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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創達人誌月刊第101期:郝譽翔 以文學回到生命的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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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創達人誌月刊第101期:郝譽翔 以文學回到生命的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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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寫在前面》
「文創」,始終新鮮的「趣味點」
「文創」因為過年長假加上印刷廠例行歲修,準時在20日當天截稿,22日送廠付印,所以有幾位熟悉文友的大作缺席了,希望下一期他們能夠持續接棒演出,雖然少了一些熟人,卻也意外迎接幾位新面孔的進場「播種」。
這一期的封面人物專訪,曉頤邀到帶有傳奇色彩的奇女子,一直被公認是文壇少見的美女作家郝譽翔,描述她如何走過坎坷,漸漸從一個無辜的受傷者成為奇女子,「為母則強」,進而在母性中重生,把這份力量帶給女兒的心路歷程,相信是給廣大年輕男女的最佳典範。
最該感謝「東瑞」和「林野」兩位默默付出,長期替本刊「接生」新作家的大貴人,「東瑞」在兩岸三地挖掘不少傑出作者,有如他們的精神導師,本期他引介的「新秀」鎮娟的作品,果然不同凡響;「林野」的觸角更擴及海外資深作者,他甚至加入「以文會文」的社團,促成那些作者和「文創」連線,努力篩選後「轉推介」到文創發表,聽他說:「該社團的兩位始創者楊仲男和楊育英倆姐妹都在美國欣然同意此事」,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林野」體恤「文創」的經濟拮据,表示那些國外作者,凡經刊登,都由他自掏腰包代寄,真是體貼入微啊 !德不孤,必有鄰,感謝這兩位「鎮刊之寶」的苦心和支持。
「文創」雖然走過一百期,但長期關注我們腳步的人不難發現,我們沒有主觀成見,也沒有任何包袱,只要不觸犯我們普世道德要求的「頹廢血腥暴力」底線,您大可盡情揮灑創意,構築心中快樂城堡,自娛娛人,所以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期的「文創」會有什麼文章,會有什麼風景,讀者和我們是在同一個「趣味點」上的,也正由於這個既新鮮又未知的「趣味點」,「文創」不管走到一百期、二百期甚至一千期,抑或有另一批人手接棒,她始終都是清新可人,不會庸俗顢頇,是個可以讓人療癒和成長的最佳讀本。
本期「輪值主編」由阿嘉接棒,雜誌22日送廠當天才獲知他高齡86歲的老母已於截稿日(1/20)上午往生,感謝阿嘉強忍悲痛,未耽誤流程的戮力完成編務,感恩有他滿腔投注的熱情和踏實的經驗,一定會一步一腳印,讓「文創」邁向前所未有的全新風貌。(阿魚)

《輪值主編的話》

文創達人誌踏入第101期,足夠產生回憶。
如果,回憶能夠把現在跟遙遠的過去相聯結,那麼,就像為生命的這個當下,打開了一扇門,讓輕風、冬陽充滿了整個心情,好不暢快。四十五年前,我在大學時代當過編輯,這次的文創達人誌第101期,聯結了回憶,也打開了門。
在編輯的過程,感受到了不少的關鍵事件:
首先,總編阿魚的堅持與細心,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編輯是一件非常繁雜瑣碎的工作,從面對稿件開始,到校對、排版、修訂等等,其間所經歷的煩悶,只有渡過整個流程的人,才能夠體會其中的辛苦與單調。我們敬愛的阿魚,默默地承受著寂寞,替文學保留了這一片清淨的創作園地,像老友、老樹一般,陪伴大家。
其次,透過《輪值主編》的設計,作者與編輯之間,打開了一扇互相溝通的門。讓我們更加體諒編輯的點點滴滴,我們學會了:注意內文使用12級細明體(本文)、篇名用28級超明體、次標用24級新特明體、作者名用12級標楷體、照片的位置要在文中註明、分段落要空兩個全型字間、說話要用「」號。這些小地方,都可以減輕編輯的工作負荷。
最後,透過相互閱讀,可以改進自己的寫作思路與技巧。仔細去體會創作者的初用心,可以發現每一位作家都有一份純真善良的心地,看到這樣美好的心地,足以讓我們充滿正能量來面對人生的總總起伏。
每個月按時出刊的文學雜誌,真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琉璃珠寶》,而我有幸參與《輪值主編》的任務,更加珍惜這扇珍貴的《門》,它打開了許許多多。(阿嘉)

目次

004【寫在前面】「文創」,始終新鮮的「趣味點」 文◎阿魚
005【輪值主編的話】門 文◎阿嘉
006【文創達人有約】郝譽翔:以文學回到生命的初始 文◎劉曉頤 圖◎郝譽翔提供
017【郝譽翔創作大賞】消失的屋頂、二十四歲的夏天 文◎郝譽翔
038【林野屯墾區】布衣將軍與西北軍 文、圖◎林野
071【散文特區】心不寬不自在 文◎楊牡丹
076【散文特區】往日情懷-傻男孩的故事 文、圖◎王海嵐
083【散文特區】糖爸爸 文、圖◎楊仲男
090【散文特區】家法 文、圖◎葉孤城
096【散文特區】鳳林二三事 文、圖◎李染衣
104【散文札記】隨筆三則:筆耕、昂揚的新綠、永遠的恩德 文◎王建裕
120【散文札記】重返球場、球隊就這樣散了、沒有機車的日子、吃喝一條街、第三代早餐店、雨中約會
文◎徐夢陽
132【散文特區】此法無實無虛 文◎阿嘉
142【生活雜記】有你真好 文◎喬安
146【散文特區】英雄美人終究要回歸平凡的生活、回顧.傳承.展望 文◎瑪麗羊
153【若羽心情小記】想做的事就立刻去做 文、圖◎若羽
181【散文特區】臘八粥背後的事兒 文◎周脈明
184【散文特區】習慣、不習慣、遲來的賀詞 文◎席輝
188【散文特區】書簽伴你好讀書、危機也是轉機 文◎鎮娟
193【散文特區】恬淡安寧.撫平心靈、疫境.書香.心靈 文◎東瑞
200【新詩特區】液態時間(外三首) ◎江彧
204【新詩特區】溫柔的情事(外二首) ◎蔡明裕
211【新詩特區】我們都是世界的孩子:童詩十首 ◎席輝
214【小說特區】哀歌 文◎陳愴
274【小小說特區】蝸牛作詩、橫掃千軍、婚姻大事 文◎圖斯曼
285【小說特區】大梅和小文、一張假幣 文◎鎮娟
289【小說特區】果醋豬軟骨麵、幸福大炒飯、焦王和餃皇說的故事、陶鷹鼎失蹤之謎
文◎東瑞
305【小小說特區】夢靨、贏家 文◎許秀杰
316【文學的活動告示】2022/2/10-2022/3/10
331【2022年1月文壇事件簿】
335【文創之友.善心芳名錄】

