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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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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依循中醫理論與經典、藥理機轉、穴位針法,小說在虛實之間穿梭、遊走於東方醫學與宗教的神祕領域。

十三鬼穴,出自《備急千金要方》小腸腑方風癲第五。
用針過程中,若真的有鬼,祂將在五六針後開口,說明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此時醫家必須恭敬相待,且在得知來意後,看是冤情還是仇恨都得幫忙處理……

東毅八歲那年的某夜,母親咬破鸚鵡的喉嚨,暗紅色的血像膠管裡的顏料般被擠了出來,鸚鵡就像一只酒瓶般被倒舉著。東毅急切得想阻止母親,卻被一個高瘦的男人按下──瘋狂的母親喝下鸚鵡血後,緊繃的身體突然放鬆,眼裡也恢復了神。

高瘦的男人提起一支針,朝著母親的耳垂下、右顎關節的頰車穴刺入。
「停下。」是一個低沉得不像人的聲音。
這是誰?不是媽媽吧?為什麼會用媽媽的嘴巴說話?
「叫你停下,不然你會後悔。」又是那個聲音。高瘦的男人只得停下動作。

這個男人名叫汪昊,在離去之前告訴東毅,二十年後,那「東西」會再跑出來,而東毅的身體裡也有,到時候也會一起發病……。
曾經救過母親的汪昊,能否於二十年後再救母親一次?
長大後成為西醫卻也精通中醫的東毅,能否靠著中醫的理論與技術挽回母親?

東毅多年後才漸漸發現,母親的狂癲,可能是身體裡也有那「東西」的他,才能理解的瘋狂……

作者簡介

孫明立

一九九二年生,台北人,師大心輔系畢業,除了看似現代與科學的訓練之外,高中開始學佛、接觸中醫、五術與太極拳,並在其中感受到安定。
喜歡亂拍式攝影並自稱狂放,喜歡自創菜色並自稱新中華一番,對於階級感受強烈且不相信善良可以改變世界,但卻是唯一能堅持的品德。作品《神醫》獲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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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第一章 二十年前
第二章 素麗病發
第三章 跟蹤若真
第四章 找出汪昊
第五章 汪昊現身
第六章 汪昊過去
第七章 治療開始
第八章 下一步
第九章 順治
第十章 素麗過去
第十一章 病根
第十二章 神醫
第十三章 代價
第十四章 命
第十五章 覺悟
第十六章 那一天
後記

書摘/試閱

【內文試閱】
東毅常常會想,如果那晚他沒有醒來,沒有遇見剛好在校長家留宿的汪昊,如果讓媽媽就這樣發瘋死掉,那該有多好,至少,整件事就能在那時結束。
深夜,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驚醒八歲的謝東毅,那是媽媽張素麗的聲音。他彈起身子出房門,只見素麗打開大門跑了出去。東毅跟著追上,卻在門打開的一瞬間猶豫了,他想到朋友說過,狗會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跑出家門,躲在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默默死去,東毅不禁期待,素麗會不會躲在哪裡死掉呢,因為以現在的狀況,他沒有自信,心中對母親的這份愛能持續多久。
