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城市

清純、正直、美麗
二○二○年天海祐希（中野祐里） 拿下《日刊大眾》「令人嚮往的美魔女排行榜」第三名，被形容為「美人」。天海祐希就讀於寶塚音樂學校，之後加入寶塚歌劇團。「清純、正直、美麗」是寶塚的校訓。正面解讀，血腥、暴力、色情等違背「清正美」校訓的劇作不會出現在寶塚的舞台上。只有合乎女性觀眾審美情趣的劇作，才能賣出好票房。早期寶塚的觀眾幾乎都是女性，男性觀眾大多是陪女伴來看戲。
寶塚歌劇團都是女演員，男性角色「男役」由女演員反串。天海祐希是寶塚最年輕的主演男役。日本有女觀眾太入戲，愛上天海祐希。她的魅力吸引許多狂熱的女粉絲，甚至寫信給她，說：「請讓我為你生個孩子吧！」可見天海祐希對早期女性觀眾有洗腦性的影響，已到達出神入化的境界。
天海祐希在如日中天時退出寶塚歌劇團，之後寫給寶塚後輩幾句話：「不要成為別人的複製品，不要被他人影響，不要束縛自己局限在一個角落裡，因為世界不只一個價值觀，生活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種，路是非常寬廣的。」
退團後天海祐希進入演藝界，一開始並不順暢，而終於重新建立聲譽。她主演的電視劇，一直秉持「清正美」的特質。就「清」而言，例如《女王的營養午餐》，天海祐希飾演的米其林三星主廚星野光子，一直存著清純善良的赤子之心做料理，因此美味的創新菜單不斷讓客人驚豔。一心陷害星野光子的對手，廚藝總是略遜一籌，並非技不如人，而是心不如人，「清」之力量大矣。 
就「正」而言，很多電視劇將占人便宜看成「聰明」，把奸巧看成「能力強」，成為劇情賣點。而天海祐希的角色大都行為正直，不做奸巧之事。例如在《女王的教室》，她扮演著敢於將真實的世界教給學生的正直老師阿久津。劇中探討一個議題：「學校是否應該給學生營造出一座美麗的伊甸園，等到他們進入社會後才發現學校和社會有著巨大的差距」。我完全認同劇中的阿久津老師，讓學生趁早體認現實的殘酷。身為教授，我也希望能像阿久津一般正直誠實，不討好阿諛學生，而是告訴學生社會的真相，變成「牆壁」，以擋住學生去路的方式訓練他們，如果學生們無法以自己的力量去跨越這道「牆壁」的話，他日就無法跨越社會上真正的壁壘了。
由天海祐希扮演的角色，我們看到，清純、正直的人，呈現的氣質最美麗。

美國總統的魔咒
二○二○年美國總統大選，鬧得刀槍劍戟，鑼鼓喧天，全世界震動，讓我想起美國總統的詛咒。話說一八一二年美國向英國宣戰，爆發了「第二次獨立戰爭」，在美洲大戰。印第安肖尼族（Shawnee）的酋長特庫姆塞（Tecumseh, 1768-1813）和英國結盟，對抗美軍。這位驍勇善戰的酋長死於一八一三年和哈里森對壘的泰晤士之戰（Battle of the Thames）。征戰之前，特庫姆塞散發財產，令族人感佩。他名列美國十大印第安酋長之一，一生奔走聯合不同印第安部落，成立統一的國家，抗拒白人擴張。
哈里森原本想當醫生，但繳不出醫學院的學費，只好投筆從戎。他能征善戰，官運扶摇直上。一七九八年他被任命為印第安納州長，從印第安人手中收購土地，同時確保他們得到公平待遇。哈里森在一八一一年的帝珀卡努戰役（Battle of Tippecanoe）擊敗特庫姆塞，很得意地給自己取了綽號「老帝珀卡努」（Old Tippecanoe），並在一八四○年競選美國總統時做了一首歌〈帝珀卡努和泰勒〉（Tippecanoe and Tyler Too），當中的泰勒（Tyler）是和哈里森搭檔的副總統人選。這首歌提醒選民們不要忘掉他的英雄事蹟，果然將哈里森唱進總統府。