書摘/試閱

【文創達人有約】
郝譽翔 以文學回到生命的初始
文◎劉曉頤 圖◎郝譽翔提供
郝譽翔,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奇女子,一直被公認是文壇少見的美女作家,其過人的美貌與才情令人久久神往。採訪她,對我而言是一次特殊的經驗,我坐在她目前任教的台北教育大學附近咖啡廳等候,對於即將初次親炙她的丰采,採訪經驗豐厚的我竟感到有些雀躍。由於蒐羅過她的資料和其他訪談,加上之前的訊息往來,我知道,這不會是一個因頂著光環而目空一切的高傲美女,反而相當隨和親切,因此,我期待著她的芳跡來到。
沒多久,剛下課的她,因應疫情而戴著口罩,推門進入陽光半敞的明亮咖啡廳,許因忙碌而步履有些倉卒,纖瘦婷裊,口罩外的眼神帶點疲累,卻堅定坦蕩——那麼美的眼型,所謂美目盼兮當如是。
成長於破碎家庭
「要有光,就有了光。」這是郝譽翔會令人聯想到的句子。
聽聞過郝譽翔的故事,再聽她娓娓道來,使我更加相信,她的美之所以具有療癒的力量,甚至使人看見希望,許因她走過坎坷,漸漸從一個無辜的受傷者成為奇女子,無論在再惡劣的環境下,都會努力撐起一絲鋼弦般細而堅韌的力量,漸漸在母性中重生,把這份力量帶給女兒,也感染了身邊的人。
未明所以者,也許只看到她的成就、風光面:知名學者作家,年僅28歲時就拿到博士學位,37歲便升上教授;在綺年玉貌的青春年華寫出〈洗〉這篇關於女性情慾的出色之作,榮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旋即在聯合文學出版短篇小說《洗》,2020年復出版複刻版。著有小說《幽冥物語》(聯合文學)、《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聯合文學)、《初戀安妮》(聯合文學)、《逆》(聯合文學)、《洗》(聯合文學);散文《回來以後》(有鹿文化)、《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九歌)、《一瞬之夢:我的中國紀行》(高寶文化)、《衣櫃裡的秘密旅行》(九歌);電影劇本《松鼠自殺事件》;學術論著《大虛構時代—當代台灣文學論》(聯合文學)、《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 》(聯合文學)等。其中《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榮獲中國時報2005年開卷十大好書,《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榮獲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2012年文藝創作獎。
 
然而,跟許多人的想像不同,郝譽翔不是所謂天之嬌女,反而身世坎坷,成長於破碎的家庭。甫出生幾個月,父母已經離異,她與同父異母的姊姊們,不是逃家,就是寄住別處,家裡成員總是流動不定,甚至不曾吃過真正團圓的年夜飯;與父親鮮少見面,母親總忙碌於掙錢養家,母親為了多賺點錢,還曾把公寓用隔板隔成許多小房間出租,「於是在『家』這個字眼的定蓋之下,蜂巢似的塞滿了陌生人的小小蝸居。家,從此四分五裂了。」
「起初我還是懵懂的,繼之困惑,轉而憤怒,一個孩子的憤怒。我逐漸明白自己原來一生下來,就理當享有的東西:一個家,居然在沒有任何交代的情況下,就被硬生生地白走了的憤怒。但我的父母對於此,卻竟一點也不在乎。」郝譽翔在《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中寫道。

《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榮獲2011年金鼎獎圖書類文學獎、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2012年文藝創作獎,被王德威稱為是郝譽翔最誠懇動人的一部作品,陳芳明則說「這是一部令人傷心欲絕的尋父記」。這本著作,郝譽翔在自序中說,還有許多話言之無盡……為了寫這本書,正埋首自己身為之著迷的學術工作的她,毅然決然把寫了八萬字的論文擱到一旁,全力書寫這本書,以文字招喚那徘徊於逝水空間之中的、孤獨的靈魂,而寫到結尾,她幾乎是不忍畫下最後一個句點了,因為這一回,她把自己掏得很深很深……

「分明已經寫出十二多萬字,卻還有許多話沒交代清楚似的,於是這篇序,便是非寫不可了的,並且在心中輾轉翻騰了許久。夜裡我躺在床上,話語便源源不絕自暗中湧出,如絲纏繞,如繭自縛,又如河水氾濫沒入窗來而我以棉被蒙住臉,心卻沉落到比黑夜還靜、還深。」郝譽翔在自序中寫道。這是向來不愛寫自序,這篇自序卻非寫不可的原因。
文學生涯
後來隨母親北遷,當時是1975年,郝譽翔回溯說那正是台灣鄉土意識萌芽,黃春明、王禎和的小說已經嶄露頭角之際,然而卻也是一個經濟起飛,導致生活在社會各個角落的小人物正要離開故鄉,往大城市遷徙的時刻。當然,北遷之後,母親仍忙碌於工作,郝譽翔的童年是流徙且孤單的。
她說,很羨慕出身書香世家的孩子,母親雖為國小老師,但家裡並沒有書和雜誌等課外讀物,只有母親有時需買兒童讀物給班上的小朋友,在那之前郝譽翔會先讀過一遍。
後來,她在學校讀到許多國立編譯館的書,例如潘人木的兒童故事書,她深受吸引。國小四年級時,她興奮地發現了租書店的存在,透過租書店讀了許多瓊瑤小說,而瓊瑤小說中常有大量古典詩詞的引用,她每首都讀到會背。國中則是活在聯考壓力陰霾之下的心靈黑暗期,中斷了她對文學的追求,由於課業壓力太過滯重,即使有空閒時光,她也只想看漫畫或偶爾看倪匡小說,連金庸小說都讀不下。
高中時期較為自由了,她國中三年累積下來的文學飢渴爆發,沒甚麼方向地自己找書來讀,後來受到志文出版社所出版的許多存在主義著作吸引。至於在學業上,就讀中山女高的她被人視為高材生,但她語氣謙和地說,自己國中時是升學班的末幾名,直到快聯考了才突然開竅,掌握到讀書方法。
她羨慕書香世家,也羨慕家裡有鋼琴、可以去學鋼琴、上才藝班的孩子,她連看什麼書都是自己瞎找的。遺憾歸遺憾,懂得往好處看的她說,這未嘗不是欠缺,卻也是好處——她很小就懂得獨立自主,半工半讀、到處接家教,從大學以後就沒再用過家裡的錢。念博二時,她還身兼許多工作,本來研讀戲曲的她想要轉而研究現代文學,正好當時東華大學成立,她的指導老師曾永義教授勸她說,這是個好機會,別再蹉跎,趕緊拿到學位去任教——於是她才三年就拿到博士學位,到東華大學任教。
藉著女兒再活一次
一度任教於嘉義的中正大學,是因為結婚——這對郝譽翔而言是遠超出人生規畫的事,也令周遭的人都驚訝,因她曾是不婚主義者,深怕自己從破碎家庭帶來的陰霾會傳承給孩子,「我從小生長在單親家庭中,跟著母親長大。我曾經立誓這輩子一定不要生養小孩,因為我總懷抱著一種原罪,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我和姊姊,我的母親就可以自由自在,不會明明已經離了婚,卻還要被家庭、被小孩綑綁一輩子。」
「我從來不是一個樂觀的人,也不太相信美滿家庭。我覺得人生就是千瘡百孔,但問題是,你要怎麼看待它。所以我很希望,我的作品,不要說帶給別人什麼,但至少讓自己在這作品中,也能夠感受到有一種可以在千瘡百孔中,看到人生美好的感覺。這些經驗都是值得的,而且都是寶貴的。或許,這才是人應該有的態度。」
曾經相當灰色的郝譽翔,如今臉上發光地說:

