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力度

00 那些與漫畫有關的青春年少

我的漫畫夢 06

01 那些沿路上的快樂與悲傷

趕稿的一天 58

夢的彼岸 61

茫 64

尋家記 68

鄙視看漫畫的人 71

忙 77

領獎囉 82

生活 89

異鄉的點點滴滴 91

飛 96

工作室的故事 99

五月，半路上的我 103

兒童節暈眩行記 109

北京秋天 114

我這一年 118

二○○八年，我 123

青春總是在不斷變化中慢慢走過 129

角落世界 132

走過二○○九年，留下的笑與淚 137

關於所謂的「成名」 163

畢業了 173

02 那些生命裡重要的存在

十二‧十二 194

那個被稱為生日的日子 198

姐姐的幸福戰爭 202

奔跑與追逐 207

角色 212

「六十五」 218

青春短歌 223

霓虹 226

變形金剛夢 230

鐵皮火車 235

我在尋找甚麼 238

我的漫畫夢

一、一個愛講故事的男孩

小時候爸爸每次騎車送我去幼稚園的路上都會給我講故事。雖然極度討厭上幼稚園，但爸爸的故事卻成了唯一的妥協條件。我用一天的自由換一個故事，然後一整天都會沉浸在爸爸的故事裡。我一直不明白爸爸的腦袋裡怎麼裝了那麼多有趣的故事。後來等我大了一些他才吿訴我，那些故事都是他臨時編的。爸爸是個精神世界很豐富的人，他説人的想像力就像一條滔滔不盡的河。那時候我好崇拜他，好希望自己長大以後也能像爸爸一樣講出那麼多精彩的故事。

而對於畫畫這件事，該怎樣形容？聽家人説從我的手剛會活動就開始拿着筆塗塗畫畫了。對於畫畫，我覺得就像吃飯和睡覺，是一件自然而發又不可或缺的行為，卻始終無法升級為愛好。小時候爸爸送我參加過數不清的畫畫比賽，我從未取得過甚麼值得驕傲的成績，然而除了覺得對不起每次都一直陪在身邊的爸爸，我從未沮喪。我知道畫畫比我好的人多得猶如天上繁星，可我也明白只要畫出自己的心，每個人都是無可取代的。

第一次知道畫也可以講故事，是在爸爸的書架上發現了《森林大帝》和《鐵臂阿童木》，當時這兩本書還是以小人書的形態進入我的視線。那是我和漫畫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我覺得這種用畫來講故事的方式真是太神奇了！

我很慶幸自己出生在八十年代。當時電視會播放很多製作精良又樸實獨特的動畫片，像《葫蘆兄弟》、《黑貓警長》、《邋遢大王歷險記》、《阿凡提》、《藍精靈》……這些優秀的作品，對一個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孩子產生了無比深厚的影響。

後來等新型漫畫流行起來的時候，我已經上了小學。

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漫畫是一本定價一塊九毛錢（人民幣，下同）的《女神的聖鬥士》，第三卷的第五集，前不着頭後不着尾。書是爸爸背着媽媽偷偷買給我的，起初是要藏起來等媽媽不在的時候才能偷偷看幾眼，不過即便這樣，書的封面亦快被我翻爛了。

那時候新型漫畫在國內異軍突起。「啊！原來漫畫還可以這樣畫！」「哎呀！還有這麼有意思的書！」在小人書和連環畫大勢已去的時代，新型漫畫在孩子們的世界裡隻手遮天了。

當時因為家裡的條件並不寬裕，我經常在課間的操場上看免費漫畫。看到有人聚成一團就擠進去。「喂——別擠啊——」「看一眼、看一眼嘛——」學校裡總會有幾個家境不錯的小孩拿着最新的漫畫在翻閱，像當時最流行的《七龍珠》、《機器貓》、《俠探寒羽良》、《亂馬1/2》等等，我伸長了脖子在十幾個腦袋的空隙裡努力看着……「翻啊——快點翻啊——」「急甚麼急！」「鈴——」精彩的劇情總是伴隨着上課的鈴聲戛然而止，留下課堂上抓耳撓腮的急迫。

