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人類學十講（簡體書）

作為交叉學科，舞蹈人類學主要有兩條研究路徑：一種是遵從和套用傳統人類學的方法，以舞蹈作為案例來驗證已然存在的認識；還有一種是以動作研究為核心，在人類學理論和以舞蹈為代表的人類身體活動之間找到理論的接洽點，《舞蹈人類學十講》充分顯示了德裡德·威廉姆斯在後一種路徑上的嘗試和努力。她從人體運動的人類學理論前沿，對西方學術中涉及舞蹈的各種學說和理論進行了系統性批判，涉及西方神學、哲學、人類學、社會學、生物學、語言學、文學、舞蹈等多門學科的內容。同時，她將“人類為什麼跳舞”這種哲學式的追問置於變化的觀念中，自然地呈現出學術史的譜系和結構，在此基礎上尋找動作和人類行為的語義內容之間的關係，意在彰顯和強調作為隱性知識的動作在人類文化生活中的存在方式和作用。

德里德•威廉姆斯（Drid Williams,1928—2018）出生於美國俄勒岡州，美國舞蹈學學者，舞蹈人類學奠基人。於1975年獲得英國牛津大學社會人類學博士學位，師從愛德華•埃文思-普里查德（Edward Evans-Pritchard,1902—1973）和埃德溫•阿登納(Edwin Ardener)，論文《動作在特定符號系統中的作用》（The Role of Movement in Selected Symbolic Systems）是牛津大學有史以來第一篇有關舞蹈的博士學位論文。曾在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和肯尼亞進行田野調查並教授舞蹈人類學，主編《人類學和人體動作》（Anthropology and Human Movement）（兩卷本，1997,2000），撰寫《舞蹈人類學十講》（1991，2004），創辦《人體動作人類學研究》（Journal for the Anthropological Study of Human Movement）雜誌。

劉曉真，供職於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北京舞蹈學院民族舞蹈文化研究基地特聘研究員。2015—2016年國家留學基金委公派訪問學者，在美國夏威夷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進行訪學。出版專著《走向劇場的鄉土身影——從一個秧歌看當代中國民間舞蹈》《舞蹈人類學導論》《舞蹈學摭論》，譯著《世界舞蹈史研究文選——歷史演變與舞蹈文化批評》《舞蹈人類學十講》，合著《圖說中國舞蹈史》《秧歌》。

本書為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學所研究院李修建主編的《藝術人類學經典譯叢》之一本，本書為首次翻譯出版中譯本，具有較高的學術意義與價值。本書首版於1991年，當時名為《舞蹈理論十講》，此書再版時進行了更名。本書包含兩大部分內容：1.對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中期的各種具有廣泛影響或代表性的舞蹈學說和理論的反思，集中在第2講至第6講。2.對舞蹈本體及其隱性的語言內涵的探索，集中在第8講至第10講。是一本值得閱讀與收藏的專業書籍。