「我很重視家庭,就是這樣。孤單一個人當然也不錯,可是一輩子的孤單,滿可怕的。人最終還是要有人作伴,可是那東西必須好好經營。對我來講,結婚或家庭,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是兒戲。我覺得我經不起婚姻失敗的壓力,打擊。我會花很多時間經營家庭,其他的事情擺在後面,這是我的價值觀。一個人再怎麼成功,如果他的家庭失敗了,他的人生就是失敗的,他就不快樂。」
就她的經驗而言,父母離異,對孩子最大的傷害是:
「最大的傷害就是他的價值觀都必須自己重新建立起來。他不像一般的小孩,有一套傳承,爸媽會告訴你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們會做示範,所以你有一套價值觀的傳承。可是對於一個單親家庭的小孩,只有一個爸爸或媽媽都不夠,而且要身兼父職或母職,最後只剩半個或幾乎沒有,所以很多價值觀,孩子必須自己建立起來。
這個過程滿辛苦的,尤其對一個小孩而言。我覺得自己滿幸運的,就這樣糊里糊塗長大,但終究我的價值觀走向一個比較正面的發展。」
原名叫郝蘊懿的她,改名郝譽翔後,漸漸漸漸,她飛翔了!小時候因為母親用姓名學算出她原名筆劃不好,根據姓名學挑選出數十個吉祥名字的組合,將成堆的名字捧到她面前,要她自己挑選一個字,而她一眼就挑中了「翔」。表面風光之外,她內心真正的翱翔,是生下女兒小虎之後——為人所津津樂道地,六年間,她跟著孩子重新張望世界,遊遍了二十多國,編成一張專屬母女倆的旅行地圖。她說:「我和她在過去的六年之中,曾經用雙腳走出了一張屬於我們母女倆的旅行地圖,也期望這只是她人生地圖的開端,而這趟探索的旅程將會一直朝地平線的盡頭延伸下去,通往四面八方,在那兒沒有極限,沒有終點,更沒有禁地。」
《和妳直到天涯海角:帶著女兒用旅行張望世界》是郝譽翔首度以「母親」身分書寫的親子旅行,是她的第一本教養書,也是她寫得最快樂的一部作品。
「每個當父母的人,或多或少,也在彌補自己的童年。」她說:「其實當媽媽不僅只是犧牲奉獻,也是獲得一次新的生命,再活一次!」如今,有女萬事足,郝譽翔連在之前寫《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時,於扉頁就提下:
給我的女兒,
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
她帶來了新生的契機。
郝譽翔在《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中,對六歲時那個蜷縮在牆與牆隔間搭出的小而暗公寓的自己說:
「根本不必感到罪惡,也不必憤怒,因為那些都是大人製造出來的假象,不是生命的本質。而如今的我終於長大了,所以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一起回到生命的初始,去見證這一切發展的脈絡,並且將命運之輪所碾碎的、扭曲變形而不堪卒睹的記憶渣滓,全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經常以親身血肉來寫作,郝譽翔創作起步很早,國小時開始投稿聯合副刊。她認為閱讀優先於創作,郝譽翔的創作自有一套嚴謹的生活規律,盡量拒絕所有邀約,早上用兩三個小時寫作,下午閱讀或游泳。
雖然不固定每天產出多少字,但是她會規定自己每天的閱讀量,「比如一天一本書,無論如何都要靜下心來看,因為一本好書會刺激詞窮的大腦,激發想像力。」
近年來搬遷至台北,轉往台北教育大學任教,一方面是因為母親習慣台北,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女兒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女兒的到來,不僅深化了郝譽翔對先生、對自己的認識,也重新連結了她與母親。年輕時常與母親的尖銳對峙,但當她抱著女兒,小時候那聞著母親的體熱、一起午睡的回憶,就不斷重播起來,使她感到溫暖。創作、書寫療鬱了她,也療鬱了她一路的坎坷、與母親的關係,她說:
「有了女兒以後,陪伴著她成長,我也彷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的我,並不是我母親的拖累和綑綁。原來生養小孩這件事情,雖然辛苦,但其實也帶了很多正面的力量。所以我的想法完全改變了,我覺得幸好我母親當年生下了我和姊姊,因為有我們,她的人生活得更有力氣也更踏實了!」
藉著書寫,藉著女兒,郝譽翔再活了一次!

 

郝譽翔小檔案
1969年出生於高雄,童年時舉家搬遷至台北。國立台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熱愛旅行、潛水和帆船,並且多次將旅行、海洋和島嶼等化成為個人創作的主題。曾獲得金鼎獎、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好書獎、時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及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等重要獎項。
著有小說《幽冥物語》(聯合文學)、《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聯合文學)、《初戀安妮》(聯合文學)、《逆》(聯合文學)、《洗》(聯合文學);散文《回來以後》(有鹿文化)、《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追憶逝水空間》(九歌)、《一瞬之夢:我的中國紀行》(高寶文化)、《衣櫃裡的秘密旅行》(九歌);電影劇本《松鼠自殺事件》;學術論著《大虛構時代—當代台灣文學論》(聯合文學)、《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 》(聯合文學)等。

