諒解,再由誤會而流血對抗,精彩程度比之,亦不遑多讓,簡直出神入化。前代,劉、蘇兩姓交惡,彼此仇視詛咒,互不嫁娶;這種狀況,全台多處發生,例如清代「肖蔣破地理」的傳說。不管道聽塗說或虛構改編,只要大家覺得親近好看,引為借鏡,當就有了意義。
此外,南島語族遷徙台灣,不但留下圓山、大坌坑、土地公山、十三行等等,重要遺址,也留下相異於漢人的早期祖靈信仰。後期,才有出現在三峽的漢神,祖師公、媽祖婆、上帝公、尪公、呂洞賓、有應公;而人神之間,當然也在小說中演繹了,三峽長老教會最為接近上帝的使徒典範,馬偕牧師的卓越貢獻。
台灣歷代掌握政權者,從明鄭王朝、清朝轉到日本,再轉到中華民國。中華民國總統,從蔣介石、嚴家淦、蔣經國轉到李登輝,然後轉到陳水扁、馬英九,直到蔡英文的參與大選。
掀開一頁三峽史,可以照見本書囊括歷代統治者,其中都有針砭鋪陳。古代番埔事件(平埔與泰雅)、明朝番漢事件,清朝渡台禁令、埔漢事件,日本隆恩河之役、三角湧之役、能久親王事件、理蕃計劃、六三法、土匪條例等等,作者都藉由虛實角色,加以見證及評比。
虛實角色猶如走馬燈,無論墾殖者或統治者,一路喧嘩對抗。早期,平埔族和泰雅族的對立,以和平共存收場;前代,漳泉鬥、閩客鬥的開墾紛爭,以漳泉鬥「刣人窟」,最為惨烈。晚清,馬關條約後,初期三峽人掀起抗日風潮,中期平埔族早已被漢人收編為「三峽人」,一起投入統治者陣營,聯手迫害泰雅族,大豹社社毀人逃,幾乎滅族。後期,日本退出台灣,國府接管並鎮壓台灣人,馴至台灣民主化兩次政黨輪替階段,作者安排櫻井夫婦來三峽訪友,同時憑弔戰亡日軍遺址。從悲慘史道、殘酷政治,回歸民間情義世途,這段漫長過程的時空轉折,有利於三峽方志,甚至台灣人文的探討與深化;並且,有益於幫助三峽人的歷史沉澱,甚至台灣人的價值澄清,非常值得大家對照參考。
由古至今,台灣人一直無法解脫命運的鎖鍊,只能努力走向茫茫的未知。
黑暗元素與黑暗美學,台灣困境與絕境。特別是近代史,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國民黨的殺朱拔毛、反共復國,中國的文攻武嚇等等,國人只能陷入眼前藍綠統獨的無奈僵局。此書反抗再反抗,戰鬥再戰鬥,最大用意就是世代相傳,前仆後繼,直到自立自主的達成;統攝今昔朝代癥結,分斷當下統獨問題,一部風格鮮明、「破格」創新的好小說,絕對不寂寞。
如果不是作者在自序中,已說明這是一部實驗作品。筆者會想到的是,馬奎斯《百年的孤寂》,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米蘭昆德拉《笑忘書》、《玩笑》、《不朽》的名著。
福克納以降,現代小說技巧,隨時插入進出,左右逢源,最能顯現小說內容的時空轉換。一場場畫面閃過,另一幅幅影像又來,彼此交錯糾葛;有時故弄玄虛,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之間,已轉到另一個轉折點,承載起更多情感與遺緒。如陳中州、詹姓作家,如台南許君、雲林台西外婆,如臭老導演、戲劇、電影及小說;如陳種玉、李梅樹,如翁景新、翁國材父子,曲折離奇,精彩萬分。
穿梭朝代,行走山林,考古、歷史、人文、圖騰,處處暗藏玄機。三角湧的故事,經過小說家的生花妙筆,七千年一閃而逝,種種主角、配角、跑龍套者,繞指揉般轉化為人間舞台的生旦淨末丑。這就是詹明儒筆下的三峽人,也就是詹明儒擴大投射的台灣人。
台灣社會充滿生命力,透過小說,台灣人處在新舊對話中;文字魔術師翻雲覆雨,利用語境翻轉生死,十分魔幻。不得不說,這種筆法,不但是在考驗作者自己的耐心與功力,也在考驗讀者的耐性與閱讀能力。例如,文字巧奪天工,文學語言、社會語言、政治語言,優雅好壞的疊句、台語三字經,傳統詩對比多行羅列,有些以文言文凝鍊呈現,有些則以現代詩加工處理。
此外,幾乎每一章節,都會有「詩」的出現,或是打散傳統詩、現代詩再陶熔爐化,以突顯新意。還有,俗氣到超爆的民粹語言,台語、日語的罵人髒話,奉勸讀者要適應作者,如果繼續深讀下去,即使閱讀節奏緩慢下來,內容蘊藏文字如酒釀,值得慢慢細品;如果語意不明,再讀一次,好酒沉甕底,疊句、倒裝、轉折,明喻、暗喻、矛盾,意象、象徵、誇飾、騷動、比敘,內省、外顯、遠近,抽象、映襯、擬人、擬物等等修辭,有如實驗性的虛實交錯又交融,互相延伸又糾結,剪不斷理還亂。坦白說,此書並不好讀;但靜心讀下去,掌握故事情節,抽絲剝繭,保證精彩感動,有所領悟。
例如,第二章〈鳶山不死鳥〉:
漫漫時空,史道百迴,世途千轉,兩腳不停踩邁。朝代已經倏忽六度變天的鳶山下,三峽先民早有賦義,這就是所謂的「海海人生」。
挺身或側進在「海海人生」,兩腳不停踩邁,日以繼夜,不進則退;三峽先民也早有感慨的定義為,這就是「奔波」。倘若更又搭配雙手不斷划擺的動作,年復一年、不浮則沉,身心勞忙直如拚鬥搏命,那就是「打拚」。
如此世途,常年奔波,終身打拚。您累了嗎?
那麼就請「奉茶」。暫歇一下──
「海海人生」和「奔波」、「打拚」,加在華文中畫龍點睛,極具閱讀魅力;閱讀放慢腳步,好好欣賞文辭之美與意境,這是有所必要的。幾乎每一章節,都有讀之悸顫的生命之歌,十足撼動人心。採用慢速閱讀的要求,此書非第一本,舞鶴的《亂迷》,整本小說,沒有標點符號,有如迷宮探險,自行解讀困難重重;讀者要去配合作者,此書也不例外,但輕鬆許多了。無獨有偶,不為迎合市場的易讀性,而選擇追求小說的藝術性;活到七十歲了,不能不說詹明儒此舉,確實具有開拓台灣文學新章的實驗精神與勇氣。
本書之前,詹明儒已出版兩部長篇小說。剖析包含本書的三部巨著,剝除語言、文字、技巧、理念、形式的層層包裝,直到剝無可剝、除可除,便可顯現小從個人混血新生命,大至族群融合新族群,正是詹明儒的創作宗旨,亦即詹明儒的文學靈魂。作品會代替作者說話,《番仔挖的故事》、《西螺溪協奏曲》這麼說了,《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也這麼說了。
三書都顯現深刻的族群融合象徵,相當具有說服力。而不好讀,藝術性高,是本書超越前兩書的最大特色;讀進去之後,情節峰迴路轉,場景應接不暇,儼如進入李梅樹的清水祖師廟,琳琅滿目,幅幅皆碑,令人激賞。
此書很厚,堂奧很深,但讀者千萬別嚇到。閱讀時,不但可遊賞三峽的亙古天地,瞭解三角湧的來龍去脈;還可讓作者帶領大家,如何練就敏銳的觀察力,宏觀追探大史道的共通點,微觀追查小世途的同異處。三峽是著名觀光勝地,每年遊客高達三百餘萬人次,遊三峽、賞三峽,一書在手,按圖索驥,感性、知性皆得。一兼二顧,何樂不為?
台灣書市很冷,台灣作家寫的多是「老梗」;這是一家長年苦撐的出版社,這是一部破格創新的大作品。台灣人已有足夠智慧,選出破天荒的女總統,台灣人想必也有足夠心願,認養這麼一介破天荒的窮作家吧?要不,他另有幾部精彩的好小說,可就得「束諸高閣」了。

