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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這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比賽,
只有死亡,才能讓你遠離終點線……

傳說中史蒂芬.金真正的第一部小說,
也是筆下所有故事的起點!
《在黑暗中說的鬼故事》名導即將改編拍成電影!

★【作家】盧郁佳 專文導讀!
★【影評人】左撇子、【犯罪、恐怖作家】既晴、【影評人、作家】黃以曦、
【城堡岩小鎮粉絲頁創立人】劉韋廷、【作家】陳?青 震撼推薦!
★美國Amazon書店、Goodreads書評網逾4顆星絕讚好評!

走,走,快走!
想活命,就絕對不能停下來。
漫漫長路的盡頭,
究竟是絕望,還是新生?

這股飄散在空氣中的煙硝味,蓋瑞提總覺得似曾相識。小時候父親曾告訴他,這是「大競走」的特殊氣味,是以生命交換而來的。多年後他才總算明白,父親話中真正的含意。
每年五月的第一天,是「大競走」開始的日子。這是一場舉國矚目的競賽,比賽規則很簡單,沒有終點線,不能超速,也不能停下來,否則就會收到警告。集滿三次警告,你便得用性命來繳付「罰單」。
一百名參賽者必須不斷地行走,直到產生最後的勝利者。而獲勝的人,將能夠實現自己的任何願望作為獎勵。許多人是為了獎勵參賽,但有更多人像蓋瑞提一樣,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只期待能走回自家小鎮,與母親及心愛的女友團聚。
比賽日復一日地進行,有人哭泣求饒,有人崩潰自殺,隨著「淘汰」的人越來越多,蓋瑞提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走上了一條孤獨的路。但他知道還沒有結束,一切才剛開始呢,還有這麼多路要走,他必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作者簡介

史蒂芬.金 Stephen King
1947年生於美國緬因州波特蘭市。自1973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魔女嘉莉》後,到目前為止已寫了五十多部長篇小說和二百多篇短篇小說,他同時也以「理查.巴克曼」的筆名,發表了眾多暢銷作品。他的筆法細膩,善於從大家再熟悉不過的日常生活事物中,帶給讀者如同身歷其境的恐怖感。作品已被翻譯成三十多種語言,暢銷超過四億本,甚至被譽為「每個美國家庭都有兩本書,一本是《聖經》,另一本則是史蒂芬.金的小說」。
他的作品也是影視改編的熱門題材,其中《魔女嘉莉》是他一鳴驚人的出道作,並多次被改編拍成電影;《四季》中的三篇故事分別被改編成電影《刺激1995》、《站在我這邊》和《誰在跟我玩遊戲?》;《鬼店》、《牠》與《末日逼近》則被譽為他的三大代表作,也均被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影集。其他改編的電視影集還包括《穹頂之下》、《賓士先生》、《城堡岩》、《局外人》等等。
2003年,史蒂芬.金獲得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頒發「傑出貢獻獎」;2004年,他榮獲世界奇幻文學獎「終身成就獎」;2007年,他獲頒愛倫坡獎的「大師獎」;2008年,則以《魔島》和《日落之後》同時囊括「史鐸克獎」最佳長篇小說及短篇小說獎;2010年,他又以《暗夜無星》贏得「史鐸克獎」最佳小說選集和「英倫奇幻獎」最佳小說選集;2015年,他以《賓士先生》再次榮獲「愛倫坡獎」。這些獎項的肯定,也在在彰顯出他無可取代的大師地位。
目前史蒂芬.金與同為小說家的妻子定居於緬因州。


譯者簡介︰
楊沐希

宅居文字工作者,譯有史蒂芬.金的《飄浮》、《局外人》、《我們還沒玩完》(合譯)及《誰找到就是誰的》。感謝本書資深讀者Patrick Coston大力相助,若沒有他的幫忙,本書翻譯將難以完成。

