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電視臺

　「電視的最大魔力和秘密其實是放大，將尋常的光彩放大十倍、百倍，直至照得人睜不開眼。」

一次拍攝現場，兩名同一電視臺、不同頻道的攝影為爭搶機位發生衝突，其中一人當晚在郊區賓館死亡。此時，電視臺處於人事動盪之中，多位節目主管、主編被勸退或辭職。一個攝影的猝死，加深了臺內外的疑懼。

秦凡希是個平凡的新聞節目製作人，正為自身命運擔憂，卻意外得到創辦重點新聞節目的機會。他屬意新近結識的美麗女子周蔭擔綱主持，不料，卻被迫接受多年厭煩的女編導顏小慧也更進一步，成為雙主持人之一。

隨著這檔節目的成功、兩位主持人走紅，引發一系列複雜的後續效應。秦凡希逐漸發現，這兩人在臺前臺後，都並非原本認識的模樣。電視臺內外各種勢力激烈交鋒，構成了一個局內人也看不懂的迷局。

 

楔子
一、看不見的刀
二、站隊還是「站對」
三、放在心裡，才是秘密
四、小心臺階
五、綠葉紅花
六、白日夢
七、香港的風花雪月
八、首席之爭
九、唯一不變的
十、告別
十一、信
十二、態度決定一切
十三、過山車
十四、戰爭與女人
十五、被全世界冤枉
十六、犯了什麼忌
十七、崩塌與狂歡
十八、火
十九、只有一個電視臺
尾聲

 