自序
小說的變體與連作

時空恆在。歷史卻是對立而斷裂的,只好以書寫進行焊接
世代綿延。記憶卻是分立而凌亂的,只好以小說進行梳理

一、這部小說的情節概意
這是一部連我自己,都會書寫到長出翅膀,兀自天馬行空的另類作品。
一名三峽作家,因為長期從事文史踏查、生態觀察等工作,無形中罹患了多重身分、多層衝突的身分錯亂症,時常遭受價值觀分裂之苦。
某日,他逃出恩主公醫院精神科問診室,茫茫自我尋找解脫之道,半途巧遇了一組,在地歷史連續劇的拍製團隊。於是,不覺跳進他們的劇本裡,儼然成為一系列參與者與見證者;再次重現了一次,台北盆地天災人禍的滄海桑田,重演了一回,北台灣原住民、唐山漢人、日本人、中國人,族群交逼的矛盾角色。
戲內,劇終人散,拍製團隊在商言商,隱入幕後,核算利益盈虧;戲外,演員們洗清鉛華,恢復原相,以便觀眾們選擇自己的生命對應,尋找自己的世途扮演。天際,神鬼們卻高坐雲端,盤點史道因果,構思下一齣人間劇本。
鳶山下,另一場現代社會連續劇,則仍自如荼如火的同台上演。
這名三峽作家,試圖跳出沉重的歷史老劇本,進行自救計畫。一路同時,先後經由六人公祠、宰樞廟、祖師廟、媽祖廟,基督教堂、噶陀寺、仙公廟的神鬼洗禮;最後,這才隨著土地公、土地婆,走入鳶山後花園的「流螢小徑」、「桐花步道」,總算從一世四蛻變的火金姑、一年一燦綻的山桐花身上,學到了所謂「沉澱」、「澄清」與「輕盈」的自救之道。