這不是第一次媽媽發病,可是東毅不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待東毅回神,已經看不到母親的背影了,東毅趕緊追出去。
山上,八月的夜裡,吸進肺裡的空氣很涼,淡淡的茶香混著肥料與農藥的化學臭味,沿途的茶樹由於海拔過低且日照過長,摘去茶心後看起來萎靡又黯淡,東毅的雙腳狂奔,彷彿它們不是自己的。
昏暗的夜路下,東毅不知該去哪找人,就這麼一直向前跑。媽媽是唯一的家人,媽媽也只能靠我了,東毅這麼想著。
遠處的雞舍傳出一陣騷動,是校長家的方向,東毅轉了個大彎,來到村裡為了吸引觀光客架設的垂簾路段,這是條連白天時都顯得特別陰森的小路,夜裡根本沒有人想經過。頂上的垂簾時而濃密得見不得月光,時而又見某些區塊像鬼剃頭的禿頂一樣稀疏。很久之後東毅才知道,原來那就是風水的現象,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風水不只是水陸山林,而是人的世界,人心即氣,呼吸生風,行走即水。人們有意無意地習慣走某一條路,在空間中自發地想待在某個地方,就是被當下的風水所影響,也同時主動界定了風水。
垂簾下,東毅鼓起勇氣拼命跑著,卻在途中遭遇平時都會刻意躲開的那隻農舍土狗,牠這時已經壓低身體擺出攻擊架勢。知道一跑,狗就會追,東毅只好跟著壓低身體緩慢靠近試圖通過那條路。垂簾的氣根刷過東毅肩膀,嚇得他一陣毛,便自動跑起來,這動作刺激了狗,狗發狂吼叫追上來。東毅死命跑,不敢往後看,卻突然有一個很奇怪的念頭――為什麼要跑?這個念頭很快地從困惑化作一股憤怒,他繃緊全身的肌肉突然轉過身,用自己也認不得的聲音爆發地對土狗怒吼,土狗被聲嘶力竭的東毅震懾,縮著脖子逃走。
東毅來到校長家,果然看見素麗的身影,媽媽平時的工作就是幫校長打理家務,校長家是全村唯一一間西式別墅,位在村子邊陲地帶,媽媽除了內務,也負責照顧院子裡的鸚鵡「傑克」和兩隻狼犬。東毅遠遠看見素麗竟能打開校長家的後門,便疑惑她是否其實沒有發病,只是半夜突然想到還沒完成的工作,所以回來查看,然而當他緩緩靠近,卻看見平時跟素麗親暱的傑克正發出怪異的咽嗚聲,焦躁地在牠的樹枝上來回走動,而當素麗的身形也漸漸清晰,東毅便知道傑克反常的原因。
素麗看起來根本不像人了,她的背往後繃著,整條脊椎像是被人朝上扯住頭髮,在腰椎給人狠狠踹了一腳似的,但她卻依然扭曲著身子賣力前進,有一瞬間,素麗似乎跟東毅對上眼,東毅的腿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媽媽不是媽媽,媽媽也不認得他,他無法從母親的眼裡看見任何東西。
十八年後,東毅的兩篇研究同時在醫學期刊上發表,就是以母親為案例的深入研究,在西醫期刊的那篇,詳述解離性障礙與癲癇的交錯影響因子,在這篇論文裡,素麗病發的原因是環境壓力,包含對撫養義務的負擔、生涯焦慮及社會支持網絡不足等,最後奇蹟似地在毫無醫療系統幫助下自然痊癒。
然而投稿在中醫期刊的論文,才完整說明母親的一系列病症及治療方式,包括角弓反張當下判斷為陰虛風熱造成的熱擾營血、用藥方式、以及採鸚鵡血為藥引的理論背景。在中醫師的思維裡,萬事萬物都有其五行,五行做為一個分類系統,除了表面上的顏色、形狀,甚至連音階、個性等無形的概念也加以分類,因此具有極高的詮釋力及延展性,且直接信手捻來就能做實踐驗證,以鸚鵡為例,雞為酉,為陰金入肺,但鸚鵡羽毛美艷,為麗為離,屬火入心,因此有金火二性並存,加上五臟之所藏者,心藏神、肺藏魄,便以其血做藥引,達到同時安神歛魄的整體思路。
這不是憑空而來的靈感,而是經過二十年的咀嚼與臨床檢驗,最後回推出來的原理,一切的根源,都來自那天晚上東毅親眼所見。