【郝譽翔創作大賞】
消失的屋頂
文◎郝譽翔
阿列夫之於空間,一如永恆之於時間。在永恆中,一切時間,包括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同時並存。在阿列夫中,整個空間宇宙都可以在一個不足一吋大的閃亮小球裡發現。……就在那個偉大的瞬間,我看到百萬種令人興奮與害怕的活動,但最讓人驚奇的是它們竟同時存在於空間中的一點,既沒有重疊,又不是透明。我的眼睛看到個是同時並存的景象,但我寫下來的只能是依序相繼,因為語言就是依序相繼的。即使如此,我將盡我所能回憶。
――――波赫斯〈阿列夫〉
我出生在寅時。子丑寅卯。凌晨三點到五點。
如今的我,不知為何也經常在這個時刻醒來,忽然間就睡意全無。我躺在枕上,睜開雙眼,望著灰濛濛天光從窗簾的縫隙依稀流入,流到我的指尖。就在這一個光明與黑暗交相滲透的曖昧時刻,四周悄然無聲,生存這一件事卻變得非常不可靠起來。我果真還活著嗎?而此刻躺在此處的軀體又歸屬於誰?魔幻的光影撲朔迷離,從天空中一點一滴篩漏而下,但接下來究竟會是白天呢?還是黑夜?我努力想要讓自己再次地睡去,卻發現時間變得漫長到格外難捱,床頭的鬧鐘傳來分針與秒針規律競走的滴答聲響,是的,漫長的就像生與死的距離一樣,而我正懸浮在這兩端的正中央,微微顫慄的繩索宛如一道電流穿過我的心臟,莫名的悲哀倏忽淹沒了我。或者應該說,是生命本身的重量震懾了我,它壓住了我,就在這個眾人皆睡而我獨醒的時刻,壓得我如此之深之沈,讓我寧可自己就從來沒有降臨到這個人世間過。
於是我又彷彿看見了四十年前的那一個早上,同樣是在寅時,三點到五點,季節是秋末,空氣清潔冰冷,為所有的事物抹上了一股不真實的藍光。落葉無聲鋪滿一條大街,街上卻悄無行人,而醫院就座落在街的盡頭,在一天之中,再也沒有一個時候比這更加安靜的了,夜裡送來急診的病人早就被安置妥當,躺在床上一邊打著點滴,一邊沈沈地入睡,而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在忙了一整夜後,也全都累到趴在桌上小寐,負責接生的主治醫師才剛從家中溫暖的被窩爬出來,在趕往醫院的半路上,但我卻已經迫不及待要探出頭來了。
我的母親發抖著,打開她細瘦的雙腿,痛苦哀嚎了一整夜後,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又淒厲,彷彿是在為自己,也為這個不懂事的、固執非要來到這世上不可的小生命而哭。她阻止不了,只能不停地哭。就在這一剎那,我的父親卻推開護士,他捲起袖子,彎下腰,伸出一雙手,決定自己親自迎接我的到來。

我的父親是一位退伍的軍醫,山東平度人。
一九四九年,他以流亡學生的身份跟隨煙台聯中來到了台灣。那是一支由將近萬名師生組成的浩大隊伍,在校長和老師的帶領下,從青島一路搭火車蜿蜒南下,走走停停,經過了湖南、上海、杭州、廣州,然後改搭輪船渡過黑水溝,來到了澎湖的漁翁島。
漁翁島是一座貧瘠又荒涼的小島,光禿禿的地表,終年被東北季風無情地吹刮。這一群學生想再轉往台灣唸書,卻被當時的澎湖總司令就地強制編成軍隊,打算遣返回大陸的戰場,而當下如果有不肯服從的,就被冠上匪諜的名義,拉出去槍斃,要不就是在夜裡憑空消失,據說是睡到半夜,就被從床上莫名拖起,用布袋套頭捆綁,無聲無息地投入了茫茫的大海。這是戰後台灣第一樁白色恐怖事件。我的父親也被編了兵,在澎湖的烈日下每天拿槍操練,直到有一天,他趁著被派去馬公採買伙食的機會,悄悄地從船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在澎湖的炎陽照耀下,石板街道滾燙得發出刺眼光芒,他跑去找舅爺。舅爺是警察,奇怪的是,不知是被窮困所迫還是別無出路,平度人當警察的似乎特別多,也隨國民黨政府來到了澎湖,正駐紮在馬公。舅爺幫父親弄到一張身份證。證件的主人恰好和父親同姓,也是一路從山東逃亡到這兒的外省人,卻不幸得到急病死了,孤家寡人一個,便隨地草草埋葬掉,而我父親頂替了他的證件,從此以後,便以這個人的身份繼續活了下去。在身份證上,除了姓氏仍然沒有改變,代表他還不能忘本之外,其餘登錄的資料全都不是他的,所以一直到父親過世時,我們都還不知道他真正的年齡。而他也始終不肯講,就怕自己會顯得老。
拿著這一張頂替來的身份證,父親搭船去到台灣,本來想考大學,卻錯過了時間,只剩下國防醫專還在招生,他希里糊塗地跑去報考,就在戰時一切皆為速成的訓練之下,兩年後,他就穿上了白色的海軍制服,成為一名軍醫。當我出生時,他早以左營海軍上尉的身份退伍,改在高雄的建功街上開了一間小兒科診所。
就在一個分不清楚究竟是白日、或是黑夜的凌晨,在高雄的鐵路醫院,父親從母親的身上迎接了一個新的生命。但我猜想,在那一刻他心中並沒有太大的喜悅,因為他已經愛上了自己診所的護士,一個正值青春年紀的原住民女孩,來自於台灣東部的好山好水,有著一雙靈活清亮的大眼,頭髮綁成一條粗黑的長辮,垂在她豐滿的胸脯前。父親早就暗自有了和母親離婚的念頭,而這件事情在我誕生的幾個月之後,終於成真。從此,他便從我的生命中遁走,沿著另外一條鐵軌通向我再也無法介入的人生,而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鐵軌不斷向地平線唰唰地延伸過去,分歧、交叉又復渙散開來,直到在天邊消失成一個我再也無法辨識的,陌生的小小黑點。


