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牧人：尤今眼中的世界（簡體書）

尤今

原名譚幼今，為南洋大學中文系榮譽學士。曾任職於新加坡國家圖書館和報界、也曾執教於中學和初級學院，現在專事寫作，已出版小說、散文、小品、遊記等196部。作品每年都被新加坡多所學校選為課外輔助讀本，也入選了中國的中小學教材和課外讀物。

1991年，獲得第一屆“新華文學獎”。

1996年，獲得第一屆“萬寶龍━━國大藝術中心文學獎”。

2009年，獲得新加坡文化藝術界榮譽獎項“新加坡文化獎”。

2016年，獲得“南大校友成就獎”。

2019年，榮登新加坡傑出婦女榮譽榜。

目前為中國上海《新民晚報》、廣州《羊城晚報》、新加坡《聯合早報》及《學生週報·逗號》、文化雜誌《源》撰寫專欄。

迄今為止，尤今已有5部作品（包括傳記、散文和小品文）被譯為英文。

1.從深植於泥土的現實生活選擇寫作的素材，積極反應生活裡光輝、光亮的一面，企圖通過文學作品激發讀者青春、向上。在反映人性時，深入挖掘人性至真、至誠、至善的一面，加以肯定和表揚，增強讀者對生活的信心。

2.牧羊是他一生沒有選擇的選擇。在羊群的陪伴下，他歡歡喜喜地長大，又無可奈何地老去了

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這三個回教國家，都曾經由蘇聯管轄；

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這三個回教國家，都曾經由蘇聯管轄；1991年之後，才紛紛獨立而由自己當家做主。

踏上旅程後，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百姓們都很喜歡比較獨立前後的生活狀況。憶述過去幾十年受蘇聯管轄的日子，許多中年人嘆著氣說道：“嚴啊，就一個嚴字便可概括一切了。”其一是言論箝制嚴，動輒得咎，人人噤若寒蟬，活在無形的恐懼中；大量崇尚思想自由的學者和作家，都被遣送到天凍地寒的西伯利亞去，在不勝負荷的勞役中悲慘地死去。其二是行動管制嚴，百姓就像是囚禁於一個個狹隘的鳥籠裡，有沖天而去的慾望，雙翼卻被硬生生地拗斷了。其三是糧食控制嚴，一個月至多只能有一兩次機會輕輕地沾一沾肉味。談到現在的情況，他們喜滋滋地說道：“只要不是散播不確實的謠言，要說啥便說啥；只要身心健康，要去哪兒便去哪兒；只要口袋裡有錢，要吃啥便吃啥。”饒具諷刺的是，擁有了自由之後，許多年輕人最想去的地方居然是俄羅斯，因為俄羅斯比他們本國的工資高出了許多。至於年老的一輩呢，憶述當年在蘇聯管轄下的生活時，坦白地表示：他們非常緬懷那砸不破的鐵飯碗，雖然沒有大魚大肉的享受，但是，青菜豆腐的溫飽人人有；除此以外，有關當局長期免費供應牛奶給孩童的這個“溫情政策”，也是他們念念不忘的。不過，總的來說，人們對於目前“想要做啥便能做啥”的自由、“想要吃肉便有肉吃”的幸福，是滿意而又滿足的。讓三個國家的百姓都引以為傲的是，路不拾遺的淳樸民風和夜不閉戶的良好治安，迄今依然得以持續。百姓住得舒心、遊客玩得安心。

高加索山脈以南的三個國家—阿塞拜疆、格魯吉亞和亞美尼亞，是以它們宛如畫冊般的絕美景緻和悠久的斑斕歷史向我發出誘惑性的呼喚的。

阿塞拜疆昔日位於古絲綢之路，各種宗教、資訊和文化在此碰撞出絢麗的火花；此外，它的地理位置居於亞洲和歐洲之間，既有西方的開放熱誠，也有東方的含蓄謙和，這種歐亞糅合而形成的面貌，散發出一種獨樹一幟的大魅力。錦上添花的是，它油產豐富，有人戲謔地說道：“你只要對著里海注視十分鐘，便可以看到閃閃發亮的石油浮上來了！”首都巴庫因此而被建設成一個宛若童話般美麗的現代化城市。至於Khinalug和拉赫季這些建在高加索山上歷史悠久的古村，又不遑多讓地展示出歷史的深度與厚度。

就自然風光而言，格魯吉亞和亞美尼亞簡直就是“夢的王國”。每個不同的城市，都有著令人驚豔的美麗。這樣一種令人魂飛魄散的美，使相機和筆桿都尷尬地露出了它們的局限性。在這兩塊美麗的土地上，寸寸都有著滄桑的歷史、尺尺都有著斑斕的文化。這兩個擁有長達六千年至八千年酒文化的古老國家，就像它們所生產的葡萄酒一樣，處處散發著令人心魂俱醉的魅力。