二、這部小說的書寫緣起
高山起伏到一個程度,世人便會橫看成嶺,側看成峰。
長河蜿蜒到一個程度,地勢便會左迤右邐,助闖出口。
小說書寫到一個程度,作者便會很想跳脫舊有模式,另尋創作途徑,另求創作意趣。我也不能例外,尤其面對前輩如山,後輩如林的台灣文壇;某種另起爐灶,獨樹一格的衝動或想法,便會油然而生。
回顧自己的寫作生涯,我在一九八四年以前住過彰化、雲林、屏東,也短暫住過台東,曾經運用當時還是十分有限的手邊資料,藉由以地寫人、以情述事的方式,完成了一些相關作品。其後,長期羈旅新北市(台北縣)以來,蒙受台灣政治逐漸開放、資訊快速發達之賜,各種歷史禁忌可說已經完全解除,各種寫作資料更可說已經唾手可得。
落腳三峽初期,我首先流連於老街的思古幽情,驚艷於清水祖師廟的莊嚴典麗。中期,在一群文史同好的介紹下,逐漸瞭解原來諸多古蹟,都是各有精彩故事的;於是起心動念,開始蒐集資料,浸染情緒,發誓非寫下這些故事不可。
二○○三年八月,我從國小教職退休,面對一堆龐雜資料與一團蕪雜情緒,著手進行最後的整理與統合。此時,我碰到了一個不是難題的難題,那就是以文學形式與文學內涵而言,我到底應該把這些故事,寫成新詩、散文、小說或報導文學?把這些情緒,體現為類似仿歐洲「巴洛克式」樣貌的老街,還是中國傳統「道教廟宇」格制的祖師廟呢?
說這不是個難題的原因是,其實身為一名書寫者,但憑先天創作直覺與後天文學素養,大可放手下筆便是,何必多所猶豫?
說這是個難題的原因有二。之一是,一系列的三峽文史,實在非常沉重,新詩、散文、小說,一定難以承載;三部曲的長篇小說,或可支應,但篇幅浩繁耗時、情節矛盾悲心,我沒被篇幅困住餘生,也會被情節衝撞到靈肉俱裂,變成一介三峽瘋子。之二是,就算我願意以長篇小說作繭自縛,同時暫且拋開急起直追的如林後輩,但仰觀銅牆鐵壁的如山前輩當前,區區禿筆早已無法超越,我又如何才能在台灣文學史中,鑽爬出一條自己的可行之路呢?除非,連同台灣先民開島伊始的洪荒之力,也一起借來用上吧?
於是,棋走險招。我又蒐集了更多相關資料,總算擬訂好寫作計畫。
但是,正當急著開筆鋪陳時,我又碰上兩個難題了;那就是電腦當機,頭腦也當機了。前者比較容易解決,懂得電腦的朋友告訴我,你這台386的電腦過於老舊,運行不了新版的作業系統,換上一台486的,便可正常操作;另外,為了防備電腦病毒入侵,必須分割成系統、邏輯、延伸的三個磁區,免得到時波及珍貴檔案。後者,看過我舊作的文友告訴我,你這顆CD版的頭腦太過陳腐了,難怪開啟不了DVD版的新眼界,呈現不了多媒體式的新視野;另外,為了防範心神錯亂,途徑紛歧,必須存置為「共同資料」、「打算書寫」、「正在書寫」的三個檔案,免得如走迷宮,牽扯不清。
面對新買的電腦,我沉思良久,總算想出後者的解決之道,那就是向電腦學習,自我升級這顆過時的陳腐人腦。此外,為了預防在諸多磁區與檔案的穿梭之間,造成顧此失彼的現象,我另外向電腦模仿了一套類似CPU「三核心」的運筆概念,期使自我提升為「三向量」、「三思維」的多重人事價值觀。
又,為了善用難得借來的先民洪荒之力,我將整部草案切割為「大島記:渾沌台灣」、「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鳶山誌:藍色三角湧」,分別存入延伸磁區;前者存為「打算書寫」的卷宗,後二者存為「正在書寫」的檔案。初切前者時,我內心一陣難過,再切後二者時,我更是一陣軀體兩分之痛。
因為,他們三者本該是同聲共氣的。尤其後二者,更本該是同身共命的。
初切前者的原因是,前述我的不想作繭自縛;再切後二者的原因是,我果然被情節衝撞到靈肉俱裂,幾乎變成三峽瘋子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雖然前者尚未寫成,所以不知形貌如何;已經收刀拆線的後二者,竟是內外都被切割得「天衣無縫」,肉身脫胎換骨,靈魂煥然一新,宛然就是一對活生生的變體姊妹。
當然,既是來自同一座鳶山,她們在眉目上是有某些神似,在意旨上是有某些雷同的。如此兩部作品,大家或許會說,這是長篇小說常有的「二部曲」;作者倒是汗顏,而自認為這是長篇小說「雙連作」的新實驗,比較來得妥當。
美術有「雙連作」的對映美感,小說應該也有「雙連作」的相映意趣吧?
同一座鳶山,經由不同角度,輻射出不同的向量能力;同一群子民,透過不同手法,型塑成不同的時空價值。這就是我進行這項「雙連作」實驗的動機,至於值不值得或成不成功呢?這已經不在我的評估範圍,身為創作者從起意到完稿,可提出分享的是,我已經充分經歷過創作的「沉重」與「輕盈」了。
因為都涉及人間兒女與世代傳承,當寫下《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最後一首佛偈時,我真想偕同書中諸多摯情兒女,齊奔鳶山頂,如下暢飲千杯酒:
一佛一燈一舍利,一天一地一代人
一僧一唄一滅度,一草一花一次春
怒放吧,紫牽牛──
怒放吧,紅地荳──
怒放吧,白百合──
怒放吧,金忍冬──
善哉,阿彌陀佛──
也因為都關及人間禍福與生命信仰,當寫下《鳶山誌:藍色三角湧》最後一個句點時,我真想請出書中諸多情義先民,一起跪向雲端,如下大哭三句話:
哀哀鳶山子民,袞袞三峽先靈──
不此人神同燼,何來浴火重生──
不此浴火重生,何有百年典範──

