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小港區大林蒲閩南話研究（附隨身碟）

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 高雄研究叢刊

本書以實際田野調查方式，帶您窺探一個具有特殊腔調，面臨瀕危的臺灣閩南話─「高雄市小港區大林蒲閩南話」。本書共分上、下篇。
上篇採傳統方言學的調查整理，描述大林蒲閩南話的音韻系統，並與其他相關閩南話次方言做比較，以顯示其音韻和詞彙特點。此外，透過社會語言學的調查，記錄老中青三代音韻變化及語言使用情況，以呈現整個大環境對大林蒲閩南話的影響性。
下篇為語料篇，包含4,000條以上的大林蒲閩南話詞彙、同音字表和長篇語料。

謝孟宓

生長於高雄市小港區大林蒲，高中到外地就學才發現從小使用的閩南話音調與同儕有所不同，因此在外都用國語交談來迴避因為口音特殊所引起的訕笑。直到2004年進入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臺灣語言及教學研究所進修，才開始對閩南語有更深層次的認識與研究，並於後來實際從事田野調查中進一步發現閩南話有蘊藏豐厚的文化之美。希望抱持著一份愛鄉愛土愛語言的心，能為大林蒲閩南話的保存奉獻心力。

寫在前面

自從上了高中，接觸到來自不同地區的同學後，才發覺出自自己口中的閩南話和別人不同，因而出門求學在外，多以華語交談為主，回到家裡才使用大林蒲閩南話。2002 年參加高雄醫學大學開設的閩南語師資培訓課程，每當進行寫作練習時，我總是謹守「我手寫我口」的準則，但一經批閱，文稿內容總是錯得離譜，只好改採硬背的方式，將音韻記下來，但心中不免存在「哪會按呢，問題佇佗位？」。也因此種下我走往臺灣語言領域的契機。
2004 年9 月進入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臺灣語言及教學研究所就讀，期間不時想將大林蒲閩南話的語尾詞「噠」（ta31）做一番研究，但是張屏生師認為「不止大林蒲有噠（ta31），許多海口地區都有，這不該是研究重點。」研究大林蒲閩南話的念頭並未因此而澆熄。有幸於張屏生師的指導下，進行大林蒲閩南話的調查與研究，讓我蘊積已久的問題，得以撥雲見日般的被化解。
自2006 年5 月起展開大林蒲及紅毛港地區閩南話調查，過程中常為了尋找適當的發音人選而苦惱，除了邀請親友擔任發音人，或請親友們協助推薦、介紹適當人選外，就是騎著小綿羊（輕型機車）繞遍大街小巷尋人去，而廟口往往就是最佳的尋「寶」地點！不論是廟公、廟口乘涼閒聊的阿伯們，都是我們尋覓中的「寶物」。訪談過程中偶會遇到樂於分享的發音人，尤其問到以前的生活或工作經驗，常會聊到欲罷不能、興味正濃，不願回家休息。調查期間適逢紅毛港遷村在即，常會遇到發音人不經意地述說著紅毛港歷時三、四十年的禁建辛酸史，紅毛港遷村案已於2007 年底完成，那個與我共成長的老鄰居被臺電廠區與貨櫃碼頭取代了，心中那淡淡的憂傷油然而生。
方言調查工作甘苦並俱，憑藉的就是一股勇往直前，與時間賽跑的精神與衝勁。由衷感謝我所有的發音人、家人與鄉親們，有大家的支持、協助與付出，才能使調查工作得以順利完成，並完成這份難得的語料，全書內容分為「論述篇」與「語料篇」（收錄於隨身碟），希望能藉此對大林蒲閩南話作完善紀錄與保存。
在此由衷感謝張屏生師，於知識與經驗的不吝傳遞，開展我專業領域的視野，更親自帶領我進行田野調查，從實際的訪談經驗中，更加體會「做中學」的道理。由老師身上學習到對研究工作的投入與執著、處理語料的悉心與嚴謹態度，以及對語言保存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是後學者的最佳典範。此外亦感謝高雄市歷史博物館的補助與審查委員的寶貴意見，使本書得以出版。書中尚有一些未能及時處理而待解決的問題，值得再深入探究，如有不盡完善之處，敬請諸位先進不吝指正、賜教。