這個時候我的母親躺在產檯上,生產過程的漫長痛苦,讓她虛脫到開不了口,全身上下冷汗涔涔。她偏過臉來,漠然地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太大的喜悅。後來她還告訴我,就在那一刻她的心都涼了,因為我又是一個女孩。這是母親的第四胎,前面三個全是女兒,她或許寄望如果我是一個男孩,可以讓父親回心轉意也說不定。對於未來,她充滿了不確定的恐慌感,要遠遠大過於對一個新生命的期盼。這已經是我母親的第二段婚姻了。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失敗。
她的第一段婚姻是發生在二十歲時,剛從女師專畢業的那一年。
我曾經看過母親那時的照片,頭髮剪得齊耳根短,還來不及留長,臉龐保有青春時期所遺留下來的豐潤和肥滿,而不像中年以後的她,變得那麼的扁平瘦削。她的眉毛按照當時流行的樣式,畫得又粗又彎,嘴唇微嘟著往上翹,塗滿了鮮紅的脣膏。那是一張還沒有經歷過任何風霜,所以才能夠保存得如此完整又純粹的臉,一張沒有欠缺、沒有遺憾、沒有扭曲的臉,就像是一朵在清晨獨自怡然盛開的白色花蕊,讓人不忍心把它採摘。然而,那一張臉卻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悄悄地消失掉了。消失得一乾二淨,就連同躲藏在臉孔後面的愛、夢想與天真,也都一併消失掉了。以致於她們日後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擁有截然不同身世的女人:她們彼此之間毫無關係,也互不相識。
母親的第一段婚姻是招贅的。
我的外公是澎湖人。日本時代他從馬公搭船來到高雄,在哈瑪星港口上岸,落腳打拼生計。據說,他起初跟著兄長,在南部一帶包攬營造工程,收入還算不錯,但也因此染上家族的惡習,錢一到手,就相約到酒家吃喝玩樂殆盡,甚至染上了難治的隱疾。關於這一段母親總說得曖昧,緊蹙的眉尖流露出極度的厭惡不屑,警告我們要遠離外祖父碰觸過的一切事物,譬如餐具器皿,尤其是馬桶。也因此,原本身體就很孱弱的外婆更患了嚴重的潔癖,很早就與外公分房,在生下兩個女兒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子息。母親是長女,外公堅持要為她招贅。根據母親的回憶,那個年代只有從大陸漂泊來台灣的外省人,無羈無絆又沒有家累,才願意入贅到本省人家。於是透過媒人的介紹,母親嫁給了一個從福建來的警察Y,一直到晚年,母親都還認定是招贅的婚姻害慘了她。不過,當初她嫁給Y,也未嘗不是出於自願。Y長得非常帥氣,身材高,口才好,又很會跳探戈,在每年警界的聯歡晚會上,都是出盡了鋒頭的焦點人物。即使數十年過去了,Y的照片也都還一直保留在我們的家庭相簿裡,被默默地收藏在櫥櫃的角落,就像是一段雖已塵封但仍舊不忍割捨的少女舊夢,即使其中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浪漫懷想,以及深入皮膚肌理再也無從起出的難堪回憶。和Y結婚的第一年後,母親便生了大姊,過了一年,又懷上二姐,但這時Y卻因為一樁曖昧的緋聞,被同事T槍殺了。
T也是一個從大陸渡海來台的外省人。
奇怪的是,為什麼總是外省人如同被神遺棄詛咒的流亡一族,化成幽暗鬼魅,始終纏繞著我們的家族記憶不去?T的年紀要比Y大上許多,出身背景我們並不清楚,只知道也娶了一個本省的女人。那女人沒讀過什麼書,長相也算普通,但個性卻十分活潑,朋友也多,經常拉Y加入她們的聚會。不知是否T不諳閩南語,語言不通的緣故,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妻子出軌,和Y私底下有了不倫的戀情。但這一切也只是猜測而已,直到今天沒有人知道事實的真相。真相早已被埋葬在幾顆冰冷的子彈下。
事情是發生在一個春天的早上,時間還不到中午,陽光既和煦又溫暖,靜靜地曬在高雄的大馬路上。在一九五0年代末期,台灣街頭還沒有幾輛汽車,只有三輪車和腳踏車緩緩駛過去,揚起了一陣陣令人愉快的微風。Y是鐵路警察,在高雄火車站工作。火車站是一九四一年日本人建造的,在當時看來,應該還算是一座相當新穎前衛的地標性建築,多層次的氣派屋頂,大膽融合了西方古典主義和東方帝冠式的風格。就在上午將近十一點左右,Y的身影便從那一座巨大的屋簷底下出現了,他剛剛換下警察的制服,把腰間的佩槍交給前來接班的同事T。而從高處俯瞰的角度,我們看不見Y的臉孔,但是他身上穿著一件好看的白色襯衫,薄薄的西裝長褲,走路時挺直的背影,充滿了春日的希望和朝氣,而這幅畫面看起來是如此的自然詳和,絕對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Y悠閒地走過了火車站前的大街。
然後他向右轉,沿著高雄中學的圍牆一直往前走,走過了高大油綠的馬拉巴栗,走過了小葉欖仁傘狀的樹影,細小鮮翠的葉子在頭頂上方閃爍著,讓Y想起了自己才剛滿一歲的女兒,那雙總是喜歡伸向空中的粉嫩小手,以及妻子肚子裡正在孕育的新生命,他不禁開心地吹起了口哨。他一直是那麼喜歡音樂和跳舞的人,就連走在馬路上,都彷彿聽見空氣中流動著無聲的歡樂節奏,於是他輕巧地踏起步來,穿過牆邊一條無人的巷子,巷裡栽種著幾棵茂盛的芒果樹和的椰子樹,樹下是木造的日式屋舍,一間間整齊地排列過去,頂上一律覆蓋著黑瓦。Y似乎看到瓦上睡著一隻潔白的貓,在沈靜的陽光下發出不可思議的神秘光芒,若是在平時,這一點小小的細節決不會引起他的注意,但是那一天,或許春日太過美好了,喚起了他對所有事物的好奇和愛憐,於是Y不禁放慢了腳步,瞇起眼,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皮鞋聲,啪答啪答的,正在大跨步朝他奔跑過來。他正感到奇怪卻還來不及回頭的時候,兩聲巨大的槍響已經劃破了空氣。他的同事T用他剛才交接的那一把槍,殺了他。
Y倒臥在大街上,原本空中流動著的、無聲的歡樂節奏,此刻變得具體而且無比清晰了,原來那是他心臟在噗通的跳動,血管破裂時所發出嗤嗤的聲響,讓他想起了有一回買給女兒的紅氣球,在洩氣時,也是發出類似的聲音,一想到這兒,就彷彿有無數的紅氣球撲天蓋地朝他飄過來,紛紛地落在他白色的襯衫上,啪地爆裂,溢出了大灘大灘的紅色血泊,在白日下格外的鮮豔。而那雙原本在後方奔跑的皮鞋,也終於來到Y的眼前,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抬頭去看了,皮鞋的主人究竟是誰?那雙皮鞋只停了幾秒鐘,便又趴答趴答地,一路跑遠了。
T站在Y的面前,喘著氣,卻來不及彎下腰去查看,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完成。他停了幾秒,便繼續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跑,跑到三民街自己的住處,一座磚砌的簡陋矮小平房,他的妻子坐在門口餵小孩吃稀飯,一不小心把湯匙掉在地上,所以轉身走進屋子裡去換,就在這命運的一瞬之間,T已經來到了家門口。T首先看見坐在學步車裡一歲多的兒子,四下張望,卻找不到妻子的身影。但他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他已經驚動了路人。他聽到背後遠遠傳來一陣陣的騷動和叫喊,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喊些什麼?仔細一聽,卻又什麼都沒有,周圍靜悄悄得嚇人,他只能聽見自己巨大的呼吸聲,在胸腔內劇烈地上下起伏。春日漂浮在空中無所不在的花粉,此刻香得令人幾要窒息,於是T絕望地舉起槍來,用剩下的子彈殺了自己的兒子,然後自殺。子彈準確地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而這一切只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發生,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太陽在天空中依然溫柔地照耀著,而火車也依然在一條深黑色的鐵軌上,來來回回地倉皇奔跑。就在那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寧靜而無所事事的、春日的上午。

