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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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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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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眾聲》是《正午故事》主筆郭玉潔在媒體從業多年後,首度將人生沉澱積累成書。

十八篇文字裡,記錄了來自人生現場的如實觀察。在泰國清道潛心體驗工匠生活,在柏林牆下回顧城市歷史,從烏蘭巴托往北,去往成吉思汗出生的地方,在台灣的文學課堂上傾聽大師們分享文化記憶。

這是一本非虛構文字作品合集,關於文學、歷史、城市、命運。輾轉四座城市,對話十位名人,與更多普通人的心靈,追憶數段往事,去理解每個人的生命選擇。不同的聲音匯聚,就是一個時代。

重回生命的現場,豐富、智性,又留存著天真的熱情。

作者簡介

郭玉潔
知名媒體人,專欄作家。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先後任《財經》記者、編輯,《生活》、《單向街》(後更名為《單讀》)主編,《lens》主筆,路透中文網、紐約時報中文網、彭博商業周刊專欄作家。2011年前往台灣東華大學攻讀創意寫作學位,現為《界面·正午》聯合創始人,《正午故事》主筆。在碎片化時代仍保有專注的寫作熱情,相信總有一些人事、文字值得留存。談及寫作,她說:“文學,是一個不老的夢,也是一門殘酷的藝術。它逼一個寫作者經過長年的寂寞歲月,啃食自身細密的經驗,啃食愛、痛苦、絕望,啃食一切,然後以想像,以艱苦的努力,凝成獨特的聲音。”

名人/編輯推薦

編輯推薦
《眾聲》是一本非虛構文字作品合集,關於文學、歷史、城市、命運。輾轉四座城市,對話十位名人,與更多普通人的心靈,追憶數段往事,去理解每個人的生命選擇。不同的聲音匯聚,就是一個時代。重回生命的現場,豐富、智性,又留存著天真的熱情。

媒體推薦
我十幾年前在網上結識了郭玉潔,後來成了好朋友。這些年,她東聲西擊,變化莫測,在我猜想中,她的寫作勾連成一條隱秘的小路,與馬路、公路和高速路無關。風格即人——她忠實於自己,傾聽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辨認方向。
——北島
這本書充分展示了玉潔的才華,她將纖細的感受力與銳利的思考美妙地結合起來,她必定會成為一位傑出的作家。
——許志遠
讀郭玉潔寫的人和事,是近些年來少有的溫煦的閱讀體驗,就像在聽一個厚道而聰明的人將她的所聞所見、所思所想,徐徐地講來。這些人和事中,奇聞不多,名流不少,然而歸根到底,我讀到的是一個朋友在講述她對世界的好奇、理解和思考。我想,這就是寫作的本質。
——葉三

1
我出生之後,四爺來看我。
他問,起名字了嗎?
母親說,起了,叫育傑。教育的育,傑出的傑。母親出生在地主家庭,幼年父母被批鬥,死於飢荒年代。她在福利院長大,幾次被剝奪了上學的權利。儘管母親絕頂聰明,但是僅僅活下來、讀書、工作,就竭盡了她所有的力量。她希望我長大後,能出人頭地。
四爺是我媽的叔叔。他生得早,享受過地主家的好處,是一個會做格律詩的慈祥老人。他說,這個名字不好,改成這兩個字,玉潔。
我們縣有一個著名的書法家,叫馬玉浩。所有學校的校名都是他題的,領導辦公室、有身份人的家裡,都掛著他的作品。左下角署著三個字:馬玉浩。我上學之後,老師點名,郭玉浩。同學們哈哈哈笑起來。有的老師仔細看一下,故意說,我還以為是郭玉浩呢。這不太好笑的笑話,同學們也哈哈哈地笑起來。課間,放學後,同學跟在後面叫,郭玉浩,郭玉浩。連我弟想要氣我時都會說,郭玉浩,嘻嘻。
長大以後,我看到成年人的行為,回憶起童年的遭遇。比如說,人們蹲下來看著你,說出兩個人名,然後問,他們是誰?你已經略懂人事,知道這是你父母的名字。但是你不想回答,因為從對方憋住笑的臉上,你感覺到了問題背後的惡意。
原來只是名字,就足夠讓人難堪了。
離開了家鄉,馬玉浩的噩夢終於消失了。但是,這個名字再一次讓我覺得不自在。朋友介紹我,郭玉潔,玉潔冰清的玉潔。又是一陣哈哈。這個名字寓示著強烈的女性氣質,而我明顯的,並沒有太多這樣東西。
後來,我成為了記者。有時候曲盡聯繫,終於見到(男性)採訪對象,我在猜測,對方會不會感到意外呢?——女記者比較佔優勢,因為受訪者通常是男性,這是書本里沒有、但在媒體圈流傳的關於採訪的學問。
我開始寫文章,標題另起一行,鍵入“郭玉潔”三個字。刊印之後,一位讀者約我見面,她驚訝,原來你這麼年輕,我以為你四十多歲呢。哦,是嗎?我想,讀者會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呢?也許會覺得自相矛盾,不易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形象。年紀很輕,文字老成。名字柔弱雅緻、有點俗套,但我追求的文字風格,是沉鬱頓挫——這倒與我的性格相符了。
文字符號有自己的生命,背後是語言傳統,他人的期待……名字與我,彷彿兩個人。我有時候想,說不定我媽取的第一個名字,“育傑”,農家子弟頭懸樑錐刺骨,鯉魚跳龍門的形象,還更像我一些。
我緩慢地寫著,直到結集出版的這天。

