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簡體書）

在省委辦公廳任職的孔令才主動要求到他的家鄉清縣掛職，正值縣級領導班子換屆，清縣縣委書記袁之政認為他是來接替自己位置的。此時市里又有一個副市長的空缺，于是他一方面采取各種手段，虛報成績，結果副市長沒有提成，最后落了個被“雙規”的下場。
孔令才到清縣掛職后，幫助農民和下崗職工解決生活中的實際困難，堅持對虧損嚴重的縣紡織廠進行審計，終于揭開了這個廠虧損的蓋子，使腐敗分子曝光于天下。孔令才一心為公，處處為民，想群眾之所想，幫群眾之所需，深受群眾愛戴和歡迎。他受到了清縣人民的歡迎，在換屆中被選為清縣縣委書記。

李祝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衡水市文聯原副主席。曾在黨委機關工作30年，歷任公社書記、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市委辦公室主任、研究室主任。200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先后在大型文學刊物發表中篇小說《換屆》、《上訪者》若干篇，并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和諧進行曲》、長篇小說《村夫情》、《世道》、《破繭而飛》、《打鐵》等16部。其中《村夫情》獲河北省建黨70周年“黨魂獎”，《世道》獲河北省第六屆“五個一工程”獎，并拍成30集電視劇《鄉里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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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省委辦公廳黨組決定，提拔孔令才擔任綜合二處的處長。人們都為這個小伙子感到高興。對于年輕干部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那天晚上，孔令才卻一夜沒睡。
出身于農民家庭的他，仕途上可謂一帆風順。在京都大學政教系學習了四年，畢業后便被省委組織部挑走了，直接安排到省委機關，而且一來就給省委副書記柯凌志當秘書。他以勤奮的工作和謙虛好學的精神，得到了領導和同志們的好評。沒過兩年，便被提拔為副處級秘書。
孔令才這次被提拔，大家都認為是順理成章的。可他卻覺得自己走過的路程，似乎太順利了，既沒有什么坎坷，也沒有什么愁苦，一切都那么順順當當，好像別人早就給自己鋪好了一條成功之路。每想到這些，心里不免感到一絲缺憾。自己從家門到校門、又從校門到機關門的“三門干部”沒有在基層鍛煉過，缺乏同老百姓打交道的本領，不像根扎大地那么踏實。他想補上這一課。
前些日子，柯書記布置給孔令才一項任務，讓他到農村調查一下貧困村農民生活的真實情況，而且特別囑咐他不要驚動各級領導，不要讓市、縣、鄉派人隨同。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下基層。為了盡快融進探訪地區的生活氛圍，孔令才特地從縣城租了一輛破自行車，而且以報社記者的身份采訪調查，可村子里的那些人仍然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有的甚至有意地躲避他，說的話也言不由衷。這一次調查很不成功，柯書記當然不滿意。
這次調查的失敗對他觸動很大，他看到了自己這個“三門干部”的致命弱點，便想把自己下去鍛煉的意思告訴柯書記。然而，他鼓了半天勇氣，還是沒有說出口。現在辦公廳想提拔他到綜合二處當處長，他在腦子里展開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當處長，是許多年輕干部夢寐以求的事，是自己仕途生涯的重要臺階。然而，自己一旦到二處去當處長，短時間內就不可能走開，缺的這一課就不能很快補上，他翻來覆去地想，最后還是決定先下去補上這一課。于是他鼓起勇氣，走進了柯書記的辦公室。
柯書記見他進來，滿面笑容：“小孔呀，祝賀你。聽說辦公廳黨組要你到綜合二處當處長了。”
