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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音流韶1:紫詔天音(典藏版)(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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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幣定價:36 元
定價
:NT$ 216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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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經銷商無庫存,到貨日平均30天至45天
可得紅利積點:5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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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 步非煙成名作,驚豔一代人的武俠經典,十年口碑經久不衰。

★ 華音流韶系列盛大開篇,華音閣傳奇之始,卓王孫、楊逸之江湖初見。

★ 時隔十年,步非煙全新修訂,顛覆結局。

★ 內外雙封,工藝打磨,珍貴典藏價值。

★ 知名團隊斥鉅資打造,影視劇即將啟動。

華音閣,天下第派,自隋末創立以來,曆世數百年。
現任閣主卓王孫,行事亦正亦邪,殺名人用名劍,殺人後葬劍於名山大川,絕塵而去。江湖中人無不敬畏交加,談之色變。
因為一個偶然的驚鴻一瞥,少女踏入風起雲湧的江湖,邂逅了驚才絕豔的俠客,目睹了各方勢力的角逐,跋涉千山萬水,終於走進了水雲深處的華音閣。
一場傳奇,終於開啟。

『華音流韶』系列全部作品:

《紫詔天音》《風月連城》《彼岸天都》《海之妖》(附外傳《蜀道聞鈴》)《曼荼羅》《天劍倫》《雪嫁衣》《梵花墜影》

 

『華音流韶』系列作品,陸續上市中,敬請期待。

 

作者簡介

步非煙
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青春文學作家,其作品大氣磅礴,汪洋恣肆,想像力神奇詭譎,筆風變化萬端,極大突破了女性寫作的局限,得到了“百變天後”的美譽,是近年來兼具實力和號召力的新銳青春偶像派實力作家。
代表作:《華音流韶》系列,《武林客棧》系列,《玫瑰帝國》系列。
微博:@步非煙

2002年在校園網連載以來,《華音流韶》系列已面世十四年了。期間數次修訂,數次再版。這個近兩百萬字的故事,凝聚了我的整個青春歲月,也見證了無數讀者的成長。最初追連載的讀者們,如今大都已為人父、為人母。但他們仍會不時討論著早已結局的故事,仍會一次次說起,那些深愛過的人物。卓王孫、楊逸之、相思、秋璿……是的,作者和讀者都會老去,唯有劇中人永遠年少。

 

因為青春是不老的。他們就是我們青春的影子,春衫如雪,仗劍縱歌,永如初見般美好。

 

時隔十餘年,再度修訂這個故事時,我希望以自己的人生閱歷,回顧當年的少年夢境。不變初心,而刪去一些浮華辭藻,將更多的空間留給人物的內心,讓他們的成長變得更自然圓融,也讓那個曾讓很多人念念不忘的結局,來得更加圓滿。

 

還未看過這個故事的朋友們,當你看到這段文字,便是一段奇妙的緣分。願你因此走進這個世界,看其中煙雨如畫、風雲卷湧,分享無數人曾為之魂牽夢繞的歡喜、憂傷。

愛過、還愛著這個故事的讀者們,也願這套書帶給你們舊夢重溫的喜悅。這一場煙雨迷離的傳奇,因你們的愛而永恆,一遍遍上演,永不謝幕。

 

——步非煙

目次

楔子
若有人兮山之阿
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
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雲
第四章 解環佩以結言
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
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
第七章 乘回風兮載雲旗
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
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
第十章 東風飄兮神靈雨
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
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
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
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禦陰陽
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
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
第十八章 淩餘陣兮躐餘行
第十九章 眾莫知兮餘所為
第二十章 舉長矢兮射天狼
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
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
第二十三章 車錯轂兮短兵接
第二十四章 龍駕兮帝服
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
第二十六章 帶長鋏之陸離
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
第二十八章 杳冥冥兮以東行

書摘/試閱

楔子

苗山寂靜。
夕陽從重重山巒中徐徐沉下,將無邊林莽染上一片瑰麗的金色。
山脈南面的一處深谷,卻連一絲陽光也沒有,七道濃黑的煙霧從穀底蒸騰而上,懸停在山谷上空,宛如在碧空中綻開了七朵妖異的墨蓮。
這便是傳說中武林七大禁地之一,天風穀。
山巒綿延的青色到此戛然而止,每一塊岩石都呈現出濃黑的色澤。時空仿佛在這裏錯亂,一片夜色不知被何人從天空中裁下,鋪開在青山深處,襯著周圍煌煌日影,顯得分外詭異。
傳說此穀位於天地陰陽交界之處,鐘靈毓秀,生長著千種奇花異草,本是苗人采藥收蠱的勝地。然而,十數年前,這片山谷突然被無數金蠶蠱佔據。
金蠶蠱是《蠱神經》上排名第一的毒物,若能役使,得其一便可稱霸一方,本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至寶。此地,成千上萬只金蠶蠱竟同時出現,佈滿了天風穀中的每一寸土地,可稱曠古未聞的奇觀。
然而,沒有人敢覬覦谷中的金蠶。
那七道煙霧,乃是比桃花瘴更毒的毒瘴,中之立死,足以讓侵犯者屍骨無存。即便精通蠱毒之術的高手,也擋不住任意十隻金蠶的合擊,而谷中金蠶豈止千萬!
於是,苗人蠱師中暗自流傳著一個不敬的傳說:即便是蠱神親自下凡,也無法踏足天風谷一步。