2
人有可能一輩子生活在出廠設置之中。我經常回憶起我媽說的一些話,驚異它們對我的影響之深。比如,人要懂得報恩。小時候,我真是聽膩了母親的故事。通常都是她小時候,誰曾分她一碗小米粥,誰曾在假期收留她,給她家庭的溫暖,誰在逃荒路上等她活過來。她不停重複這些名字,確認他們永遠不會被忘記,並成為她、也成為我平生行事的依據。
我媽喜歡講的第二句話是,做大事,不拘小節。我在報紙上讀到,諸葛亮執政鉅細靡遺,辛勞而死,也未能使蜀國一統天下。我又讀到另外一句,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原來兩句真理是可以互相反對的。那時的我沒有去想,到底未來要做什麼大事,又要去掃哪一個天下。只隱隱約約覺得,這和我媽不喜歡做家務有點關聯。長大後的生活裡,我毅然選擇了聽媽媽的話,只在乎很少的事情:愛,友誼,知識,某些原則。其他事都是小節,包括家務。
第三句對我影響至深的話是:不要自己誇自己,要把事情做好,讓別人夸你。
不用說,這句話是多麼落伍了。
1980年代工廠改革之後,就有人在報紙上教育大家,“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不對的,光是產品好沒有用,要懂得推銷,做市場。三十多年過去,商業邏輯已經爬生在日常生活之中,人本身——名字,面孔——也變成了商品,變成了渠道。經營它,傳播它,利益自然會來。所謂網紅,莫不如此。
我的職業生涯,目睹了媒體市場化的進程,各家媒體學習西方的老師,建立起部門完備的公司,發行、廣告、內容、美術,各司其職。一些雜誌喜歡談論《經濟學人》、《時代》周刊,個人不重要,新聞是集體協作的產物,機構本身就像徵了專業水準。也總有人宣稱要創辦中國的《紐約客》,培養有個人風格、成熟的作家。不管哪一種,在那些最好的媒體,總能在一種成熟的商業模式之下,承諾內容生產的嚴肅性和公共性。
互聯網之後,原有的商業模式失效了。機構媒體衰敗、破產,必須向市場證明自己有理由活下去。一夜之間,部門之間的壁壘打破,每一個內容生產者都必須學習做生意,學習營銷、銷售,或是配合營銷、銷售。更不用說那些四處奔散的自媒體。離開了機構,人們急於建立個人名聲,讓粉絲圍繞在自己的名字周圍。越是年輕人,越是能迅速理解新的遊戲規則。儘管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但這是距離成功最近的路了。
出版同樣如此。讀書的人越來越少,利潤微薄,競爭卻很激烈。低調出好書、等待知音人,再也行不通了。腰封、讀者見面會、請名人捧場、互捧、大量簽名,漸漸成了出書的標配。這大約也是對的,誰會買一本從未聽過的作者的書呢?
一位出版社的朋友說,你想去看看我們的倉庫嗎?都是賣不出去的書,過了一定時間,就要回收變成紙漿了。