當時,素麗低沉的喘息聲帶點粗糙的喉音,啪啪啪啪,傑克的亮綠色翅膀在空中激烈擺動,抖下不少羽毛飄著,東毅就這麼盯著傑克上下飛跳,但隨著牠右腳踝上的鐵鍊被素麗緩緩鎖緊,晃動的幅度慢慢縮小,終於被素麗抓在手上。素麗一手掐著傑克的脖子,另一手逐一扣住兩隻翅膀,傑克死命扭動著頭想啄素麗的手,卻只在虎口處啄出一個小洞後,整顆頭骨被扣住無法動彈。
接下來發生的事,東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時間暫停被解除一樣,東毅意識到自己該做些甚麼,衝上前想阻止素麗,卻被一個柔軟的手掌搭住肩膀,意料之外的指力透進肩膀深處,東毅頓時全身一陣麻,無法呼吸,雙腳軟了下來,後來他才知道,那裡是肩峰下的棘上肌,汪昊用中府、雲門二穴斷了他的肺氣。
「你不要緊張,牠的血會讓她很快冷靜下來。」一個扁扁的聲音說道,語氣中充滿東毅連想像都做不到的沉穩。
東毅抬頭一看,是一個又高又瘦的成年男子,純白的T恤更顯得他身材乾癟,下巴微削,濃密的頭髮,額頭卻異常寬大,整顆頭成一個倒三角狀,讓東毅不禁覺得好像這整個宇宙都可以裝進這個男人的額頭裡。
東毅回過神,一轉頭,已經來不及了。傑克的喉嚨被咬破,暗紅色的血像膠管裡的顏料一樣自動被擠了出來,東毅整顆心也像被抽乾一樣縮得緊緊的。
素麗嘴邊的血沾滿了鮮豔的毛,傑克就像一隻酒瓶一樣被倒舉著。東毅原以為會聽見甚麼刮心的慘叫,然而卻完全沒有,整個過程異常的安靜,就像有人不小心按下靜音按鈕一樣,傑克只是抖了幾下,就不動了,似乎在脖子被咬破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將命絕於此,或在生命最後一瞬的掙扎時,其實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吼叫。
素麗在喝下傑克的血之後,原先緊繃的身體竟迅速放鬆下來,且眼裡也恢復了神,她直直看著東毅,恢復母親的樣子,顯然剛剛是沒有的。這時的素麗,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甩開癱軟的鸚鵡屍體,眼中浮現不得已的恐懼與徬徨,卻又堅強地硬是撐起快要垮掉的身子。
當時母親的樣子深深印在東毅腦海裡,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東毅由於復原病人牙床萎縮的案例,來到西班牙馬德里大學演講,會後,他在普拉多博物館看見一幅畫,心中真實的感受才忽然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在畫裡,骨瘦嶙峋的巨人正在啃食一個人類,人類的頭跟右臂已經被吃掉了,只能用下半身來辨識那東西曾經是個人,在一片漆黑的空間裡,巨人用嘴繼續把左臂連帶人身上的肉一起撕扯下來。這幅畫是哥雅的《農神吞噬其子》,東毅隱約聽見一旁的導覽員解釋畫作的故事背景,農神薩頓得知將被兒子叛變的預言,出於自保便狠心將親生兒子一一吃掉,畫家如何透過眼神表現出兇殘與憤怒如此種種。人潮來去,東毅就這麼坐在畫前,盯著巨人的眼睛出了神,彷彿從明亮的美術館被吸進畫中那個漆黑的空間裡,他哭得不能自已,因為他知道那眼裡不是凶殘或憤怒,而是徹底的無助,那是只有他才能同理的瘋狂,是將要失去唯一親人的絕望,他知道,因為他曾經就坐在這裡。
校長家的後院裡,東毅跟素麗默默看著彼此,東毅想說些甚麼,卻如鯁在喉,在東毅想起自己可以說話的時候,聲音才回到這個世界上,一旁的兩隻狼犬正狂吠不已,牠們已經叫很久了嗎?還是剛剛才開始叫?東毅不知道,但狼犬們的吼叫驚醒了校長一家,整間別墅頓時燈火通明。
「我這幾天餵過藥,所以效果很好,你就是東毅吧?」男子又說,同時還打量了一下東毅的頭,似乎在確認東毅的臉型跟耳朵輪廓。