楔子

有一天，楊曉旺像很多天一樣，提著攝影機，跟著搭檔去採訪。
 目的地是大會堂，倆人沒請電視臺派車，乘出租車沿最著名的大街向東行駛。天氣不錯，楊曉旺順著車窗向外張望，因為藏在心裡的原因，有些焦躁，有些激動。
 天氣不錯，陽光溫和地灑向廣場地面和大會堂頂。陽光之外還有微風，讓廣場上星羅棋布的市民和外地遊客輕鬆愜意。旗幟獵獵飄揚，「嘩啦啦」的清脆聲響被紀念碑下和廣場圍欄內外的人聽到了，他們仰起頭來眺望，除瞭望向旗杆頂端外，也望向大街對面的城樓，有人有點兒心情激動，多數人覺得稀鬆平常。
 也有人向西側的大會堂望去，大會堂像巨大的岩石，沉默而凝固，周圍是來往穿梭的人和車。幾輛藍白相間的大巴車在警衛人員將護欄大門拉開後，緩緩駛入了外圈的地面車場，停車、開門，一些乘客魚貫而出，沿著臺階向高處登去。廣場上的人看到這些情景，不知道也不關心是哪兒的車、什麼人。在大會堂，這景象很常見。
 也有人心情不同，其中就有楊曉旺。楊曉旺從西邊趕來，還有人從東、西、南三個方向趕向大會堂北側，在一個圍欄的豁口處停下來，也是集結起來。他們被兩名穿制服的武警、幾個和藹的便衣告知，要嚴格按照規定時間才能放行。他們有的背著專業相機，有的拎著筆記型電腦，楊曉旺和其他幾個人提著攝影機，標誌最明顯。媒體記者到大會堂來採訪司空見慣，這一天，集中在大會堂北側豁口處的人越來越多，直至有些擁擠，其中還夾雜著幾個黃髮高鼻的外國人，以致於守衛的便衣悄悄嘀咕：「這個貝奈斯確實不得了，所有媒體都派人來了。」
 另一便衣作出見多識廣的樣子：「人家現在是世界首富呢。這幾年，除了比爾·蓋茲，還有個叫什麼賈伯斯的，就屬他了。」
 楊曉旺是電視臺財經頻道的專職攝影，工作近十年，對這個美國科技業巨頭米爾蓋·貝奈斯很有興趣，誰不想親眼看看全世界最有錢的人呢？
 一起等候的記者當中，有跟楊曉旺熟識的，上來寒喧道：「你這個藍包包挺有意思的，這種藍色很獨特呀。」
 楊曉旺下意識地將斜背包往腰上捂了捂：「是，這算是個運動型的，不多見，我挺喜歡。」
 武警和便衣終於放行，記者們在豁口處查驗證件後，便飛奔著攀登起臺階來。飛奔的記者主要是拿著攝影機和照相機的，為了卡住一個好的拍攝位置。不過他們的飛奔在大會堂門口被迫停下來，這裡是又一道關卡。在工作人員的監理下，眾記者將背包、提包和採訪器材通過傳送履帶，人再從安檢通道鑽過去。每個人都經過這道關口，又加緊跑起來，跑向金色禮堂。
 禮堂裡已經坐滿聽講者，記者們嗡嗡地議論起來。
 「安保真嚴呀？」
 「不光為他，主要領導也來。」
 「這次放在金色禮堂，其實就是萬人大禮堂，肯定也坐滿滿的。」
 「可不是嘛，不過這是刻意小範圍，他還要去大學裡講。」
 發議論的都是文字記者，楊曉旺對這類話題興趣不大。他一直跑在最前面，已經用攝影機腳架卡住機位。他有些心滿意足，又仍有些隱隱的焦躁。這時，有人突然在他後面猛推一把，讓他一個趔趄。
 楊曉旺一回頭，有些眼熟，也是一個攝影。那人在剛才的爭搶中落了下風，正使勁朝前努，想擠出一個位置。那人手裡提著攝影機腳架，腳架上的臺標清晰可見，是跟楊曉旺來自同一家電視臺，屬於不同頻道。楊曉旺被推了一把，正要理論，那人卻聳起身子，將肩膀使勁撞過來，動作像要將他徹底擠開，取而代之。楊曉旺的焦躁完全被激發了，嗓門大到將自己的耳朵震到轟鳴：「推什麼，手怎麼這麼賤，欠揍呀。」
 推他的攝影姓姚，被同事朋友稱作大姚，剛才失了先機，前排沒有了插足之地，他索性手腳並用往前突圍，想強行在楊曉旺身邊殺開一條生路。他大概覺得採訪現場爭搶擁擠司空見慣，楊曉旺的反應過激了，便反唇相譏道：「大會堂是你家開的嗎，碰你一下，嘴裡噴什麼糞，不就是二臺財經頻道的嗎，有本事你動我一指頭。」他嘴裡逞強，身體的動作不停，繼續朝前努。
 楊曉旺火從心起，大喝道：「再往前蹭試試。」
 大姚這次沒張嘴，用身體回應，動作更激烈，還伸手將楊曉旺的攝影機腳架往一旁扒拉。瞬時，楊曉旺本有的焦躁爆發了，一股邪火推動他，一拳揮向大姚的面門。
 在出拳剎那，楊曉旺被自己嚇了一大跳，因為想起了藏在心裡的秘密。他在內心驚懼地發問：「我這是在幹什麼？」但一場肢體衝突已經無可挽回。