每一回出遊，都是感性的享受與理性的啟迪。

每一趟遠行，都是心靈的激盪與精神的拓展。

《高加索的牧人》一書，收集了我旅遊高加索地區（阿塞拜疆、格魯吉亞、亞美尼亞）、中亞細亞（烏茲別克斯塔、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這六個國家的35篇遊記。

2014年，在新加坡玲子傳媒的穿針引線下，我與中國深圳海天出版社開展了美好的合作關係。迄今為止，海天出版社已經為我出版了四套（總共11部）作品，包括了遊記、小品文、傳記。現在，又將推出第五套（總共五部）作品，包括了兩部遊記（《在羊身上寫字》、《高加索牧人》）、三部小品文（《遊走世界尋訪自我》、《孩子，我們一起學習》、《一日美好一日新》）。感謝海天出版社、感謝胡小躍主任，這種圓融美好的合作關係，常常讓我心懷感激。

尤今

2019年7月25日

［其

［其?一］ 高加索

阿塞拜疆 2

阿塞拜疆的魅力 3

千山鳥飛絕13

情注玻璃瓶22

羊頭的故事26

水果的天堂29

肥胖的煙氣33

婚俗37

隱形的獵人41

戰爭後遺症44

時間忘記轉動的地方51

格魯吉亞58

堅果香腸59

乳酪的天堂63

高加索山的牧羊人66

甜蜜的瘋狂73

亞美尼亞85

無酵麵包86

石榴情93

隔空對峙100

石碑裡的傷痛104

手寫本的故事108

正義與愛的化身112

［其?二］ 中亞細亞

烏茲別克斯坦122

腰纏萬貫123

抓飯126

今昔相較129

醫生的故事133

古城希瓦137

『愈分享愈富有』的哲學140

阿凡提的故鄉149

今生比前世精彩的葫蘆157

土庫曼斯坦164

天方夜譚的國度165

地獄之門172

詩人廣場177

塔吉克斯坦181

金光晃動的美麗182

婚事186

大黃189

詩人魯達基192

高加索山的牧羊人

來到了格魯吉亞東北部的城鎮克瓦雷利（Kavreli），下榻於一個為高加索山脈環抱的小城裡。

仰頭是山，低頭亦是山。開門見山、開窗亦見山。

長達1200公里迤迤邐邐地連天而去的高加索山脈，變化多端。目光剛剛掠過了一座山，當我還在為那曲線起伏的婀娜美姿而心跳難抑時，另一座山那種巍峨雄壯的美又氣勢萬千地闖入眼簾了。目不暇接的我，被這一波又一波洶湧澎湃的美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頂禮膜拜。

此刻，我晃悠悠地變成了一朵雲，在山與山之間徜徉，在山與山之間浮游；看山與山的戀情、聽山與山的對話。啊，遠看宛若入定老僧的山，原來有著凡間種種喜怒哀樂的。說它不問世事、說它不諳世情，是世人的對它最深的誤解。它熟悉人間百味，它有千種性格。它溫柔，它也跋扈；它活潑、它也肅穆；它端莊，它也放浪；它沉默，它也喧囂。它，是活的。

次日一早，驅車出遊。在雲深不知處的高原上，豐饒而又妖嬈的草，放任不羈地長成了一種嫵媚的形狀。數目驚人的羊，頑皮地把自己化為一顆顆渾圓的珍珠，愜意地散落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綠色當中。

快樂立馬在我心裡枝繁葉茂。停車，走向草原，原本慵懶地躺著做日光浴的羊兒，立刻警覺地跳了起來，群起奔逃。我這才想起，羊兒怕人，一隻逃，一群也跟著逃。忠心耿耿的牧羊犬，發狂地吠，吠得連太陽都搖搖欲墜了。“喂喂餵，我不是狼呀！”我喊著說，它們置若罔聞，逃的繼續逃、吠的繼續吠，正當我尷尬地看著眼前這一片無趣的混亂時，牧羊人適時出現了。

這年過六旬的他，戴著一頂鴨舌帽，拄著一根以粗大樹枝削成的手杖；濃密的鬍子像個掛在下巴的鳥巢，銀光閃閃。一生的滄桑，化成了長長的皺紋，一道一道毫不含糊地鐫刻在額頭上。深邃的眼睛，清澈透亮，透著一種洞悉世情的睿智。

名字叫做卡扎赫爾的他，16歲便開始牧羊了，迄今已和羊群相處超過半個世紀。他的祖祖輩輩都是以牧羊為生的；牧羊是他這一生沒有選擇的選擇，在羊群的相伴下，他歡歡喜喜地長大、又無可奈何地老去了。

