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學的權力（簡體書）

米歇爾·福柯的《精神病學的權力》課程，既延續了《古典時代瘋狂史》中對精神病人與非精神病人的區分的研究，同時也提出了新的研究計劃：繪製一個精神病學的譜系、一個它所構成的“權力—知識”形式的譜系。要做到這一點，就不可能從關於精神病的醫學知識出發，因為這種知識在實踐中是無法操作的。我們只能從皮內爾、夏爾科等精神病學家圍繞著精神病治療所組織的各種權力配置和技術出發，來解釋對精神病的驗證問題。精神病學的誕生，並不是因為對精神病的認知有了新的進步，而是強加各種懲戒裝置的結果。

福柯經常質疑精神病學家話語的虛妄，而這卻在當代的司法鑒定中仍然存在。從這個角度來看，《精神病學的權力》仍舊繼續著人文“科學”考古學的計劃。

19世紀末，在神經科醫生和精神分析師之間散布著對瘋癲的雙重的“去精神病化”。課程的內容終止於此。但米歇爾·福柯所撰寫的課程概要，包含了他沒有時間在這門課上要闡發的精華。因而甚至可以說，《精神病學的權力》提出了一個成為“1960年代”標志的反精神病學運動的譜系。

米歇爾·福柯，著名法國思想家、哲學家。他以其無比淵博的學識、才華橫溢的文筆、驚世駭俗的思想，深刻影響了後現代主義、權力分析與社會理論、新文化史、刑罰史、身體史、性史、女性主義與酷兒理論，以及文學與藝術批評等各種時代思潮。其主要作品有：《古典時代瘋狂史》《詞與物》《知識考古學》《性經驗史》“法蘭西學院課程系列”等。

譯者的話

生命的最後十幾年，米歇爾·福柯回到了法國。他堅持在法蘭西學院授課，為世人留下了一部宏大的“思想體系史”。1973—1974年的課程主題為“精神病學的權力”，或許是整個系列課程中最有難度、最受關注的一個部分。對米歇爾·福柯來說，“精神病”並不是一個陌生的主題。早在1961年，他就發表了《古典時期瘋狂史》。當時所做的研究以傳統形象、幻覺和認知等核心表征為開端，重點在於感知精神病，尋求治療的可能性。而在法蘭西學院的課程中，他做了不一樣的嘗試。一方面，研究的起點不再是必然會指向思想史的基本表征，而是權力的支配。權力機構在多大程度上能夠產生關於精神病的陳述、話語以及隨之而來的其他表征形式？權力的支配是不是分配話語權的依據？權力的布局和權力的策略如何能產生關於精神病的肯定、否定、經驗及理論？他試圖從權力的角度對精神病人的行為表現和精神病醫生的治療場景進行解讀，探求精神病治療的真相和精神病學實踐的意義。另一方面，他通過分析皮內爾、埃斯基羅爾、勒列特等人所主導的治療場景，批判了“暴力”“機構”和“家庭”等用來解釋精神病院內部運作情況的基本概念，並試圖繞過暴力形式、國家機器、機構規範和家庭模式，深入解析精神病治療中固有的各種權力關係，包括權力的微觀物理學分析、針對權力關係和精神病治療中產生的對立而采取的戰略和戰術等。

在福柯看來，權力關係是精神病治療的核心要素，只有清楚地了解權力關係的基礎，才能建立結構性制度，形成真理性話語，進而引進或加入合理的治療模式。皮內爾所講述的“喬治三世”的治療場景，不僅體現了原精神病學實踐的特徵，更展示了懲戒權出現、對抗並最終代替統治權的全過程。這種懲戒權的微觀物理學分析確立了精神病治療中的權力關係，開辟了精神病治療的新思路。懲戒權最早產生於宗教團體內部，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和傳播，逐漸成為政治權力和個人身體接合的普遍形式，其特徵是整體把握或者徹底掌控個人的身體、動作、時間、行為等。懲戒裝置包含功能主體、單一個體、持續注視、文字記錄、細化的懲罰機制、心理投射、正常與異常分配比等一系列要素。長久以來，懲戒裝置不僅在統治關係中發揮積極作用，也扮演著反對和革新的關鍵角色，即以漸進發展和廣泛干預的形式，實現內部和外部的殖民化過程，形成長久的監控和實時的懲罰力，最終建立取代君權社會的“懲罰社會”。福柯十分重視邊沁的“圓形監獄”模型，認為這是懲戒裝置的代表性形式，具有普適性。家庭則將個人與懲戒裝置綁在一起，使個人在不同的懲戒體系間流動。最初，精神病院與家庭的決裂是粗暴而明確的。精神病院的懲戒裝置遵循持續可見、中央監視、完全隔離三大原則，使用具有保障檢驗、探求真相、突出權力、矯治修正等功能的身體器具。而隨著服務於富裕階層的家庭式療養院出現，精神病院的懲戒體系引入家庭模式，家庭也開始使用一定的懲戒手段，指認不正常個體或異常行為。關於這一點，福柯特意提到了克萊蒙昂瓦斯精神病院和菲茲療養院的合作，他認為這種結合是家庭與懲戒相互配合的最佳形式。