3
這些文章,是我為所供職的媒體所寫,《生活》、《lens》、《正午》,還有和我情感深厚的《今天》、《單讀》。我還記得其中一些形成的過程。有時一整個月,腦子裡照著一盞明燈,白天黑夜,反复默誦每一個句子,不時躍出新的靈感;有時候滿心恐懼,不肯開始寫作,夜深時終於咬牙坐在書桌前,放任自己掉入黑暗的深淵,感覺天旋地轉,皮膚微微發麻,輕微的暈眩中,一個世界出現了,寫完時抬頭,天已亮了;有時正在旅途中,被無邊的孤獨襲擊,像癱瘓了一樣,掙扎著起來,寫下一千字,勉力度過一天。
我寫得很慢,網絡那頭,總有一個即將崩潰的編輯。終於寫完,我打開信箱,寫下編輯的地址,貼上附件,按下“寄出”。漲滿了風的帆突然癟了。我心想,糟了,我一定沒寫好。此後,我拒絕詢問發表的時間,也不看付印後的文章。偶爾拿到雜誌,瞥見自己的名字,面紅耳赤。
這種對自己名字的羞恥,我已經不確定是家庭教育形成的謙虛自抑,還是因為我太重視寫作而無法面對這個疑問:我可能真的寫得不夠好。為了擺脫這種巨大的恐慌,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它,開始下一篇。
互聯網時代,掉頭不顧已經不可能了。讀者好像就在家門口,熱切評論,等待你的回應。但我總感覺受寵若驚,又無話可說。我想說的,都在文章裡了。我最赤誠、深沉的心思,都在其中。希望你樂意閱讀。
我已經找到了新的和名字相處的方式。我想像傳統的理想人格,就像玉一樣,溫和堅定。至於“潔”,或許可以看作人們熱衷談論的“純粹”,那是我希望擁有的品質。人是可以賦予名字意義的。但是除了自己,這意義對他人卻是虛空。歷史上有很多佚名的詩歌,難以考據作者生平的文章,它們流傳下來,就已經很美麗了。
謝謝我的父母,我今天的樣子基本上是他們塑造的。謝謝於威、北島、謝丁、婁軍等編輯對我的寬容和鼓勵。謝謝小燕,她總是我的第一個讀者,也是最重要的讀者。
希望能盡快度過這段充滿悖論的喧囂,然後,沉入我所熱愛的靜默,繼續寫。

目次

時間的工匠
天黑前趕到目的地
找一個自己的房間
詩人張棗之死
在高山前,蓋一所木屋
老師阿明
在花蓮聽楊牧講詩
荒蕪青春路
何偉的三場演講
文學是一場偷情
七次盛大的婚禮
在成吉思汗的榮光裡凝望路易威登
貧窮,然而性感
柏林斷章
命運交叉的城市
一個老兵的春節
我相信,我記得
陝西來了個倔老頭

書摘/試閱

這大概是最有戲劇性的行業。極端總在發生,巔峰谷底,忽焉生死,而他們人生的戲劇總是攤開在人們面前。這一切當然無法“早知道”,歷史總有偶然的岔口。作家、出版人詹宏志說:“台灣人心目中的台灣,可能是:城隍廟、擔仔麵、魚丸湯和鳳飛飛。”可以撫慰一個時代的心靈,把聲音鑲嵌在時間的層岩,也就足夠了。

烏托邦是一個時間概念,不是過去,就是未來。

人們談起蕭紅,好像談起古人。橫在今昔之間的數十年,壓扁為一面銀幕,這個早逝的天才投影其上,成為二維圖像,而我們是買票入場的觀看者。觀看、閒談,事了歸去,心滿意足。人們通常都忽略了蕭紅的力量。文學史上,她是左翼文學陣營的一員、魯迅的學生,文化消費市場上,是她戲劇性的情感故事,但是離開了作為女性、作家的自覺,是無法理解蕭紅的。她像另一個天才張愛玲一樣,意識到自己畢生的使命,都將是發展自己的才華。

但從另一個角度,這個粗糙的斷代顯然出自年輕的詩人們的焦慮。張棗熱愛紅塵。而德國的生活卻不太如意。張棗開始常常回國。他幾乎是貪婪地品嚐著生之滋味,似乎要補足在德國時的寂寞空間。2010年3月8日,48歲的張棗因肺癌去世,留下八十首詩。顧彬寫訃聞說,他是一個天才,但他沒有珍惜自己的才華。

我加了很多人,“成為朋友”,世界四通八達,卻很少抵達某個真實的人。我的頸椎變形,脂肪在腹部安居繁衍。於是我花錢辦了健身卡,又花錢請了一個教練,讓他陪著我,折磨我。在這種扭曲、分裂的生活中,我的生命互相消解了,正負相加,等於零。