唯有每年中秋例外。
這一日,穀底的毒瘴會稍稍散開,滿谷的金蠶也會讓開一條小道,從穀口直通穀底。這最神秘的禁地仿佛得到了神魔的赦令,網開一面,默默等候著大膽的訪客。
然而,每到這個時候,人們卻更加遠遠躲開。只因他們知道,這一日的天風穀,遠比平時還要可怕。
谷中除了千萬金蠶外,還棲息著七頭上古異獸。
七禪蠱。
這些異獸就沉睡在穀底的神魔洞中。每隔七年的中秋之夜,神魔洞開啟,它們便會蘇醒。此間若有人闖過天風穀,踏足神魔洞,便會引起神獸震怒,不光侵犯者屍骨無存,還將給整片苗疆帶來巨大的災難。
沒有人懷疑這個傳說的真實性,七年之前的中秋夜,附近十八峒的苗人都聽到一聲獸吼,吼聲驚天動地,山巒動搖。此後乾旱、蝗災、天火……相繼而來,折磨了十八峒苗寨整整一年。
從此之後,再無人敢侵犯這神魔之怒。
吉娜卻是個例外。
她去天風穀並不是為了采藥、尋蠱,而僅僅因為,她想再看一眼這棲息於深谷的神獸。
某個深夜,熟睡中的她被獸嘯驚醒,幾個哥哥都被嚇得哭了起來,唯有她好奇地打開窗,四處張望,想看看傳說中的神獸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
然後,她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時,天空呈現出瑰麗的紫色,琉璃一般清明、通透,沒有一絲瑕疵。一團奪目的光暈明月般懸浮在天際,卻是如此耀眼。
她並沒有看到猙獰恐怖的神獸,而看到了一雙正從光暈中緩緩消散的眸子。
那雙眸子是如此奪目,哪怕漫不經心地看上一眼,也會永生難忘。它卻又毫無形跡,仿佛只是光與風偶然的邂逅。
然而,天地之間的一切美麗、威嚴、智慧卻都在這裏彙聚、沉澱。這雙眸子中涵蓋的竟是無限廣袤的天空,是滋長萬物的大地,也是閱盡眾生的輪回。
吉娜努力睜大眼睛,想將它看得更清,但那光暈卻在無聲中破碎、飛散,化為萬億塵埃。她看到的,只是這眸子消失前的驚鴻一瞥,卻覺得如此熟悉,仿佛在渺不可知的前生,她已悄悄凝視了千年。
或許,前生她就是一隻鳥兒,默默地守候在它身旁,為它歌唱,為它落淚,今生,她那幼小的心已再度被它迷惑。
吉娜伏在窗櫺上,直到東方發白。她心中暗暗發誓,無論走到哪里,無論身在何處,也要再見它一面。
那年她才八歲。

七年後,吉娜長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苗山中各種傳說裏的鬼山、魔地都去探訪了一番,卻再沒有發現這雙眸子的影子。她對神魔洞的嚮往也就越來越濃,好不容易被她等來了神魔洞重開的機會,又豈能放過?
八月十五那天,吉娜早早出門,趕到天風穀前,太陽還沒有落山,吉娜就坐在山崖上,吃過乾糧,又重新收拾好了包裹,沿著古藤下到了穀中。
今日的天風谷,黑瘴退去,景色清明了很多。穀中沒有生長花木,只有一種極粗的藤蘿,在漆黑的岩壁上糾結盤繞。仿佛傳說中的上古巨人,揮動如椽巨筆,在石壁上寫下的怪異文字。點點金光從這些文字的空隙中透出,格外耀眼。吉娜知道,這些金光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金蠶蠱了。
她仔細看去,這些金光並非嵌在岩壁上,而是懸停空中。每一道金光,都籠罩著一團極薄的霧氣,宛如一個個水泡,只要輕輕一碰便會破滅,其中的金蠶就會破殼而出,將侵犯者撕咬粉碎。
吉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繞開岩壁,向神魔洞方向行去。剛走了兩步,就絆在了一塊石頭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吉娜從落葉中爬起來,正要向那石頭踢上兩腳洩憤,卻發現那石頭竟發出一聲呻吟,緩緩動了起來!
饒是吉娜膽大,也不禁驚得大叫起來。定睛一看,腳下的卻不是石頭,而是一個人!
那人從頭到腳都被一襲黑色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面貌。他掙扎著,似乎想站起來,但又力不從心,只得倚著岩石坐下,兩道冷光從斗篷下透出,狠狠盯在吉娜身上。
吉娜也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指著他膝蓋道:“你受傷了?”兩三寸長的羽箭從那人膝頭透出,箭尾青羽已被鮮血染紅。
那人的目光更加冰冷,卻並不回答。
吉娜是個毫無心機的孩子,雖然隱約感到了他的敵意,卻不忍見死不救,她急忙趕過去,掏出手絹幫那人包紮傷口。
那人失血太多,已無力抵抗,只得任由她擺弄。他的目光一直冷冷盯著吉娜的動作,若這個小姑娘不是真心為他治傷,那麼就算不能起身,也至少有七種方法能立刻殺死她。
吉娜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仔細為那人包好了傷口。那人的目光也溫和了些,對吉娜道:“把我胸口的紅色瓶子拿出來,喂我吃一顆藥。”聲音雖有些嘶啞,但仍掩不住的嫵媚好聽。
吉娜不由完全怔住了:“是個姐姐?”
那人聲音陡然一厲:“快!”
吉娜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在她懷中一陣亂掏。沒想到她身上藏著這麼多各式各樣的瓶子,正一個個分辨,卻不小心觸到她的傷口,那人悶哼一聲,正要發怒,又強忍了下去。
吉娜好容易找出藥丸,喂她服下,又見她失血過多,於是將隨身的水袋解開,遞了過去。
那人沒有喝,只閉目坐著。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藥效發作,那人漸漸緩和過來,對吉娜道:“小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吉娜怕說出神魔洞的傳說,會將她嚇壞,於是編了個謊言:“我幫阿婆采藥,不小心迷路才走到這裏的。”
那人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卻也並不再問。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誰?”
吉娜睜著大眼睛,搖了搖頭。
那人緩緩道:“我是百蠱門門主,藍彩衣。”
吉娜點了點頭,卻是一臉茫然。
藍彩衣見吉娜沒有聽過她的名字,有點失望,只得歎息了一聲:“我因為被壞人追殺,才會昏迷此處。”
吉娜又茫然點了點頭。
藍彩衣道:“我本要去神魔洞取七禪蠱,沒想到在這裏中了敵人的埋伏……”
吉娜大眼睛忽閃忽閃道:“七禪蠱?那是什麼啊?”
那人有些不耐煩:“你背我去神魔洞,我再告訴你。”
她似乎頤指氣使慣了,說出話來一派命令的口吻。吉娜倒也不以為忤,答應了一聲,背起藍彩衣就走。
藍彩衣目光閃爍,心中盤算,一到神魔洞,就殺人滅口。