 這一天，金色禮堂計畫舉辦的貝奈斯專題演講比原定時間推遲將近四十多分鐘，原因是在演講即將開始前，兩名電視臺攝影大打出手，將現場弄到一片狼籍。好在大會堂的工作人員久經場面，很快制止這場鬥毆。現場的人後來回憶說，那兩個人互相打得好狠呢，像要活撕了對方。他們都屬於一家電視臺，不同頻道，不知為什麼會有那麼深的仇恨。
 有人更回憶起當時兩人拼鬥的情景，其中一個倒在地上，仰面指著對方說：「你肯定得被開除。」另一個繼續揮動著腿腳，一邊冷笑道：「哼哼，開除算什麼，大家馬上都要放在火裡，燒個痛快了。」
 說後一句話的人是楊曉旺，大家都覺得是句氣話。當天和第二天，報紙和電視都報導了貝奈斯的演講，網路上則瘋傳另一件事：兩個電視臺攝影居然在大會堂裡打架，不知算不算史無前例。尤其是電視臺的人，議論紛紛，都像那一架是自己打的一樣。
 大會堂的工作人員也正在議論，不料太陽落山不久，有人看到那個叫楊曉旺的攝影又回來了，神情裡的憤怒完全消失了，換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央求著門衛：「下午來採訪，好像把東西丟在裡面了，能不能讓我進去找找。」
 門衛答道：「這不行，不能隨便進。您丟的是什麼東西，讓我記下來，工作人員清理打掃時，會發現的。」
楊曉旺進不去，又不肯說出丟了什麼東西，跟門衛磨蹭了半天，終於悻悻離去。
 這一天天氣一直很好。第二天天氣不好，下了一天雨，整個城市陰沉沉、溫淋淋的。到了第三天，天放晴了，天氣又好得讓人心碎，以至於在電視臺大院裡每個來回穿梭的人都像臉上綻放著花朵。這時一部份人首先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有個攝影死了，前天在大會堂打架那個。
 什麼，怎麼死的，在哪兒。
 好像在一個郊外的旅館裡。
 不會是因為打了架怕處分想不開吧，就算真被開除，也不至於搭上一條命呀。
 不知道，又好像是說突發心臟病。
 攝影楊曉旺真死了，這消息讓電視臺裡一些人心裡猛揪一下，尤其是跟他同在一個頻道、部門的人。另一些人跟他不熟識，沒動什麼感情，但也把這當作一個可怕的話題。
 電視臺臺長較早得知消息，放下電話後，面孔嚴肅到有些僵硬，讓坐在對面沙發上的人有些奇怪，用目光探詢。臺長的語氣不帶感情：「有個攝影死了。」
 坐在沙發上的人叫陸潤年，是電視臺最資深的播音員、主持人。他站起來：「發生這樣的事情，很不幸，看來您先得處理一下，我告辭了。」
 臺長也站起來：「今天就不留您了，您說的事情，我……臺裡會支持。另外，我的建議，也請您仔細斟酌考慮一番。」
 陸潤年莊重地點頭：「一定，一定」，退出辦公室，擺手婉謝臺長送出門來，小心地帶門。他摁動電梯按鈕，看著黃色數位一層層跳動。「嘀」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之際，一個穿西裝的人正從裡面走出。陸潤年招呼道：「錢總，是你呀。」
 第十五層是幾位臺領導的辦公室所在地，被稱為錢總的男子五十多歲，是電視臺的副總編輯，走出電梯後本當前往辦公室，此時停下來，駐足微笑。
 電視臺的臺級領導包括臺長、副臺長、副總編，臺長兼任總編輯，還是分黨組負責人，是絕對的一把手。副總編跟副臺長平級，也是臺領導之一。
 陸潤年說：「我到臺長這裡，談談即將上馬的節目。」說到此處又覺尷尬，為何要向錢副總編做出解釋。
 錢副總編的分頭略顯零亂，眼睛裡有幾道鮮明血絲，和藹地說：「好，好。」
電梯已經關門，繼續向下滑動了，陸潤年卻沒有走，跟錢副總編面對面站著，似乎在寒喧，卻沒有講太多話，有些奇特和彆扭。後來是錢副總編說：「老陸，有個攝影死了，你知道嗎？」
 陸潤年說：「我也是剛才聽臺長說的。」
 錢副總編轉過身，重新按下電梯：「耽誤你下樓了。」
 陸潤年說：「沒事，沒事，好久沒跟您碰到了。」
 電梯又快到達了，陸潤年遲疑著，這次要不要邁進。錢副總編笑吟吟的，摁住按鍵。電梯門再次打開時，錢副總編突然說：「老陸，一些事情看來要開始了，咱們這些老傢伙，要保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