而我這一代文學青年,通常在媒體、廣告行業工作,暗夜裡渴望文學,在瞬間的激情中寫下只言片語。文學,就像一場偷情。

在她看來,這只是懵懂的青春,和時代的玩笑。她的聲音嘶啞,又有力道。彷彿一個人說了很久的肺腑之言。

採訪是一個奇妙的過程,我不斷地返回到起點。

有一天,這個被忽視和遺忘的細節會出現在文章裡,附加一個奇妙的比喻。

所有這些挖空心思、想要為體內秘密流淌的文學之流尋找源泉的早年追憶,卻多少有點無法解釋,在一個貧瘠乏味、整齊劃一的矩陣裡,為何是這一個,而不是其他的編碼錯亂了,想要成為一個火箭,去往自由而無助的太空?

我們這一代,成長經歷不會有太大的不同。這是一代不徹底的人。因為這已經不是文學生長的火盆。所有文學青年最早獲得的認可,都從學校作文開始。

當時,這個小團體,聚集了許多難以歸類的人,有的致力於錘煉語言之魂,有的想要成為中國的加繆,有的興趣在於當代藝術與時尚……大體而言,他們都是媒體人,但是他們比照的對象,通常都是小說家,思想家。

對於文學來說至關重要的自由想像,全部受到內心的審查。但時尚雜誌豈是久留之地,商業壓力、外企的公司製度,都讓李海鵬繼續“精神恍惚” ,處在“淺睡眠”狀態。一直想幹的那件事,就是回到文學。在做記者的那些年份, “文學像另一個星體,距離生活太遙遠了,但是引力還在。 ”李海鵬覺得,不寫,時間沒法往下過了。

有趣的人往往都是自己文化的叛徒,我常常這樣覺得。單一的視角是可厭的,我從來不覺得天真是一種美德。與其期待後事之明,也許應該學會和歷史共處。

說是傳統,卻又不盡然。在禮貌和謙讓中,處處有著對“個人”邊界的尊重。坐在咖啡館仍然用紙筆寫作的作家,處理的命題是現代社會中個體的孤獨。

歷史遺跡就這樣層層迭迭錯落在城市的地理層。不同的朝代並置,歷史如此堅硬無法選擇,卻在每個人身上留下柔軟的生命印記。

只是,歷史的殘酷之處、同樣也是幸運之處就在於,提問不會停止,它總在呼喚創造性的解答。唯有回望歷史,才會理解這個一心惦念青春風流的衰朽老人,經歷了怎樣的戰亂流離。這是二十世紀的中國人共同承擔的命運。而他又是如此幸運,從二十世紀存活了下來。

“我們究竟是誰?我們不就是一系列的偶然,我們自己所讀過的書,我們所思考的東西,這些構成了完整的我們。也許人生一個擦身而過,鬼使神差的結果,當初可能是轉到左邊,轉到右邊,那輛車沒有搭上,你的人生可能就改變了。所以在回憶的時候很危險,世界差點成不了世界,你差點成不了你自己。你可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結婚。

再返回二十年前,陳忠實可不是這樣。作為“陝軍”的大員,那時候的陳忠實已經很有名氣,但是還沒有一部作品,扔出來能讓文壇哆嗦一下,用他的話來說,沒有一本死了以後做枕頭的書。

那種基於人物命運的內在徘徊,是小說家的禀賦。更重要的是,它牽動了我的記憶。


精彩文摘:

時間的工匠

李方樂個子瘦小,腦袋比起身子來,大了一號,腦門尤其大,前額鼓出一塊,在燈光下發亮,兩側是半寸長的白髮。雖然已經72歲,但是走慣長路,行動十分敏捷。說話時有點不好意思似的,他並不直視,但是上海口音的普通話,條理清晰,一樣一樣,按照順序折好了放在腦子裡。年輕時,他必定是個聰明伶俐的工人。

都說上海人門檻精,李方樂表現出的是上海人的另一面:極有分寸。每次見面之前,一定會電話確認,提前五分鐘到。熱情,卻也絕不過分。有時也會禮貌地露出小心思:“現在也不興問女士的年齡了……”然後歪著腦袋等我回答。

李方樂不抽煙不打麻將,生活過得簡單。除了去同事的公司兼職,賺一份應酬零花的收入,他最大的娛樂,就是看展覽。

每年年初,李方樂請經理上網,把全年的展覽找出來,他挑出自己喜歡的,打印出來,依次去看。這些展覽大部分跟機械有關,機床、模具、太陽能、自行車……一般免費,只有一次,李方樂花一百塊,看了一場遊艇展。同事見他喜歡,送了他一張三千塊的賽車票,是主席台附近的位子。但是,他看著車以極高的速度在場內轉來轉去,覺得很沒意思。2014年轟動上海的莫奈展,李方樂也看了。但是抽像畫麼,他覺得自己不大喜歡。