三、這部小說的創作構想
初切待寫的計畫草樣,我將整座台灣,畫歸給《大島記:渾沌台灣》使用。將六萬至七千年前的整片時空,分配給包括雞距人、黑矮人、九族開台先祖在內的,台灣史前人居息;據以留下台東「長濱文化人」、苗栗「網形文化人」、台南「左鎮文化人」、屏東「鵝鑾鼻文化人」,以及新北「大坌坑文化人」等遺址。
其後,另將七千至四千年前的新北「大坌坑文化人」遺址,分配給陸續上岸的台北「圓山文化人」、「芝山岩文化人」等先民居住。從而混雜並分衍出,台灣北部分立面貌的「山地文化人」與「平埔文化人」之前身。
再切完成的兩部小說,時間上已來到三百年前至今,人事上已進入中國兩度殖民台灣,日本一度統治台灣的近代階段。我在《鳶山誌:藍色三角湧》裡,演繹了中國第一次殖民時期,三峽地區「平埔文化人」的平埔族裔,被「唐山文化人」的漢族收編後,聯手入侵「山地文化人」,一起擠壓泰雅族的競合現象。
馬關條約(一八九五年)後,台灣改朝換代,清朝退出台灣。日本統治初期,懷抱濃厚唐山意識的漢族,抵抗最激烈,死傷也最慘重;平埔族裔受到池魚之殃,自是可以想像,而看似與事無關的泰雅族,其實也沒有幸災樂禍的餘地。以三峽而言,日本覬覦山林資源,既已平定平地反抗活動,於是開始徵組漢族、平埔族裔的隘勇與墾民,入山掠奪泰雅族的樟腦及土地;泰雅族家破社毀,只好躲進更偏遠的桃園山區,尋求最後生機。
日本統治中期,抗日義士戰死的戰死,逃亡的逃亡,歸順的歸順;三峽人逐漸被收編完成,消極者忍辱偷生,積極者當上街庄頭人,努力收拾善後。這個階段至日本統治後期,對岸中國先是陷入對內革命,後是對日抗戰的泥淖中;台灣社會相對穩定,三峽子弟對於日本,則已經產生國屬感。不意,日、中戰爭捲入世界二戰,日本敗於同盟國退出台灣;日本退出台灣,卻引來了自己另再陷入內戰,最後被共產黨逐出中國的國民黨,一路逃過台灣海峽,順勢接管了台灣。
自此,台灣進入中國第二次殖民初期,重新面臨再度變天的血腥亂局,重新面對認同新朝的矛盾撕扯。三峽人基於先前抗日諸役的慘痛教訓,並未實際參與這個階段,「二二八事件」的抗暴行動,及其嗣後的「白色恐怖」迫害;但退而求其次,在一九九五年二二八受難者家屬獲得國家道歉次年,當眾拆毀罪魁禍首的蔣介石「銅像」,率先打破「國在政在」的朝代鐵則,大膽創下「政在碑亡」的歷史首例。
其中情節,依史寫人、依人寫事,依事述情、依情演義,脈絡清楚,恩怨分明,並不難寫。倒是書寫時,手如懸鉛,筆如執錐,心如扎刺,只能以「沉重」與「悲痛」自況。
這種歷史性質的「沉重」與「悲痛」,我會另在該書序文中吐露,在此略過。

四、兩部連作的異同旨趣
本書《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接續了《大島記:渾沌台灣》之後的七千年,共擁了《鳶山誌:藍色三角湧》的相同空間與部分人事。這就是我為什麼自稱,後二者是一對「變體姊妹」,或兩部「雙連作」的原因。
所不同的是,我在創作策略上,將前述歷史性質的「沉重」與「悲痛」,代替以文學性質的「沉澱」、「澄清」與「輕盈」;在書寫手法上,將前者按部就班的「寫實主義」,改為靈活穿梭的「魔幻寫實主義」;在語文運用上,將前者的漢文交插日語,改為華文混合台語。而在文氣起承與情節轉合上,則將前者「史河式」的一盪到底,改為「網海式」的多重串湊;這種運筆方式,有如現代人的遊逛網頁,正好也就是我上述所謂「棋走險招」,自期另闢蹊徑的創作實驗。
小說裡,我以在地文史踏察者、鄉土寫作者、藝創工作者、風箏製作者,生態觀察者、人道守護者、寺廟管理者等複合身分,懷抱著多重價值認知與多層生命矛盾的「某瘋子」開場。這瘋子是因為生命塞滿歷史生態上的多重矛盾,受到天理良心上的多層價值認知所干擾,於是走進醫院向精神科醫師尋求療癒之道;但醫學療效有限,只好一邊透過文學途徑與宗教管道,自我進行沉澱與澄清。
文學沉澱的途徑,則是透過各種史道角色扮演,以鳶山為戲碼、以三峽為舞台,重新走過七千年來的世途之路,一層層卸除臉上粉墨,還原為一條條純粹內在生命的的蛻化過程;過程中,他現身扮演且見證了自己,同時也扮演且見證了別人。宗教的澄清管道,則藉由各種寺廟家祠或清聖勝地,以鳶山為號召、以安息為主旨,祈祝魂兮歸來,一重重卸除生前功過,安頓為一縷縷純粹時空魂魄的昇華結局;結局裡,他顯相看清自己且護佑了後人,同時也讓後人引為借鏡照見了自己,願意世世代代為子孫而衝撞,為生存而奔忙。
基於這樣的創作思維,我在這部「雙連作」小說內,於是比前書向前延伸了六千餘年,也向後延伸了三、四個世代。人事上,為了延續歷史情愫,我在保留前書某些主要人物之外,也新增了諸多新世代的生、旦、淨、末、丑,以及相應而生的神仙、老虎、狗。
對照二書,保留的主要人物,屬於前書一線主角者,平埔族有文仔嗹、伊娜兄妹,王阿藷、王阿原一家人,阿宏、阿志兄弟;泰雅族有卡朗.達奧、艾瑪(烏面青姑)兄妹,瓦旦‧燮促、樂信‧瓦旦父子。漢人有白臉青姑、李三朋、陳種王、蘇力、陳小埤、翁景新,與翁國材父子、林成祖(六人公)、大郎先仔、豆花勇仔、李梅樹等人;日本人有日本工兵、樺山資紀、達脇良太郎,加拿大人有馬偕牧師。保留的主要神明,漢神有濟公、媽祖婆、祖師公、上帝公、三太保,洋神有上帝、耶穌基督。其相關章節,我則盡量使用不同筆法,加以穿插分述或刪增裁剪,以免被取笑是「作者偷懶」或「自我抄襲」。
綜觀本書規模,我已跳脫歷史小說框架,加入神話、傳說、地誌、自然生態的元素。而以史前台灣北部的風物想像、台北盆地的族群勾勒,古今天災人禍的肆虐現象、在地新舊住民的互動變革、歷代三峽人的共同願景為主題;總計五個面向、二十五個章節、三十萬字,期使能附帶投射出整體台灣人的命運倒影。
盤點書中角色,我新增了漢神呂洞賓、土地公夫婦,日本天照大神;平埔族的清朝文仔鵲,泰雅族的現代嬤孫,明清兩朝的鄭成功、施琅;中國撤退來台第二代的宋楚瑜、馬英九,台灣土生土長的廖富本、蘇大興、李登輝、陳中州(日本劍道九段大師)夫婦、駱先春(三峽長老教會牧師)、施明德、陳水扁,蔡英文。以及,日本旅客的櫻井夫婦,父籍加拿大的偕叡廉牧師(馬偕之子)。
此外,必須一提的是台灣留鳥、候鳥、迷鳥的千禽當中,我特別以鳥喻人,在此書標榜了有「國鳥」之稱的留鳥「藍鵲」,特寫了已有部分歸化為留鳥的候鳥「家燕」;以及被放生,卻已完全融入在地生態的東南亞「家八哥」、「泰國八哥」。情節所喻,究竟代表何意,相信大家閱讀後,應可自行心領神會吧?
話說回來,倥傯七千年以降,有人入境台灣已經繁衍或輪迴幾多世代,仍然抵死自認為是一隻兩岸「迷鳥」或異國「漂鳥」,不願認同這塊寄命埋骨之地。這種心態,就不是區區書寫者的我,能夠給予理解及詮釋了!