書摘/試閱

第一章


「說出通關密語就能贏得一百美金。
「喬治,第一位參賽者是誰?
「喬治……?你還在嗎?喬治?」
──益智節目《賭上你的命》主持人格魯喬.馬克思

那天早上,老舊藍色福特開進戒備森嚴的停車場,車子看來就像一條方才奮力奔跑的疲憊小狗。一名哨兵要求看藍色塑膠身分識別證,這位年輕人面無表情,身穿卡其色制服,身上還有一條斜跨胸膛的山姆.布朗皮帶。後座的男孩將身分證交給他母親,母親將卡片遞給哨兵。哨兵帶著卡片走向電腦終端機,這台機器在這帶有鄉村氣息的寧靜之中看起來格格不入,非常奇怪。機器吞了他的卡,螢幕上出現以下訊息:

雷蒙.戴維斯.蓋瑞提
緬因州保爾納一路
安德羅斯科金郡
身分證字號四九—八〇一—八九
通過—通過—通過

哨兵敲下一個按鈕,一切消失,終端機螢幕又恢復光滑的綠色空白。他揮手要他們前進。
「他們不會退還身分證嗎?」蓋瑞提太太問:「他們不會……」
「媽,不會。」蓋瑞提耐著性子說。
「哎,我不喜歡這樣。」她一邊說,一邊把車開進空位。自從凌晨兩點摸黑出門後,她就一直講這句話。事實上,她一路哀哀叫。
「別操心。」他說,但他沒有留意自己講的話。他分神觀望,把一部分注意力擺在自己不解的期待與恐懼上。汽車引擎還沒喘完最後一聲哮喘般地氣若游絲,他就跳下了車,他是站在早上八點料峭春日裡的高壯男孩,披著褪色的軍用制服外套。
他母親也很高,但太瘦了。她的胸部幾乎不存在,只是象徵性的微小突起。她目光閃爍,毫無把握,好像嚇到了。她有一張病人般憔悴的臉。她鐵紅色的頭髮在繁複的髮夾下已經亂了,這些夾子應該要把頭髮固定住才對。她的洋裝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彷彿她最近才大減重一樣。
「小雷。」她壓低聲音,用密謀什麼事情的口氣說話,而他愈來愈討厭這種講話方式。「小雷,聽著……」
他低頭,假裝在拉襯衫。一名哨兵正在吃罐頭裡的C型口糧,讀漫畫書。蓋瑞提看著哨兵讀書、進食第一萬次後得出一個結論:這是真的。至少從現在起,想法開始沉重了起來。
「現在還有時間回心轉……」
恐懼與期待達到巔峰。
「不,沒時間了。」他說:「棄權日是昨天。」
還是他討厭的低聲密謀口氣:「他們會理解的,我知道他們會理解。少校……」
「少校會……」蓋瑞提說著,然後看到母親面露難色。「媽,妳知道少校會怎樣的。」
另一輛車也完成入口閘門的小儀式,停進來了。一個深髮色的男孩下車,他的父母跟著下來,三人站在一起交談,彷彿憂心忡忡的棒球選手。他跟其他男孩一樣,都背著看起來不重的後背包。蓋瑞提心想,自己沒有背,是不是有點蠢?
「你不會改變主意了嗎?」