2014年,李方樂看得最過癮的一場展覽,是卡地亞的鐘錶展“瞬息•永恆”。

十年前,李方樂曾在上海博物館看過一場卡地亞的展覽。那場展覽以珠寶為主,鐘錶很少,只佔一個櫥窗。李方樂看到一座鐘,形似大門,鐘盤兩邊是兩根白色圓柱,撐起底座和門簷。看標識,這座鐘叫作“門廊”。讓李方樂奇怪的是,一般來說,時針分針背後,總能看到機芯,因為機芯帶動指針的轉動,但是在這座全然透明的鐘盤之中,他只看到兩根針騰空旋轉,後面空無一物。隨便李方樂怎麼找,就是找不到機芯在哪裡。

仔細讀櫥窗邊的說明,李方樂才知道,這是卡地亞著名的“神秘鐘”。這座鐘的奧妙在於:它打破了指針與機芯相連的技術慣例,把指針固定在水晶錶盤上,成為整體,當機芯連接錶盤,帶動錶盤整體轉動,也就帶動了分針和秒針。

1912年,工匠莫里斯•庫埃(Maurice Coüet)製造出第一座神秘鐘。當時,歐洲的貴族像一百年後上海的退休工人李方樂一樣,圍著神秘鐘,想要找出這一魔術的謎底。神秘鐘從此成為卡地亞鐘錶的象徵。很長時間內,卡地亞嚴守這一工藝的秘密,就像可口可樂的秘方一樣,讓懸念成為神話的一部分。一百年後,李方樂在這個懸念前徘徊不去。到底技術上如何完成呢?櫥窗邊的說明無法令他滿足。他每天琢磨這個問題,連看了三天展覽。

2014年,卡地亞鐘錶展宣傳冊的封面,就是李方樂十年前看過的神秘鐘。不用說,他是一定要去的了。

這年夏天並不很熱,霾卻比往年嚴重。卡地亞的展覽選在黃浦江東岸的上海當代博物館,這裡原本是一座電廠,世博會期間,改建為法國館。世博會結束,荒廢了兩年之後,改建為上海當代博物館,電廠高聳的煙囪成了博物館的標誌。這年晚些時候,蔡國強將在黃浦江上放煙火,與此相關的展覽“九級浪”就在上海當代博物館展出。

這次展覽,單是“神秘鐘”就來了十座。李方樂進了珍寶庫,眼睛都要不夠用了。更讓他驚喜的是,每隔一兩個禮拜,會有一個工匠從瑞士飛來,在展覽現場演示製表工藝。演示的環節共有四個:寶石鑲嵌、倒角、機芯組裝、琺瑯。其中,寶石鑲嵌、琺瑯都是裝飾性的技藝,李方樂並不十分欣賞,機芯組裝也還好,只有倒角,李方樂最感興趣。

倒角,簡單來講,就是打磨機器零件。它看似一項微末的技藝,卻是高檔和低檔鐘錶的重要區別之一。高檔鐘錶,零件無論大小,全部精心打磨,表面像一面鏡子,邊緣像一道光。這樣,無論從正面,還是從透明後蓋看進去,機械與美呈現一體,價格自然也上去了。這道工藝雖有機器,卻由手工操作,全憑耐心和經驗。李方樂在國內從未見過,他想,未來也許用得到。

梁瑋是現場的法語翻譯,她對李方樂印像很深。因為演示結束後,一般觀眾都問:這塊表能賣多少錢?做這樣的表要花多長時間?但是李方樂上來就問:這用的是什麼工具?能不能讓我看看?