謝孟宓

高雄研究叢刊序
瀕危方言的調查是語言學家重要的社會責任
寫在前面
國際音標標音使用說明
導言
論述篇
第一章　緒論 .
第一節　高雄市大林蒲的人文自然地理概況
第二節　研究動機與目的
第三節　田野調查說明
第二章　文獻回顧
第一節　高雄地區方言之相關文獻探究
第二節　傳統方言調查之文獻探究
第三節　臺灣閩南語社會方言學相關文獻探究 .
第三章　研究方法
第一節　研究方法
第二節　研究步驟
第三節　本文音標使用之說明
第四節　其他符號說明
第四章　高雄市大林蒲閩南話的音韻系統
第一節　語音系統
第二節　語音特點
第三節　特殊變調－「仔」前變調
第五章　大林蒲閩南話和其他相關次方言的語音比較
第一節　聲母比較
第二節　韻母比較
第三節　聲調比較 .
第四節　特殊的元音變化
第六章　大林蒲閩南話和其他相關次方言的詞彙比較
第一節　詞形、詞義和音讀的分析 .
第二節　特殊詞彙
第七章　大林蒲閩南話三代同堂的語言使用調查
第一節　大林蒲閩南話三代同堂的語音變化
第二節　大林蒲閩南話語音變化的社會因素分析 .
第八章　結語
第一節　結論
第二節　建議與展望
社會調查發音人資料說明
大林蒲閩南話社會方言調查問卷
參考文獻 .
語料篇（隨身碟）
〈高雄市小港區大林蒲閩南話同音字表〉凡例
〈高雄市小港區大林蒲閩南話語彙集〉說明
〈高雄境內閩南話詞彙比較表〉說明 .
〈大林蒲閩南話諺語〉
長篇語料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高雄市大林蒲的人文自然地理概況

一、地理概況及歷史沿革
（一）地理概況
大林蒲位居高雄市西南端，隸屬於高雄市小港區，東與高雄臨海工業區相鄰，西臨臺灣海峽，南接小港區鳳鼻頭邦坑，北連紅毛港埔頭，早期是一個以農耕為主的聚落，後來由於農地的徵收、工業區的設立以及養殖業的興盛，漸而取代了傳統的農業，改變了社會型態。
據發音人謝邱素蘭女士表示，在高雄臨海工業區設立以前，從大林蒲到小港所費的車程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但由於工業區的設立，斷阻以往的通道，使得大林蒲居民外出時需繞道工業區，花費近兩倍的時間才能抵達。社會形態的改變、工業區的設立阻隔對外交通的便利性，及嚴重的空氣污染，加速了人口的遷移。
根據小港區戶政事務所2021 年5 月份人口統計數據共12,827人，聚落內依行政區域畫分為鳳林、鳳森、鳳興及鳳源四個里。但是實際居住於聚落內的人口，則比統計數據減少許多。
1980 年行政院專案核准由中油超額盈餘提撥經費，開闢大林蒲建築廢棄物處理場，藉填築而圍成之臨時海（土）堤，進行填海造陸計畫，遂有「與海爭陸」之南星計劃區的形成，目前已經完成二百多公頃的造陸計畫，使得大林蒲沿海區域之海埔新生地面積日增。
 
圖1-1　研究區域圖
資料來源：曾玉昆《高雄市地名探源》，本研究改繪。

圖1-2　大林蒲地區行政區域分布圖
資料來源：小港區公所「小港區行政區域圖」，本研究改繪。

（二）歷史沿革
「大林蒲」原名為「大樹林」、「樹林埔」、「大林埔」。洪敏麟（1980：138）指出「『林』，為當移民砍林闢地墾成良田時，邊際地的叢林，尚為斧斤未及殘存於農地之間或其邊緣部。由於林中樹木種類繁多，未以特定的樹名，而採統稱『林』為地名」。「埔」，即草木叢生的野地，所以，大林蒲的含意，就是「大片樹林叢生的野地」。
大林蒲之拓墾，始於明永曆十五年（1661），當時福建省漳州府人氏，隨延平郡王鄭成功驅荷治臺，而逕由西海岸茄萣海邊（即今鳳林國中一帶）登陸至此，屯墾莊稼定居，開發初期原是一片亞熱帶樹林，荊棘遍地，叢林遮天，種類繁多，四處都是野林、草仔埔，故命地名為「大樹林」、「大林埔」。道光十七年（1837）因鳳山知縣曹謹為開濬曹公圳，在鳳鼻頭山麓鑿建一架大型抽水機，機聲「隆隆」作響，中林子及過港仔一帶居民因為迷信，懷疑地理龍脈損害，弄得人心不安，所以相繼遷入大樹林定居，新居住地就以具有驅邪的香草－菖蒲的「蒲」字，取代原來的埔字，從此易名為「大林蒲」。（潘輝雄1984：135-136；黃福鎮，2001：135 -136；曾玉昆，2004：87-88）

