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鳥

作家 周姚萍、國語日報總編輯 鄭淑華推薦
林鍾隆兒童文學推廣工作室執行長 謝鴻文 專文導讀
爸爸是一位鐘錶修理師，他說，機械錶特殊的恰達、恰達的聲音，是時間走路的聲音，那也是可以讓我平靜的聲音。但在爸爸過世後，工作室裡的時鐘全都停了，我不由閉上眼睛，想念爸爸工作時的情景，在隱約中聽見持續滴滴聲的石英錶，原來是送修的手錶，我想把這手錶送回去給它的主人，沒想到沒能完成任務，我決定將石英錶戴在右手，希望有一天能夠找到爸爸在意它的理由。
媽媽開計程車賺錢，家裡只剩下姊姊和阿嬤，下課後我不想太早回家，就會先繞去租書店，租看同一本漫畫《天國飛鳥》的第一集，有天，巧遇一個謎樣的女孩，艾莉絲，她總是出其不意的出現在我身邊，她到底是誰？她又有什麼目的呢？
以前我常和爸爸一起在公園裡觀察候鳥，那天在池塘邊，目睹陌生的老爺爺往水裡去，急忙想阻止他的我卻發生意外，之後才知道原來他是為了要救一隻落單的候鳥，更巧的是他居然是那支石英錶的主人！他希望我能一起幫忙救助那隻候鳥，所以我和同學王秉鈞一起看老爺爺用手機錄下的影片，發現那隻迷路的鳥是「灰面鵟鷹」，我們決定展開拯救迷鳥大作戰……

周姚萍（作家）：
刻意被封起的鐘錶店、一只修好卻未取走的錶、謎樣的老人與女孩，牽引出主角父親離世的祕密。作者布下一個個謎團，營造引人的戲劇性；全篇以「鳥兒」貫穿其間，加上關於「時間」的描述與象徵，令故事詩意洋溢。

鄭淑華（國語日報總編輯）：
 作品意象豐富，文學趣味高。在處理少女裘裘的親情故事主線之外，也巧妙織入另兩對父女的衝突故事作為支線，呈現議題多面性，且布局帶點懸疑，讀來引人入勝。

１．迷路的候鳥
２．消失的結局
３．艾莉絲
４．塵封的密室
５．生日禮物
６．神遺忘的孩子
７．可疑的老人
８．媽媽的祕密
９．帶來幸福的大白鷺
１０．灰面鵟鷹
１１．錯亂的時間
１２．拯救迷鳥大作戰
１３．不會飛的鳥
１４．恢復走動的時間
１５．我們要沒有房子住了嗎
１６．走慢的時間
１７．缺席的父親
１８．再見，是一種祝福
１9．再見了，迷鳥
２０．天國飛鳥

後記
走出迷惘，安心返航（導讀） 謝鴻文
評審的話

１．迷路的候鳥

傍晚，我看見一隻綠翅鴨飛在橘紅色的曙暮光裡，寶綠色的翼鏡是牠最鮮明的特徵，書上說，牠來自遙遠的西伯利亞，我不禁想像，站在一望無際的純白世界會是怎樣的感覺。
我追隨綠翅鴨跑在無人的道路上，牠只輕輕拍了幾次翅膀，就將我們之間的距離再次拉大，四周只剩下我沉重踩地與呼吸的聲音。鳥類的心跳很快，牠們即使飛越重重海洋，也不會像我這樣快喘不過氣。
不久之後，我來到牠落下休息的地方，在那裡，我看見更多的綠翅鴨低頭尋找螺類覓食，牠們之中有些相互驅趕、爭奪地盤，直到某一方倏地拔飛再落往旁處，直到每隻綠翅鴨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小塊田地。
西北方飄來泥土與濕鹹的氣味，那裡是臨近河流出海的一大片濕地，我窮盡目力想看清楚天與海的交界，只見在那黑黑厚重的雲層裡不時閃現電光，卻沒有任何雷聲傳到這邊，四周一片祥寧。
沒多久起風了，我知道不可能像綠翅鴨一樣飛上天空，還是想張開兩手擺動，感受風推升的浮力。我將機械錶貼近耳邊聽它特殊恰達、恰達的聲音，每次都能讓我稍稍平靜下來，爸爸曾說過那是時間走路的聲音，那時我不停追問時間是什麼，後來他才說在某個古老的傳說裡，我們的世界最初是一顆蛋，有一天蛋裂開了，時間從裡頭跑出來。
記得我跟爸爸說鳥也是耶，牠們也是從蛋裡孵出來的。
我喜歡這個關於時間的描述，但我已經知道那不是時間走路的聲音，只是擒縱系統運行的聲音。