梁瑋記得,李方樂穿白色條紋短袖襯衫,身型瘦小,他說自己是個退休工人,鐘錶愛好者。梁瑋倒覺得,李方樂很有知識分子氣質,很有禮貌,總說謝謝,也總擔心打擾別人。如果現場人多,李方樂會說,小梁,你們先忙,我等人少的時候再來。但是他對技術的痴迷,千真萬確屬於工人。

演示倒角的工匠只有二十多歲,他來自製表重鎮拉紹德封,十多歲開始學習製表。相對於“這塊表多少錢”一類的問題,他也樂於和李方樂交談。他教李方樂如何使用工具,應該用什麼手勢。傍晚六點半,一天的展覽要結束了,李方樂把不懂的問題都記在了小本上。

第二天,李方樂不僅帶來了問題,還帶來了一個塑料袋。他從塑料袋裡拿出自己做的零件,請工匠示範,然後自己打磨,再請工匠幫他修改。三天下來,工匠說,所有的技法,李方樂都已經學會了,只需要再熟練些。

這次展覽,李方樂去了11次,常常等展覽關門才離開。他學會了倒角、得到瑞士工匠的肯定,更加有了自信。但是他沒有告訴工匠,這門技術,他要用在自己的機芯上。

最早,李方樂感興趣的並不是鍾表。

李方樂八歲跟父親到上海,那時新中國剛剛成立。20歲,他高中畢業,分配到百貨公司係統,做過營業員,倉庫保管員。後來進入文具廠,專門生產圓規。1979年,上海百貨公司將部分鐘錶修理作坊組成鐘錶零件廠,統一承接零件加工業務。李方樂也調到了零件廠。

上海開埠以來,就是一切時髦事物的入口。就在“神秘鐘”系列在歐洲問世的時候,上海有了亨達利、亨得利,大量進口瑞士鐘錶,浪琴、勞力士、歐米茄……通過上海,銷往徐州、天津、北平等地。鐘,尚可購買零件組裝,但表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精密機械,是歐洲工匠幾個世紀的智慧累積而成,當時的中國沒有能力生產,只能進口。

1949年之後,進口之路幾乎斷了。新中國的領導人指示,要“填補空白”,製造中國自己的手錶。但是,當時的工業基礎非常薄弱,沒有圖紙,沒有加工機器,工人們以洋傘骨、繡花針、自行車鋼絲為原材料,進行研製。在這樣的條件下,1955年,天津製造出“五星”牌手錶,1958年,上海製造出“上海”牌手錶。之後,這兩座城市分別成為鍾表製造的南北中心。

李方樂進入零件廠時,中國的鐘錶行業正在進入最好的時代。“文革”結束,人心有期待。生產力和消費力都在釋放,人們結婚要三大件:自行車,縫紉機和手錶。一塊上海牌手錶120塊,是工人三四個月的工資——昂貴又夠得著的奢侈品。到1990年,上海鐘錶行業已連續九年每年生產手錶一千萬隻以上,有24家工廠,一個研究所,20個經銷部門,一所職工大學,一個運輸隊,兩家合資企業,全行業在編職工31720人。

零件廠一時壯大,有300多人。廠裡的工人主要有兩類:一類是1960年代以來鐘錶技校的畢業生,他們好比唱戲的科班出身;另一類是1949年之前就在鐘錶行工作的老工人,他們熟悉進口表的結構,能夠仿製大部分零件。在《上海地方志》裡記載了一件事:一位少數民族著名人士,外賓送給他一隻刻有沙特阿拉伯國王頭像的手錶,不慎損壞,別的地方無法修理。鐘錶零件廠受理後,指派技師畫稿製版,翻新表面,重刻頭像,整舊如新,他非常滿意,讚揚該廠是一家“鐘錶醫院”。

李方樂不是鍾表修理工,他是金屬加工車間的機修工。當時,儘管手錶可以國產,機芯、齒輪、游絲都可以國產,但是製造手錶的關鍵機器全部是瑞士進口。李方樂負責維護、修理機器,也常常去其他鐘錶廠,參觀生產線上的瑞士設備。他覺得鐘錶修配沒什麼,機器,才是最複雜最現代的工作。而廠裡那些六七十歲的老師傅,還在用十幾歲學徒時的機器,手搖操作,製造零件。他邊看邊想,這實在太土了。

1990年代,鐘錶業的好日子結束了。市場的蓋子一旦打開,暴風雨就會到來。原來在隔絕和保護下生長的工業體系,很快被沖垮了。一方面,廣州、深圳等地進口零件,組裝廉價的石英表;另一方面,昂貴的進口表、真正的奢侈品終於又來了。作為實用物件,市場已經飽和了。作為奢侈品、裝飾物,上海手錶沒有競爭力。

1998年,鐘錶零件廠關門。在那前後,鐘錶製造廠、紡織廠、儀錶廠、熱水瓶廠……紛紛關閉。上海曾經是中國的輕工業基地,是好質量的象徵,這一頁沉重地翻過去了,頁面上是一百多萬下崗工人,和社會主義工業的歷史。上海新的野心,將是成為中國的金融中心。