序
布蘭達•法內爾

受到人類學家愛德華• 埃文思- 普里查德（Edward Evans- Pritchard）爵士的親自邀請後，德里德• 威廉姆斯（Drid Williams）a放棄了舞蹈教職，轉去西非的加納做實地研究，最後獲得了牛津大學社會人類學專業的哲學博士學位。尊敬的埃文思- 普里查德在英國享有盛名，他意識到威廉姆斯的知識經驗對於人類學思想來說是個巨大的寶藏，因為她學習並會表演至少四種風格的舞蹈，從古典芭蕾到印度北部的卡塔克舞，以及西非的多種舞蹈。
在1999 年出版的自傳《超越生存》（Beyond Survival）中，威廉姆斯博士講述了一個重要人生契機。1971 年6 月，在她通過畢業文憑考試後，埃文思- 普里查德邀請她繼續攻讀副博士學位，她接受了建議，決定開始社會人類學和舞蹈的研究。他目露欣喜，問她是否能夠勝任這個課題，並說道：“不論結果如何，這將是八百年來這所大學的第一篇有關舞蹈的人類學論文!”構成本書前半部分的文獻綜述就源於這一論題。本書值得紀念，不僅因為它是舞蹈人類學的第一本書，也因為它對社會人類學和舞蹈研究有開創性價值，為我們提供了迄今為止唯一一份關於西方舞蹈理論的輻射甚廣的批判性研究。伊利諾斯大學出版社及時出版了第二版平裝本，從而確保了現在和今後幾代學生都能隨時讀到它。
對於非專業人士來說，並不清楚人類學學科能為舞蹈、舞者和舞蹈研究提供什麼幫助，反之亦然。在學界之外，“人類學”一詞常常包含一些對人類生物演化或文化演化、靈長類動物，以及遺骨挖掘和考古等等問題的含混的先入之見。總之，它沒有援引研究社會文化及其歷史的分支領域——社會文化人類學和語言人類學。開宗明義，本書是以社會文化人類學和語言人類學為基礎和主要方法， 探究舞蹈（dance）和承載了人類行動語義的跳舞（dancing）行為。
然而，正如本書的前半部分所述，早期人類學家、宗教學者、文學學者和其他作家一樣，經常用進化論、生物學和功能論來解釋舞蹈，試圖說明舞蹈存在於世界各地所有的已知文化中。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對非西方民族的態度中，天然夾雜著原始主義和東方主義，加之西方思想中笛卡爾身－心二元論的盛行，將舞者和各種信仰中的舞蹈置於神秘的、對象化的“原始”領域。
不幸的是，在公眾和舞蹈從業者中，仍有這類思想的流毒。例如，就在當下，美國有所綜合大學還在開設一門歐美藝術舞蹈史課程，名為“舞蹈史：從原始時期到17 世紀”，最近改成“從遠古時代到啟蒙時代”，不知是否說明內容上有所改進。年輕的舞者及其老師信奉著某種普遍性的意識形態，以此解釋自己的舞蹈形式，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本書通過文獻綜述，讓讀者能夠將這種過時的觀念和謬誤還原到特定的知識和歷史語境下。因此，這本書不僅對舞蹈家和人類學家，而且對舞蹈教育家、歷史學家和圖書館員來說也具有巨大價值。本書第二版對舞蹈歷史、舞蹈人類學和人體動作等領域的研究會繼續發揮作用。
在一位良師的細心指導下，學會批判性地思考自己的先入之見和謬見，以及它們的根源，是非常有助益的。作為紐約大學的首批研究生（1980 － 1984）之一，我有幸在威廉姆斯的課堂上親歷此種體驗。在我獲得博士學位二十年後的今天，她對我們的授課和個人輔導仍然令人難忘。讀者當然無法重構這種個人經歷，但我強烈鼓勵他們像對待系列講座一樣來進入這本書。雖然本書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教科書，但這本書由數章構成，呈現了豐繁的主題，可以作為指南，推進主題討論下的個人閱讀和研究。作者鼓勵學生以批判的眼光閱讀原始資料，並對歷史和知識背景多加留意，而不僅僅是不加批判地總結和使用材料。這本書沒有前設人類學知識，是為研究新手和對此感興趣的各種領域學者編寫的。
儘管如書名所示，本書焦點是舞蹈，但威廉姆斯博士很快指出，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舞蹈這個術語是有問題的，這是因為舞蹈代表了西方對人體動作結構系統的分類，它不能很好地跨越文化和語言的界限，往往對地方性的分類有曲解。威廉姆斯在進行博士研究的早期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創了一個更為全面的“人體動作人類學”，包括社會文化和語言背景下的各種人體動作。因此，這個主題的範圍大大擴展，不僅包括舞蹈，還有宗教和世俗的儀式、盛典、體育、軍事訓練、武術、手語以及其他行為類型。
威廉姆斯於1975 年完成的博士學位論文以《動作在特定符號系統中的作用》（“The Role of Movement in Selected Symbolic Systems”）為題，通過三個例證——天主教的拉丁彌撒儀式、古典芭蕾和中國太極，對迥異的動作系統進行民族志分析。她發展出一套新的理論資源，專門用於研究人類行動的符號學，稱為“語義學”，能夠容納廣泛的主題。本書第二部分以早期文獻綜述為基礎，對人體動作的最新理論同樣進行了具有啟發的批判性討論，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前提。她率先開創了一種新的知識範式，查爾斯•瓦雷拉（Charles Varela）和我稱之為“動態呈現”（dynamic embodiment），這將語義學理論置於社會文化人類學重新關注“身體”的知識背景中，同時也是更廣泛的社會理論背景中。
1979 年，隨著紐約大學藝術碩士項目的啟動和製度化，威廉姆斯創辦並主編期刊《人體動作人類學研究》（Journal for the An- thropological Study of Human Movement），目前刊物隸屬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這本學術期刊通過一個小型而國際化的學術群體，記錄了關於人體動作人類學的廣泛研究和文論。此外，還收錄了兩本著作《人類學和人體動作1：舞蹈研究》（Anthropology and Human Movement，1：The Study of Dances,1997）和《人類學和人體動作2：尋找起源》（Anthropology and Human Movement，2：Search- ing for Origins，2000）。威廉姆斯還為《視覺人類學》（Visual Anthropology）雜誌編了一期名為《人類行為符號》（The Signs of Human Action，1996）的特刊。
威廉姆斯曾是經驗豐富的舞者，後來成為人類學家。她告訴我們，出現問題、悖論和難題時，她都本著“舞者視角”。初學者可以從她對學習寫作的描述中獲得某種啟發。她寫畢業論文時很快就發現，論文寫成書的體量並沒有預期的那麼簡單：
我給埃德溫•阿登納（Edwin Ardener）先生交的第一章寫了17 稿。有好幾個星期，我以為我永遠也過不了那一章，但是當我完成整篇論文時……我能夠駕馭寫作了……寫作很像跳舞，如果你想寫好，就每天練習……我發現作為舞者的30 年職業訓練沒有讓我倒下。訓練在聲音及書面語言中，和在動作及肢體語言中一樣，有熟能生巧的效果。離開牛津後，我非常喜歡給舞者教授社會文化人類學的原因之一是，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以同樣的精神來學習的。
1980 年春天，當我步入威廉姆斯辦公室的那一刻，她便成為我的良師益友。萬分幸運，在求學之路上能夠遇到這樣一位特別的老師，訓練啟發我們的思維，嚴格要求我們，同時又給予我們飛翔的翅膀。榮幸之至，是為二版序。