死不瞑目的特庫姆塞留下了有名的帝珀卡努詛咒（Curse of Tippecanoe）。一八一一年之後，特庫姆塞釋放他抓到的美國俘虜，要他們帶口信給哈里森，說：「如果哈里森獲勝成為最高首領，他將死在任上。」俘虜爭辯道，美國還沒有哪個總統死在任上的。特庫姆塞很有自信的說：「哈里森會死的……他死的時候你們將會想起我的族人之死。我令太陽黯淡無光，使印第安人戒除烈酒，你們不要以為我已經失去了法力。我告訴你，哈里森會死的，而且自他之後每二十年選出的最高首領都會死。他們的死亡，會讓每個人記住我們印第安人民的死亡。」
果然，由哈里森以降，凡在尾數為○的年份當選的總統不是被槍殺就是猝死在辦公室裡。哈里森在就職典禮後一個月，突然去世。接下來是一八六○年的林肯（Abraham Lincoln, 1809-1865）、一八八○年的加菲爾德（James Abram Garfield, 1831-1881）、一九○○年的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 1843-1901）、一九二○年的哈定（Warren Gamaliel Harding, 1865-1923）、一九四○年的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 1882-1945），以及一九六○年的甘迺迪（John Fitzgerald Kennedy, 1917-1963）。
一九八○年當選的雷根（Ronald Reagan, 1911-2004）則在任內遭到槍擊，逃過一劫。據說第一夫人南茜愛夫心切，請靈媒以及占星家來保護雷根免受詛咒的影響，雷根果然安全下莊。然而二○二○年美國總統大選，又逢尾數為○的年份。南茜已於二○一六年仙去，無法再找靈媒，只能靠大家集氣，祈禱天佑美國，天佑全世界。

城市之肺
台灣發展智慧城市，較少考慮到公園。公園是城市之肺，人們來到公園，呼吸新鮮空氣，洗滌身心。我每來到一個城市，會注意公園的設計，以及其發展的歷史。
一九九○年代，我常到紐約中央公園。在此，我聽到了美國民謠音樂之父福斯特（Stephen Collins Foster, 1826-1864）的故事。他很年輕就潦倒去世。一八六○年時南北戰爭即將爆發，他隻身前往紐約，在尚未興建的紐約中央公園原址，憶起去世的太太珍妮，寫出舉世聞名的〈夢中的佳人〉（Beautiful Dreamer），愛屋及烏，也聯想到珍妮家中之黑僕，寫下〈老黑爵〉（Old Black Joe），被認為是首次提升黑人奴隸尊嚴的歌曲。他在紐約時，經濟拮据，乏人照顧，連日持續高燒，無法起床，在沒人照顧的情況下去世，身上只有美金三角八分錢。我坐在紐約中央公園的長椅，耳中就響起〈夢中的佳人〉，百感交集。
當福斯特來到紐約時，這個城市正在興建中央公園（Central Park, 1858-1876），其主要的建築師是奧姆斯特德。紐約人規劃了中央公園的興建，希望紐約市能有一個像倫敦的海德公園及巴黎的布隆森林，提升市民生活品質。即使在南北戰爭的紛亂，這個計畫還是持續進行，不稍停頓，令人佩服紐約市的遠見及魄力。奧姆斯特德被尊為美國庭園建築的奠基者，是推動中央公園背後的天才。他是早期自然保育運動的活動家，啟發了美國城市的綠化。中央公園提供紐約客遠離喧鬧、解除塞車及放鬆心情的休閒地區。在公園內可見殖民地時代的馬車，提供遊客搭乘參觀之用，我曾攜家人搭乘，想像一八七○年代的紐約風情。
中央公園常有名人駐足。一九九四年四月八日我在中央公園遇到前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Milhous Nixon, 1913-1994），聊起一九五三年他到台中東海大學，拿著台灣鋤頭，主持動土典禮，幽默風趣。他也在台中市中央書局和文化界人士座談，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駐足之處。我們回憶起中央書局的印象，相談甚歡。兩個禮拜後尼克森去世，令我震驚。