和所有的下崗工人一樣,李方樂過了一段蠻討厭的日子。55歲的他,每月拿325塊補貼,這是上海最低生活水平。妻子在街道工作,收入不高,他們還要供女兒讀書。同事們各尋出路,有的去名表維修店,有的下海做買賣。李方樂靠修理音像設備,撐過了許多年。

儘管如此,他對機械、機床仍然有很大的興趣。2000年,女兒大學畢業,家裡經濟好轉,但仍有債務。這時,李方樂在朋友的廠房看到一台別人存放待售的機床。他一眼看出,這是瑞士著名車床“肖別林”。他請朋友留一留,先不要賣。他四處借錢,湊足了7000塊,加上運費、請客,8000塊,車床到手。李方樂立即動手拆解車床,再重新安裝。在關鍵部位反復了無數次,花了一兩年,才完整裝好。拆裝的過程中,他無數次感嘆,這部車床零件加工之精細,對精度考量的縝密,國產機器根本無法相比,中國要成為製造強國,實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零件廠裡,有一位比李方樂年輕十多歲的同事小董,畢業於鍾表技校,長得五大三粗,李方樂覺得他像山東人,不像上海人。他的手指放在零件旁邊,像拿棍棒的拿著繡花針。但這位同事卻是同一批技校生里最聰明、技術最好的。下崗後,小董什麼都做,修表、賣鞋、倒賣水貨鐘錶……一年能賺三十多萬,但是他不甘心,想研發陀飛輪——這是當時最複雜的鐘錶技術之一。小董找來李方樂,幫他做加工設備。

一天,小董叫李方樂去他家。他說,我讓你看樣東西。他拿出一座鐘,透明的表面之內,機芯排成狹長的一條。這是老牌廠家積家的鐘。李方樂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機芯。機芯由一百多個、甚至數百個零件組成,關係複雜,圓形最適宜擺放,所以一般來講,機芯都做成圓形,中國的鐘錶製造也一律如此,溫飽而已,從未有過這麼特別的設計。李方樂想:原來鐘錶也可以這樣玩,那麼,我也可以試一試。

2007年,他決心動手。

第一步,畫圖紙。他不懂用電腦,畫圖全靠手工。他也沒有設計的經驗,只能參考原來廠裡的資料,再做改進。在一張工程圖紙上,為了能畫出合適的弧形,李方樂拿出早年的功夫,自製了一支一米長的圓規。

第二步,他在舊貨市場以十塊一隻的價格,買了許多上海手錶,把機芯零件拆下來,能用則用,不能用的,再逐一加工。他有一些加工設備,又曾有金屬加工的經驗,但是仍然有些零件,需要花錢去寧波訂製。他存夠錢,就去,沒有,就停一停。停停做做,花了一年。機芯做好了,但是沒有走動。

2009年,李方樂再次試驗,做出了第二款機芯。形狀不錯,一條長型的夾板上,佈置了大大小小的齒輪、游絲、擺輪。但是上完發條,仍然沒有動靜。這時他才後悔,當年沒有跟老師傅學習手藝。儘管各類加工他得心應手,但是調試、尋找故障,都是他的短板。李方樂受到了挫折。
就在那幾年,同事小董患癌症去世了。他沒能做成陀飛輪。他和李方樂所做的,原本應由整個工業體係來支持,最後卻成了孤獨的徒勞。

2013年春節,李方樂待在家里左右不是,最後下了決心。大年初三,他到公司,搬出設備悶頭搞起來。同事看他已經忙活了好幾年,問道,老李,怎麼還沒搞好?李方樂呵呵笑道,完成之後,一定請你們吃酒。心裡想的是,這次如果搞不出來,也就不要搞了。他重新研究圖紙,四處找數據,發現原來是齒輪的中心距不對,所以兩隻齒輪咬住了不轉。必須要重新製作齒輪。生平第一次,他用上一代師傅留下的“土”機器,手工操作,做了兩隻像指甲一樣大小的齒輪,每隻齒輪有84齒。

李方樂的第三個機芯,轉動了。他實現了自己的許諾,請同事們吃了一頓飯。

按照北方話,李方樂會被稱為“李大爺”。他連聲說:“不不不,不要叫我李大爺。” “叫我老李。”他說。最後我們折中為社會主義時期的稱呼:李師傅。

李師傅穿著樸素,同事送的羽絨服,冬天也不捨得穿,礦泉水瓶子裡泡好了茶,塑料袋裡裝了他所有的寶貝,機芯、圖紙、眼鏡……他說,他沒有別的興趣,只喜歡這個:鐘錶。

李師傅關於鍾表的知識,大部分是從展覽和雜誌中來。

1990年代初,他帶女兒去上海商城看了一次鐘錶展,看到一件瑞士博物館的藏品,其中有一隻擺輪作360°旋轉,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陀飛輪。