目前，他在四條牧羊犬的協助下，替五戶人家照顧一千頭羊。

牧羊人逐草而居，每年三月到十月之間，卡扎赫爾就留在氣候溫涼的高原地帶，讓羊群享受高山多汁美味的嫩草。十月過後，冬季降臨，寒氣慢慢變為匕首。這時，溫暖的春風把平原喚醒了，他又顛顛簸簸地把羊群遷移到平原去。

如此周而復始，循環不休。

長年常日獨自一人與羊群為伍，四條牧羊犬聽不懂人話，群山又不肯和他對話，他寂寞嗎？

“寂寞？”他笑了起來，“不，一點都不。羊群把我看成是保姆了；有時，母羊生羔羊，我還幫忙照顧呢！我有老老少少那麼一大群親屬陪伴著，你說，我還會寂寞嗎？”

他說著，走向羊兒，羊兒不奔不逃，他親暱地把一隻小羊抱在懷裡，小羊舒暢地發出了咩咩的叫聲。

談及羊兒的售價，卡扎赫爾表示，綿羊越嫩，售價越高，一歲左右的綿羊，可賣150拉里（折合新幣78元）；到了兩歲，就只能賣120拉里了。一般上，養殖戶喜歡出售公羊而把母羊留作繁殖之用。

殖戶從羊兒身上賺取到豐厚的利潤，然而，身為羊群的保姆的他，卻只能靠著微薄的工資過著清貧的生活。他的三餐，以麵包和酸奶為主。無欲無求的他，一心認定這是上天的安排，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卡扎赫爾的生活極有規律，早上七時把羊群從羊舍放出來，騎著馬，在牧羊犬的幫忙下，浩浩蕩盪地把它們領到水清草茂的地方，讓它們大快朵頤。到了傍晚七點，又將它們趕返羊舍。

工作看似繁重，實則簡單；簡單，是因為“群羊心態”。

卡扎赫爾將羊分為四大組群，分別由四條經驗老到的牧羊犬帶領，向前直奔，其他的羊，不分青紅皂白地盲目追隨。每天一早一晚，卡扎赫爾都以同樣的安排，毫不費勁地帶著偌大的羊群往返於羊舍和草地之間。

綿羊的天敵是野狼，牧羊人最重要、也最危險的任務便是防狼、殺狼。

卡扎赫爾指了指身上那襲羊皮袍子，問我：

“你知道為什麼牧羊人都喜歡穿羊毛衣和羊皮袍子嗎？”

“漂亮呀！”我不假思索地說。

他笑了起來，幽默地應道：

“披了羊皮袍子、穿上羊毛衣衫的人，不管怎麼好看，都比不上真正的綿羊漂亮啊，又何必與它們爭妍奪麗呢！”

是是是，我也笑了起來。東施效顰，自討沒趣呀！

卡扎赫爾指出，羊兒性子忌生而又怯生，牧羊人身穿羊毛衫、披上羊皮袍子，會散發出一種羊兒所熟悉的氣味，很容易和羊群打成一片。此外，兇殘的野狼常常會在月黑風高的時侵襲羊群，牧羊犬不是它的對手，只能虛張聲勢地以淒厲的吠叫聲來喚醒天空、喚醒月亮、喚醒他。性子狡猾的野狼怕槍桿，它一看到牧羊人荷槍出現，會像閃電一樣逃遁無踪。然而，當牧羊人戴著羊毛帽子、穿著羊毛衣、披著羊皮袍子出現時，渾身都強烈地散發著羊兒的氣息，野狼誤以為那是另一頭羊，卸下防御之心，牧羊人因此得以在近距離將它射殺。

卡扎赫爾說道：

“對野狼來說，羊舍是個食之不盡的糧庫，如果讓它得逞一次，它食髓知味，就會夜夜回來羊舍覓食，羊群會因此而飽受騷擾。鑑於此，一舉把它幹掉，至為關鍵。一頭野狼被殺掉了，並不意味著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了；羊群是野狼永遠的誘惑，牧羊人是一分一秒也鬆懈不得的。”

“神出鬼沒的野狼們就近在咫尺，你難道不害怕嗎？”我問。

他微笑地答道：

“高加索的子民，是無所畏懼的。”

當他說這話時，語調、眼神，滿滿滿滿的都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的豁達與自豪。

高達五千多米的高加索山，霸氣地佇立著。啊，那是難以逾越的一種高度、那是難以仰視的一種豪壯。風繞著山頭呼嘯來去，山彷彿在回應卡扎赫爾的話：是的，生活在我懷抱裡，又怕個啥呢？一切的一切，都有我承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