五、這部小說的創作檢視
動用台灣洪荒之力,使出渾身解數寫完這部作品,我走起路來不禁有一種穿越幾重史域,洗淨幾層世塵的虛浮感。而長眺遠景,眼前卻隨即轉為一片清明,腳下也隨即轉為一片輕盈。
付梓成書前,三度開檔修潤時,我第一次以作者身分檢視之,發覺這是一部「歷史小說」沒錯;第二次以讀者立場檢視之,發覺書中主角並不明顯,或主角們都被「時空化」,行誼都被「詩韻化」,似乎很像一首「世代史詩」。第三次再以作者及讀者的雙重角度檢視之,發現竟然可以分章閱讀,不同的主角及主題則各章都有,而且筆調「行旅化」、筆觸「方史化」,倒是更像二十五篇串連一體,諸多主角及主題貫通一氣的「方史遊記」;加上敘述「散文化」,內容「報導化」,說這是一本「超級散文」或「另類報導文學」,應該也行。
無論如何,姑且不說,歷史小說、世代史詩的「舉重若輕」,方史遊記、超級散文或另類報導文學的「舉輕若重」;一旦辛苦成書,總算是熬過台灣哀怨書寫的「出疹」過程,身心已經擁有悲苦命運的「免疫力」。往後,相關的創作之路,諒必腳下可以更自在,筆下可以更自如,內心可以更自信吧?
總言之,不管寫得成功與否,但願這項實驗能夠拋磚引玉,引出台灣文學更自在、更自如,台灣世代更自信的各類作品了。

目次

目次

推薦序 從舊作到新作,一段漫長的苦寫過程/錢鴻鈞
推薦序 文字魔術師,飛躍三角湧/江明樹
推薦序 小說三峽事.大談台灣史.演繹神仙情/蔡寬義
自序 小說的變體與連作

第一章 三峽某瘋子
第二章 鳶山不死鳥
第三章 昨日之怒
第四章 時空追逃
第五章 尋人啟事
第六章 矛盾世情
第七章 菁染大夢
第八章 廟口因果
第九章 天人答問
第十章 人生歸零
第十一章 人神斷面
第十二章 藍彩原靈
第十三章 袞袞神子
第十四章 戲夢人生
第十五章 風中願景
第十六章 悲憫觀音
第十七章 奉行使徒
第十八章 同命父子
第十九章 空谷流音
第二十章 滿腔原罪
第二十一章 荒夜剖白
第二十二章 霧鎖情鴛
第二十三章 最後歸宿
第二十四章 懺贖同途
第二十五章 靈肉仆繼