Y過世了,情殺的消息登上報紙頭條。在保守壓抑的五0年代末尾,我的母親不顧周遭人的異樣眼光和竊竊私語,半年後生下我的二姐,繼續留在原來的小學教書,放學後,就拼命給學生補習,用賺錢來遺忘悲傷,填補生活的空檔。從此以後,賺錢成了她一輩子根深柢固的惡習,解憂忘愁的萬靈藥,而除了這一件事以外,她似乎什麼也學不會。
一直到事隔八年之久,她才又在親戚的介紹下,認識了我的父親。根據身份證上的記載,那時我的父親已經四十歲了,但恐怕實際的年齡還要更老許多。婚後的第一年,母親生下我三姐,隔一年,又懷了我。懷孕就像是一帖揮之不去的魔咒,永恆輪迴的惡夢,當她挺著大肚子,察覺到我父親和護士之間有了異狀後,她陷入很大的恐慌。上一次婚姻留下來兩個女兒,已經太多,而這一次,居然又要再多添兩個?所以她不能再放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了。她的恐懼和不安,也傳染到我兩個已唸國中的、同母異父的姊姊身上,她們因此被送到我阿姨家中去住,遠離這一座屋簷底下正在醞釀的躁動和不安,而我的母親則選擇留下來,努力挽救這一段如今看來已是岌岌可危的婚姻。
因而在我童年的記憶裡,大姐二姐的影像總是時斷、時續的,她們會忽然間在某一個時刻出現,坐在家中的椅子上,俯下身來,伸出手指來逗弄著我,臉孔蒼白但是五官卻很模糊。有時她們又會忽然遠去,有如一陣來去不定的飄渺煙霧,留下甜甜的少女氣味包覆在屋內的每一件事物上。但這一切又似乎只是出於我的恍惚錯覺,因為我揉揉雙眼,再定神一看時,只見到眼前一屋子空蕩的家具,細微的粉塵定定懸浮在南台灣的陽光之中,而它們是如此的自在安靜,不受打擾,彷彿這裡從來都沒有人出現過。

當我的母親躺在產檯上,看著我初生的臉孔,她的內心或許充滿了矛盾和絕望,或許她也和這個特殊的時辰一樣,陷入了一種不知接下來究竟會是白天?還是黑夜的迷惘?也或許她安慰自己,否極就會泰來,命運不可能如此殘酷,再一次向她開了惡意的玩笑。但事實不然,它證明了:沒有人可以抵抗地球的轉動,世界早就按照它既定好的軌道運行,所以事件的發展也絕對不可能逆轉。為了表示離婚的決心,向來急性子的父親,竟採取一種非常激烈又突兀的手段來結束這段關係。他跑去母親任教的小學,當著許多孩子的面前,把她從教室的講檯上拉下來,拉出校門,拉過大街,一直拉到法院去宣告仳離。
而這就是我們在高雄的生活,看似由傷痕累累的記憶一點一滴堆疊而成,但幸運的是,關於這一切,年幼的我卻是一無所知。反倒在我腦海留下來的印象,全都是一幕幕美好閒適的田園牧歌。我還記得每天早晨賣豆花的老人,挑著扁擔,吆喝著經過門前,我們就趕緊握著銅板和碗出去買。老人的吆喝聲悠遠蒼涼,不像在叫賣,反倒更像是在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長嘆。還有端午節快到了,我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看著外婆綁粽子,她的手藝又快又好,沒多久,就綁了一串串油亮肥胖的深綠色粽子,然後拎起來,放到燒滾了水的大爐灶中去煮,煮得整間房子都是濃濃的粽香。外婆也擅長養雞、養鴨,傍晚時分,火紅的晚霞落了滿天,我跟隨她拿著竹竿網子,走過長長的田埂,到池塘邊去撈浮萍餵鴨子,或是坐在小小的後院,看她殺雞,耐心地用夾子一根根拔去雞皮上的羽毛。外婆總是一邊拔毛,一邊說故事給我聽。她指著半屏山給我看,要我猜為什麼山頭不見了,只剩下一半呢?我搖搖頭。她說是因為是有一個好心的仙人下凡,把山剷了,搓圓子去賣幫助窮人的緣故。
被外婆一說,那遠方墨綠的山巒和近處青翠的田野,也變得恍然有靈了,在風的吹拂之下,蕩漾起悠然的波光。在一個孩子的眼中看來,被這日常所包圍的生活自然而然,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感到缺憾了,只除了外公見到我們姊妹時,偶爾會輕輕地咒罵兩句,說我們全是外省人,是外省人留下來的孽種之外。
是的,外省人。他們指著我們四姐妹說。
因為母親生的都是女孩,兩次招贅成了可笑的徒然,甚至是對於男丁貪念的懲罰,而四個姐妹也全都跟了外省父親的姓,沒有一個延續外祖父的,因為沒有那個必要。而那麼奇怪又稀少的外省姓氏,戴在我的頭頂上,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於本地,而是可疑的外來者。
外來者。流亡之人。履歷不明。頂著一張冒名的身份證,不安不羈的靈魂。我背負著父親的姓氏,就像是背負著不可洗滌的原罪,不負責任、墮落、反覆無常、暴力、壞脾氣,隱藏在遺傳血液之中的性格,從我牙牙學語時便可以見出端倪,一切都讓人再再聯想到了我的父親。而他們指證歷歷,這是外省人留下來的孽種。

但在如願離婚以後,父親卻沒有立刻和那位原住民小護士結婚,不知為了何種細故,他們吵架分手了,這或許又燃起一些些父母復合的希望。在我三歲時,母親又帶著三姐和我,搬回父親的診所去住了三個月。如今我還清楚地記得,父親騎著一輛偉士牌摩托車,雪白的,每天都擦得閃閃發光,黃昏時分,他就載著我們全家人去澄清湖兜風,騎在大街上非常招搖。至今我對澄清湖都還保有美好的印象,也全是源於那一段家人團聚的短暫時光。
短暫的團聚,卻反而更印證了父母之間再也無法彌補的裂痕。這一回,父親又愛上了診所新來的護士。那護士的皮膚又薄又白,薄到青色血管幾乎隱約可見,是一個水一般剔透的女孩。她最喜歡趴在掛號處後面的小木桌上,埋頭畫洋娃娃,每一個都有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長長的捲髮,頭上繫著斗大的蝴蝶結。我和姊姊年紀小,總是纏著她畫畫,畫了一張又一張,畫好了,她就拿去貼在診所的牆壁上,貼得到處都是,一雙雙不成比例的大眼,夢幻又帶了點莫名的憂傷,充塞在診所的每一吋空間,上上下下不定漂浮著,直盯著過往的人瞧。私底下,母親不禁埋怨起來,半夜上廁所,猛然撞見牆上人影幢幢的,還真是有一點毛骨悚然哩。但父親卻笑瞇瞇地也不阻止,反倒還稱讚護士說,她畫的娃娃簡直就和她本人長得一模一樣。
於是就在三個月後,某個深夜,父母爆發了激烈的口角,父親勃然大怒,把母親從床上揪起,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抄起地上拖鞋劈頭就是一頓狠狠的痛打,任憑我和姊姊跪在地上大聲哭喊求饒都沒有用。母親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帶著一雙女兒黯然地搬離診所,只留下了父親、護士,和那一屋子數也數不清的洋娃娃。
我們搬出診所,換了好幾個住處,我也換了好幾個幼稚園,從此我對家庭不復有完整的記憶。那裡面的成員總是流動不定,一下子有父親,一下有外公外婆,一下子有阿姨,一下子大姐二姐又不知從何處幽幽地冒出,不同的臉孔在不同的空間中時隱時現,如同走馬燈一般掠過我童年的風景。而那是我最原初的小宇宙,混沌未開,一切事物都失了先後的理路和秩序,全被壓縮凝煉入一個小圓球之中,同時並存重疊交織,卻又散渙分離,當想要再追回之時,也只剩下一幅幅不連貫的蒙太奇。