孔令才忽地臉紅了，低聲說：“柯書記……”
柯凌志說：“對你的安排，他們事先跟我說過了，我同意。”
“柯書記，我想……”
“我想你會勝任的。”
“柯書記，我不是這個意思。”孔令才囁嚅道，“我想到下邊鍛煉兩年。”
柯凌志是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當過公社書記、縣委農工部部長、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市委書記，大半輩子都混在基層。他不講吃、不講穿，體貼下級，平易近人。
他見孔令才說要下去，不由得抬起頭來，用審視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現在的年輕人都想往城市跑，往大機關調。這個小孔怎么放著處長不當，卻要下去？于是問道：“在這里工作得好好的，為什么要下去呀？是不是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
“沒有。”孔令才說，“我在這里工作，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越，領導對我很好，同志們對我幫助很大，我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有了很大進步。”
孔令才生怕領導誤會自己，卻不料越說柯書記越不明白，問他：“那你為什么要下去呀？”
“我總覺得缺一課……”
“缺什么？”
“我沒在基層工作過，缺了同群眾打交道這一課。”孔令才開誠布公地說，“我這個‘三門干部’總有一種空飄飄的感覺，即便有時下去了，群眾也是敬而遠之，不能心貼心。這次您派我到農村調查貧困農民的生活情況，之所以不成功，就是我這個致命弱點的大暴露。”
“好！”柯凌志為自己秘書的坦誠而激動不已。他重重地拍著孔令才的肩膀，連連點著頭，“好啊，你想得很好！最近省委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決定讓新畢業的大學生先下去鍛煉兩年，學習基層工作的經驗，學習工農大眾的優良品質，然后再到機關工作。這條路是青年知識分子實現革命化的必由之路，我支持你！”
“謝謝領導對我的支持。”孔令才也很激動，緊緊握住了柯書記的手，眼淚撲簌簌淌了下來。
“你想下去，我給你到辦公廳去說。”柯書記十分爽朗地表態，接著問，“你想到哪兒去呢？”
對這個問題，孔令才認真想過，胸有成竹地說：“讓我到清縣掛個職吧？我只要求掛個副職。那是我的家鄉，我在那里出生、長大，對那里比較熟悉。”
清縣處于黑龍河流域。黑龍河源于西部的臥龍山，自西南向東北流去，橫貫全境。這個縣是個僅有65平方公里、43萬人口的小縣，不靠鐵路，不靠大中城市，是中國北方為數較多的那種“三不靠”的內陸縣。原來這里很窮，盡管早就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能填飽肚子了，但卻仍然靠在土里刨食吃，沒有掙錢的門路，年人均收入僅兩千多元。他多么希望能快點投身到基層第一線，為更多群眾致富出一把力啊！
孔令才要求到清縣掛職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縣的縣委書記袁之政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時，省報登過一篇有關袁之政的通訊，寫他初到清縣任縣委書記時，騎自行車下鄉，在村里吃住，和群眾同甘共苦的事跡。這種難能可貴的工作作風讓他好感動。現在甭說縣委書記，就是鄉鎮干部也不在村里吃住，天不黑就屁股后頭冒著煙似的回家了。有的連家也不回，而是找幾個哥們兒到縣城喝酒、足療去了。
記得那篇報道說，有一年春天袁之政到大坡鄉檢查棉花播種，中午鄉里給他擺好了酒席，他卻以感冒為由委婉謝絕，堅持自己去食堂吃工作餐。天還不黑，鄉干部們就把摩托車、電動車推出來，拉好架勢準備回家，袁之政卻對鄉黨委書記說：“今天晚上給我安排個住處。”縣委書記要在鄉里住，這是鄉干部們萬萬沒有料到的，一時慌了手腳。因為他們在鄉里根本沒有被褥，更甭說有客房了，怎么安排縣委書記住下呢？一個個面有難色。
還是鄉黨委書記機靈，眼珠一轉說：“袁書記，俺們鄉條件不好，你還是回家吧。”