附錄:參考資料

書摘/試閱

第一章 三峽某瘋子

搭乘縱貫線火車北上,駛出鶯歌車站,鶯歌寓名的「鶯哥石」,忽忽閃身而過。
開車經由北二高南下,接近台北盆地南端,三峽地標「鳶山」,匆匆迎面而來。

下車後,蒼顏男子被窮追猛趕般,緊步躲進三峽恩主公醫院時,內心猶豫了一下。就是這家道教醫院嗎?這不會又是另一種陷阱吧?他兀自向誰探問著,聲音不大,只喃喃問在自己心裡,但仍然意識到大家好像都聽見似地,紛紛轉頭朝他猜忌的瞅覷了過來。
他假裝尋找「煞斯」體溫測量器的動作,偷偷察看究竟是哪些人在瞅覷他?然而,這些人總能在被他發現前,迅速又恢復那副若無其事,毫不相干的陌路神情。其實,就像他們悄悄在瞅覷他那樣,他當然也在瞅覷他們;他想,他與他們之間,必然有一方是「異類」。
「煞斯」體溫測量器,就是類似古早混世瘟神降臨年代,家戶必備的鎮煞符艾。但想不到才事隔十年,各地醫療院所必備的該項設置,以及相關宣導標語,早就被整套撤除了。
台灣人這種好了傷口,忘了痛的健忘根性,真是要不得。他嘀咕了兩句,滿腹狐疑的退出醫院,退至幾乎撞到候客計程車的路肩上,重新審視一眼,高高掛在醫院十七樓側壁的綠十字標誌。這塊綠十字標誌,應該就是一種出自泛綠醫界陣營,心照不宣的政治暗示吧?
他會心一笑,在欣然接受這種政治暗示的同時,卻聽見計程車司機正坐在黃色車殼內,朝他輕輕按響兩記善意的警告喇叭。
黃色,勻入等量紅色就變成橙色,調進等量藍色就變成綠色的,在他腦內攪成一團。
他重新躲進醫院時,決定採取視死如歸的心情,故意視若無睹地,穿越那大票想當然也包括藍色系列在內,人間百色交雜,生老病死的等在前廳領藥的病患與家屬,昂然走向掛號處。
他有點擔心,自己會像上次壓不下四百年積鬱那樣,跳上掛號檯向他們振臂疾呼:
咳,咳,咳,咳──
煞斯世紀超級病毒,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出現啦
中國熱,中國肺炎,最原始深沉的古老瘟神來襲啦
台灣社會總考驗,中華民國總體檢,人性總呈現啦
媒體大肆渲染疫情,立法委員私心囤積防護口罩啦
百官無策,專家束手,第一線醫療人員臨陣脫逃啦
貪生病患,私自溜出醫院,怕死民眾,四處驚竄啦
體溫三十八度C以上,潛伏十天
無需導航,無限射程,絕對匿蹤
穿越古今,橫跨國籍,不分藍綠
敵人固然是敵人,親友更是敵人
說什麼血濃於水,什麼手足同胞
活該,你們台灣陷入絕境
死好,你們台灣淪為孤島
誰理你們,誰理你們
咳,咳,咳,咳──
好在,他這次算是大有改善,還能自我克制到就近拐角的廁所內,一鼓作氣嘔出上述不吐不快的陳年穢物後,渾身舒暢的踩上電扶梯,直抵二樓。
「我剛才又吐了,吐得一塌糊塗。」他告訴醫師。
「我會幫你調整用藥,減輕這種胃部常見的副作用。」醫師說。
「喔,不是,我指的不是胃腸問題的那種嘔吐。」他更正一下說法,又補充一句病狀:「不知怎樣,我在劇烈嘔吐後,總是久久忘記自己,直到有人提醒,才會重新回神。」
「我們知道,你想描述什麼。不過,你確實又嘔吐了!」護士從診桌邊的紙盒裡,抽出幾張衛生紙,幫他擦拭嘴邊殘留的胃渣腸沫。
「謝謝,這次應該是記性問題。唉呀,我竟然忘掉了,我是誰?」他乾脆明講道。
「記性嚴重喪失,竟然連自己是誰,也會忘掉?」醫師尋思片刻,開始提筆疾書。
醫師在他病歷表上,一長串精神分裂症、時間過敏症、疫病驚恐症、政治熱衷症後面,又加註了「身世焦慮症」、「歷史強迫症」(強迫記住或遺忘歷史事件),兩項新症狀。
「還有,我好像也總會忘記,自己正在做什麼?像今天這趟路,我看過病後,還想趕去某處尋找幾件某東西,趕去某地探視幾位某朋友,或是趕去某場所幫一些某事下定義,參加某場合被一些某人做見證。但是,我竟然全都忘記了。醫師,我這個樣子,還算正常嗎?」
「正常,當然正常。其實,只要是人,難免都會偶而出現,某些失憶現象啦。」
「您是說生而為人,一路活著,偶而失憶也還算正常嗎?醫師,那您自己呢?」
「我啊,當然也會。記性越老越差,一般人心理性失常,也會引起暫時失憶。」
「心理性失常,那是因為軟體病毒入侵;」醫師的坦誠,讓他產生一份同類意識的親近感,一抹同病相憐的悲憫心。在醫師看來,也許有點荒謬唐突,但他確實發自一番善意的推薦道:「軟體病毒入侵,我最近發現一種另類療法,那就是重新把自己格式化。」
「重新把自己格式化嗎?人腦又不是電腦,人心又不是晶片。」醫師發愣了一下。
也許謹慎考慮如何不出現後遺症的措詞,也許還不太了解這句電腦術語的涵意,也許這正是他專業領域的另類瓶頸。「你這種病,還不會演變成當機絕症,建議你刪除某個樹枝狀目錄和檔案,或是更改某個軟體標籤,重建某個不良記憶──換句話說,你大可盡量學著像一般芸芸世人那樣,採取選擇性記憶、選擇性遺忘,或是選擇性盲從的生命模式,以後應該就能正正常常的過日子啦。」醫師要寫不寫的,將筆懸宕在病歷表上說。
醫師另又詢問了,他最近的人際互動情形。他答以時常會跟多位諸如鄉土作家、童書插畫家、風箏創作家,地方文史工作者、自然生態觀察者、網遊媒體開發者,登山健行會員、動物保護人士,以及大畫家李梅樹與他後代,那大夥他自認為舊雨新知的交往概況。
他說得繪聲繪影,好像真的。醫師也許為了顯示同理心,也許為了診斷他的妄想程度,更也許為了滿足私下的好奇心;於是,要他盡可能翔實說出,這些朋友的姓名與事跡。
這些朋友都是在地的行誼獨特者,他當然都能如數家珍,如假包換的逐一介紹。
「哈,醫師,您還記得吧?上次,我不是要您拿聽診器幫我估算一下,這顆區區方寸之心,到底能容納多少人嗎?」他拍拍腦袋,搥搥胸膛的笑道:「想不到,我這間小小的套房內,竟然可以住進他們這麼多奇人異士吧?」
但在一長串名單中,醫師似乎只熟悉那位大師級人物,這座山城典範的已故大畫家李梅樹,其他人就素昧平生,沒什麼相關反應了。雖然如此,醫師還是連連點頭的附和他說:
「嗯,嗯,李梅樹,李梅樹。還有,這些年輕人,我都聽過,我都聽過!」
「哈,不知什麼原因,一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超愛交朋友和逗熱鬧啦。」
為了證實自己所言不假,與時俱進,他秀出了「超愛」這個當下青少年的時髦字眼;以及一句在鄉土文學作品裡,或在地方文史活動中,庶民們常用的「逗熱鬧」的台灣俚詞。
「超愛交朋友和逗熱鬧?很好,很好,這對你正常生活很有幫助,很有幫助。」醫師難得喜獲一絲線索般,抓住話尾追診下去:「那麼如果在不逗熱鬧時,你又超愛做些什麼?」
「打開電腦,一個人上網啦。」他不加思索道。
上網,悠遊天際雲端,這當然也算是一件「交朋友」或「逗熱鬧」的正當休閒活動。
醫師把正要下筆的手,從病歷表上移開。好像有點不滿意這種答案,但仍然提醒說:
「上網,一定要做好防火牆,更莫亂下載東西喔。那麼,你沒有超討厭的事情嗎?」
「您指的是我的電腦,還是我的頭腦?我知道,電腦最怕中毒,病毒往往就躲在包裝得快樂好玩的軟體內,引誘你上鉤;頭腦最怕秀逗,頭腦思考過度或連錯思路就會秀逗。我超討厭的事情,就是電腦中毒和頭腦秀逗。這超麻煩的,必須整個內部重新建置過!」
「電腦中毒,確實超麻煩的,我的電腦也中過毒。」醫師經驗豐富的,及時關閉他那即將開啟的話匣子,導進正題的插入了一句話:「你既然超愛逗熱鬧,那麼你應該參加過例如農民示威,工人抗爭之類的街頭遊行吧?」
醫師是一位老教授,聽說在台灣醫界早已桃李遍地,醫院經營者是透過長年政學關係,從某大型教學醫院特別情商過來駐診的。他懷疑醫師受過日本教育,因為醫師曾經暗暗試探過他的日本經驗,更曾經偷偷刺探過他的日本情結;他也懷疑這類型的老教授,是不可能學過現代電腦工具,備嘗電腦遭受病毒入侵之苦的,但他寧願選擇相信他的善意謊言。
信任你的主治大夫,不管對你病情改善,或跨越世代鴻溝的精神結盟而言,絕對是一件優質人性的展現與見證。「植物懂得形成群落,抵禦外種侵害,禽獸遭受凌虐時,也懂得回應幾聲抗議哀號,何況是人?抗爭活動,是人類自覺意識的超級逗熱鬧,我當然幾乎每場都參加了。」所以,因為擁有這層絕對的信任感,他突然湧現一股肝膽相照的傾訴衝動。
「那麼,你一定參加過二二八牽手護台灣,四○三總統府前大反動,這類藍綠政治族群的總對決吧?」醫師沒有阻止他,但還是小心翼翼的措詞著:「那麼,參加過後,你心情如何呢?
我想知道的是,你在第二天醒來,還能正常工作或吃喝拉撒嗎?」
「醫師,您說奇不奇怪?這兩場藍綠總對決,我竟然都臨時因病缺席了。」他不勝沮喪道:「二二八牽手護台灣前夕,我心胸澎湃如海,頭腦超量負荷,竟然在次日行前,當機出醜啦。四○三總統府前大反動當天,我則因臨時心痛發作,全身放電過度,情志掏空耗竭,連開手機寄報到簡訊都滿眼麻亂了。您說,我狼狽到這種地步,事後還能正常生活嗎?」
悄悄,醫師在病歷表「政治熱衷症」之後,附加了一句「朝代恐慌症候」的註記。
「兩場超級政治運動,我反胃到聽見人聲就嘔吐,反感到看見人潮就閃避,乾脆偷偷跑到荒郊野外,看人教導國小學生放風箏。我就是在這種厭棄人群的心情下,認識那位風箏創作家的!」這次他努力裝出恢復正常,已經能自行控制語言長短的療癒效果。
「很好,跑到荒郊野外看人放風箏,這種心情一定很快樂。」這次,醫師倒是童心大發似地,反而鼓勵他說:「莫客氣,莫壓抑。放風箏,一定很好玩,你請繼續說下去!」
他沒想到以老教授的人生資歷,竟然還能夠清純到,對童年玩藝的「放風箏」感興趣。於是,立刻幾近夢囈般,開始面對著醫師,面對著自己,面對著任何世人的喋喋而述了:
咳,咳,咳,咳──
「這放風箏嘛,可說也是必須經過再三學習和試誤的。您們千萬不可小看,那面薄紙和那條細線!」他絕對好心好意的,向大家分享道。
這放風箏嘛,首先是必須想盡辦法,讓那面薄薄的紙片飛起來,其次是必須用盡心思,讓那條細細的長線別斷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必須能夠一個人愴然迎風而立,獨自承當整片天空、整座曠野的絕對空寂,孤單忍受全副心神、全身靈肉的絕對空茫。
咳,咳,咳,咳──
「請大家告訴大家,父母告訴兒女,老師告訴學生。我必須事先提醒您們,千萬不能輕忽,上述三種無形壓力,否則就別想學會放風箏。我就是因為抵抗不了最後那種高空單飛,孑然淚下的滿腔虛無,這次才又重返繁囂人群的!」他絕對誠心誠意的,向大家分享道。
語重心長,仁至義盡,為免被打斷的一口氣說完「放風箏」經驗,他起身一個鞠躬。
「請記住,風箏並不是飛鳶,它只不過是薄紙一張,細線一根;──」
「但是,放風箏的人,務必心如飛鳶,這才是風箏起飛的關鍵;──」
就像上次那樣,他拿捏著胸口躁動與胃口翻騰,趕緊起身向醫師道謝後,奪門而出。
護士因為是突發舉動,根本無法反應,只能發出兩句驚呼。醫師也當場傻住,想出聲安撫,已經措手不及;只好聳了聳,白色巨塔的老肩膀,眼光追露出一抹是否「鳶靈附身」的民俗學疑問後,低頭在長篇累牘的病歷上,增列了一則「空曠恐慌症」。
他則摀住嘴巴,掐住喉管,聲如瘟鳶。唯恐失態出醜,更怕多言惹禍地,一路朝向噤若寒蟬的其他候診病患,朝向草木皆兵的家屬及看護,也朝向自己的連聲告求道:
「抱歉,實在是萬不得已啦。請借過,請借過!──」
「歹勢,確實是十萬火急啦。請讓路,請讓路!──」