吉娜背著藍彩衣,氣喘吁吁地在山路上跋涉著。好在她年紀雖小,但在苗疆爬高躥低也習慣了。她一面爬山,不時還回頭問問藍彩衣累不累,傷口痛不痛。藍彩衣看她一派天真,不似作偽,防備之心也漸漸淡了。
涉過一條小河,藍彩衣讓吉娜在草地上休息,緩緩道:“七禪蠱,傳說乃是七隻上古神獸,經異人煉化後,具有驚天動地的無上異能。一旦寄身,寄主的一切都將被神蠱改變,從此,劍術、內功、殺氣、智慧、容貌……無一不臻於絕頂。這就是七禪蠱的力量,也是天下人覬覦它們的原因。”
吉娜聽得目瞪口呆,她久處苗疆,對蠱術也略有瞭解,但卻從未聽說蠱術能給人如此大的改變。
藍彩衣對她的少見多怪頗為不屑,繼續道:“十數年前,書生邱渡無意中得到了七禪蠱,頓時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成為天下敬仰的大俠。但邱大俠不幸在武林大會中,與魔教長老同歸於盡。七禪蠱也受到了重創,其中六隻都陷入了常年沉睡,只有此生未了蠱受傷最輕,每隔七年蘇醒一次,為七禪蠱遴選新的主人。”
她看著岩壁上的點點金斑,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神魔洞中的金蠶,比這裏的還要多上千倍!”
吉娜看了藍彩衣一眼,有些擔憂地道:“這麼危險,姐姐現在身體又受傷了,可一定要小心……”
藍彩衣苦笑道:“沒有什麼小心不小心的。我此去神魔洞,就是要接受此生未了蠱的考驗。它若認可,我從此成為七禪蠱主人,金蠶蠱也自會追隨我左右;它若不認可,我便會被那些金蠶撕咬得粉身碎骨。”
吉娜大驚失色:“那……那姐姐還是不要去了,還是等七年後養好了傷……”
藍彩衣揮手打斷吉娜的話:“金蠶蠱天下無敵,養不養好傷對結果毫無影響,何況……”她的聲音透出些許苦澀,“何況,這已是我唯一的機會。”
吉娜愕然:“為什麼?”
藍彩衣道:“十年前,我修煉蠱術入魔,多方搜索奇方異術,才勉強苟延殘喘,活了下來。如今藥物的作用越來越小,我已等不到下個七年了!”山風吹來,她緊緊抱著黑色斗篷,肩頭卻仍在微微顫抖,看上去宛如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痛苦而無助。
吉娜眼中波光盈盈而動,喃喃道:“沒想到姐姐這樣可憐……”她抬起眸子,“可是,姐姐有成功的把握嗎?”
 藍彩衣冷哼了一聲,似乎不屑吉娜的疑問:“七禪蠱雖然難得,但我卻是天下極少數擁有神蠱鑰匙的人之一。”
吉娜不禁又起了好奇心:“哦?七禪蠱的鑰匙,到底是什麼啊?”
藍彩衣看了吉娜一眼,道:“告訴你也無所謂,因為你就算知道了,也是得不到此生未了蠱的認可的。”
吉娜臉上一紅,分辯道:“我可沒有想要……”
藍彩衣冷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籠罩在黑紗下的臉:“這就是鑰匙!”
吉娜瞪大眼睛,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藍彩衣的眼中泛起光芒:“上次戰鬥後,其他六蠱都陷入常年沉睡,因此,替七禪蠱選出新主人的責任只能落在了此生未了蠱身上。此生未了蠱的作用就在於改變寄主的容貌,因此,它選擇主人的標準不是武功,而是容貌。”
容貌?
吉娜不禁一怔。
藍彩衣將目光投向遠空,傲然重複了一遍:“傳說此生未了蠱乃是天上神魔,它能讓每個人看到心中對至美至愛的想像。因此,也只有真正的絕色美人,才能得到此生未了蠱的認可。”
至美至愛。吉娜聽著她的話,臉上流露出癡迷之色。她不禁又想起了那雙眸子,難道這就是自己心中的至美至愛嗎?
那它們又屬於何等樣貌的絕色佳人呢?
一陣山風吹來,將吉娜從失神落魄中喚醒,她懷疑地望著藍彩衣,不敢說話。
藍彩衣的容貌隱在黑紗下,看不真切,但隱約覺得膚色黧黑,加上如今滿面血污、蓬頭亂髮,又哪里有一點絕代佳人的風華?
藍彩衣看到吉娜直愣愣地看著她,不禁心頭火起。
百蠱門門主藍彩衣,當年乃是赫赫有名的苗疆第一美人。只是近年疾病纏身,少走江湖,加之百蠱門勢力日益削弱,淪為江湖三流門派,聲勢才漸漸淡了下去。這第一美人之稱,也被白水堡主夫人搶去了,此事藍彩衣深以為恨,若不是如今荒郊野嶺,正是用人之際,真恨不得將吉娜一掌拍死。
吉娜見藍彩衣滿面怒容,連忙把頭低下,擺手道:“我、我只是想看清姐姐的樣子……”
藍彩衣冷哼一聲:“你真的要看?”
吉娜怯怯地思索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藍彩衣緩緩將臉上黑紗揭下。
吉娜啊了一聲,跌坐在草地上。她此刻的神情完全不似看到了絕色美人,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了厲鬼。
眼前這張臉,也真的和厲鬼相差無幾。
粗糙黧黑的皮膚上,遍佈著銅錢大小的白斑,白斑間隙點綴著無數狀若蠶豆的瘡疥,其中幾顆已破皮潰爛。口眼瘀血歪斜,鼻子高高腫起,仿佛剛被人狠揍過一頓,看上去慘不忍睹。
藍彩衣冷哼一聲,將黑紗罩上,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吉娜驚得說不出話,只好拼命點頭。
藍彩衣道:“七年前,我曾去過神魔洞一次。那時,神魔洞的秘密剛剛傳遍江湖,自不量力去取蠱的人,竟有兩百多個。只可惜,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吉娜看了看藍彩衣,想說“那你不是被金蠶咬成這樣的吧”,卻終於沒敢說出口。
好在藍彩衣沒有看她,而是遙望遠方,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我能活下來,多虧親眼見到了秦夢樓那個賤人被金蠶咬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幕。”
吉娜愕然:“秦夢樓又是誰?”
藍彩衣:“白水堡主夫人。自我練蠱入魔,閉門休養後,她就成了苗疆第一美人。當年迷戀她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白水堡堡主為了得到她,不知殺了多少人,費了多少財力,耗了多少心機。成親那日,聘禮是三斛南越明珠,真是古今未有的奢華。一時之間,普天下的女子無不豔羨。”她輕輕冷笑了一聲,“可誰知道,白水堡主本是斷袖之人,對女色毫無興趣。他費盡心機迎娶秦夢樓,又對她百依百順,只不過是要騙她替自己取蠱罷了!”
吉娜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為什麼會死呢?”
藍彩衣搖了搖頭:“只因為她的美貌還不夠。”她的聲音中有些失落,“在她入洞之前,我曾仔細打量她的容貌。自負雖未必弱於她,但最多也就在伯仲之間。她沒有得到此生未了蠱的認可,當年的我也未必能。因此,那一年,我沒有貿然進去,而是悄悄從洞口逃走了。”
她長長歎息了一聲:“七年來,秦夢樓慘死那一幕無時無刻不重現在我腦海。這恐怖如煉獄一般的場景中,我卻看到了一個影子,一個至美的影子。”
“那就是此生未了蠱的幻影。”她的聲音如山風一樣淒迷,“那是凡人無法想像的美麗,只要看過一眼,就會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再看一眼。如果說,以前我是為了治療傷勢來取七禪蠱,那麼自從見它之後,我寧願用生命的所有,來祈求它給我一日的美麗。”
她重重地重複了一句:“和它一樣的美麗。”
吉娜不禁想,如果此生未了蠱幻化的,是每個人心中的至美至愛,那她所看到的幻影,和藍彩衣的應該不同吧。但那種癡迷的心境卻是一樣的執著——寧願死去,也要再看它一眼的執著。
藍彩衣的聲音漸漸有些苦澀:“之後,我用了一年的時間,練成了早已絕傳的刹那芳華蠱。”
吉娜訝然:“刹那芳華蠱?這又是什麼東西?”
藍彩衣道:“刹那芳華蠱的作用也是改變寄主容貌,但與此生未了蠱不同,它是常年壓榨寄主的美麗,只讓它在某一個時刻綻放出來。也就是說,它會讓練蠱之人平日變得極醜,而只在某一時刻,將美麗全部釋放。變醜得越厲害、時間越長,那一刻的美麗也就越是動人。”
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拂過,動作中似乎有無限的眷戀,聲音在輕輕顫抖:“為了一個時辰的美麗,我忍受了七年的醜陋。七年來我戴著黑紗,日夜面對著這張不堪入目的臉,就是為了在今夜面對七禪蠱的一刻!”
她聲音有些哽咽,胸口起伏,仿佛承受著無盡的痛苦。可以想見,這七年她過著怎樣不見天日的日子。
吉娜漸漸覺得她非常可憐,只得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趕緊趕路吧。”
藍彩衣深吸一口氣,漸漸平復下來,讓吉娜將自己背上,向神魔洞行去。