中央公園附近的建築皆得利於其綠化的好處，例如著名建築師萊特（Frank Lloyd Wright, 1867-1959）在一九四三年為古根漢（Solomon Robert Guggenheim, 1861-1949）設計美術館。萊特覺得紐約並不是建築美術館的好城市，但古根漢堅持下一定要在紐約市選址，他只好絞盡腦汁，最後選擇了靠近中央公園的地點，融合其綠化效果。這座美術館不僅證明了萊特的建築天才，也呈現出古根漢選擇紐約市的獨特眼光。紐約中央公園曾歷經滄桑，面臨經費不足，管理不善。在有心人努力下，浴火重生，令人喜愛，造訪人數居於美國之首。台灣高喊建設智慧城市，應該好好考慮「城市之肺」的機制，才能提升城市的品味。

說話的城市
「說話的城市」（CityTalk） 源自於我發明的物聯網平台IoTtalk，利用物聯網技術串聯出一系列的智慧城市的應用，靈感則來自於忽必烈（1215-1294）。最近「智慧城市」成為顯學，但各種應用瑣碎分散，見樹不見林，難以成為整體的大亮點。若想體會「突破見樹以見林」的感覺，我會建議閱讀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這本小說最有趣的地方是，讀者越想弄懂書中的細節，越會鑽牛角尖，越不知卡爾維諾在說啥。書中拋出很多碎片般的意象，讀者若無法安插自己的想像力來接續卡爾維諾的碎片意象，就會「見樹不是樹」，不知所云。您若能體會到《看不見的城市》文字中有很強烈的畫面，學會「安插自己的想法」，就會引導出無盡延伸的想像力，不但看到樹，也見到了樹林。
《看不見的城市》書中的意象經由忽必烈和馬可波羅（Marco Polo, 1254-1324）的對話露出端倪。忽必烈留意到，城市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的，只要改變一下組合的元素就可以從一個城轉移到另一個城，不必動身旅行。於是，每次在馬可波羅描繪一個城市之後，忽必烈就會在想像中出發，把那座城市一片一片拆開，又將碎片用另一種方式重新組合起來。本書後半部敘述城市頹圮的意象，暗示忽必烈的帝國正在瓦解，然而忽必烈仍拒絕接受事實。在真實的世界，忽必烈不但能「見樹又見林」，更是「見樹即能造林」的人。他重用劉秉忠及郭守敬等人，花二十五年的功夫建立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大都（亦即今日的北京），將行政中樞由上都移到大都。他有無比旺盛精力，七十歲時領軍打仗，用兵仍如鬼神（當時的蒙古人活到五十歲，已是非常長壽）。他統一稅制，採用紙幣，讓商務暢通（身為商人的馬可波羅夢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紙幣」這麼美妙的玩意兒）。忽必烈創造出政治、經濟、軍事等大樹，並且巧妙的將之拼湊出跨越歐亞兩洲帝國的大樹林。我稍微做了統計，以北京當首都的政權，都撐得比較久。以金陵（南京）當首都的政權，則較為坎坷，往往以屠城結束政權（當然和南京地形沒有屏障，易攻難守有關）。由此觀之，忽必烈實在有遠見，本領高強，讓吾輩甘拜下風。今日台灣發展「智慧城市」，最需要的是忽必烈的創意格局。

拿破崙的女人緣
我旅遊歐洲，常聽到拿破崙掠奪的故事。他在十八世紀末及十九世紀初橫掃歐洲，到了莫斯科，宣稱要想將沙皇鐘帶回巴黎；到了威爾紐斯，說要將聖安妮教堂搬回巴黎。到了柏林，拆下了布蘭登堡門上的「勝利女神四馬戰車」雕像，帶回巴黎。拿破崙硬要橫刀奪人所愛的姿態，或許和他的愛情不順，苦苦單戀有關。
浪漫奔放的法國人很少單戀。法國人的愛情觀，傾向認為單戀最不值得。許多法國人甚至認為天下何處無芳草，將想不開的單戀視作「傻子」的代名詞。然而拿破崙卻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對約瑟芬演出一場轟轟烈烈的單戀。