這是內疚感,戴上焦慮面具的內疚感。雖然雷蒙.蓋瑞提才十六歲,但他對內疚感已經略有了解。她覺得自己太久沒喝酒,太疲憊,也許也受夠了昔日的哀傷,才沒能在兒子的瘋狂萌芽階段就幫他打住,沒能搶在沉重的國家機器及其穿著卡其制服的哨兵及電腦終端機接掌之前打住,結果每天他就愈來愈接近這個不理智的自己,到了昨天,瘋狂的鍋蓋終於「鏘」地一聲掀開。
他一手擺在母親肩上,說:「媽,這是我的決定,我知道妳不是這麼想。我……」他環視四周,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我愛妳,但不管怎麼說,這樣最好。」
「不,才不是。」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小雷,才不是,如果你爸在場,他肯定會阻……」
「他不在,對吧?」他很兇,想要躲開她的淚水……如果他們不得不把她拖走?這種事他時有所聞。想到這裡,他覺得好冷,於是他用比較溫柔的口氣說:「媽,放手了,好嗎?」他擠出微笑,自己替她回答:「好囉。」
她的臉頰微微顫抖,但她點點頭。不好,但來不及了,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微風吹過松樹,天空一片湛藍。道路就在眼前,一根簡單的石柱標出美國與加拿大的邊界。忽然間,他的期待壓過恐懼,他想上路,他想出發。
「我做了這個,你可以帶著,對嗎?不會太重吧?」她塞了一團鋁箔紙包著的餅乾給他。
「可以。」他接下餅乾,尷尬地拉著她,想要提供她所需要的慰藉。他吻了吻她的臉頰,他感覺她的皮膚好像放久的絲綢。他自己一度都想哭,但他想到少校那張微笑、翹著鬍子的臉,他退開,將餅乾塞進軍用外套的口袋裡。
「媽,再見。」
「再見,小雷,乖乖的。」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覺得她很輕,彷彿今早拂起的微風就能把她當成蒲公英種子,吹去遠方。蓋瑞提站在原地,她伸手揮了揮,淚水已經潰堤。他看到了,他也揮手,然後她把車開走,他就站在原地,雙手擺在身旁,曉得自己看起來一定非常優秀、勇敢、孤單。不過,當車開回閘門的時候,荒涼感襲上心頭,他又成了單獨身在異地的十六歲男孩。
他轉身面向道路。另一個男孩,深色頭髮那個,他看著父母把車開走。他一側臉頰上有一道看起來很可怕的疤。蓋瑞提走過去,向他打招呼。
深髮色的男孩看了他一眼,說:「嗨。」
「我是小雷,雷蒙.蓋瑞提。」他說道,覺得自己有點混蛋。
「我是彼得.麥克菲。」
「你準備好了嗎?」蓋瑞提問。
麥克菲聳聳肩。「我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這樣最糟。」
蓋瑞提點點頭。
他們走向道路跟石柱標記。在他們身後又有車子開進來,一個女人忽然尖叫。蓋瑞提與麥克菲無意識地靠攏身軀,他們都沒有回頭。他們前方是一條黑色的寬闊道路。