19世紀的精神病學提出了真理問題，認為關於精神病的真相是治療的核心。精神病醫生是真實性強權的代理人，以精神病學的權力所掌握的真理之名，把真實性置入精神病中。在精神病醫生的努力下，精神病學形成了兩種科學的話語——臨床和疾病分類學話語、病理解剖學和病理生理學話語。當中關於疾病種類和器質性關聯的內容為精神病治療所用，成為真理和真實性的保障。然而，精神病學的權力從未在實踐中真正提出真理的問題，精神病對自身的模擬成為實際治療中難以解決的問題，精神病醫生強行運用的權力往往受困於裝病者的謊言。究竟精神病學的權力如何作為真實性強權發揮作用？為了回答這個問題，福柯詳細分析了勒列特在杜佩雷先生的治療中所使用的策略，包括使權力不平衡、語言再利用、管理需求、強化缺失、陳述真理等。在這個治療場景中，精神病醫生與精神病院的診病、房室、儀器、護士和看守是一個整體，共同發揮作用，復制並強化真實性，剝奪精神病人從疾病、醫院和治療中獲得的樂趣，最終達到治癒的目的。福柯認為，精神病學權力的本質是掌握並試圖控制，其主要功能是“指導”，目的在於將權力賦予真實性，在真實性的基礎上建立權力。真實性的四個要素（另一方的意志，身份的約束，生病或欲望的真實性，需求、交換與勞動的真實性）是深入精神病院中的真實性脈絡，是精神病院內形成制度並建立對抗策略的依據，也是判斷個人是否被治癒的依據。此外，精神病院是一個具有醫學標記的空間，其醫學標記就是醫生的存在。精神病院的空間就是精神病醫生的身體，必須由精神病醫生來行使精神病院的權力，他們通過詢問、治療與懲罰的設定以及臨床教學上的表述等讓精神病學知識的標記在精神病院的組織和運作中發揮作用。

在課程的後半段，福柯討論的主題更加具體，如精神病學權力的普及化模式與兒童的精神病治療、精神病學的權力與真理問題、精神病學的診斷等。他認為，精神病學具有掌控精神病和異常症狀的權力，能夠與其周圍存在的懲戒制度聯繫起來，探究異常的兒童與瘋癲的成人之間可能存在的關係，最終確立退化與天性的概念。精神病醫學知識的作用是在精神病與非精神病之間作出判定，確認真實或非真實。回顧歷史，檢驗和論證真理的技術在精神病院中根本行不通，用普通醫學中的鑒別診斷、病情發作等方法處理精神病學問題也都以失敗告終。精神病院的懲戒體系中針對精神病提出真理問題的主要技術是訊問、催眠和麻醉。有了這三個要素，精神病學的權力才能在精神病院中發揮作用。

米歇爾·福柯是20世紀最偉大的法國思想家之一，他的法蘭西學院系列課程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對一名年輕譯者而言，能夠翻譯由福柯手稿編輯而成的著作，是莫大的榮幸，更是巨大的挑戰。這本書的翻譯是我獨立完成的，幾乎占用了教學工作以外所有的時間。我常常在計算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抬頭是萬家燈火，再一抬頭已天空泛白。一個詞要反復推敲，一個句子要細致打磨，看治療案例時仿佛自己就是那個病人，甚至譯到最後突然對第一章和第二章不滿意推倒重來，頗有些不瘋魔不成活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過程是艱辛的，但更是充實而愉快的。 我有許多感謝的話想說。感謝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屠瑋涓老師，她給了我充分的信任和足夠的時間，讓我能夠按照自己的節奏和方式完成翻譯。感謝責任編輯趙偉老師，他不僅做了大量的編輯和校對工作，還提出了許多寶貴的修改意見。感謝武漢大學法文系的張亙老師，他是這個“福柯法蘭西學院課程系列”中兩本書的譯者，無私地分享了翻譯的經驗，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支持。還要感謝一些同事和醫生朋友，我常常會因為一個德語、俄語或拉丁語單詞，一個醫學術語去打擾他們。

