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歌放酒狂（簡體書）

《聽歌放酒狂/啟真·文史叢刊》是應奇教授近些年來的隨筆結集。書中既有作者對學術界人物的品評，對學術作品的鑒賞，也有對學界前輩和師友親人的追思，還有作者本人訪學、尋書的樂趣與感悟。所思所想中既透出學者學術的嚴謹，又散發著文人的自嘲與幽默，從中我們可看到一個讀書人的廣博、一位藏書人的執拗、一名評書人的獨到。

應奇，1967年生於浙江諸暨，哲學博士，現為華東師範大學教授。著有《概念圖式與形而上學：彼德·斯特勞森哲學引論》（學林出版社2000年版）、《從自由主義到後自由主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近年主持有“當代實踐哲學譯叢”、“當代政治哲學讀本”和“哲學的轉向：語言與實踐”等多項譯事。

序 學問的“江湖”
在啟真館工作10年，蒙應奇教授不棄，陸續將3 部學術隨筆集交由我出版。此次新作交稿之余，又請我寫序賀新。作為編輯和後輩，我理應嚴詞拒絕此種“出軌”行為，不過作為酒友，我只得答應下來，畢竟，酒後“越軌”是人人皆可理解的。
應奇教授所出版的這幾本學術隨筆集，主題無非是談書和談人。他所寫的師友，我多數並不熟悉，故盡管他的描寫相當生動有趣，但我對描述的準確性並不能做太多判斷。倒是他談書的那些文章，雖然帶有專業背景，反而引起了我更大的興趣。
不過他談購書，談藏書，與別人不同。藏書家談藏書，談版本，談拍賣，談流傳，乃至紙張、雕印之類，只是很少談內容，畢竟藏的通常都是經典和古籍，內容上可說的不多，最多談談局部細節上的版本差異。學問家談藏書，談到了最後往往變成一篇不是書評的書評，有時讓人覺得相當枯燥。
應奇教授一路從北美“搜刮”到挪威，甚至與親友赴臺“自由行”期間還不忘逛幾家書店，所選購的都是些嚴肅的學術書。通常來說，學術著作更多是研究性的，並無太多版本上的講究，也很難說有什麼稀缺性與收藏性。因此他不能說是一位傳統意義上的藏書家，而他的購書與藏書記，也正如書名所示，實際上是“訪書記”。所謂“訪書”，講究的是不期而遇，隨遇而買，所謂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只不過他的“興”往往比較長，有時書店要關門了，興還未盡而已。
而應奇“訪書記”的最大特點在於，他往往借著目光所及之書，探討學者的學問與生平、師承與流派，甚至各家出版社的特色與風格、叢書的既往與地位，且所淘書店的書價與品位，也盡在他的法眼之內。用這種近似於傳統“學案”的寫法，借著淘書來描繪近代學術史與思想史背景，兼及回憶自己的讀書生涯與脈絡，可說是應奇的一大發明創造。
事實上，應奇對中西近代學術史及思想史的見解，在學術的江湖中可謂獨樹一幟，又論其了解程度，應奇完全可以稱得上學術圈的“江湖百曉生”。
在武林中，“江湖百曉生”之類的，通常都屬於武功絕高，但恃才傲物，並通曉江湖掌故之人。這類人最大的愛好便是編寫“兵器譜”，對武林中的武器、功夫進行排名。在多大程度上應奇教授與這些特徵相匹配，他的學問到底有多深，尚有待他的同行及後代學術史愛好者加以
驗證，而非學術界中的我則無從置喙。不過以我的閱讀感受，他是一位頗以了解自己專業外的學術圈為傲的人。
應奇教授有好幾篇文章是關於啟真館的，其中既有他為啟真館所出的書和我的小文集所寫的書評，也有專為啟真館所寫的回憶與薦書文章。除了薦書文是我專門征求而來的，其余均是他本人自告奮勇而作，足見他古道熱腸，確有古人“慷慨然諾杯酒中”的狂者之風。
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文人，多數都羨慕一不小心便走向放蕩的狂狷之士。按孔子的解釋，“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對當代中國學者，尤其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士來說，既有金錢誘惑，又有制度約束，“狂”
還容易一些，“狷”真難也。應奇教授雖研西學，亦有文人雅興，至少書名中還有些“呼兒將出換美酒”的氣概。《聽歌放酒狂》，書名竟有古龍之風的豪放，或許是應奇教授在學術隨筆方向上探索的絕唱。這類作品寫多了，便不斷有師友勸他歇筆，他也時時流露出懺悔之意。學院中人，寫些風月文章自我排遣，竟生罪惡之感，可見韋伯的責任倫理，仍時時縈繞於他的心頭。這一點當然可以理解，畢竟由於題材所限，學術隨筆的生命力相對有限，再有機鋒，仍
是皮相之學，不為學界所重。話說回來，當代學術文章也頗像巴黎紐約東京的時尚潮流，“風”涌而來，風息而止，又有多少真能逃出時髦周期呢。
不過我總覺得，應奇教授若真是金盆洗手，不再寫作學術隨筆，恐怕還有另一層原因。所謂文化，歸根結底不就是你來我往，不就是創作者與欣賞者之間的互動。在《西遊記》第64 回中，於荊棘嶺將唐僧擄去的一眾樹妖，冒著被八戒“斬草除根”的風險，也要與三藏吃茶對詩，幾番應和，這是何等風雅之妖，又是何等風雅之事。不知今天在中國如此忙碌的學術文化界中，還有多少閑情雅致者，有鼓瑟鼓琴之好，或作伯牙子期之約。跳出“體制”的學者文人倒也不少，但要麼墮入商業圈中，忙趕行程，要麼苦大仇深，對現狀痛心疾首，似還不如那些樹妖活得灑脫。
《文心雕龍·知音》篇開頭便說：“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少了知音的應和，應教授雖不致拔劍四顧心茫然，但創作激情或早已轉為涓涓細流。從文風看，在第一本隨筆集《古典·革命·風月──北美訪書記》中，文字似噴涌而出，以排山倒海的長句月旦人物，品評文章，不習慣的讀者看起來或許相當吃力。而到了最新的這一本，訪書熱情仍然不減，文字卻平淡溫和了不少，似已存“亢龍有悔”之心。
說到“江湖”，中文武俠小說中最令我難忘的人物還要屬《笑傲江湖》裡的方生大師，他在五霸岡上被令狐衝的獨孤九劍所傷，4 位師侄被殺，卻反將兩顆療傷靈藥贈予對方。臨走時他看了4 具尸體一眼，說道：“4 具臭皮囊，葬也罷，不葬也罷，離此塵世，一了百了。”轉身緩
緩邁步而去。金庸取其名為方生，顯然采自莊子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自有其用意也。
是為序。
王志毅
2018 年8 月