夕陽漸漸隱沒,一輪皓月爬上蒼穹。
萬仞絕壁上,沉睡的金蠶發出七彩光暈,宛如一個個懸停在空中的水滴,映得整個天風谷美麗非常,卻也詭異非常。
中秋朗月的照耀下,神魔洞宛如一頭巨獸,靜靜伏於山谷盡頭,洞口兩條石筍高高聳起,直插蒼穹,宛如巨獸口中的利齒。洞中看不見絲毫亮光,仿佛張開的一張闊口,耐心等候著踏入它領地的獵物。
吉娜驚訝地發現,洞口已經有了一個人。
那人側臥在洞口的一方青石上,正在鼾睡,身上衣衫襤褸,還散發出陣陣臭味,分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乞丐。
老乞丐頭髮本已全白,卻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污泥,顯得灰白斑駁,說不出的骯髒。臉上皺紋縱橫交布,看上去已經有一百歲還不止。更為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早已被剜去,只剩下兩個深深的黑洞,讓這張蒼老、醜陋的臉更添上了幾分獰惡。
吉娜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寨東的阿盤婆死的時候,臉上也是這般灰暗的色澤,心中不免有幾分害怕,怯怯地躲在藍彩衣身後。
藍彩衣扶著吉娜,目光死死盯在這個乞丐身上,似乎想看明白他的來歷。
她行走江湖多年,當然知道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然而當她小心翼翼地將內息探出,卻收不到絲毫回應——這老乞丐竟似全然不會武功一般。
藍彩衣心下一驚,神魔洞位於天風穀深處,若他真是個不會武功又奄奄一息的老乞丐,又怎麼可能找到這人人畏懼的武林禁地?
難道這人竟是絕頂高手,已能將內息練到無形無跡的地步了嗎?
正在驚訝,那老乞丐竟緩緩從巨石上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嘶聲道:“終於有人來了嗎?”
藍彩衣皺眉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怎麼會在這裏?”那老乞丐咳嗽了幾聲,搖頭道,“丫頭,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我在這裏住了十四年了。”
藍彩衣的臉色更加凝重:“你住在這裏?”
老乞丐伸出手,捶了捶早已站不直的腰,歎息道:“我在這裏守護七禪蠱。”
一聽到七禪蠱三個字,藍彩衣臉色陡變,一手悄悄向懷中掏去。
老乞丐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臉上皺起一個笑容:“我記得了,你叫藍彩衣,七年前來過。”
藍彩衣的手突然止住,愕然道:“七年前,我並沒有見過你。”
老乞丐笑了笑,並不回答她的話,只說:“丫頭,你若是藍彩衣的話,就不必進去了,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藍彩衣眉頭皺起:“為什麼?”
老乞丐悠然道:“因為你和秦夢樓一樣,都還不夠被此生未了蠱認可的資格。”
藍彩衣怔了怔,重重冷哼一聲:“你憑什麼說我不能?你又老又瞎,難道還能分辨美醜不成?”
老乞丐搖頭道:“我雖眼瞎,心卻不瞎。我在此守護七禪蠱多年,只得了一個好處,就是能聽懂蠱語。”
藍彩衣冷笑更濃:“蠱語?那它說什麼?”
老乞丐笑了笑,指著洞中道:“此生未了蠱說,你最好不要進去。”他頓了頓,又道:“七年前,我也曾這樣勸過秦夢樓,可惜她不相信。”
似乎在印證他的話,那些懸停在崖壁上的金蠶蠱突然閃爍起來,發出奪目的彩光,將山谷照得透亮一時,又緩緩暗淡下去。
藍彩衣的目光死死盯在老乞丐身上,似乎在分辨他話中的真假,漸漸地,她的怒火也隨金蠶的彩光熄滅。她冷笑道:“老瞎子,你這次可看走了眼,我已不是七年前的藍彩衣!”
她突然一揮手,將臉上黑紗揭下。
十五的月光宛如流水一般,垂照在她的臉上。
吉娜習慣性地正要捂上眼睛,雙手卻宛如被無形的繩索套住,停在半空中。
她此生絕未見過如此美豔的女子。
那張原本醜陋的臉不知何時已變得細膩溫潤,仿佛是整塊美玉雕成,沒有分毫的瑕疵。而臉上的每一分線條都是如此精緻、完美,仿佛經過了神匠精心刻畫,美得竟全然不似真人。
吉娜心中不由暗暗驚歎,是怎樣的蠱術,才能造就出這樣一張完美的臉。
苗女多美貌,吉娜見過的美人並不少。但無論何等樣的美人,都會有些許遺憾。然而,經過了刹那芳華那近乎殘忍的鍛造,藍彩衣的容貌真正泯滅了一切瑕疵。七年的壓抑、扭曲的美麗,終於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綻放出妖異般的光芒,幾乎灼傷了吉娜的眼睛。