「不到中午,合成路面就會變燙。我要沿著路肩走。」麥克菲忽然提起這件事。
蓋瑞提點點頭。麥克菲仔細看著他。
「你多重?」
「七十二公斤。」
「我七十五。他們都說胖子很快就累了,但我覺得我體格還不錯。」
對蓋瑞提來說,彼得.麥克菲看起來不只是不錯,他看起來非常健美。他在想,說胖子容易累的「他們」到底是誰?他差點就問出口了,但還是打住。大競走就是靠著偽經、傳說與護身符而存在的東西。
麥克菲坐在樹蔭下的兩個男孩身旁,過了一會兒,蓋瑞提也坐下。麥克菲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蓋瑞提看看手錶,八點零五分,還有五十五分鐘。不耐與期待又回來了,他盡力壓抑,告訴自己,能坐的時候盡量坐。
所有的男孩都坐著,成群結隊或自己坐著,一個男孩爬上了俯瞰道路的低矮松樹樹幹,吃起看似果醬三明治的東西。他很瘦,一頭金髮,身穿紫色長褲、藍色工作襯衫,外頭套著領口有一道拉鍊的綠色老舊毛線衣,兩邊手肘還有破洞。蓋瑞提心想,瘦子真的能夠撐最久嗎?還是一下就沒力了?
坐在他跟麥克菲旁邊的兩個男孩交談起來。
「我可不急。」一人說:「我急什麼?如果我得到警告,那又如何?你能調適的,就這樣。適應就是這裡的關鍵字,記住你一開始是聽誰說的。」
他轉頭,看到蓋瑞提跟麥克菲。
「待宰羔羊陸續進場。在下漢克.歐爾森,走路是我的強項。」他講話時臉上毫無笑容。
蓋瑞提自我介紹,麥克菲心不在焉地說了自己的名字,目光還放在道路上。
「我是亞瑟.貝克。」另一人低聲地說。他講話帶有些許南方口音。四人互相握手。
一陣靜默後,麥克菲說:「有點可怕,對吧?」
大家都點點頭,漢克.歐爾森只有聳肩笑笑。蓋瑞提看著松樹上的男孩吃完三明治,將包裝的蠟紙揉成一團,扔向路肩。蓋瑞提想通了,這男孩很快就會沒力。這樣他才釋懷一點。
「有看到石柱右邊的地方嗎?」歐爾森忽然開口。
大家看過去。微風似乎把道路上的陰影吹動了。蓋瑞提不曉得他到底看到什麼。
「那是去年大競走留下來的。」歐爾森猙獰又得意地說:「小鬼太害怕了,九點一到他就僵在原地。」
大家不發一語,驚恐地想著這個畫面。
「動都動不了。他立刻收到三次警告,九點零二分,他就得到他的罰單,就在起點上。」
蓋瑞提不知道他的腿會不會僵住。他不覺得,但這種事也是要到上了場才會知道,想想實在很可怕。他懷疑漢克.歐爾森為什麼要提這麼恐怖的事情。
忽然間,亞瑟.貝克坐直身子,說:「他來了。」
灰褐色的吉普車開到石柱旁邊停下,接著是一輛速度很慢的古怪履帶交通工具,這輛半履帶戰車前後都有縮小版的雷達圓盤。兩名軍人爬到上面的層板,蓋瑞提看著他們,覺得腹部一陣涼。他們手持軍用的大口徑卡賓步槍。
一些男孩起身,蓋瑞提沒有,歐爾森、貝克也沒有動作。麥克菲看了一眼之後,似乎又回到自己的思緒之中,松樹上的纖瘦男孩則無所事事地盪著腿。