這就是新型漫畫的魔力，用連續的分鏡畫面來講故事，比電影更有想像空間，比小説更加生動和形象。

「或許我也可以……用我的畫來講故事？」

這個突發的奇想，讓我興奮不已並馬上展開行動……

於是小學四年級的暑假，一個男孩翻着他那本《女神的聖鬥士》第三卷第五集，一點點研究着琢磨着，一筆筆臨摹着刻劃着，開始了他跌跌撞撞的漫畫生涯。

那一年，我完成了我人生的第一部劇情漫畫《黃金鎖》。故事講的是世界上有一個特別厲害的武器叫「黃金鎖」，許多身懷絕技的人為了得到它而展開了一連串精彩的戰鬥。當時我對自己編的這個故事充滿信心，甚至洋洋自得地認為：「這完全可以和《聖鬥士》媲美嘛！哇哈哈！」

《黃金鎖》的誕生讓全家人大吃一驚。爸爸背着我把這篇漫畫投去了雜誌社。不可思議的是，《黃金鎖》竟然在一本叫做《小學時代》的雜誌上發表了，我還在兩個月後拿到了有生以來的第一筆稿費——四百塊！那一刻爸爸終於對媽媽挺起了胸膛：「看吧，當時給孩子買漫畫沒錯吧！」

那本登了我的漫畫的雜誌在班級和老師的教研室被傳閱數天後，我出名了。

班主任激動地來找我談話：「王小洋，這一期的黑板報老師決定由你來畫！」那架勢就像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機會，可我根本沒興趣畫黑板報；我開始經常在文具盒裡發現紙條（當然不是情書！），上面寫着「我要冰河的畫像」或者「給我畫一個天道茜」，可我根本不想畫冰河和天道茜；我被請到了校長室，他們要我在寒假代表學校去外省參加美術比賽：可我不想錯過電視播放的寒假少兒節目；親戚們開始和爸爸媽媽商量以後是否要把我送到美術學校去，長大後當個畫家，可我對那樣的未來沒有一絲憧憬；爸爸的同事吿訴爸爸要經常給我指出畫畫中的不足，否則這孩子很容易在眾多的誇讚聲中變得驕傲……可我，有甚麼可驕傲的呢？

沒有一個人説我的漫畫「有意思」，他們把所有的視線都放在我「畫畫」這件事上。

我從一個喜歡講故事的孩子，變成了別人眼中一個喜歡畫畫的傢伙，但我真的並沒那麼喜歡畫畫，長大也不想當甚麼畫家，我只想講故事，像爸爸那樣講許多精彩的故事，講給很多人聽。而我的畫，只是我用來講故事的一種方式而已啊！

那段日子，我有些抬不起頭，甚至不敢直目視人。我拒絕了美術班的邀請，也拒絕再為同學畫畫。我想讓所有人都盡快忘掉我畫了漫畫這件事……

二、屋頂的少年

《畫王》雜誌的出現將中國的新型漫畫帶入了全新的階段，超大規模的徵稿讓全國無數的漫畫愛好者一下子沸騰起來，中國就此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新型漫畫，同時也出現了一大批本土漫畫家，像顏開、胡蓉、陳翔、自由鳥、趙佳……新型漫畫熱在國內像盛開的煙火般爆發了。

那時候我每天放學都像流星一樣飛到書報亭前叫喊：「老闆，新一期的《畫王》來了嗎？」

「來了！但一下子就賣光了！」

「啊？」

是的，這本雜誌真的太暢銷了。

新的班級裡有一個和我一樣喜歡漫畫的男生，叫阿浩，他也像我一樣，每天放學就會風馳電掣般飛向書報亭。鑒於我當時太喜歡看日本漫畫，就給他起了個日本名字，叫「浩二」，而阿浩似乎也對這個新名字極為認可，因為他也喜歡日本漫畫。也就是因為這份對漫畫無人可及的愛，讓我和浩二很快就成了班上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常常在上課的時候互傳紙條交流對某部漫畫的看法，不只是上課，就連課間上厠所、午休吃飯、上學放學的路上也要一直討論。我們討論的話題從大眾漫畫到冷門漫畫，從日本漫畫到如今的中國漫畫……

最後我終於卸下防備，偷偷把我畫的漫畫借給他看，同時還千叮萬囑：「別吿訴任何人，否則不再是朋友！」

第二天浩二竟興奮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説：「你的漫畫太有意思了！請問還有下一回嗎？」