藍彩衣似乎十分滿意吉娜的驚訝,徐徐轉向老乞丐,傲然道:“現在,老先生能否幫我再問問此生未了蠱呢?”
明月照在她絕美的臉上,她整個人仿佛都散發出逼人的光彩,與剛才重傷委頓的樣子判若兩人。
或許是因為不能看見她的臉,老乞丐的神色並未有太多改變,他方要開口,一個淡淡的聲音卻從幾人身後傳來:“藍姑娘此刻的容貌,正應了古人一句話。”
幾人駭然轉身,就見身後的空地上,不知什麼時候竟多出了一頂鏤花軟轎。
轎子樣式十分古雅,紫檀轎身上雕著仙鶴雲藻,看上去十分華麗。青玉色的轎簾徐徐垂下,讓轎中人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
藍彩衣心下一沉,荒山野嶺之中,人行走都極為困難,何況一頂轎子?更何況,他來到自己身後,自己竟完全沒有察覺!
藍彩衣眉頭深深皺起,轎中人的武功顯然更在她之上,若也是為七禪蠱而來,倒是個真正的勁敵。
轎中人頓了頓,似乎在等幾人的驚愕散去,才徐徐將剛才的話說完——
“美則美矣,全無靈魂。”
藍彩衣臉色陡變,欲要發作,卻忌憚那人武功了得,只有強壓心火,怒目而視。
轎簾在夜風中輕輕飄揚,宛如空中的一段夜雲。
卻聽那人道:“此生未了蠱天生神物,所求所待,絕不是妖蠱之術造出的木石美人。只有天生麗質加上絕代風姿,才可稱得上真正的絕色,打動神蠱。”他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藍姑娘如今容貌不可謂不美,但心胸狹窄、冒進妄為,絕代風姿幾個字,卻是萬萬說不上了。”
藍彩衣怒到極處,反而笑出聲來:“說得倒是容易,你倒是找出一個容貌既是絕美、風華亦是絕代的美人,給我們大家開開眼界。”
那人默然片刻,良久長歎一聲,一字一句道:“就是我。”
“你?”藍彩衣忍不住爆出一陣大笑,笑得弓下身去:“你是誰?”
“南宮韻。”他的聲音並不高,也沒有絲毫炫耀,仿佛只是與朋友談笑中,不經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藍彩衣的笑聲卻戛然而止。她霍然抬頭道:“你是南宮韻?”她又重複了一遍,“南宮世家的南宮韻?”
南宮韻淡淡笑道:“是我。”
藍彩衣猝然閉口,吉娜卻覺得她的身體漸漸沉重起來,幾乎扶持不住。
江湖也是一個世界,總會私下流傳著種種排名。百年前,武林異人百曉生排兵器譜,名噪一時;一些登徒浪子也會不時炮製出武林美人譜來,私下流傳。而武林女子相對官宦閨秀而言,受到的約束較少,風氣較為開化,自然也模仿著排出了她們心目中的美人譜。
——當然這美人全部都是男子。
這份特殊的譜冊叫作“蘭台譜”,以楚國美男子宋玉之號“蘭台公子”命名。譜中之人也以宋玉為楷模,主論容貌風儀,兼考人品武功,共有二十餘人榜上有名。
譜冊在武林世家小姐閨房中秘密流傳,向來無人知曉。直到五年前,蜀中唐門大小姐唐岫兒無意中將之丟失,就此洩露,頓時引得江湖一片譁然。
武林中的老頑固們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礙于唐門的聲勢,也不敢多說。於是這份“蘭台譜”竟流傳得越來越廣,婦孺皆知。上榜的少俠們表面不屑,心中卻暗自竊喜,之後無論行走江湖,還是門派聯姻,都是身價倍增。到後來這份譜冊乾脆從地下轉為公開,人人傳抄,洛陽紙貴,真是武林中古今未有的奇觀。
在“蘭台譜”上,南宮世家九公子南宮韻,正是榜眼。
南宮韻名字下,還有武林第一才女卿雲親手寫下的品題: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沒有人懷疑,南宮韻是當時最當得起這個品評的人。出生世家,文采風流,年未弱冠,歸雲劍卻已練到了江湖一流的地步,的確是武林中難得的人才。
不僅如此,時常行走江湖,為武林中人排憂解難,一改南宮世家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印象,一時聲譽鵲起。當時,幾乎每個少女都做過一個夢,自己能在深山秀穀中邂逅九公子,被他援手於危難之中,從此相識相知,演出一段傳奇。
甚至有一些迷戀九公子的少女,暗中結成組織,準備離家出走,去江湖中追隨九公子足跡。她們甚至還發動了一次口舌之戰,要將“蘭台譜”的排名改一改,將九公子推上第一的寶座。
然而爭議良久,九公子依然排在榜眼之位。
因為第一是魔刀堂少堂主,孟天成。
如果說九公子尚經常行俠仗義、行走江湖的話,孟天成則離群索居、神秘莫測。魔刀堂與南宮世家乃是宿仇,百年來爭鬥不休。南宮韻與孟天成一正一邪,又恰恰都是兩家翹楚,自然成了少女們閨中最好的話題。
只是三年前,南宮世家與魔刀堂決一死戰,南宮世家損失慘重,幾位長老盡皆戰死,而魔刀堂則滿門被滅,從此銷聲匿跡。傳說孟天成也在決戰中墜落山崖,引得少女們好一陣歎惋落淚。
自此,“蘭台譜”雖未改寫,但南宮韻卻已成為無冕之王。