而首先浮現在腦海的第一幅畫面,便是大統百貨頂樓,一座屬於孩子的遊樂場。
我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伸長脖子仰望城堡的鐘樓。當秒針一點一滴逼近整點時,我的心臟就像一顆被掐緊的汽球,興奮地快要爆裂開來。整點了,一陣輕快的音樂響起,城堡大門啪地打開,白雪公主和七矮人魚貫地從門後面走出來,在人群上方開始快樂地跳起舞來,空氣中一時間似乎灑滿了神聖的金光,繽紛的花雨,依依落在我仰望的臉龐上。我著迷地看著這一幅畫面,看美麗的童話帶著屋頂上的人群騰騰地往天空飛升,飛離了這一座灰撲撲的城市。
然後記憶的蒙太奇跳到下一幅畫面,也是在屋頂上,那是我位在大連街的家。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原來是一條高雄有名的皮鞋街,如今它卻和人一樣,走過了興盛和衰落,也隨著時光悠悠地老了。但在我的記憶中,它卻還是樸實清純的年輕模樣,兩排低矮的透天厝終日安靜得不得了。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忽然見到屋內床上躺著一個短髮的女孩,母親說,那是大姐回來了。我怯怯地走近,她推開棉被坐直身子,掀起紋帳的一角,對著我微笑。我沒有開口喚她,因為我開不了口,大姐二字太過陌生,而她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笑。她的嘴唇弧線特別鮮明好看,聽人家說那是菱角嘴,注定一輩子能言善道。但她卻始終沈默著不說話,背窗而坐,迷茫的微光,打在她裙子下一雙少女特有的、滑順而赤裸的小腿上。
其實那時我更感到親近的,不是姐姐,而是一位住在隔壁的小女孩。她和我同年,讀同一個國小,同一班。她家中確實是開皮鞋店的沒有錯,或許竟是這一條大連街上賣鞋的先驅者。女孩的身上總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皮革味,就連頭髮、眼睛和皮膚的顏色也像皮革一般的黝黑。放學後,我們兩人經常結伴一起回家,大老遠就看見她父親站在店門口,高大的身影如同是一座小山,而山的陰影就落在櫥窗內一雙雙排列工整的皮鞋上。
我們走到門口就道再見,各自回家。過沒多久,女孩就會從樓上相連的屋頂翻過一道小矮牆,來到了我家,趴在漆黑的樓梯口,朝底下大喊我的名字。我一聽見,便蹬蹬地往上面跑,仰著頭,看見她的臉龐從樓梯的盡頭探出來,背著天光,但她的身後卻是一方明朗得不得了的藍天,充滿了耀眼的陽光。我一口氣跑到屋頂,上面風大,吹得我們兩人的短裙嘩啦啦地飛揚。而屋頂上除了一座水塔之外,其餘的空間全是我們的,我們玩跳格子,玩扮家家酒,兩個人都爭著要當媽媽,就是沒有人想要當爸爸。因為當爸爸太無聊了,除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報以外,什麼事也沒有,但當媽媽卻好玩多了,可以化妝、煮菜、掃地、洗衣服、照顧娃娃。我們對於父親的角色實在是缺乏想像。
我好像從來不覺得,這缺乏想像是一種痛苦,更沒有察覺到,那是因為在屋頂下的我的家,只有母親而沒有父親的緣故,所以我無法想像父親到底在家中會做些什麼?而鄰居的女孩也不能,因為她的父親總是坐在皮鞋店門口,就像是一座沉默而嚴峻的山。我們的年紀還太小,並不能意識到生活中所隱匿不見的缺憾,只是趁著放學的午後,在屋頂上快樂地嬉戲和奔跑,而放眼望去,四周圍沒有高大的建築物來破壞天際線,所以地球還是渾圓且完整的,我們在上面跑著、跑著,不禁幻想起自己是一只隨風遠逝的風箏,把整座大高雄全都踩在自己的腳下。
而在這些畫面之中,卻又沒頭沒尾地插入了另外一幅。那是大姊站在屋頂上,靠著矮牆,一遍遍吹起口哨,彷彿是她回來了,所以我特地帶她上樓,去探訪我的秘密基地。我站在她身旁踮起腳尖,拉住她的手臂,也拼命噘起嘴來模仿,但總吹不成曲調,只能發出滑稽的噓噓聲。於是大姐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屋頂上風大,吹亂了她一頭春春的短髮,她抱著肚子,笑彎了腰。我好像從來沒有看見她笑得如此開心過。傍晚時分,我們並肩站在屋頂的牆邊,甚至可以看見母親下班回家的身影,從地平線浮出來,沿著大連街向我們走來,就像是一輪早出的月亮。
高雄之於我,宛如是一首飄揚在屋頂上的童話,或是牧歌,在風中依依地落去了,落入了潺湲的時間之河,一直落到了最底層。
直到我六歲那年,讀完國小一年級,母親宣布我們即將離開高雄,搬去台北。但那時的我卻還不能知道,我從此就要失去了這片屋頂。當「家」拿去了上面的寶蓋之後,就只剩下一個赤裸裸、孤伶伶的人,無助地匍匐在天與地之間。於是在十多年後,大統百貨毀於一場大火,城市也陸續蓋起了摩天大樓,一棟比一棟還要巨大高聳,而我所曾經奔跑過和歡笑過的那一片屋頂,終於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郝譽翔創作大賞】
二十四歲的夏天
文◎郝譽翔
一九九三年的暑假,我二十四歲,剛讀完台大中文碩士班二年級,該修的學分都修完了,正準備開始寫碩士論文的時候,恰好我的指導教授曾永義老師的好友,在美國惠特曼學院執教的魏淑珠老師回台灣開會,詢問是否有研究生願意到美國擔任她的中文教學助理?為期一年,食宿和機票全由學校公費。
我一聽說這大好消息,立刻把論文拋到一旁,向魏老師應徵,沒有絲毫的遲疑。而這個機會也來得太過突然,不到兩個月後,我就獨自一人拎著行囊,從桃園搭飛機到西雅圖再轉搭十幾人座的小飛機,越過美西的高山和沙漠,抵達華盛頓州邊境的Walla Walla--一個人口只有兩萬多,比起台大學生總數還要少的小鎮,在惠特曼學院展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異鄉生涯。
當初為什麼會有如此巨大的衝動,暫停課業,遠走他鄉一年?我的朋友多半不認同,以為把碩士論文寫完才是正途。然而台大雖好,我卻明白自己一直渴望「走異路,逃異地」,二十四歲大好青春,總不甘心就這樣被困在一座又小又擠,人際關係複雜因此充滿了蜚短流長的台北。於是當一扇大門忽然在我的面前打開時,我就迫不及待像隻籠中的小鳥飛了出去,毫無心理準備,就落入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惠特曼學院是一座小而美的貴族學院,全校只有一千多個學生,上課全是十人左右的小班制,學費昂貴直逼長春藤大學。生長在台灣的我,從來不知道大學也可以如此,即使曾經在楊牧老師的散文中讀過他對於惠特曼學院的讚美,認為這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大學,但直到有一天自己親臨此地時,才總算是大開眼界。不是正規學生的我,拿的卻仍是學生簽證,按規定必須修八學分的課,完全免費,所以我選了兩門與碩士論文相關的「語言文化理論」和魏老師的課以外,其餘就是任憑喜歡,於是我大膽地又修了鋼琴、繪畫和游泳,打定主意要在這兒過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小日子。