「你知道那是什麼鳥嗎？」
忽然有人在後面說話，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說話的是一個老人，我完全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他穿水藍色外套戴著米色漁夫帽，我立刻想起學校公布佈欄的注意事項，兩腳不由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沒有跟過來，只瞥了我一眼又看回原來的方向。
老人又問了一次：「你知道那是什麼鳥嗎？」
我遲疑了一會兒脫口說出是綠翅鴨，然而他卻舉起右手指向遠處的濕地。
「我是指那隻灰黑色的鳥。」
我又退了幾步，才看往他指的方向，那片濕地遼闊空曠，只有零星分布的水筆仔生長於各處。
他放下手說：「欸呀，你看不到嗎？就是那隻啊！」
一時，我呆呆望著他沒有應答，而老人仍看向遠方，許久，當我悄悄移動腳步，他又忽然開口：「欸，牠已經孤零零一段時間，應該是迷路了。」
我不敢停下腳步，每走一小段路就回頭看，怕他會跟過來，但一直到老人變成我眼中的一小個黑點，他仍站在原地，似乎一動也不動。
走遠後，老人的眼神突然浮現腦海裡，我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也許，他並不是老師特別囑咐要注意的那個人吧。
放下心裡的擔憂，我繼續找尋鳥兒的蹤影，我沿著水圳邊走邊看，終於看見一隻細長脖子的蒼鷺出沒在水草裡，我弓起脖子張開兩手模仿牠走路的動作，牠一定是注意到了，對我瞪了一眼發出刮刮刮的聲音，我只好放下手臂假裝沒事走開。
現在是冬候鳥過境的季節，我還看到好幾隻金斑鴴與灰斑鴴爭相在水稻田飛起降落，牠們長得很像，只能趁牠們鼓起翅膀時觀察，可以在灰斑鴴翅膀下方的軀體上看見灰黑色斑塊。
我想起那隻落單的鳥。剛剛那位老人家說的鳥兒會是蒼鷺嗎？可惜剛剛太緊張沒看見，但如果牠真的和同伴走失還真的很可憐，我在心裡默默祈禱牠能盡快和家人朋友會合。
眼角忽然察覺有物體在動，仔細看原來是吉吉，牠埋伏在草叢裡正準備撲往金斑鴴，我想都沒想立刻衝向前大喊嚇飛了鳥兒，吉吉撲空後也沒生氣，尾巴捲啊捲的鑽進草叢。
我只好對著草叢承諾：「對不起了吉吉，我發誓我會再帶罐罐來補償你喔。」
牠是一年前突然出現的黑貓，第一次看見牠就想到魔女宅急便裡的吉吉，每次我都會喊這個名字，久而久之吉吉也知道我在叫牠，有時牠吃完我帶來的食物後，會讓我輕輕摸幾下，牠黑色的毛髮就像眼睛看到的一樣光滑，還能感受到溫暖的身體裡有顆熱烈跳動的心。
鳥兒們應該也看見吉吉了，暫時不會回到這邊，少了牠們的叫聲，田間又恢復午後的寧靜，鮮綠色的稻葉緩緩隨風擺動，就像漣漪。爸爸曾經帶我去過一個地方，他在那裡什麼也不做，就躺在折椅上看書。那裡有個大池塘，水裡飄滿細細圓圓的浮萍，每當風將它們吹開，就能看見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我不知道當時為何可以安靜盯著水面不說話，現在想想，這大概是爸爸只帶我去過那裡的原因吧。
現在的我可沒辦法那麼久不說話，就算一個人的時候也會說話給自己聽。
離開水圳、穿過鐵路就到了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所有的商店以火車站為中心繞成一個半圓。醫院則是在車站的正對面，在它旁邊還有郵局、派出所。
為了看清楚站前廣場上的鳥兒，想都沒有就直直往牠走過去，當我看見熟悉的黃色小車想躲已經來不及，媽媽已經發現我了，她透過放下的車窗對我招手。
「裘曉莉！我看到你了喔。」
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但每次媽媽一喊全名，我就會像昆蟲一樣不由自主地爬進豬籠草。
「嗨！媽，今天生意應該不錯吧，欸呦！媽麻！你幹嘛啦，很痛耶！」
她生氣的時候就會捏我的臉，她以前是籃球國手動作敏捷，我每次都躲不掉，這個時候我就會埋怨自己，怎麼只遺傳到爸爸的慢慢吞吞。
「老師跟我說了，你在學校又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我想撥開她的手，沒想到媽媽捏得更加用力，只好哀嚎求饒：「媽！你先放手啦，萬一將你女兒漂亮的臉蛋捏壞怎麼辦？」
每次這麼說都有效，她鬆手噗哧笑了。
「你哪裡漂亮？整天像球一樣四處滾來滾去，弄得髒兮兮的。」
儘管嘴巴這麼說，她的手仍會輕輕按摩捏紅的地方。
媽媽又說：「沒打輸吧？我看你全身上下一點傷也沒有。」
我在心裡嘀咕，就算沒事也會被你弄傷，但是嘴巴卻說：「才不是打架咧，我是和王大餅吵架，他被我罵到哭，老師以為是我打他，沒想到王大餅真的不要臉跟老師告狀。吼！媽麻！你又幹嘛啦！」
她的力氣真的很大，將我上半身摟進車裡猛親臉。
媽媽放開我的時候說：「下次你再和人吵架或是打架，我就不會只親這樣一下下喔。」
聽到這樣的話，才消退的雞皮疙瘩又爬滿身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低頭看地上。
「裘裘，別磨了，你不要每雙鞋都這樣磨壞掉！」
媽媽應該是感覺到我的不知所措，聲音明顯變得溫柔。她下車輕輕抱住我。
我委屈地說：「那我該怎麼辦，王大餅笑你是女生開計程車，還說……還說爸爸……」
我能感受到她身體的變化，接下來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她小聲在耳邊說：「我下次看到王秉鈞會趁他不注意在後面按喇叭。」
難得我和媽媽可以這樣安靜待在一起，沒想到排在媽媽後面的小黃司機按了喇叭，嚇得我在媽媽懷抱裡跳了起來。
那人喊：「前面都空出好幾臺的位置，你不想載客就讓開！」
我認得出來他是少數幾個不友善的司機之一，許多女性乘客只要看到媽媽就會自己跑過來搭車，不管排隊的順序，弄得這些司機很不開心。
媽媽吸了一口氣，彎腰跟我說：「你先回家吧，等一下就會有搭車的人潮，晚上叫姊姊弄晚餐給你和阿嬤吃，不用留我的。」
說完話，她將車往前推。等待客人的時候她都不發動引擎。
我想，媽媽一定不會在意這種事，她說過有些事不需要放在心裡煩惱，浪費生命、浪費時間。
雖然很開心大家都說我比較像爸爸，但我希望自己也有遺傳到一點點媽媽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