他寫了一卡車的情書給約瑟芬，而約瑟芬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只回覆幾封信來敷衍。由拿破崙給約瑟芬的情書，可以看到他受盡煎熬。例如他寫著：「什麼叫地獄的酷刑，什麼是復仇女神的蛇蠍？ 妳的冷淡！我內心淒楚悲涼。我的心靈在受奴役，我的想像讓我不寒而慄。妳沒那麼愛我了，可能妳已經得到了別的安慰。有朝一日，妳不再愛我時，告訴我，我至少可以知道怎樣去承受這種不幸……」書信的字裡行間，全是內心的悲涼、無奈，真正是：「心到亂時無是處，情當苦際祇思悲。漫言哭泣為兒女，豪傑傷心也淚垂！」
拿破崙初次遇到約瑟芬即驚為天人，當時約瑟芬的丈夫去世，是帶著孩子的交際花，曾經當過別人的情婦。對於拿破崙的追求，約瑟芬大概不是很甘願。一七九六年法國和歐洲列強聯盟對壘，法國政府要拿破崙出兵。拿破崙耍賴拿翹，談條件要約瑟芬嫁給他才肯出兵。法國高層只好勸約瑟芬下嫁。兩人結婚後，拿破崙終於出兵，將歐洲聯盟打得落花流水。約瑟芬在拿破崙外出打仗時，迫不及待的紅杏出牆，讓他戴綠帽。拿破崙知道後非常憤怒，一七九八年征伐埃及時，乾脆和一位下屬的妻子上了床，此後更是風流韻事不斷，偏激的說：「權力就是我的情婦（Power is my mistress）。」但他仍深愛約瑟芬，一八○四年他當上皇帝，登基帝位時，同時為約瑟芬加冕為皇后。我在羅浮宮看到一幅油畫，依慣例，歐洲皇帝都由教皇加冕，但拿破崙認為自己超越了教廷，將畫中的教宗庇護七世擺在一旁，只能旁觀，眼睜睜瞧著拿破崙自己動手，替跪下的妻子約瑟芬加冕為皇后。
二○一四年我在巴黎的法蘭西學院和拿破崙的大理石像合照，在羅浮宮拍攝了約瑟芬的雕像，想像這對夫婦的生死離合。除了約瑟芬，拿破崙和兩位名為路易絲（Luise）的女人也很有緣分。一八一○年拿破崙和約瑟芬離婚，娶了奧地利的公主路易絲。或許是自卑於身材短小，不懂上流浮華，拿破崙寫情書給女人時，往往故意展現指揮軍隊的威風，以示大權在握，卻因此洩漏軍機。他在作戰時，寫情書給路易絲，描述了他的作戰計畫。不幸替他送信的驛車被敵人俘獲，這封信落在敵人手裏。結果他的行程和企圖完全被掌握。敵人集中大軍重重包圍拿破崙。他最後全軍覆沒，被囚在厄爾巴島（Elba Island）上，正是：「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巨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拿破崙的「情書洩密」成為軍校的經典教材，說明保密防諜的重要，我在陸軍通訊學校服兵役，受訓時聽了好幾次。
拿破崙在功業鼎盛時期意氣風發，盼顧自雄，才想鯨吞，又思鳩奪，歐洲各國只能臣服其腳下，極力奉承。例如普魯士為了和拿破崙斡旋，甚至在一八○七年出動了美貌的路易絲皇后和他進行外交的交涉。路易絲皇后極力討好拿破崙，雖然沒有成功，她的努力仍然受到普魯士人民的尊敬，被稱為「國家美德之魂」（Soul of National Virtue）。她和拿破崙交手後的第三年去世，連拿破崙都惋惜普魯士失去了最好的外交家。普魯士國王設立了路易絲勳章（Order of Louise），成為女性版本的鐵十字勳章（Iron Cross）。一九二○年代的德國納粹視路易絲皇后為理想德國女性的典範。她短暫的三十四年生命生產了九個孩子，包括統一德國的威廉一世（Wilhelm I, 1797-1888）。
雖然拿破崙和約瑟芬離婚之後周旋多位美女，然而臨死之前最後說的話是：「法國，軍隊，總司令，約瑟芬（France, armée, tête d'armée, Joséphine）。｣可見他念念不忘的女人仍然是約瑟芬，春夢做完猶想續，秋雲散盡尚思移，只可惜，花難並蒂月難圓，野蔓閑藤苦苦纏，也算是痴漢之愛了。我不禁想到《好逑傳》中的一首詩：「莫認桃夭便好逑，須知和應始雎鳩。世間多少河洲鳥，不是鴛鴦不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