袁之政說：“我不回去并不是為了顯示我多么敬業，而是跑一天累了，就不來回折騰。晚上我想再找幾個村民好好聊聊。”縣委書記堅持住在鄉里，鄉干部怎么能走呢？一個個只好硬著頭皮在鄉里湊合一宿。
一連三天袁之政都吃住在鄉里，一下子成了全縣的議論中心，在群眾中口碑極好。省報在發表這篇通訊的時候，還特意配發了評論，說：“眼下各地鄉鎮干部不少是走讀干部，晨出暮歸，嚴重脫離了群眾。清縣縣委書記袁之政吃住在鄉里，給鄉鎮干部做出了榜樣，值得全省干部學習。”
這個通訊在一般人心里也可能沒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但因為這是孔令才的家鄉，所以對這篇報道特別關注，對這位縣委書記十分崇拜。他覺得，如果自己下去，能跟著這么個好班長，肯定能學到許多東西。
柯凌志聽著孔令才的陳述，不住地點頭表示贊許。最后他說：“小孔呀，這事我幫你。”
既然省委副書記同意他的秘書下去，辦公廳黨組只好支持，省委組織部很快批準孔令才到清縣掛職縣委副書記。
孔令才要求下去掛職得到了省委領導的支持，卻遭到了他的戀人寧馨一家人的堅決反對，家里都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寧馨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寧克仁的小女兒，當年也在京都大學學習，與孔令才是同屆。寧馨是系里的團支部書記，孔令才是系里的黨支部委員。略有不同的是，孔令才是內向的小伙子，寧馨卻是個外向型的女孩。她喜愛文藝，或唱歌，或舞蹈，只要學校有文藝晚會，總少不了她的節目。兩個人都是學生干部，經常在一起開會討論工作，逐漸互生了愛慕之心。
孔令才喜歡寧馨開朗，跟她在一起永遠不會有什么憂愁。在寧馨眼里，孔令才聰穎過人，遇事有獨特的見解，辦事有很強的能力。當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這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
一對大男大女，經過三年的感情煎熬，他們倆還沒來得及商量結婚的事，孔令才卻主動向領導提出要下基層鍛煉。寧馨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以為這是在有意考驗她，甚至是戲謔她。然而，當她確信這是事實的時候，簡直要氣瘋了，那俊俏的臉也氣得扭曲了。
她大聲跟孔令才說：“令才，你的神經發生什么問題了？人們都變著法地留在省城工作，求人舍臉，請客送禮，不惜一切代價。你倒好，不僅放著提拔的官不要，還要放棄省委機關，要下什么基層，豈不是犯傻了！”
孔令才不急不惱，不緊不慢地說：“我神經很正常，既不傻，也不糊涂。我知道我現在的工作不錯，而且馬上就要被提拔為正處，前途越來越……”
寧馨打斷他的話說：“那你為什么著迷似的要下去？”
“我就是想下去鍛煉鍛煉，學習學習，補上所缺的一課。”
孔令才說得慢條斯理、輕輕松松。寧馨以為是欺騙她、戲弄她，簡直是火上澆油。她氣憤地說：“你是四年大本，而且是名牌大學，這點墨水夠用了，你參加工作都三年多了，一切都很熟悉了，還需要鍛煉嗎？你這是撒謊、騙人！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結婚？”
“這跟結婚有什么關系呀？這只是工作的變動，跟結婚有什么聯系？”
孔令才再耐心地跟她解釋，寧馨卻根本聽不進去。她說：“人家夫妻在異地的，都千方百計往一塊兒湊，你倒好，還沒結婚就要制造兩地分居，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說實在的，我對結婚這事還沒有認真考慮……”
孔令才還沒說完，寧馨便像被捅了肺管子，暴跳起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好家伙，咱倆都二十七八了，對終身大事還沒認真去考慮。那我問你，你到底想誰了？莫不是還在想著你那個牛蕙？怪不得……”說到這里，她的眼圈紅了，淚水撲簌簌地流出來，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孔令才不知她為啥這么激動，一時手足無措。牛蕙是他高中的同學。畢業后雖有來往，卻都是談工作，彼此之間并無愛戀之情：“你這是想到哪兒了？牛蕙每次來你都知道，吃的哪門子醋！你若懷疑我，咱馬上結婚好了，結了婚我再下去。”