「甚……麼？」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讚我的漫畫「有意思」！我心中的漫畫之火剎那間再次燃起，突然間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義。

「為甚麼不給《畫王》投稿呢？」浩二問。

「我？可以嗎？那裡高手如雲……」

「你知道嗎？現在中國的漫畫正在走向誤區，太多人不懂甚麼才叫漫畫，他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畫面上，而忽略了如何讓故事有意思！漫畫一定要『有意思』才行啊！不是嗎？」浩二愈説愈激動，「王小洋，雖然我感覺你在一些技法上還不夠純熟，但至少你的漫畫讓我覺得『有意思』！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中國漫畫的新希望！所以，請你一定要投稿，吿訴大家甚麼才是真正的漫畫，甚麼才是『有意思』的漫畫！」

「對！你説得對！我應該畫一個很有意思的新作品來投稿！吿訴那些不懂漫畫的人甚麼才是真正的漫畫！」

我們倆儼然兩個年少的憤青，在為改變中國漫畫現狀而摩拳擦掌。

「可是現在每天從早到晚要上課，根本沒時間畫新作品呀！」我發出疑問。

「沒關係，我有計劃……」浩二信誓旦旦地説。

他的計劃竟然是——蹺課。

於是那些天裡，我每個早晨還是照常離開家門，等走到巷口的轉角處時與浩二會合。他那時一定會坐在石階上邊看漫畫邊等我。我們要兜一個大圈跑到我家對面大樓的樓頂，

在那裡擬定一天的工作計劃，同時也要留意爸爸媽媽何時離開家。等爸爸媽媽的自行車都不在樓下的時候，我們就溜回家裡開始畫漫畫。我來畫底稿和分鏡，他負責擦鉛筆線塗黑貼網點紙。一切進行得順利而專業，我們把自己幻想成職業漫畫家，陶醉在這樣的感覺裡。

在那個美麗的春天，兩個滿懷熱血和夢想的少年走在人生邊緣。

我們一個月沒有上學。

緊隨其後的是我們期末考試的成續跌至谷底，蹺課事件在家長會上被老師拿來引以為戒，氣急敗壞的媽媽回到家連掐帶罵地對我實施體罰。可躲在角落的我卻不以為然，因為我知道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我蹺課的意義。那篇我們用一個月完成的「巨作」正承載着無限的希望向《畫王》飛去。我的命運很可能就此改寫，我也許會一炮而紅成為漫畫家，到時候就不需要再去上學，不必為考試而費心，也可以理所當然地看漫畫，大大方方地畫漫畫了……所以此時我只是在忍辱負重地等待着那一天……好消息到來的那一天……

然而一個月後我等來的消息卻是——《畫王》停刊了。

我想，這一定是對我蹺課的懲罰……只是這個懲罰太重了，我的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山崩塌了。漫畫全部被沒收，每天要在媽媽的監視下學習、學習，只有學習。我與浩二也失去了聯絡，聽説他也被限制了自由。我們轟轟烈烈的想改變中國漫畫的計劃，就這樣宣吿失敗了。

後來，聲勢浩大的「5155工程」開始了。以《北京卡通》、《少年漫畫》為首的五大原創漫畫雜誌先後誕生，中國漫畫又成了一場盛開的煙火，更新的一批漫畫從火花中綻放而生，姚非拉、聶峻、陸明、MINT、張曉雨……中國的原創漫畫又「火」了。

那時候，我已升上初中，開始接受更加嚴苛的教育磨練。而愈是被強迫，就愈是想反抗，我相信只有漫畫能將我從文言文和數學公式的水深火熱中救贖。於是我迫切地想找到浩二，追問他是否有了新的計劃。我去了老地方，坐在巷口轉角處的石階上焦急等待，可浩二在沒有出現過，我在一次坐車回家的路上遇見了在公共汽車上賣票的浩二的哥哥，他說浩二不再上學了，要幫忙打理家裡的生意。那之後我和浩二就很少聯絡了。再後來，聽說浩二把漫畫全部賣掉，他迷上了電腦版遊戲。

第二個稱讚過我漫畫「有意思」的人是阿輝，我的初衷班長。鑒於我始終對《聖鬥士》念念不忘，就給他起了個名子叫「一輝」，而阿輝似乎對這個新名子極為認可，因為他也喜歡《聖鬥士》。