二、大林蒲聚落之行政沿革
（一）明鄭時期
永曆十五年（1661），鄭成功攻下普羅民遮城，將所統治的領域劃分為一府二縣，改赤崁樓為承天府，下設天興（北路）、萬年（南路）二縣，大林蒲聚落隸屬於萬年縣的小竹橋莊。永曆十八年（1664）萬年縣改名為萬年州。
（二）清領時期
滿清入主中原，一心鞏固政權，因此對臺灣問題無心處理。平定三藩後，欲結束明鄭在臺灣的政權。康熙二十二年（1683），清廷派遣施琅率軍攻打臺灣，鄭克塽投降，至此結束鄭氏政權。施琅上疏，臺灣具有重要的海防地位及經濟價值，務必加以開墾。康熙二十三年（1684），設置臺灣府（隸屬於福建省），下轄臺灣、鳳山、諸羅三縣，大林蒲在行政區域上劃歸鳳山縣的鳳山莊。
光緒十三年（1887），臺灣的行政區域重新劃分，設三府十一縣三廳一直隸州，大林蒲地區屬於臺灣省臺南府鳳山縣鳳山里。光緒十四年（1888），鳳山里又分為鳳山上里和鳳山下里，大林蒲隸屬於鳳山下里的大林蒲莊。
（三）日治時期
光緒二十一年（1895），甲午戰爭清廷戰敗，簽訂馬關條約，臺灣割讓給日本。明治三十年（1897），日本總督府調整臺灣行政區域，共設六縣三廳，大林蒲隸屬於鳳山縣打狗辦務署的鳳山里。隔年，改隸於臺南縣鳳山辦務署。
明治三十四年（1901），又改署鳳山廳打狗支廳的鳳山下里。明治四十二年（1909），又做區域上的調整，臺南廳鳳山支廳的大林蒲區，轄有紅毛港莊、大林蒲莊、中林莊及鳳鼻頭莊。
大正九年（1920），第八任總督田健治郎為加強統治臺灣，徹底改革地方行政區域，改廳為州，改支廳為郡、市，廢區、堡、里、澳、鄉改設街、庄，共設五州（臺北、新竹、臺中、臺南、高雄等州）、二廳、三市、四十七郡、一五五街，大林蒲隸屬於高雄州鳳山郡小港莊的鳳山下里。
（四）光復以後
1945 年， 日本戰敗投降， 臺灣光復。翌年改州為縣， 改郡為區，改街、庄為鄉、鎮，大林蒲於是劃入高雄縣小港鄉。
1969 年起，十大建設開始興建，由於小港鄉有機場，又臨第二港口，加上當地居民稀少，多魚塭田地，於是中鋼、中油以及大型儲油槽，台電大林火力發電廠，臨海工業區相繼在小港設立。自此大林蒲被重重大型工廠包圍，處處可見高聳的巨型煙囪排放廢氣，進出小港行政中心必須繞行中油、中鋼等工廠廠房外圍始可抵達，因交通之不便及空氣的污染，使得聚落日益蕭條。
高雄市在1979 年升格為直轄市，小港鄉劃入其轄區，大林蒲於是隸屬於高雄市小港區。
 