“你變了，三年沒在一起，我不認識你了。你當了官看不上我了。我配不上你咱就吹，決不死賴著你！”
孔令才見寧馨真的惱了，而且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這才知道她真的誤會了，于是耐著性子解釋。可她卻聽不進去，仍在執拗地逼他：“你說你還下去不？你下去，咱就分手！”
“這是何苦呢？這兩者并不是針鋒相對的矛盾，何必把它對立起來！”
“你甭跟我講大道理，我讓你明確表態。”
孔令才為難了：下去鍛煉，他已考慮了很久，而且領導已經批準，不能反悔；與寧馨相戀了五六年，為她讀研，他苦苦地等了三年，怎么能為工作的調動而丟掉她呢？
寧馨見他躊躇不語，心涼了，絕望了。木訥著臉說：“我知道你變心了，不喜歡我了。愛，不能強求，我決不勉強。從今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扔下冷冰冰這么句話，抹著眼淚走了。
孔令才攔她沒攔住，喊沒喊回，追也沒追上……
晚上，寧克仁來電話讓他到家去。他知道是為了他與寧馨的關系。他想，寧克仁身為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是做宣傳教育工作的，對他要求到基層鍛煉一定會理解、支持，因而抱著與寧馨和解的希望，滿懷信心地去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身居要職的領導干部，特別是他的夫人，竟站在了女兒一邊，先是陳述利弊，勸他撤回自己的申請；繼而以在基層永遠調不回來相威脅，迫他就范。
孔令才天生就有個犟脾氣，他下定決心，堅決要走自己認準的路。
談判陷入僵局，矛盾越來越深。后來柯凌志書記知道了這事，狠狠地批評了寧克仁，勉強說服了寧馨，一家人才算同意孔令才到基層掛職了，而且跟柯書記說好只鍛煉兩年。
孔令才生怕寧家的人來糾纏，沒敢在機關多待，省委組織部的調令一到手，立馬就啟程了。
省委辦公廳要派車送他去清縣，他卻想坐公共汽車體察一下民情。當他登上從省城開往清縣的長途汽車，渾身有一種擺脫寧家父女糾纏的輕松。汽車開出高樓聳立的城市，展現在眼前的是廣袤無垠的田野，眼下已是深冬，遠處的麥田里還有點點沒有化的積雪。
孔令才的眼睛望著窗外，心卻回到了家鄉。那里有他童年的玩伴，有少年的同窗好友，有高中同學的情誼。他將在這里傾注自己的心血，灑下自己的汗水，奉獻自己的智慧，為家鄉的四化建設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這次下來是掛職縣委副書記，他決心盡快學會同群眾打交道的本領，盡快熟悉經濟工作。柯書記還決定把清縣當作自己聯系的一個點，想在這里解剖麻雀，了解全省貧困縣的情況，為以后的工作做準備。
孔令才這次下來雖然是掛職，卻感到肩頭的擔子很重，但他充滿信心。臨行前，柯書記和他進行了一次長時間談話，有經驗之談，有諄諄教誨，有希望，有鞭策，有鼓勵。柯書記特別強調縣級工作的重要。
他說：“我國是個農業大國，我們省也是個農業省，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在農村。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關系著國民經濟的興衰。沒有農業的發展，就沒有各行各業的發展；沒有農民的富裕，就不可能實現全省人民的小康水平。我們一定要把縣一級的工作抓好。”
他還說：“眼下縣一級的工作有許多困難，企業不景氣，下崗職工多，不少農民還處在貧困之中，眼下旱情又很嚴重。這一切都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你一定要深入下去，認真地加以解決。”
臨行前，柯書記揮筆潑墨，特意送他一張條幅：
“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
孔令才輕輕讀出聲來。他知道這是韓非子的一句名言，意思是說，道，是萬物的本原、是非的準則。