少校走下吉普車。他是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曬得黝黑的膚色與簡單的卡其色軍服相襯得宜。他跨胸的山姆.布朗皮帶上有一把手槍,臉上戴著鏡面太陽眼睛。據說少校的眼睛對光非常敏感,只要在公開場合,他一定會戴墨鏡。
「孩子們,坐吧。」他說:「記住注意事項第十三點。」注意事項第十三點是「盡可能保持體力」。
原本站著的男孩都坐下了。蓋瑞提又望向手錶,八點十六分,他覺得錶快了一分鐘。少校總會準時出現。他在心裡記著要調慢一分鐘,然後他就忘了。
「我不會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少校用遮住雙眼的反光鏡面掃視他們。「我要恭賀各位之中的贏家,也認可失敗者的勇氣。」
他轉身面向吉普車後座,活生生的寧靜蟄伏於此。蓋瑞提深深吸起春天的空氣,天氣應該挺溫暖的,是適合走路的好日子。
少校轉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寫字板,他說:「叫到你的名字,請過來領取號碼,然後回到原位,直到開始。請機靈點。」
「各位現在從軍囉。」歐爾森壓低聲音笑笑著說,但蓋瑞提沒搭理他。看到少校就會忍不住讓人想要欣賞他。早在蓋瑞提的父親被特別小組帶走前,他都說,任何國家能夠製造出來最罕見、最危險的怪物就是少校,還說他是社會支持的反社會者。不過,蓋瑞提的父親倒是沒有親眼見過少校。
「亞倫森。」
矮胖、脖子上有曬傷的鄉村男孩笨拙上前,少校的存在顯然震懾到他,他拿了大大的塑膠一號號碼牌。他用壓力條把號碼牌黏在襯衫上,少校拍了他的背一下。
「亞伯拉罕。」
身穿牛仔褲跟T恤的高個紅髮男孩走上前去。他的外套綁在腰際,看起來很像學生,外套瘋狂地拍打著他的膝蓋。歐爾森暗笑起來。
「亞瑟.貝克。」
「這裡。」貝克爬起身來。他移動時帶著虛偽的輕鬆,讓蓋瑞提覺得緊張。貝克很棘手,貝克會撐很久。
貝克回來了。他把三號壓在襯衫右胸前。
「他跟你說了什麼?」蓋瑞提問。
「他問我,我家那裡開始熱了沒。」貝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他……少校跟我講話了。」
「肯定不會像這裡接下來這麼熱。」歐爾森說。
「詹姆斯.貝克。」少校說。
點名一直點到八點四十分才結束,沒有人臨陣脫逃。停車場那邊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好幾輛車開了出去,候補備選名單上的男孩現在可以回家,看電視上大競走的報導了。蓋瑞提心想:開始了,真的開始了。
輪到蓋瑞提的時候,少校給了他四十七號,還說了聲「祝你好運」。距離這麼近,蓋瑞提聞到非常男性的氣味,覺得有點難以忍受,而且他忍不住想要碰觸男人的腿,確保少校是真的。
彼得.麥克菲,六十一號。漢克.歐爾森,七十號,他跟少校相處的時間超過其他人。歐爾森說了什麼,而少校大笑起來,還拍拍他的背。歐爾森回來時說:「我叫他不用指望後面的人了。而他說,給他們好看,還說他就喜歡看到有精神的人。他說『孩子,給他們好看』。」
「真是好棒棒。」麥克菲說,然後向蓋瑞提使了一個眼色。蓋瑞提不懂麥克菲這樣使眼色是什麼意思,他是在取笑歐爾森嗎?
樹上瘦瘦的男孩名叫史戴本。他低頭拿取號碼,完全沒有跟少校交談,然後坐回樹下。不知怎麼著,蓋瑞提對這個男孩很好奇。
一百號是個紅髮男孩,臉上坑坑疤疤活像火山爆發。他叫做札克。他領了號碼牌,大家都坐了下來,靜候接下來的指令。
接著,三名士兵從半履帶戰車上走下來,發起有開釦口袋的腰帶,口袋裡擺滿一條條高能量濃縮食物膠。又有士兵發放軍用水壺。大家扣上皮帶,掛起水壺。歐爾森把皮帶繫得低低的,彷彿他是槍客,他看到一條威法巧克力棒,連忙吃了起來,還笑著說:「不錯。」然後拿起水壺喝水,把巧克力沖刷下肚。蓋瑞提懷疑歐爾森是不是在裝腔作勢,還是他知道什麼蓋瑞提不明白的事情。