“盼星星，盼月亮，來了太陽”/ 1
挪威書鎮印象/ 35
風雨海岱山/ 40
內卡河畔的夕陽/ 46
德國書事鱗爪/ 57
海上的一盞燈/ 62
猶記當年海上風/ 67
九月的海/ 74
“娓娓清言承杖履，昏昏燈火話平生”/ 79
“雪一片一片一片”/ 84
“分明非夢亦非煙”/ 87
麥金太爾九十歲了/ 92
思之翼/ 95
島田虔次·陳俊民·吳詠慧/ 98
哲學的世界視域與世界視域中的哲學/ 100
“這個彎就繞得太大了”/ 111
條頭糕/ 114
遲到之遲到/ 118
一代人有一代人之學術/ 123
“話舊如春夢，聽歌放酒狂”/ 127
一半勾留是此“庫”/ 134
“今趣豈異於古，天聽可期諸人”/ 140
“異日必享盛名，足以自開學派”/ 150
塞納河注入了泰晤士河/ 153
遙遠的星辰/ 156
“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161
荒原尋荒小記/ 167
不看萬聖書目之後/ 171
“六個一”的故事/ 174
ZJG“舊”書事/ 179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183
“今夜月色真美”/ 186
暮春意識流一束（外一則）/ 190
“子規聲裡雨如煙”/ 194
匹茲堡的牟宗三/ 202
“不見江南總斷腸”/ 209
陳公柔與柏遼茲/ 212
從馬南邨到唐蔚芝/ 214
“這酒很鮮”/ 221
第三次薦書/ 224
“揮一揮衣袖”/ 232
“七八個星天外”/ 236
一面之緣與一字之教/ 243
“道”“學”“政”之變奏曲/ 245
“落紙煙云紛態度”/ 248
“誰分蒼涼歸棹後”/ 251
“賴有斯人慰寂寥”/ 254
“學愈博則思愈遠”/ 257
“我和普特南不同……”/ 260
有暖的理智/ 262
父親的藏書/ 264
“我失學了”/ 273
記憶中的孟老師/ 275
富春遊水小記/ 278
“海天寥廓立多時”/ 282
我的自行車生涯/ 286
五月的定海邊/ 291
“帶不走的，只有你”/ 298