等一下等一下,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要抓住我?東毅的小腦袋過熱地轉個不停,卻完全想不透。
東毅吃力地想站起來,但兩隻腳完全不聽使喚。
「你別急,讓我幫你。」
男子說完便伸手搓揉東毅的右手肘,另一手用指尖扣著東毅的虎口,像擒拿術一樣把東毅的手臂向後一扳,旋緊。一瞬間,東毅的左腳恢復力氣,但右腳還是空的。男子發覺東毅對身體的敏銳意識,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接著對東毅的左手重複剛才的動作。東毅雙腳一恢復力氣,立刻站起來奔向素麗,母子兩人緊緊相擁,跌坐在地上。
校長這時拿著高爾夫球棒,戰戰兢兢地趕到,大兒子走到一旁安撫兩隻狼犬,小女兒則躲在門旁,隔著圍欄遠遠偷看。
「汪昊老師,發生甚麼事?」校長的聲音裡有種詭異的敬意,好像帶著不得已的情緒硬裝出來的。
「已經沒事了,可以放心,就跟我說的一樣,多虧有牠。」
校長順著汪昊的眼神看過去,傑克看起來亂成一團,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哪個部位,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一團黃土堆上。
「唉喲!噢!這,這真是太好了,謝謝老師,謝謝老師救命之恩。」校長很愛傑克,顯然心情很複雜,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
「謝什麼?你沒聽過『大恩不言謝』嗎?請問我是幫你跑個腿,還是借你打火機,讓你覺得只要說句謝謝就能當作回應,之後都不用做甚麼?」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跩甚麼跩?誰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們套好的。」校長的兒子搶上前,牽著兩隻狼犬,十七歲的他血氣方剛。
「鼎暘!」
「幹嘛,我又沒說錯。」
「把牠們兩個關進去,像甚麼樣子。」校長拼命使眼色,卻拿兒子完全沒轍。
鼎暘逕自走到汪昊跟前,到那種故意讓人感覺受威脅的距離,才停下。
「不然你證明給看看啊,證明你不是騙子。」
汪昊彷彿看到剛出生的小貓一樣,和藹的微笑。
「你可能想怪我,為什麼七年前的冬天,我沒有像這樣出現,來救你媽。」鼎暘聽著眼神一狠,汪昊則不以為意地別過身,走到素麗身邊,蹲下來搭住她的左手脈,才繼續說,「或者你也可能想怪我,為什麼半年前你女友懷孕,為了幫她墮胎花掉你一半的存款,我沒事先提醒你要注意。」
鼎暘愣了一下,一旁的校長更是難掩驚訝。
「原因很簡單,你的人生就這樣,平平順順,有些困難,但也不算太困難,你會煩惱,但也都會解決,我如果老實這樣跟你講,你更會覺得我是在放屁,是個騙子。」汪昊搭到素麗左手的尺脈,突然眉頭一皺,稍微多用了點力去按壓,似乎在脈博裡找甚麼東西。一旁的校長跟鼎暘聽汪昊話說到一半,卻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就這麼站著乾等。隨著汪昊的輕微動作,整個空間像是被壓縮似的,周圍的空氣都沉了下來,東毅這才注意到汪昊在他身後。
汪昊抬起素麗的臉,素麗趕緊用袖口擦掉嘴上的血跟毛,卻只擦掉八成,然而汪昊直接從腰間拿出一隻手電筒,左手伸向前撐開素麗的右眼。
「別動。」
在手電筒照射下,素麗的瞳孔迅速收縮,但速度漸漸慢下來,似乎有個極限,縮不進去了,眼球一抖一抖的,汪昊心一沉,因為這代表身體的深處,臟器裡頭有風,也就是邪氣。
「舌頭。」
素麗不假思索伸出舌頭,細長的舌型帶著濕潤光澤,舌腹像長著箘斑一樣有凸起的黃色舌苔,舌體的兩側是暗紫色,也跟眼球一樣一抖一抖的。