少校嚴肅地望著他們。蓋瑞提的手錶顯示八點五十六分,已經這麼晚了嗎?他的胃痛苦地絞了一下。
「好了,各位,請排成十個人一列的隊伍,順序不拘。想要的話,可以跟你的朋友排在一起。」
蓋瑞提起身。他覺得麻木、很不真實。他的身體彷彿不是他的。
「好了,咱們上場吧。」麥克菲朝身旁說:「祝大家好運。」
「祝你好運。」蓋瑞提有點意外。
麥克菲說:「我該去檢查一下腦袋。」他忽然看起來臉色慘白、冷汗直冒,完全沒有先前那麼壯碩健美了。他想微笑,卻笑不出來。他臉頰上的疤像一個偌大的標點符號。
史戴本慢慢走到十乘十隊伍的後方。歐爾森、貝克、麥克菲、蓋瑞提站在第三排。蓋瑞提口乾舌燥,他在想他是不是該喝點水,想想又作罷了。他這輩子沒有這麼注意過自己的雙腳,他懷疑他的雙腿會不會僵住,讓他在起點就得到罰單。他懷疑史戴本會不會一下就輸了,吃果醬三明治的史戴本,穿紫色褲子的史戴本。他懷疑他自己會不會一下就輸了。他懷疑,那樣的滋味……
他的手錶顯示八點五十九分。
少校端詳起一只不鏽鋼口袋精密懷錶。他緩緩舉起手指,一切統統凝滯在他的手上。一百名男孩專注地看著他的手,靜默沉重也巨大。靜默就是一切。
蓋瑞提的手錶顯示九點整,但靜止的手還沒有揮下。
快揮,他為什麼不動作!
蓋瑞提想尖叫問這個問題。
然後他想起自己的錶快了一分鐘,你可以用少校來對時,只不過他沒有,他忘了。
少校放下手指,說:「祝大家好運。」他臉上不帶表情,反光墨鏡遮住了他的雙眼。他們開始緩緩起步,沒有推擠碰撞。
蓋瑞提跟大家一起出發。他沒有僵在原地,沒有人僵在原地。他的雙腳跨過石柱標記,左側是麥克菲,右手邊是歐爾森,三人踢正步前進。腳步聲很大。
開始了,開始了,開始了。
他忽然發瘋似地想停下來,只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認真的。他憤恨地拋開這個念頭,還有一點畏懼。
他們從陰影中走到陽光下,溫暖的春日陽光。感覺不錯。蓋瑞提放輕鬆,雙手插在口袋裡,跟上麥克菲的腳步。人群逐漸散開,每個人都找到自己邁著步子的速度。半履帶戰車沿著黃土路肩鏗鏘前進,揚起微微飛塵。雷達圓盤忙碌地轉來轉去,精細的車用電腦監控起每位參賽者的速度。最低限速是時速四英里2。
「八十八號,警告!警告!」
蓋瑞提轉頭張望。那是史戴本,他是八十八號。蓋瑞提忽然確信史戴本會在這裡得到他的罰單,就在還看得到起點石柱的地方。
「真聰明。」歐爾森說。
「怎樣?」蓋瑞提問。他必須很有意識才能移動他的舌頭。
「這傢伙趁他還有體力的時候得到警告,這樣他就能體會限速在哪裡。他可以輕易擺脫這次警告,只要一個小時內沒有得到二度警告,第一次警告就撤銷了。這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蓋瑞提說。規則手冊裡有寫。你會得到三次警告,第四次只要速度低於時速四英里……哎啊,你就從大競走出局了。不錯,如果你得到三次警告,又安然走完三個小時,你還是能重返陽光下。
「他現在就知道了。」歐爾森說:「到了十點零二分,他的紀錄就會歸零。」
蓋瑞提走得很快,他感覺很好。他們走上斜坡,然後往下走進長長的松樹峽谷,終於看不見起點石柱了。偶爾會出現剛剛翻土的方形田地。
「他們說這是馬鈴薯。」麥克菲說。
「全世界最棒的馬鈴薯。」蓋瑞提下意識地說。
「你來自緬因州?」貝克問。
「對,南部。」他望向前方。幾個男孩已經脫離主要人群,時速可能達到六英里。其中兩個男孩穿著一樣的皮外套,背上看起來有類似老鷹的圖案。加速是一種誘惑,但蓋瑞提不肯加快腳步。「盡可能保持體力」──注意事項第十三點。
「道路會接近你老家嗎?」麥克菲問。
「我猜我媽跟我女朋友會來七英里左右的路邊看我。」他停頓一下,又謹慎加上一句,「當然啦,如果那時我還在走的話啦。」
「見鬼,等我們到南部的時候,大概就剩不到二十五人囉。」歐爾森說。
這話引發一陣靜默。蓋瑞提曉得事情不會這樣,他覺得歐爾森也很清楚。