目錄

譯者導讀/ 1
序/ 17
自序/ 23

第一講 導言/ 1
定義/ 隱性知識/ 學科/ 獨立批判性思維的重要性/ 提問/ “舞蹈人類學” / 書單

第二講 人類為什麼跳舞? / 26
跳舞（Dancing）、舞蹈作品（Dances）和舞蹈（Dance） / 動作（Movement）和行動（Action） / 那麼自我表達呢? / 不是症狀（Symptoms），而是符號（Signs）和象徵（Symbols） / 採集標本/ 解決問題/ 幼稚的民族中心主義/ 集體表象（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s） / 分類：一條雙向街道/ 起源理論/ 再次提問/ 普遍性/ 語義學（Semantics） / 實證主義

第三講 情感的、心理主義的和生物學的解釋/ 56
有缺陷的理論建構/ 舞者的“後果” / 七頁篇幅的“非洲之舞” / 為什麼不問他們？/ 宣洩、歇斯底里發作與合理化/ 回應唯智主義者/ 跳舞作為“非言語”交流/ 進化論/ 缺失的聯繫/ 舞蹈的起源/ 知覺還是情感？/ 科學還是科學主義？/ 再談作為知覺或情感的感覺/ 伊爾喬•希恩（1900）

第四講 唯智論的解釋和文學的解釋/ 90
替代現實/ 交感巫術/ 誤入歧途的科學/ 愛德華•泰勒/ 古希臘舞蹈/ 原因和起源/ 事物和事件/ 舞蹈存在嗎？/ 再談事物和事件/ 野蠻人的戲劇（1916） / 歐洲以外的戲劇和戲劇性舞蹈
（1938） / JEC 弗里奇（1912） / 考古材料/ 動作重建/ 動作書寫/ 科特•薩克斯/ 弗朗茨•博厄斯/ “咖啡桌書”（Coffee-
Table Books）

第五講 宗教和準宗教的解釋/ 121
知識帝國主義/ 神聖舞蹈/ 科學與宗教之爭/ 舞蹈的宗教起源/ 人體動作研究的價值/ 浪漫主義/ 從崇高到荒謬/ 一位早期舞蹈歷史學家/ 女巫之舞/ 魔鬼/ 赫拉爾杜斯•範•德•萊烏/ 另一條路徑/ 舞蹈的“本質” / 一些客觀事實/ 從宗教和準宗教解釋到功能主義

第六講 功能主義的解釋/ 149
缺點和優點/ 為舞蹈支付/ 創新和變革/ 拉德克利夫- 布朗/ 人類與社會的機械模式/ 理論的作用/ 舞蹈民族學（Dance Ethnology） / 關於功能主義心理學的註釋/ 部分和整體/ 跨文化歸納/ 作為方法的功能主義/ 恰當和不恰當的解釋/ 重大發展/ 分裂/ 舞蹈計量法：一種新型功能性綜合體/ 拖拉機、魚叉和鋤頭/ “恆定因素”和因果關係/ 評論和批評/ 結論

第七講 文獻管理/ 189
庫拉斯/ 書單/ 編纂原則/ 關於舞蹈的標準參考文獻/ 漢娜的書單/ 可用性/ 回到舞蹈民族學/ 再談書單和參考文獻/ 帕登和索加的參考書目/ 動作書寫