神魔洞前月光明滅不定,藍彩衣只覺心中暗暗發苦。
她當然聽說過南宮韻的名字。且不說他的容貌是否有傳說中那般清絕天下,單是他手中的歸雲劍,自己就一分勝算都沒有。
這時,南宮韻卻笑了:“南宮韻絕非恃強淩弱之輩。藍姑娘既然先到一步,若執意要入洞去見此生未了蠱,在下絕不阻攔。”
藍彩衣一怔,似乎沒想到南宮韻竟如此大度,放她先行入洞。須知七禪蠱只會選定一個主人,若先認可了藍彩衣,就算南宮韻是神仙化人,也是再無辦法了。
但隨即,她從這大度中讀出了輕蔑。
她注視著軟轎中的人影,冷冷道:“你如此自信,是篤定我不可能成功了?”
南宮韻微笑不語,似是默認。
藍彩衣扶著吉娜的肩頭,勉強站直了身子,傷口的疼痛反而激起了她的勇氣:“我受了整整七年的折磨,才等來這個機會,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百蠱門雖非高門大派,卻也不曾怕了別人。”
她秀眉微顰,輕輕咬住嘴唇。那一點點委屈與堅強,反而使她木石般的美貌變得生動起來,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有些動人。
南宮韻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又何苦白白捨棄生命呢?”夜風輕輕吹起轎簾,他已從軟轎中走出。
萬千金蠶蠱身上突然發出奪目的彩光,仿佛它們也禁不住齊聲讚歎。但這些光芒再明亮、再美麗,卻也掩蓋不了他本身。
他青玉色的衣衫上,淡淡描繡著雲紋,一如他眼中漾開的笑意。這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美玉一般柔和的光暈下,高遠清華。藍彩衣聚精會神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卻始終不能。片刻之間,她竟起了一種錯覺——她甚至不能確定眼前之人是否還在世上!
藍彩衣卻覺自己心中的熱情在一點點變冷,最後凝為寒冰。
玉山在側,頓覺自慚形穢。這種感覺真切地襲來,一點點將她的心侵襲為死灰。
她在心中默默對比著彼此的容顏,並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只知道自己的確是敗了。
為什麼,為什麼七年痛苦換來的刹那之美,最終還是不敵他的一個笑容?
難道自己真的與七禪蠱無緣嗎?
藍彩衣臉上的驚愕、失望漸漸轉變為苦澀。
吉娜本來為南宮韻的容貌所懾,正看得目瞪口呆,卻感到藍彩衣的手漸漸變得冰涼,不由擔心地道:“姐姐,你怎麼了?”
她目光落在藍彩衣臉上,卻不由大驚失色。她的面容並沒有改變,但美麗眸子中卻泛出一片死灰的色澤。
她的目光看上去竟和垂死的阿婆一樣蒼老。
吉娜只覺一陣惡寒從心底深處升起,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姐姐,不要……”
就在這時,藍彩衣眼中掠過一絲決絕,兩條彩色絲帶突地從她袖中激射而出,將她整個身子托起,向神魔洞中飛去。
“不要!”吉娜失聲驚呼,正要去抓住她,卻被一股強大的反推之力彈開了。
吉娜連忙爬起來,卻只看到藍彩衣最後的眼神。
她投身神魔洞,並不是想要獲得此生未了蠱的認可。而是一切希望破滅之後,她只有用毀滅,來表達對自己的最後一點尊重。
她寧願在最美的時刻,葬身七禪蠱身前,也不願在病痛與醜陋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如果我不能得到你,那請讓我再看你一眼。
然後,沉醉在你給予的死亡中,無怨無悔。