汪昊神情凝重,暗沉的地方是腎區,代表素麗的腎裡頭還有甚麼東西,乍看像是普通的痰濕跟瘀血,但方才的脈是鬼祟脈,說明沒那麼單純。
「這樣不行,我們先起來。」汪昊說完扶著素麗起身,一回頭看見愣著的校長父子倆,想起剛剛話說一半。
「噢,我要說的很簡單,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你也不會想幫你自己,因為那根本就不算幫忙,就這麼簡單。」汪昊使了個眼色,「過來幫我扶她進屋。」
鼎暘全力思考這段話的意義,但看見父親迅速上前,也趕緊搶著要扶素麗。當眾人準備進屋,東毅卻沒有跟上,他走到傑克身邊,蹲了下來,安靜地看著這位曾經的玩伴,深深低頭致意。
汪昊注意到東毅的舉動,露出遺憾的表情。
對汪昊來說,山醫命相卜,也就是五術,是同一個東西,就像菩薩道必須研究五明一樣,都只是工具,是操控這個世界的方法,它們彼此環環相扣,在同一個系統之下,時常會因為某個領域的研究到達特定的程度,啟發對另一個領域的新觀點,而得到更開闊的視野。命理之所以玄妙,是因為大部分人其實不了解自己,透過命盤的解讀,真正透徹地了解自己之後,才能更進一步了解別人的命運,也才能掌控命運。
客廳裡,米色大理石襯著深褐色原木,素麗躺在東毅唯一沒坐過的高級沙發上,一旁,桌上擺著一個打開的皮袋,裡頭用黑色束帶綁著一綑一綑的細長塑膠管,汪昊從中抽起一隻大約八公分的塑膠管,從中取出細細的東西。
「等等可能會有點不舒服,妳就盡量放輕鬆。」汪昊彷彿在宣告什麼似的,「至於你們,雖然可能不會用到,但有些穴道不方便你們在場。」校長立刻點頭,領著子女上樓去了。
東毅一動也不動,堅定看著汪昊。
「你沒關係,過來吧,反正你就是從那裡出來的。」
東毅似懂非懂地靠上前,這時他才看清楚,展開的皮袋裝有長短不一的鋼針,各用一個塑膠管包著,一旁有一小坨濕棉花,包裡還有一大堆瓶瓶罐罐。
「看什麼?你想學嗎?」
東毅拼命搖頭, 汪昊則根本沒有要管東毅的回應,凝神看著素麗,左手壓在素麗左臉上,拇指掐進人中,右手的鋼針朝著腦門微微斜上,尖端抵著凹陷處,在東毅還沒反應過來,素麗吐出下一口氣時,整支針就被素麗的皮膚吸進去,東毅感覺汪昊輕鬆得就算把手放開也能繼續進針。素麗雙眼皺了一下,看起來能忍受不適。
汪昊接著抽出兩隻短針,抓起素麗的右拇指用棉花擦一擦,塞進他的右掌心,提著針的右手食指、中指與拇指,迅速向內抖了一下,針尖便刺進素麗的指甲旁。
「哎!」
素麗不小心叫出來聲來,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個身體因為緊張繃了起來,汪昊輕搖她的身子。
「放輕鬆。」
素麗深呼吸,汪昊繼續抓起素麗的左手拇指,轉個方向一樣塞進掌心。
「咳一下。」
素麗咳嗽的瞬間,針若無其事地扎了進去,大概是有後勁的痛,素麗一臉皺,看汪昊準備脫下素麗的髒襪子,素麗趕緊開口說「老師,我好像好一點了,謝――」說到一半,素麗又把話吞了回去。
「不用客氣,但還沒完。」
汪昊流暢的動作完全沒有頓點,像一場舞蹈一樣讓人很難不一直看下去。東毅看著他再次拿起棉花,在兩腳大拇指,對應方才手指的位置擦拭,棉花拭去黃黃的泥水,露出素麗粗糙的腳皮。
看著汪昊俐落進針,東毅心頭也像被扎了一下,然而素麗這次卻沒叫出聲,轉頭一看,素麗正咬緊牙關,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滑了下來。
此時,汪昊動作的速度加快,好像在跟甚麼人搶時間似的,對準素麗右手腕內中心的位置,朝著掌心,一針又塞了進去。
「啊呀――――――――!」
東毅嚇得跌到地上,才確認這個聲音是從素麗嘴裡發出來的,素麗的下顎用超乎常理的方式開到最大,就像東毅在百科全書上看到恐龍怒吼時的樣子,然而儘管叫聲凌厲刺耳,素麗卻只有脖子以上能動似的,身體還是平靜地躺著。