第八講 身體語言/ 209
變革的主要工具/ 描述性語言/ 希費林和吉薩羅/ 法內爾和平原手語/ 其他作者/ “語言”和“言語”的層次/ 語義學/ 問題重提/ 實踐（Praxis）與邏各斯（Logos） / 語文學和語義學/ 符號
（Signs）、症狀（Symptoms）和象徵（Symbols） / 最後一次談“原始人”和“原點”

第九講 人類行動的現代理論/ 246
不正確的思維/ 轉換規則與語義學/ 行走/ 規則4 / 理解人體動作的元規則/ 那麼為什麼會有“元規則”？/ 理解其他類型的規則/ 靈長類動物的動力學（Kinetics） / 語言的重要性/ 類比法與模式之比較/ 身勢學/ 影像材料/ 主位／客位（Emic/Etic）方法/ 空間關係學/ 肯頓的“姿勢研究方法” / 常識的理論化/ 肉身與身體語言

第十講 人類行為/ 284
“行為”從社會環境中的科學化分離/ 初始立場/ “講出來的故事”還是“活出來的故事”？/ 符號中的象徵物/ 思考練習/ 語境/ 文化挪用/ 可理解性/ “非此即彼”的謬誤/ 人類是符號中的象徵物

後 記/ 314
戲劇性事件模式/ 競爭性事件模式/ 禮儀性事件模式/ 對事件模式的需求和“語義空間”的概念/ 環境性事件模式/ 診斷性事件模式/ 新手人類學家

術語表/ 327
參考文獻/ 336
索引/ 361
譯後記/ 393

譯後記

本人於2015-2016 年赴美訪學期間，一直帶著明確的訴求， 即要了解美國學界的舞蹈人類學研究的概況。因此，在一年的時間裡，圍繞這一目標展開了大量閱讀和交流，逐漸明晰了這個交叉學科的面貌。
對於求新求變的美國學界來說，確立學科邊界的做法早已不是主流，在具體研究中拓展和挑戰前人學術認識的局限才是大勢所在。這既讓我感到其學術內在的活力，也意識到自己如果著手有關舞蹈人類學的寫作需要面臨的差異，這種差異來自對知識的掌握方式。
佔據國內舞蹈學界主導的仍然是“概論”“通史”的思維，如何呈現多元變動的舞蹈人類學研究並能夠在學術上達成有效的理解和認識，讓我思之良久。最終，《舞蹈人類學十講》的翻譯和拙著《舞蹈人類學導論》的撰寫同時交叉進行。一方面，《十講》的作者德里德• 威廉姆斯（Drid Williams）女士作為這個領域的權威，展現了強勁深入的思考力，同時提供了一個局內人視角中的知識譜系。另一方面，我以局外人的身份帶著特定的學術背景和文化訴求，在《導論》的撰寫中呈現了美國舞蹈人類學界的研究圖景。這個兩相呼應的過程讓我對威廉姆斯的著作有了更深層的理解，也讓我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譯筆在學界之間思維方式和治學路徑的差異中，為國內同人打開一扇窗戶。
本書的翻譯和出版得到美國伊利諾斯大學（香檳分校）人類學系主任布蘭達• 法內爾教授的鼎力支持。威廉姆斯教授於2018 年過世，法內爾教授作為她的高足，不辭辛煩，在美國跨州協調辦理與遺囑相牽連的版權事宜，最終成全本書的翻譯出版。法內爾女士不僅能夠深刻理解威廉姆斯的學術思想，也在其師的基礎上有精進的學術拓展，在人體動作研究、表演研究、社會文化理論、視覺人類學等方面建樹頗豐。在法內爾教授與我的學術通信中，她常常以深入淺出、四兩撥千斤的方式為我指點迷津，其學識和思想的高度常常提醒我，作為中國學人在此領域任重而道遠。
夏威夷大學戲劇與舞蹈系榮休教授朱迪• 範• 齊爾（Judy Van Zile）、魏麗莎（Elizabeth Walzak-Wichman）教授、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東亞語言文化系陳小眉教授在我訪學期間提供了切實支持， 使我能夠接觸到這一領域的大量相關材料，其情誼銘記在心。此外，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博士生安江鴻女士、南京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博士研究生賈寧波先生在本書的翻譯中提供了實際幫助，在此致謝。
特別感謝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學研究所所長李修建研究員，因為他對學術的古道熱腸，鼓勵我啟動了對本書的翻譯並使拙譯忝列“藝術人類學經典譯叢”，惠澤學界。也要特別感謝責任編輯葉茹飛女士在編校過程中以專業的眼光指出諸多翻譯問題，正是她的嚴謹認真和對本人的督促，使得拙譯趨向完善。但在翻譯過程中，我深知自己的局限和不足，力有未逮，難免存在謬誤，期待方家指正批評，不誤後學。

劉曉真
2022 年秋末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