吉娜怔怔地跪在冰冷的青石上,藍彩衣最後的身影如驚鴻一瞥,卻是如此動人。
突然間,天地動搖,四周山石滾滾落下,吉娜幾乎立身不住。
一陣嗡嗡振翅之聲大作,伴隨著藍彩衣淒厲的長笑。但瞬間,她的笑聲就已淹沒在骨肉破碎的聲響中了。
一切又重歸寂靜。
吉娜又驚又悲,眼圈立刻紅了起來。身後那老乞丐輕輕搖頭道:“可惜。”
南宮韻臉上又浮起那優雅的笑意,拱手對老乞丐道:“老先生,現在輪到我去取蠱了。”
“你也不必。”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那聲音低沉動聽,卻帶著莫名的森寒,連穀中的夜風也不禁為之瑟縮。
南宮韻也不由微微變色:“誰?”
“我。”一個黑色人影在月色中漸漸清晰。
“孟天成?”南宮韻溫婉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你還沒死?”
那人緩緩向洞口走來,一字字道:“二百八十條人命,還沒找你們南宮家討回來,我又怎麼會死?”夜風如鬼嘯般響起,大片墨雲宛如張開了一對巨大的羽翼,簇擁在他身後,隨著他的腳步,徐徐向神魔洞壓下。
南宮韻搖了搖頭:“不可能,你中了我的歸雲劍,絕不可能活這麼久的。”
孟天成冷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堂堂南宮世家的公子,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少俠,竟會在劍上下毒!”
南宮韻想要反駁,卻一時無語。看著他步步逼來,不禁又想起了月光下他那彎血紅的魔刀和赤紅的雙瞳,心中不禁一寒。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沉下心來,道:“你……你也來取七禪蠱?”
孟天成在他面前三尺處止步,森然笑道:“還有人比我更配來見此生未了蠱嗎?”
他長身站在南宮韻面前,黑衣宛如羽翼一般在山風中翻飛。
這一刻,借著微薄的月光,吉娜看清了他的臉。
這張臉極為清俊,驚若天人,卻又偏偏帶著濃厚的邪氣。
如果說南宮韻宛如美玉一般溫婉動人,那他就是一團暗獄之火,在仇恨中燃燒出奪目的光華。
這光華帶著邪惡、妖異,卻是如此耀眼,將南宮韻精心維持的風儀一點點侵蝕、焚滅。
無邊殺氣,從孟天成身上透出,沉沉壓在整個神魔洞口。南宮韻心中一驚,短短三年時間,他的武功竟進步了這麼多。
孟天成冷笑,又向前踏了一步。南宮韻為他的氣勢所迫,幾乎要向後退去。但是他沒有,他只是緊緊握住了歸雲劍。
他知道,這個時候後退哪怕小小一步,他就徹底失敗了。自己的夢想、父輩的期望、南宮世家的百年榮耀都會在這一退中徹底化為泡影。
所以,他只能克制胸中的恐懼,努力讓自己站得很直。
雖然在吉娜看來,他依然玉樹臨風、風姿清絕,但一旁的老乞丐卻已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就在這時,一道奪目的紅光如閃電般劃破夜空。
南宮韻的歸雲劍剛剛出鞘,卻感到咽喉處宛如被風吹過,微微發寒。然後,他看到孟天成那雙被仇恨燃得赤紅的眸子。
“你的債,總是要還的。”
噗的一聲輕響,大蓬鮮血噴濺而出。
吉娜一聲尖叫,南宮韻的眼睛陡然張大,不可置信地望著對手。
然後,緩緩倒下。
鮮血如飛花落葉,洋洋灑灑,但孟天成沒有躲閃,而是在血雨中,徐徐張開衣袖,盡情享受著仇人鮮血的溫度。
溫潤腥鹹的液體,沾濕了他披散的長髮和羽翼般飛揚的衣帶。他看上去就宛如在復仇中沉淪的王子,將自己清俊的容顏、高絕的武功和心中的善良、眼中的溫暖一起交給了妖魔。
良久,他將手中赤紅的彎刀收起,也不看嚇得瑟瑟發抖的吉娜,徑直向神魔洞走去。
“站住。”
孟天成皺眉——他本以為,沒有人敢在此時攔住他。
回頭看去,卻見那老乞丐正用臉上兩個黑洞對著自己。孟天成不禁一陣厭惡,冷冷道:“怎樣?”
老乞丐搖頭道:“你不能進去。”
孟天成的聲音更冷:“為什麼?”
老乞丐長長歎息一聲道:“十幾年來,來到神魔洞的人不下數百。你的確是其中最優秀的。”他的臉色冷了下去,話鋒一轉,“但還是不夠。”
不夠?
孟天成的臉色冷如冰霜,森寒的殺氣流水一般從他袖中的彎刀透出。老乞丐卻仿佛完全不覺,揮手道:“走吧,此生未了蠱不會認可你的。”
孟天成注視著他,殺氣漸漸斂起,轉身依舊向洞口走去。
老乞丐長歎道:“我好心阻止你,並不是因為你比他們接近此生未了蠱的要求,而是他們取蠱,都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你不是。你只是受人所托而來,又何必如此執著?”
孟天成不禁停下腳步,重新打量這老乞丐:“你怎麼知道?”
老乞丐道:“你不必問我,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他的話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辯的力量,“我守護神蠱多年,已與它們心意相通,你若相信我,立刻放棄。”
孟天成緊閉嘴唇,並不答話。
老乞丐道:“我雖看不見,卻能感到你心中的猶豫。你有未報之仇、未報之恩、未盡之情,的確不應該輕生的。”
月光下,孟天成的身影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老乞丐的話,顯然已觸動了他心靈深處最軟弱的一線。
孟天成緩緩抬頭,月光傾灑在他的臉上:“我只想知道,此生未了蠱到底要尋找怎樣的主人?”
他半面臉龐已被鮮血沾染,但這不僅無損他出塵的容貌,反而與他與生俱來的邪逸之氣映襯,更顯出一種獨特的魅惑。
他的確有資格問這樣的話。若連他都不能獲得此生未了蠱的認可,那還有誰能?
老乞丐卻笑了:“一年前,我也很疑惑這個問題。敢於前來神魔洞取蠱的,無不是萬里挑一的美人,神蠱卻不屑一顧。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禁著急起來,開始在江湖上四處行走,希望能找出更為出色的人選。直到一年前,我看到了他。”
老乞丐的聲音竟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我一眼認定,他就是七禪蠱要尋找的人。於是我幾次暗中留信,希望他能領悟我的苦心,來到神魔洞……但他還是沒有來。”
孟天成道:“為什麼?”
老乞丐蒼老的臉上掩不住失落:“因為他已不需要七禪蠱。真是可笑,想要七禪蠱的人,七禪蠱不想要他;七禪蠱在等的人,卻並不需要七禪蠱。”
孟天成仰望明月,臉上浮現出一個譏誚的笑容,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弄此事本身。
老乞丐長歎:“我也已經老了,只怕等不到下一個七年,難道這天生神物,終究無法為世人所用,只能長眠于深山大澤之中嗎?”
孟天成瞑目思索片刻,道:“那人是誰?”
老乞丐的臉色凝重下來,一字一句道:“新任武林盟主,楊逸之。”
楊逸之,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卻仿佛帶著莫名的力量,夜風一般從天風穀中飄過。
孟天成的雙眼霍然睜開,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他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
這樣的神情,吉娜一天之內已經看到了三次。第一次是藍彩衣聽到南宮韻的名字,第二次是南宮韻見到孟天成。
第三次就是現在。
楊逸之?
吉娜不禁對這個名字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讓七禪蠱如此看重,能讓孟天成也甘避鋒芒?
難道說,他就是自己要尋找的那雙眸子的主人?
想到這裏,吉娜的心中一陣熱血沸騰,恨不得化身飛鳥,馬上去到他面前。
老乞丐望著孟天成,似乎在重申一個事實:“七禪蠱本是為他而等。”
孟天成沉吟良久,身後,萬千金蠶蠱光芒明滅不定,一如他心中天人交戰。
他終於點了點頭:“這三個字,便夠我向王爺交代了。”突然轉身,向穀外走去。
吉娜瑟縮著躲在一旁,看著他的衣角從自己眼前飛揚而過。她本想叫住他,詢問楊逸之的下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這一日奇變迭生,早已讓她驚得沒了力氣。