汪昊絲毫不受影響,接著從左手施針,針一捻轉,那叫聲便像被拔掉插頭的電風扇一樣無力地緩了下來。汪昊回過頭,看見東毅還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怕就回家,反正你在這也沒用。」
汪昊拿出打火機,點火後在針上來回燒了幾次,直到針體通紅,接著迅速刺入穴道中,又立刻抽提出來,在素麗兩側的外腳踝下來回刺了好幾次,而素麗毫無反應,看來已經暈了過去。
汪昊接著把素麗翻到側面,扶著素麗的頭準備從後腦勺進針,這時東毅也貼上前,幫忙扶著母親的腦袋。
汪昊的針灸很不尋常,東毅緊盯著汪昊的動作,當細細的針從母親後腦勺往下巴鑽去的一瞬間,他自己的眼前卻瞬間一片漆黑,室內停電了,汪昊這一針下在母親身上,室內也同時斷電。東毅背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一瞬間以為自己是不是突然瞎了,過了兩三秒後,眼睛習慣黑暗,東毅才又能看見。汪昊在黑暗中還在繼續動作,東毅看見汪昊把針從管裡取出,此時微弱的月光從雲層裡透出,穿過窗簾,微微籠罩在三人身上。
這時,汪昊已經提起下一支針,朝著素麗的耳垂下,右顎關節的頰車穴刺入。
「停下。」
是一個低沉地不像人的聲音,要不是東毅扶著素麗的頭有些微震動,搞不好會以為這個聲音是直接對著自己的腦袋說話。
這是誰?不是媽媽吧?為什麼會用媽媽的嘴巴說話?令東毅更疑惑的是,汪昊顯然也聽到了,卻毫無反應,提著下一支針繞了過去,準備往另一側的臉頰進針。
「叫你停下,不然你會後悔。」又是那個聲音,東毅聽著渾身起疙瘩,但完全不敢把手拿開。他怕得把眼睛閉起來,知道這一定不是甚麼好東西,只希望這一切能趕快過去。
「不用裝了,就憑你這種貨色,該往哪去往哪去。」
「你繼續,我就對他下手。」
東毅好像被點名一樣,驚恐地睜開眼,這是東毅第一次看到汪昊停下動作,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汪昊在猶豫甚麼,對,他在掙扎,東毅能感覺到。
「媽的。」
汪昊碎嘴一聲,開始逆著方才的順序起針,出針時用食指按住穴孔兩秒。放素麗平躺後,汪昊陸續把針取出,接著從素麗的虎口處進一隻長針,一路穿透手掌到另一端,腳上的對應位置也各進一針,從腳背直直插進腳底,隨著汪昊口中念念有詞,用手來回比畫的當下,穴位的皮肉竟微微股了起來。
「只好先這樣,之後只能靠你了。」汪昊看著東毅說。
東毅很久之後才知道,那真的不是素麗的聲音,是鬼。
那天汪昊用的是十三鬼穴,出自《備急千金要方》小腸腑方風癲第五,孫思邈特在書中註明這不是他所原創,而是摘自戰國時代扁鵲所言,強調「針至五六穴即可知矣,若是邪蠱之精便自言說」、「須臾鬼自道姓名,乞去徐徐問之乃解其手」,也就是在用針過程中,若真的有鬼,祂將在五六針後開口,說明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此時醫家必須恭敬相待,且在得知來意後,看是冤情還是仇恨都得幫忙處理。
然而汪昊的十三鬼穴沒有下完,他用特殊手法把素麗的四關――也就是雙合谷、太衝的氣給封住,才讓素麗就這麼撐了二十年沒有發病,而他當時運氣的方法,東毅則始終不曾得知。
之後是怎麼回到家的,東毅已經記不得了,他只記得素麗恢復聲音,又變回那個囉嗦又可愛的媽媽,在他累得睜不開眼睛時,靠在床邊向他叨念。
「不用擔心,為了你,媽媽會好起來的,你也會一直陪著媽媽吧?」
東毅閉著眼,意識模糊的他有些疑惑。
「好啊,沒關係,你就丟我一個人,我就在這座爛山裡面發霉爛掉老到死掉,反正也沒人在乎。」
東毅趕緊搖搖頭。
「不然呢?你在乎媽媽嗎?」
東毅點點頭,才感覺到額頭被親了一下,接著便沉沉睡了過去。