“盼星星，盼月亮，來了太陽”——卑爾根日志
應該是整整10年前了，在杭州教工路上那家現早已消失的新民書店門口，為了動員童世駿教授把他老師奎納爾·希爾貝克（GunnarSkirbekk）教授的文集《時代之思》放到我和一位年長的同事在上海譯文出版社籌劃的一套叢書中，我曾經在短信裡“深情告白”：“如果減去10歲，我打算到卑爾根求學！”這誠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事實條件句，盡管其命題態度乃是無比真誠的！認真說起來，我與挪威哲學的因緣還可以追溯得更遠，當《跨越邊界的哲學：挪威哲學文集》中譯初版於1999年面世時，我還在為拙著《從自由主義到後自由主義》中的《哈貝馬斯與羅爾斯的對話》一章而殫思竭慮。而這本文集的兩篇“壓卷之作”，希爾貝克的《情境語用學和普遍語用學：實踐的語用學與先驗語用學的相互批判》和哈羅德·格裡門（Harald Grimen）的《合理的分歧與認知的退讓》，當時給我以很大的啟發，在文中我曾隆重對之加以引用。在一種幾乎不夸張的尺度上，我大概可以說是除挪威實踐學傳統在中文世界的“傳人”之外，最早契合並受惠於這一學脈的中國學者之一。而且，自那以後，我還經常在自己的學生面前和朋友圈裡“宣揚”和“傳播”挪威哲學。亦可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挪威哲學文集》相隔十五六年之後在本人的推動下得以增訂重版時，根據我的推薦，得到郁振華教授的支持，我的兩位學生惠春壽和賀敏年承擔了新增譯文的翻譯工作。而這次有機會訪問挪威，正是因為賀君得到了CSC（China Scholalrship Council，中國國家留學基金委）的支持，在卑爾根大學訪學。cSC不但支持學生的訪問計劃，也同樣支持訪問學生的導師到該國該校訪問。這是我繼2007年普林斯頓之行後，時隔10年第一次出國，也許我還是該像前次那樣，寫下點兒什麼，作為對自己嚴重不足的國際化程度之檢討和彌補?
因為有自己的學生會在灣城做向導和地陪，我在出發前自然就沒有對此次行程做任何攻略。這種“不作為”的一個後果是，當我在浦東機場登上荷航的班機，得知飛到阿姆斯特丹需要11個小時，幾乎想當場就暈過去。雖然我10年前曾經用15個小時飛到紐約，但這畢竟是10年前的事了。想到我的航班晚上11點多才離開上海，以目的地當地時間凌晨4點多抵達阿姆斯特丹，這種雙重意義上的“紅眼航班”上的漫漫長夜幾乎讓我不寒而栗。想象一下，在一個龐大的飛行物中，好幾百號人戴著眼罩，蒙著被子，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在黑夜裡玩穿越，也確實讓人有某種如同置身虛擬世界的荒謬感。稍可慶幸的是，荷航的伙食應該說是相當不錯的（雖然在我記憶中也幾乎沒有什麼別的樣本可供比較），特別是凌晨3點多那份早餐可謂讓人開了“洋葷”——這也是我平生吃過的最早的早餐！與10年前美航班機上清一色的老美不同，荷航班機上特意安排了3位中國空姐，這自然是為了讓服務更到位，但是否也可以說是晚近10年吾國國力提升的顯性標志?除了服從“自然必然性”之基本睡眠，在夢醒時分則有丹尼爾·加蒂（Daniele Gatti）指揮的貝多芬《艾格蒙特序曲》為我壯膽，那是荷航自身攜帶的裝備，據說這位義大利指揮家剛於去年出任阿姆斯特丹皇家音樂廳管弦樂團首席指揮，當然這是我後來通過“度娘”才得知的！
在阿姆斯特丹等候轉機的3個多小時裡，我是在一種幾乎沒有自我感覺的極度空漠中度過的，只有在面對荷蘭邊檢官時蹦出的“visitingscholar”兩個單詞賦予了我把自己從那個“一切皆流”的環境中分離出來的力量。本以為登上了早上8點半飛卑爾根的航班後自己的精神就會興奮起來，卻不料飛機離港沒有多少分鐘，我就開始困倦起來，想想大概是所謂的時差已經開始起作用了吧。等到飛臨灣城上空時，天已經在下雨，好在剛才阿姆斯特丹並沒有下雨，否則或許也會發生《梵澄先生》中那個笑話的翻版：這雨真大，從阿姆斯特丹一直下到卑爾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