1999年,他在書報亭看到一本雜誌《名表之苑》,在雜誌裡,他知道了最好的手錶不只是勞力士、歐米茄。之後,他又看到《名表論壇》,這本雜誌由香港“表王”鍾永麟創辦。鍾永麟是物質富足時代的玩家,他懂酒懂美食,名車名筆樣樣都能寫,寫得最多的是腕錶。每隻表他都能夠講出機芯、機構[鐘錶裡面的一些零件,叫做機構,專有名詞,不是結構]、歷史……他說,一個男人必須要有三塊手錶:日常佩戴、運動款和適合正式場合的華麗腕錶。而鍾永麟本人則收藏了四百多塊名表。

這些表沒有一塊是李師傅買得起的。李師傅講了一個故事,香港匯豐銀行的一個大班,無意中在倉庫裡看到一批古董鐘錶,迷住了。他退休後,在世界各地收集鐘錶。有錢,此事也不難。可是有一次,在拍賣會上競拍時,他最後差一口氣,心愛的腕錶給人買走了。大班生了一場大病,幡然醒悟,連開兩場拍賣會,把所有的收藏都拍賣掉了。李師傅說:“徹底解脫了。再也不動這個念頭了。”

月薪兩千多塊的退休工人,談著香港大亨、名表藏家,卻絲毫不令人覺得心酸。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懷錶、腕錶一直是有錢人的財產,闊太太小姐的首飾。“一戰”後,儘管腕錶普及,但是高檔腕錶有各式奇技淫巧、琺瑯、鑲鑽,向來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李師傅卻用這個故事,想說明名鐘名表背後財富的虛無,沒有也罷。他最在乎的是:這些機械到底是如何運轉的?從鐘錶愛好者,李師傅最終走向了製造者。

李師傅決定做機芯之後,很少告訴別人。他藏起了自己的“野心”,怕別人笑話。你也能行嗎?他怕別人這樣問。儘管第三隻機芯走動了,但走了幾天,又停了。有時甩一下,又走了。同事笑他,人家是勞力士,你這是甩甩力士。

好在一次一次,他更有把握了。他決定再拿出一年時間,慢慢修改,一定可以做成。
李師傅也清楚,自己的機芯,只是個人的玩具。把機芯改變形狀,重新排列,在鐘錶行業,也只是簡單的、已成型的工藝。至於更複雜的功能,只能望洋興嘆了。在卡地亞的展覽上,對著滿室的名鐘名表,他覺得自己的機芯,好比醜媳婦,難見公婆。

但是談論這些複雜的工藝,仍然是李師傅最開心的事。比如積家的“空氣鐘”,利用溫度變化,熱脹冷縮,作為動力的來源。“相當於永動機了。”他讚歎。

還有“三問”,何為“三問”?報時,報刻,報分。李師傅翻開一本磚頭厚的雜誌,大半本雜誌包著一個“三問”的簡易機芯,機芯旁邊寫著12:59——一天中數字最多的時刻。他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鑰匙扣電池,小心地放進去,壓上開關。

“叮,叮,叮……”雜誌的小洞里傳來了12下聲響。十二點。

“叮咚,叮咚,叮咚。”李師傅伸出三個手指,示意這是三刻。

“叮,叮,叮……”報分的聲音與報時相同,卻要高八度,聽起來很急促,又有些尖利。

安靜的辦公室裡,我們身後是一排排電腦。通常,我們往屏幕的右上角、或右下角斜一眼,或是打開手機,看阿拉伯數字顯示的時間。人類曾經努力將時間實體化,在小小的錶殼內玩弄炫目的把戲,窮盡了心思。以至於今天,鐘錶已不再有技術創新,只是把一百年前的花樣重玩一遍。更重要的是,我們已經不再看表,更不問表了。

李師傅不懂電腦,製表時很吃虧。現在學,也來不及了。他說,對他來說,時間已經在倒數了。假如晚五十年出生,也許他就是這個時代的IT宅男。不過,他也曾在自己的時代,自己的世界,成為主人翁。

“叮!”高音停了。耳朵靠在雜誌邊一直凝神在聽的李師傅抬起頭,說:“這是12點5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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