最後，希望這部滿懷誠意的翻譯作品，能夠盡可能還原並傳遞福柯的思想和智能。本人水平有限，翻譯過程中難免有疏漏和不足，懇請廣大讀者指正。

蘇昉

2022年3月25日於珞珈山

譯者的話

前言

1973 年11 月7 日

精神病院與懲戒秩序。——治療程序與“精神治療”。——治療的場景。——突破傳統《瘋狂史》的課程內容：（1） 從分析“表象” 到解析權力；（2） 從暴力到權力的微觀物理分析；（3）從“機構規範”到權力的“支配”。

1973 年11 月14 日

治療場景：喬治三世。從統治權的宏觀物理學分析到懲戒權的微觀物理學分析。——精神病人的新形象。——治療場景小百科。——催眠療法與癔病。——精神分析場景與反精神病學場景。——瑪麗·巴恩斯在金斯利廳。——對精神病的操控和真相的策略： 梅森·考克斯。

1973 年11 月21 日

“懲戒權”的譜系。“君主的權力”。懲戒權和統治權中的功能與主題。——懲戒權的形式：軍隊、警察局、職校、工場、學校。——作為“標準化要求”的懲戒權。——懲戒權的技術和“個體”的構成。——人的科學的產生。

1973 年11 月28 日

懲戒裝置歷史的基本要點：中世紀的宗教團體；青年的教育殖民化； 巴拉圭的耶穌會傳教會； 軍隊； 工場；工人住宅區。——以杰裡米·邊沁的“圓形監獄”為模式的裝置的形式化。——家庭機構和精神功能的產生。

1973 年12 月5 日

精神病院和家庭。從禁止到拘禁。精神病院和家庭的決裂。——精神病院，治療的機構。——“身體機器”的類型學。——精神病人與孩子。——健康之家。——懲戒裝置與家庭權力。

1973 年12 月12 日

子女成為精神病學干預的物件。——一個烏托邦式的家庭精神病院：克萊蒙昂瓦斯精神病院。——精神病醫生從原精神病學治療中現實和真相的“模糊指揮者” 到現實的“強化劑”。——精神病學的權力與真理話語。——癔病病人的模擬和反抗問題。——精神分析的誕生問題。

1973 年12 月19 日

精神病學的權力。——弗朗索瓦·勒列特的治療方法及戰略要素：權力不平衡；語言再利用；需求調整；陳述真理。——疾病的樂趣。——精神病院的裝置。

1974 年1 月9 日

精神病學的權力與“指導”的實踐。——精神病院中的“真實” 設定。——精神病院， 醫療場所與領導力問題： 治療上的或管理上的。——精神病學知識的標志：（a） 訊問技巧；（b） 治療與懲罰的設定；（c） 臨床表述。——精神病院中“權力的微觀物理學”。——精神功能與神經病理學的出現。——精神病學權力的三重命運。

1974 年1 月16 日

精神病學權力的普及化模式與兒童的精神病治療。——Ⅰ. 對白癡的理論規定。進展標準。關於白癡與智力低下的精神病理學的出現。愛德華·塞甘：天性與異常。——Ⅱ. 通過精神病學的權力對白癡群體進行歸並。對白癡病人的“精神療法”：塞甘。拘禁白癡病人並為其打上危險性烙印的過程。退化概念的使用。

1974 年1 月23 日

精神病學的權力與真理問題：訊問與招認；磁療與催眠；麻醉劑。——構成一個真理歷史的要素：Ⅰ. 真理事件及其形式：審判、煉金術、醫療。——Ⅱ. 轉向真理論證的技術。其要素包括：（a）調查程序；（b）知識主體的設立；（c）在醫學與精神病學中對病情發作的排除及其支撐：精神病院的懲戒空間；病理解剖學手段； 精神病與犯罪的關係。——精神病學的權力，對癔病的抵抗力。

1974 年1 月30 日

醫學與精神病學的診斷問題。——精神病病情學中的身體位置：麻痹性癡呆的病例。——醫學上與精神病學上的病情發作概念的命運。——精神病學上的真實性檢驗及其形式：Ⅰ. 訊問與承認。臨床表述的慣例。關於“病理遺傳”和退化的說明。——Ⅱ. 麻醉劑。莫羅·德圖爾與印度大麻。精神病與幻想。——Ⅲ. 磁氣與催眠。“神經病學意義上的身體”的發現。

1974 年2 月6 日

出現神經病學意義上的身體：布羅卡與迪歇恩·德布洛涅。——鑒別診斷的疾病與絕對診斷的疾病。——“麻痹性癡呆” 的病例與神經症。——癔病之戰：Ⅰ.“症狀場景”的安排。——Ⅱ.“功能模型”手段與催眠。模擬問題。——Ⅲ. 神經症與精神創傷。身體的性衝動。

課程概要

授課情況簡介

概念索引

人名索引

地名索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