他必須緊急找到,一個可供自己放心傾吐的地方。他是老病號,當然知道山城這家區域醫院,另有一間生理性廁所,就在二樓拐角北端。
然而,假使紅黃橙綠藍靛紫的七種顏色,都可代表台灣隱微存在的七種意識色彩;那麼數字諧音中,足以安頓人身病苦的四樓西側神堂,那就更是他心理性的最佳傾訴處所了。
四,在這個移殖自漢人悠久記憶的古鎮,當然依舊擁有足夠象徵性,對應西洋傳統邪惡觀念的黑色十三。否則,「四」就不至於被這家道教醫院,巧妙跳過「死」的聯想,慎重加闢了一間開啟更高生命向度,更深心靈層次的,傾吐及傾訴心事或祝禱命運的幽冥神堂。
這座幽冥神堂,名曰「平安室」。聽說進入後,邪惡數字與暗黑物質,都將受到正面翻轉,四將非四,樓將非樓,生將淨化,死將昇華;一切傾吐將被收納,一切傾訴將被聆聽,一切病痛將被緩解,一切疾苦將被撫癒,一切祈願將被兌現,一切生死將被圓滿。
就這樣,他一頭栽進這座供奉「恩主公」的精妙乾坤裡,舉目四顧,轉眸逡巡到一具似曾相識的傾吐團蒲。神堂內空無一人,但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有形的芸芸眾生、無形的幢幢神鬼,正齊聚其中,彼此默默沉澱著各自有限生命,互相靜靜澄清著共同無限悲喜。
他張嘴鬆喉拜跪而下。自認為非常童言無忌的,面對高高居中坐鎮的紅臉大神說:
「拜跪,就是最好的傾吐姿勢。我吐完就走,絕不尸位素餐,佔著毛坑不拉屎!」
「祝禱,就是最好的拭嘴儀式。我擦淨就走,絕不獨饗煙火,抱著牌位不超生!」
這個高度現代化的文明國度,卻是到處行走著「前現代主義」的舊朝遺民,漫天彌漫著「後現代主義」的前衛慾望。既然,他們可以恣意揮舞著比颱風眼還妖言惑眾的旗幟,企圖旋轉扭曲社會風潮,吼叫著比震央還聳人聽聞的口號,妄想威懾嚇唬世人耳目──當然,我也可以充分享用我的生存權利,盡情揮霍自己的天理良知,大肆踐踏鄉親的世代美夢。
他開始暢所欲言,滔滔吐出一切肉體穢物,滾滾嘔盡所有心靈污汁,再也不管它們日後將會被供奉為太上老君的「烈火金丹」,釋迦牟尼的「焚身舍利」,或被咒罵成千年撒旦的「惡臭排遺」,萬年瘟神的「惡毒屎尿」。
拜跪時,他難免入境隨俗的,向紅臉大神表露了某些人世哀怨,對前述台灣七色,揭露了全套灰黑底彩的末世誓語。祝禱中,他也難免臨景隨興的,向天地星辰祈求了某些人間悲願,對前述「前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迎擊了整卷「超現代信念」的絕命宣言。
然後,搖晃著耗盡情志的虛脫腳步,果真說走就走,毫不眷戀的負負離開而去。