「王小洋！你怎可以放棄！你的漫畫這麼有意思！快投稿……一定會出名的……一定……就……現在……快……快……快……」他激動得說個沒完。

那時候我真的很想出名，想成為漫畫家，那樣，我就可以畫自己的連載，可以出版自己的漫畫單行本，參加人山人海簽售會，整天忙忙碌碌的，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去上學，不再參加考試！

而一輝説現在中國的原創漫畫都太女性化了，完全無法吸引男生。他説我的漫畫很激烈、很熱血，如果發表，一定會在男生的世界裡大受歡迎。

於是我的「漫畫反擊戰」在一輝的策劃下開始了。我們決定拿出一個暑假，認真完成一部作品參加《少年漫畫》舉辦的全國漫畫新人賽。我來主筆，他來監督，我們要讓評委、編輯、讀者全部震驚，吿訴他們甚麼才是屬於男生的「純粹的」、「熱血的」、「有激情的」、「有意思的」漫畫！

當然，這些只是我們的設想。而實際情況是——

我們的確用一個暑假完成了一篇叫做《地獄考試》的漫畫，為此還大吃了一頓烤羊肉串慶祝。然而幾個月後我收到一封《少年漫畫》的郵件，那篇我們想震撼評委、編輯、讀者的「巨作」被寄回，還附帶了一封退稿信，上面指出了我的不足，滿滿一整頁。

「不能就這麼放棄，再努力一次，一定會成功……相信我……再畫一篇……再畫……」在一輝滿腔激情的鼓舞下，我又畫了一篇叫做《夢幻之聲》的漫畫。

一個月後我又收到一封長長的退稿信。

「事不過三，你再投一次，一定中……相信我，再來一次……再來……」一輝始終是我堅實的後盾，給予我鳳凰涅槃般再生的堅強與勇氣。於是我又畫了《發亮女生的煩惱》。

兩個月後，畫稿又一次被完完整整地退回。

「為甚麼？為甚麼？這些的漫畫明明都很有意思……你再加油一次好不好……」我又連續畫了好幾篇，向「5155工程」的五大漫畫雜誌亂箭齊發。

幾個月後，四面八方的退稿信如亂箭匯聚，將我射得體無完膚。

一輝再也沒有力氣説出鼓勵的話語，他認輸了，他始終不是《聖鬥士》裡永遠不會倒下的真正的「一輝」；我也認輸了，就算我再怎麼頑強，也不是真正的「聖鬥士」。

我們被無情的現實擊敗了。

「或許你……真的不適合畫漫畫吧……」那天一輝癱坐在沙發上仰望天花板，默默地陳述了這個事實。我將頭靜靜地倚在餐桌上，無力。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畫漫畫吧……也許，我需要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我將被退回的稿件全部封進一個櫃子，連同我的漫畫之夢一併封存。我不想再將它打開，就像懼怕揭開傷口上初成的結痂。相信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痛，以後的我會去尋找新的世界。

於是就在那一年，我放棄了漫畫。

三、她的方向，有一個美麗新世界

新學校的入學典禮上，我認識了安雪。這個不修邊幅又剪着男生頭的瘦削女生正躲在人群裡看漫畫，她穿的那件背後印着「海爾洗衣機」的衣服讓她在人群中極具個性並格外醒目……

安雪總會抓住一切時間看漫畫，哪怕是聊天中停頓的幾秒也會看上幾眼。對於她，飯可以不吃，漫畫不能不看。她說如果世界末日來了，只要給她水和漫畫，她就能幸福地一直生存下去。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對漫畫超凡的愛，安雪當選了學校的漫畫社社長。

「王小洋，快來加入漫畫社吧！」

「哎？」

安雪從漫畫信徒正式轉型為漫畫信使是在她決定將漫畫社發揚光大的時候。她那天兩眼放光地對我說，她要讓更多的人了解漫畫並喜歡上漫畫，讓更多會畫畫的同學開始畫漫畫，將漫畫在學校裡普及進而推廣到更大範圍，有朝一日要讓全中國的男女老少都看漫畫，無論在報攤前還是公車上、在馬路邊甚至是廁所裡，每個人的手裡都拿着漫畫……

「那樣的日子，將是多麼美好阿！」——她說，這就是她努力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