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簡體書）

（一）
臨近中午的浦東機場候機樓。天氣很好，陽光從頂層的巨型“龍眼”天窗裡透進來，將夏日的暑氣擋在外面，只在地上投下一些稀稀疏疏的光影。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遠望著，人像在河面上行走。女人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叮叮聲，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拉桿箱的小輪奏出沉悶的拖移聲。廣播聲此起彼伏，清一色標準女音，計算機控制的節奏，把數字念得緩慢吃重。四周俱是玻璃幕墻，能清楚看見機坪上整齊排列的飛機。候機廳裡人來人往，卻又井然有序。電子巨幅屏幕不斷翻滾著。一派繁榮景象。
袁軼走在隊伍最後，架勢像在逛馬路，脖子上掛的臨時通行證隨著身體的行走而不斷晃動。他手插在褲袋裡，走路時腳略呈外八字，這使他看上去像極了一只鴨子。
今年十來個新進畢業生中，有來自天津民航學院、南京航空航天大學、上海工程技術大學航空學院的，還有民航中專、技校的——唯獨他不是民航專業。上午開動員會時，公司黨委江書記一走進來，便笑道：“聽說你們這屆有個學動畫設計的？”袁軼手一舉，聲音響亮：“我就是！”
“很好嘛，”江書記交代他，“下次幫公司設計個動畫片，在候機大廳裡滾動播出。”
“沒問題。”袁軼回答得很爽快。
吃過午飯，實習生們便由資深員工帶領，到各部門熟悉大致流程。出發大廳、到達大廳、安檢、邊防、免稅店、廊橋、機坪……偌大的機場，這麼一圈走下來，也要費不少時間。袁軼依然走在最後，聽前面幾人聊天：“真複雜啊，我本來以為機場就是一個單位，哪裡曉得裡面名堂這麼多。”“可不是，我媽一直以為民航學院出來就是當空姐，怎麼也解釋不通。”“我爺爺更絕，聽說我學的是商務運輸，就覺得我將來肯定是當貨車司機。”
幾人都笑起來。
一人輕聲問：“航空代理公司到底好不好啊？我們班上就我一個分來這裡。”
“馬馬虎虎吧，聽說是機場裡最直接和飛機打交道的公司，跟東滬航它們差不多。”
“我猜應該不怎麼樣，”一人撇嘴，“我們班上幾個有門路的，沒一個人肯來這裡。爹媽舍不得，據說錢少，活又多。”
“誰曉得？反正來也來了，聽天由命吧。”
柳婷婷走在中間，不緊不慢。袁軼幾次瞟過她，預備在對視那刻給她一個瀟灑的微笑——可惜，兩人的目光仿佛兩條平行線，始終沒有相交的時刻。
袁軼一路望著她的背影。他猜她應該知道他在看她。事實上，她對他跟來機場實習已經表過態了——“你真了不起！”。她說這句話時，一臉譏諷，其實是竭力掩飾著內心的詫異，甚至是害怕。她完全沒料到有人會為了追女孩，而把前途事業視為兒戲。從初中開始，她已經覺得這個家伙有些瘋狂了。中考填志願，他居然拷貝似的，把她的志願照搬全抄。他的學習成績不如她，全憑愛情的力量，居然讓他超水平發揮，跟著她進了重點高中。高中時他還想依樣畫葫蘆，跟著她填“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虧得他父母把志願表奪下來，才沒遂了他的願。現在，大學畢業了，這家伙又來了。他父母去國外做生意，家裡只剩他一個，沒人管。他像脫了韁的野馬，肆無忌憚。
旁邊的吳小夢提醒她：“那個叫袁軼的，一直在看你——你們認識？”
“中學同學。”柳婷婷輕描淡寫。
“哦，是嗎，也分來機場了？——真巧。”
柳婷婷笑著聳聳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