卻沒想到開學才一週,「語言文化理論」課就要交沒完沒了的大小報告---我在那一年寫的報告總數,居然比起在台大四年還要多得多,第一份報告得了個大C-,我這才體會到美國大學原來一點也不好混。游泳課也是一場災難,我自詡是個游泳好手,然而第一次上課整整五十分鐘,老師就要我們在池中來回不停地游,同學們游得飛快,只剩下我一人在後面拼命追趕,差點溺斃在池中,下課後第一件事就是趕緊退選。繪畫課的狀況更慘,是身心的雙重折磨,每週都得交兩張畫作,帶到課堂上給大家公審,下了課還得去學校的工廠鋸木頭,作畫框,學如何裱褙畫作。我這才知道美國大學和台灣大不相同,每一堂課都是扎扎實實,難怪一學期修四到五門課就已是極限。
於是我過文青小日子的美夢,就在來美國不到一個月後就宣告破滅。我必須誠實面對自己能力的不足,不只是語言,還有表達、思考和批評的嚴重困境,到了後來,居然只有鋼琴課是我最大的慰藉。我在台灣從沒學過鋼琴,一切從零開始,相當於幼兒園的水準,卻照樣可以在惠特曼學院選修音樂系教授開的一對一鋼琴課,這在台灣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但美國教授卻毫也不以為意,果真從零教起,而且不打馬虎眼,規定每堂課我都必須背譜,期中考和期末考在音樂廳舉行,儼然像是一場小型的音樂會,而我上台演奏,台下就坐著一排教授幫我打分數。
出乎意外的,我在美國居然一頭栽入鋼琴的世界,發現十指在黑白的琴鍵上跳躍滑動,彷彿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的抽象音符,竟讓我一顆惶惶不安的心全都安靜了下來。於是我每晚自動到音樂館報到,小鎮的治安良好,好幾間獨立的琴房二十四小時從不上鎖,我一人關在裡面,每每彈一兩個小時都不嫌累。冬天到來,落地玻璃窗外雪落無聲,就像是旅人夜半不寐默默流下的眼淚。
就在那一刻,我終於重新認識了自己,在英文尤其寫作的洗禮下,我才發現我們慣用的中文,竟有如此多不合文法、虛詞臃腫,以及邏輯不清的問題。不管是在課堂上或與別人的交談中,我彷彿一再被逼問:妳到底想說什麼?我也才恍然大悟自己在使用中文時,經常以文溢于情的漂亮辭藻虛晃而過,因此早就習慣言不由衷,但那真是我想要說的嗎?這就像每星期我為了繪畫課的作業,不得不面對空白的畫紙,絞盡腦汁不知該畫些什麼?最後往往只能找來畫冊,照樣描摹,送到課堂上面對同學的批評時,總是心虛得不敢抬頭。美國的教授問我:妳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我啞口無言,彷彿穿了國王的新衣,卻被人拆穿原來不過是騙局一場。
在一九九三年的惠特曼學院,我是唯一的台灣人,整個學校只有中國大陸來的交換學者H和我有類似的處境。H長我十歲,已經是雲南大學外文系的教授,但惠特曼給她的同樣是學生簽證,也必須修課。H不像我天馬行空,而是硬碰硬選了大一新鮮人搶修的「寫作課」和「演說課」,而類似的課程台灣也沒有,卻是這裡公認最熱門卻也最困難的課,就連身為外文系教授的H也修到叫苦連天。
但H天性不服輸,報告寫得比誰都用心,期末居然拿到全班最高分,激勵我也得加把勁,別丟台灣人的臉才好。我和H就這樣彼此打氣,相濡以沫,兩人都是第一次獨自離家遠行,H更是拋家棄子來到美國,思鄉之情比我更苦。課後我們經常一起逛街散心,當時台灣正值經濟顛峰,台幣對美金是二十五比一,不管走到哪,我都不禁大喊美國的物價實在太便宜了,但H不同,中國才剛改革開放,她處處儉省,下課後還去學生餐廳打工。為了陪她,我也一起加入打工的行列,學會了洗碗的流程,但最苦的是餐廳打烊時刻,我和H得先把沈重的木頭椅子一張張搬到桌上,吸完地毯的灰塵後再一張張搬回原位,累得我回到宿舍總要癱在床上好久。
放長假是最快樂的時刻,我們開著一台借來的車去黃石公園玩,H為了省錢不肯外食,堅持自己煮,於是我們沿著溪流前進,一路野炊,偶爾時間耽擱,天色已黑,只好開著車燈在溪邊煮飯洗菜,而對岸就是一群群野鹿在啃食青草。這一趟旅行下來,我們不知喝了多少黃石公園的河水,回來後說給美國同學聽,他們大驚失色,說那河裡全是寄生蟲。我們不知是真是假,也不害怕,只覺得好笑,這種事一輩子難得經歷一次,若非H,當時頗沾染了台灣人財大氣粗心態的我,恐怕無法體驗。
如今時光一轉眼,悠悠二十五年過去,我與H自從美國一別,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前些日子我忽然接到H的email,說她已經從雲南大學退休,要和丈夫一起來台灣自由行,從網路上找到了我的聯絡方式,希望可以在台北見上一面。H篤信伊斯蘭教,所以我們約在一間清真餐館見面,重逢時都是乍然一驚,對方怎麼一點都沒變?一九九三年好像才是昨天,往事栩栩如生如潮水般湧來,然而分明是二十五年將近一萬個日子過去了,就在一瞬之間。
我和H也彷彿調換了位置,台灣早已不復當年的氣盛,而大陸更是今非昔比,二十五年可以改變些什麼?我成了安分守己的媽媽,但H卻是年紀越大玩心越重,居然成了走遍世界的自助旅行家,然而一談起在惠特曼的時光,我和H卻不得不一致公認,那是我們生命中暫時脫離常軌,以致衝擊改變最大,卻也玩得最瘋狂、最難忘的一年。
我們好像從那時開始,才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旅者,從此在人生中勇敢向未知去探索,直到如今才又在台北重逢。夜深了,我和H從餐館走出來,街上人潮已散,小巷格外冷清,我和H擁抱著道別,她緊緊抓住我的手說:「妳一定要來昆明找我!不要再等二十五年!」我拼命點頭,轉身離去時淚水卻在眼眶裡打轉,想起二十五年前我離開Walla Walla時,H紅著眼睛相送的那一天,而如今的情景彷彿依稀,卻又是一次的道別,然而再見不知何時?人生又能有幾個二十五年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二十四歲的青春只有一次,逝去了,就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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