又有另外兩個男孩遭到警告,雖然歐爾森剛剛說這是在測試限速,但每次有人遭到警告,蓋瑞提的心就會糾結一下。他回頭察看史戴本,他依舊殿後,還吃起另一個果醬三明治。第三個三明治從他破舊的綠色毛衣口袋裡露出來。蓋瑞提心想,三明治是不是史戴本的媽媽做的?而他也想到來自媽媽的餅乾,還是她硬塞給他的,彷彿是要驅趕什麼惡靈一樣。
「為什麼大競走開始的時候沒有觀眾?」蓋瑞提問。
「這樣會讓『上路人』分心。」一個尖銳的聲音說。
蓋瑞提轉過頭,那是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男孩,看起來神色緊張,外套領子上別著五號。蓋瑞提想不起來男孩的名字,他說:「分心?」
「對。」男孩走到蓋瑞提身旁。「少校說過,在大競走一開始的時候,讓上路人專注在沉著之中相當重要。」他反射性地用拇指頂了頂尖尖的鼻子,那邊有顆明顯的紅色痘痘。「我同意,振奮士氣、觀眾群眾、電視攝影機,晚點再說吧。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專注。」他用彎彎的深咖啡雙眼緊盯蓋瑞提,又說了一遍:「專注。」
「我只想專注在一腳起、一腳落的動作上。」歐爾森說。
五號露出受到羞辱的神情。「你必須抓到自己的步調。你必須專注在自己身上。你必須有所『計畫』。對了,我是蓋瑞.巴克維奇,我家在華盛頓特區。」
「那我是強.卡特3。」歐爾森說:「我家是火星的霸爾森。」
巴克維奇不屑地撇嘴,晃到後面去了。
「我猜每個地方都有瘋子。」歐爾森說。
不過蓋瑞提覺得巴克維奇的想法很清晰,至少這五分鐘裡他是這麼想的,因為五分鐘後,軍人喊著:「警告!五號,警告!」
「我鞋子裡有石頭啦!」巴克維奇暴躁地說。
軍人沒有答腔,跳下半履帶戰車,站在巴克維奇對面的路肩上。他手持不鏽鋼金屬精密錶,跟少校的錶一模一樣。巴克維奇已經完全停下腳步,他脫下一隻鞋,將小石子從鞋子裡搖出。他深色、凝重的小麥色灰黃皮膚閃著汗水的光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軍人又喊:「五號,第二次警告。」他反而理了理足弓部位的襪子。
「不妙。」歐爾森說。他們全都轉頭,開始望向後方,但身體往前走。
史戴本還在最後,他經過巴克維奇身邊時沒有注意他。現在巴克維奇落單了,他在白線稍微靠右的位置,正忙著把鞋帶綁回去。
「五號,第三次警告。最後一次警告。」
蓋瑞提肚子裡彷彿有個滿是黏液的黏球。他不想看,但他又無法別開目光。倒著走路不可能節約體力,但他也忍不住這樣走。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巴克維奇的生命正一分一秒化為虛無。
「噢,老天。」歐爾森說:「那個大白癡,他要領罰單了。」
不過,巴克維奇站起來了。他停下動作拍拍褲子膝蓋部位的路邊泥巴,然後小跑步起來,追上大夥兒,接著又恢復到步行的速度。他超越史戴本,史戴本依舊沒有望向他,五號追上了歐爾森。
他笑了笑,咖啡色的雙眼閃閃發亮。「看到沒?我剛爭取到一次休息。這一切都在我的『計畫』之中。」
「也許你是這麼想的。」歐爾森的聲音比平常還高一點。「但我看到的是你得到三次警告。為了你一分半的放屁休息,你現在得走上該死的三—個—小—時。而且你現在休息個屁,真他媽的,我們才剛開始而已!」
巴克維奇看起來顏面盡失。他看著歐爾森,目光灼灼。「你跟我,咱們就看看誰先領罰單。」他說:「這一切在我的『計畫』裡。」
「你的『計畫』跟從我屁眼裡拉出來的東西,長得還莫名真像。」歐爾森如是說,貝克輕笑了起來。
巴克維奇不屑地哼了一聲,快步超越他們。
歐爾森實在抗拒不了分手時再喊一句:「夥伴,別絆腳了。他們不會再警告你囉,他們會直接……」
巴克維奇頭也不回地前進,歐爾森厭惡地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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