吳越王府。
華燈搖曳不定,明黃色的帷幕在夜風中微微起伏。
吳越王默默聽完了孟天成的陳述,歎息道:“你做得對。”
孟天成臉上略有愧色:“是我辦事不力……”
吳越王擺手道:“不必自責,你走之前,我一再叮囑你要聽從洞口老乞丐的判斷。他若說你不能,就不必冒險。”吳越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緩緩道:“在我心中,人才比七禪蠱更加重要。”
孟天成低下頭,清俊的臉罩在斗篷的陰影下,卻看不出神色。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個老人是誰?”
吳越王淡然笑道:“他就是上一任七禪蠱的主人。”
孟天成皺起眉頭:“邱渡?”
吳越王點了點頭:“正是。與魔教長老一戰,他身負重傷,幸得三生蠱之助,並未喪命。但他深愛的女子,卻死在了他懷中。邱渡自此心灰意冷,無心涉足江湖,於是將七禪蠱從身上取下。十餘年來,他隱居山谷,既是要為這七隻上古神獸找到新的寄主,也是為了遠離俗塵。”
孟天成點了點頭。
吳越王苦笑道:“早有耳聞,七禪蠱乃不祥之物,每一屆寄主都不得善終。如今看來,這種說法並非空穴來風。”他的笑容裏有些自嘲,“但兵者不祥之物,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相比七禪蠱帶來的力量,這些傳言又何足為懼?”
孟天成淡淡道:“王爺如今的武功已經足夠睥睨當世,又何必非要借邪法之助?”
吳越王看著孟天成,笑容裏有些自嘲:“睥睨當世……”他逼視著孟天成,一字字道,“比楊逸之如何?比卓王孫如何?”
孟天成一怔,無法回答。這兩個名字宛如尖刀一般,再度刺痛了他的心。
吳越王也是一樣。
他漸漸將目光挪開,長歎道:“我所圖的,乃是整個天下;我要創立的,是亙古未有的偉業。因此,我必須得到天下無敵的力量。”他注視著自己的手掌,一字字道,“現有的這些,還遠遠不夠。”
孟天成低頭道:“是。”
吳越王臉上漸漸聚起一個微笑,聲音也為之一緩:“所以,還要你幫我。”
孟天成沒有答話。
他當日被南宮韻暗算,跌落山崖,是吳越王將他救起,以奇方異術,助他恢復、增進武功,甚至還讓他得到了最愛的女人為妻。他本是桀驁不馴的魔道少年,但一日滅門之禍,已讓他的人生徹底改變。為了報仇雪恨,他就算獻身為魔也在所不惜,何況這僅是吳越王給他的一份禮遇?
三年來,他絕口不提報恩之事,卻已許下承諾,無論多難之事,也要替吳越王完成。
吳越王沉吟道:“七禪蠱既然不可得,那只好先設法找到四天令了。”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數年前,魔教教主集齊四天令,掘出天羅寶藏,借其中秘寶之力,屠武當、滅少林,一時風光無限。之後,四天令再次分散,流落四方。據我所知,其中一枚已經到了扶桑。你要做的,就是去一趟日出之國,替我將這枚玄天令取回來。這封信中,有你東渡所需的一切。”
孟天成接過信函,嘴角挑起一絲笑意:“一年之後的今日,必獻玄天令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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