隔天一早,熟悉的粿香喚醒東毅,東毅出了房門在家裡打轉,看見陰暗破舊的廚房裡,鏽色電鍋正吃力地噗噗冒著煙,最後才在廁所外發現素麗啜泣的哭聲,素麗也意識到東毅在門外。
「東毅?醒了嗎?」
「你在哭噢?」
「沒有啦,早餐在桌上,你趕快先吃,然後幫媽媽去一趟校長家,昨天的老師好像留了甚麼東西給我們。」
「他走了?」
「對啊,他好像剛剛才離開,現在應該已經下山――」
沒等素麗把話說完,東毅狂奔出門,每個人下山前都得先去鳳凰潭旁邊的開山廟拜拜,東毅沿著湖畔衝刺,用力祈禱自己能趕上,老師雖然很厲害,但一定也需要拜拜的吧,正當東毅這麼想著,便看見汪昊騎上他的偉士牌,在廟口準備離開。
「老師!汪昊老師!」東毅一邊大喊,一邊奮力揮舞雙手,同時還在繼續跑,卻不小心踩到一塊爛泥上的石頭,溜地一聲滑進池裡。
東毅水性不錯,很快就浮了上來,東毅沾了滿手滿臉的泥巴,一臉絕望地爬回岸上,以為就這麼錯過汪昊了,一抬頭,卻看見汪昊靠著機車,在岸邊等他。
「你在幹嘛?」汪昊像小孩一樣調皮地問。
「我、我想問老師一件事情。」東毅身上溼答答地滴著水。
「哦?」
「拜託告訴我,你昨天說之後只能靠我了,是甚麼意思?」
汪昊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腦中的思緒,思索該怎麼講才能讓眼前這個孩子聽懂,最後他嘆了口氣。
「簡單講,現在你媽的身體裡面有東西,我們先姑且稱它叫『熱毒』吧。這東西原本在腎裡面,大概起因於你媽年輕時經歷的某件事,由恐懼產生的,但經過我們昨晚這樣一折騰,跑到肝裡面了,是我不得已把它關進去的。」汪昊清清喉嚨,似乎要讓東毅做好心理準備,才接著說。
「二十年後的秋天,那個東西會再跑出來,到時候她會很不舒服,症狀大概有幾個階段,首先會思緒混亂、無法控制四肢,接著會失去胃口,腹部脹大,最後頭腫起來,黑色腎氣浮到臉上的那天,胃口會突然很好,接著在隔天日出前死去。」
「會死?」
「會死,而且很快,更重要的是,你的腎裡面也有一樣的東西,到時候可能你也會一起發病。」
「我?我也會?」
汪昊點點頭,就像只是有人問他吃飽了沒,絲毫沒有同情的成分,而東毅看汪昊竟如此輕鬆自若,也就沒甚麼緊張感,不死心地追問。
「老師這麼厲害,到時候再拜託老師幫忙可以嗎?」
汪昊拍拍東毅的肩膀,好像東毅只不過是失戀想討拍。
「我十九年後就死了,剛好幫不了你,你就看開一點,人家孔子五十歲才知天命,你八歲就知道了。」
汪昊好像自覺開了個不錯的玩笑,一臉得意的表情,接著便跨上偉士牌。
鏗鏗鏗,鏗鏗鏗鏗,引擎發動的聲音好像有那麼點不在拍子上,汪昊一催油門,在東毅還沒能反應過來拼命留住他之前他就離開了,只能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順著公路下山,很快地在轉彎處消失。
東毅用盡他當時八歲的腦袋裡頭所有的腦容量,去記住他跟汪昊的這段話,再用接下來的二十年,去跟隨這個再也沒有遇見的人。
東毅之所以這麼拼命去做這件事,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孤身一人,不會再有人來幫忙,而在二十年後,以破紀錄的中西醫雙榜首紀錄拿到中西醫雙執照的東毅真的很有自信,他做到了。
只是,事實證明,命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首先,如汪昊所言,二十年後母親果然再次發病,而且這次,東毅也一起成為病友。
更如汪昊所言的是,十九年後,汪昊在她們母子發病前一年過世,那是當年醫學界最震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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