書評

吳愛書 (2023/03/13 11:48 發表)
這是很特別的一部歷史小說,可說全台灣、全世界,幾乎沒人像這樣寫過,是一種創作上的大突破。我拜讀後,覺得有兩個亮眼特點; 一、縮小空間,擴大時間 作者企圖心很大,他把《三峽鎮志》當作依據以外,還把自己蒐集、訪問、踏查到的資料,當作書寫題材。他將台灣的「地理空間」,縮小到以三峽為中心,將三峽的「族群時間」,擴大到以七千年前。所以讀者閱讀起來,空間沒問題,時間就會顯得像迷宮;一般讀者必需耐心閱讀,能力較強、素養較好的讀者,卻會越讀越有趣。簡單一句話,就是作者在考驗自己的創作能力,並且也在考驗讀者的閱讀能力。 二、魔幻寫實,善用技巧 在小說裡面,三峽空間是固定的,頂多稍微外擴到鄰近的新北、桃園等鄉鎮。而要處理這麼龐大的時間,他很厲害,運用魔幻寫實筆法,切割出幾個可以互相對映的「歷史體」的切片;然後,各種人事物,靈活穿梭,機動配置,貫穿成一部渾然自成一體的文學作品。技巧上則善用現在的「網頁」概念、「臉書」思維,點之即來、翻之即去,七千年的時空旅遊,頁面眨眼挪移,情節瞬間轉合,串連出一部應接不暇的三d「多媒體」小說。 單只這兩個特點,就值得讀者細加玩味一番。何況還有其他的族群演義,可供讀者當作歷史殷鑑。
卡朗‧達奧 (2023/03/06 17:17 發表)
這本小說有兩個書名,前名「鳶山誌」,後名「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鳶山只是小山,但因位於國道3的南面,是一座很明顯的地標,旅客南來北往,往往都會看到。我在想作者詹先生,可能是要借用它的山名,來統稱三峽地區的。我也在想我們泰雅祖先,應該也住過那裡吧? 小說裡頭,鳶山北麓有大漢溪流過,南麓有三峽溪流過,以前水勢洶湧,兩條溪匯合形成的三角地帶,漢人墾民古稱「三角湧」,但更早以前是叫作「三角躅」。「三角躅」是泰雅古音的轉譯,顯然我們泰雅祖先是住過這裡,然後留下這個地名的。 此書是時空旅遊小說,作者形容三峽是一座「半透明哀愁的旅鎮」,閱讀中我體會到住過這座山鎮的居民,那段歷史是很不快樂的。而因為已經隔著很長的世代,尤其是離開三峽很遠的泰雅族,悲痛記憶早已淡忘,最後只剩下一層半透明狀態的哀愁了。 我果然在書中讀到泰雅族的故事,故事真的很好看,但我內心卻很悲痛。作者在「第十九章:空谷流音」裡,回憶當年日本人、漢人圍剿泰雅族大豹社的往事,悲慘到讀者會「淚淹大豹溪」,造成「山洪暴發」。當然,這是魔幻寫法的誇張敘述,但充滿迫害弱勢族群的懺悔,我感謝他的歷史態度了。 另外,作者在自序裡提到,他還寫了一部「藍色三角湧」的此書連作,是使用寫實手法寫成的。他是漢人作家,那場大豹社滅社戰役是三峽大慘劇,我希望他能詳實寫出來,無私無偏的貫徹他的歷史態度。痛快看完此書,我期待那部連作,趕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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