三、大林蒲之商業與文教
（一）商業活動
大林蒲地理位置重要，在小港地區各地中開發最早，不但農漁業發達而且商業鼎盛，是當時鳳山里（今小港前鎮一帶）最熱鬧的商圈，據盧德嘉（1968：366）記載：「大林蒲市，在鳳山里，縣東南二十里，五日一市。」即指這裡每五天就有一次市集活動，據當地耆老邱水木先生表示，過去大林蒲地區擁有鳳美、全成、仙宮、白園、黃鶴樓及鳳源大旅社等六間旅社、以及滿春樓、玉枝樓、黃鶴樓和微春樓等四間酒店（茶店仔te11 tiam55 mã51）及多家戲院，鄰近地區的商業、娛樂活動皆聚集於此，紅毛港地區之居民更將漁獲送至此市集進行交易，往來之商旅絡繹不絕，其繁榮景象由此可見一斑，但歷經時代的變遷，目前僅剩鳳美、全成及仙宮三間旅社尚在經營，其餘的旅社、酒店及戲院早已不復見。
邱水木更表示說，大林蒲聚落繁榮之另一重要因素為，臺灣光復後，因服務於糖廠者眾，且其收入較豐，因地利之便，故常進出大林蒲消費，因而帶動大林蒲的繁榮。日據時期，當地的戶數已高達五、六百戶，甚至連當時警局的部長亦選擇居住於此。
（二）文教活動
大林蒲地區的文教也特別興盛，當時鳳山里設置社學（相當於今日學校）七所，大林蒲就佔了兩所。清朝時期更以「頂沖下蒲」聞名於鳳山縣（今大高雄地區）。「沖」指高雄市楠梓區右沖部落（今右昌）；「蒲」指大林蒲。這兩地都以燕尾屋脊（即飛脊厝）齊名，即民間廳堂的屋脊和廟宇的燕尾脊一樣，左右齊飛，這是科舉功名的標誌。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裡，「功名」的取得是讀書人畢生的宿願。據當地耆老邱水木先生指出，大林蒲在嘉慶年間共出過兩位進士（吳鳳鳴、陳媽得）及一位秀才（邱文）。所謂「進士」，其實僅是「歲貢」，這是由於民間對「科名」的不甚了解，誤以為歲貢就是進士（黃福鎮，2001；楊倉亭，2006）。
大正七年（1918），鳳林國小的前身創立，當時校名為「臺南廳大林蒲公學校」，草創初期並無教室可用，商借當時居住大林蒲337號吳天倫的家做為上課教室。1945 年臺灣光復，學校更名為「高雄縣大林蒲國民學校」。1999 年，高雄市政府改制，小港鄉歸併，大林蒲地區於是創設鳳林國中，招收鄰近海汕、鳳林及鳳鳴三所國小之年青學子至此接受國民中學義務教育。但近年來，由於人口的不斷外移及市區明星學校的光環，使得國中及國小的招生狀況大不如前，每年段僅招得最多一至二班的學生，人口的流失更可由此看出。

四、語言現況
大林蒲地區居民的語言概況，從族籍及相關文獻的記載，可一窺其主要源自泉州府，屬泉州腔。本地語音保留了泉州腔八個聲調的特色（如表1-2），陰去調與陽去調本調皆讀為11，但是在變調方面則陰去調讀為51，陽去調讀為11；陽上調的本調讀為31，變調讀為11。
「遮的」tsuai55（這些）、「遐的」huai55（那些）、「這」tse55、「彼」he55，這幾個常用詞的調類不在八聲調中，故筆者將其獨立為一聲調，稱為「超陰平，所以大林蒲閩南話的聲調系統有九個調值（第四章會詳加探討）。
 
目前在大林蒲地區，陽上調的使用情形有摻混陽去調的狀況，甚至出現兩種讀法同時並存的狀況，此即造成音韻混亂之主因，亦顯示該地區獨特的陽上調有逐漸衰退的趨勢。至於中、少年層的陽上調，則有逐漸往普通腔的陽去調/33/ 發展的趨勢，筆者推測陽上調往/33/ 發展主要是受普通腔影響所致，表示目前大林蒲地區的閩南話正逐漸往普通腔靠攏（第五章會詳加介紹）。
大林蒲地區在地理位置中，屬於封閉型聚落，故保存偏泉腔的語音特色。但隨著社會型態的改變（例如外出就業、就學）、工業區的設立、人口的外移，外加大眾傳播媒體的盛行，與學校教育的統一化等等，多重因素交疊之下，使得大林蒲閩南話面臨不得不的演變狀況，此一演變狀況在青少年齡層表現尤烈，且有隨年齡下降，變化愈烈的趨勢（第七章將詳加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