柯凌志解釋說：“官有官道，財有財道，醫有醫道。無論做什么，都有一定的規矩和標準。有正道，有歪道，你不要走什么捷徑。在省委，你這個副處級干部算不得什么官，可到了縣里，一個縣委副書記可就是個不小的官哩！”
孔令才明白了韓非子這話的意思，深深懂得柯書記對自己寄予的希望，認真地點了點頭。
“清朝文人鄭板橋曾在山東濰縣做知縣。他那首臥齋聽竹的名詩……”
孔令才接著讀出聲來：“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令，一枝一葉總關情。”
“對。古代的縣令尚知關心群眾疾苦，何況我們共產黨人！”柯凌志書記感慨地說，“我們做的是人民的官，要事事為人民著想，認真為人民辦事。不僅要關心群眾疾苦，更要為人民謀利造福！”
孔令才十分小心地把柯書記親手寫的條幅收起來，感到了它的分量。
2
早晨，袁之政剛上班，辦公桌上的電話便篤篤地響了起來。
“哪位？”他剛拿起電話，就聽出是市委書記張昊的聲音，趕忙客氣地說，“張書記，有什么重要指示？”
張昊說：“不是什么指示，是省委組織部通知……”
聽到這里，他的心猛地一陣狂跳，莫非省委提拔我接替黃副市長的位子了？眼前縣里四大班子面臨換屆，他晝思夜想的都是提拔的事。剛想張嘴問問省委組織部通知什么，張昊便接著說：“之政同志，省委組織部決定，孔令才同志到清縣掛職縣委副書記。”
他聽了，心里猛地一喜。自己肯定要提拔了。省委不僅要把黃副市長調走，而且已經安排了頂替自己的人選，提拔的事看來是板上釘釘了。他喜滋滋地問：“張書記，來的人叫什么？孔令才？從哪里調來的呀？”
“省委辦公廳的一個副處長。”只聽電話里張昊說，“孔令才同志今年才27歲，京都大學中文系畢業，原來給省委副書記柯凌志同志當秘書。這次下來是掛職，你這班長可要帶好這個新兵喲！”
“一定，一定。”袁之政點頭應著，不知為啥問了一句，“張書記，我的工作是不是要動動了？”
“暫時還沒有，到換屆的時候再說吧。”張昊囑咐他，“不要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安心把工作干好。”
“那是，那是。”袁之政點頭應著，心里卻不滿意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光講原則，不辦實事。他掃興地把電話掛了。
盡管張書記的話使他有些掃興，但他依然覺得這個孔令才是來準備頂替他這個縣委書記的。人家張書記是市委書記，一把手，像提拔這種重大事情是不能隨便亂講的。這么一想，他像被注射了兩支嗎啡，非常興奮，立即撥通了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趙玉枚的電話。
趙玉枚是袁之政的老相好，原來她在縣賓館當服務員。五年前，袁之政來清縣當縣委書記，因為家屬沒一塊兒過來，就暫時安排他住在了縣賓館。賓館住進了縣委書記，經理覺得給自己接近領導創造了條件，提供了方便。為了討好領導，他派趙玉枚專門伺候袁書記。
趙玉枚是全賓館長得最漂亮的一位服務員，細高勻稱的身材，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說話銀鈴般清脆，又特別懂禮貎。她一天到晚圍著袁書記轉，一口一個“袁書記”地叫著，甜美的聲音叫得袁之政心里發癢，特別是她那一雙滴溜溜轉的大眼睛，總撩撥得他心里掀起一股難言的沖動。
一天晚上，袁之政下鄉回來，吃過飯，感到十分勞累，便回賓館休息。走進前廳，在服務總臺正巧碰上趙玉枚。她沖他莞爾一笑，給他一個飛眼，嬌滴滴地說：“袁書記，今天晚上我在這兒值班，有事盡管吩咐，我住110房間。”
趙玉枚這甜美的一笑，這含情脈脈的飛眼和這聲招呼，在袁之政心里攪動起狂濤巨瀾。
整個賓館只有走廊里亮著幾團昏黃的光，死一般的寂靜。袁之政輕輕敲了兩下值班室房間的門。
房間里的女人好像并沒有睡著，也可能根本就沒睡。他這么一敲，雖然只輕輕敲了兩下，里面馬上發出了懶洋洋的反問：“誰呀？”
“是我。”
袁之政盡管把聲音壓得很低，趙玉枚還是從語聲中聽出了是縣委書記袁之政。她在前廳看到袁之政時，從眼神里觀察出今晚會有故事發生，就企盼著這一刻的到來，所以聽到袁之政的聲音，頓時使她那困意飛上九天，一下子精神起來，趕緊翻身下床，也顧不上穿好外衣，便匆匆打開了房門，瞇起笑眼問：“袁書記有事？”
袁之政見趙玉枚只穿一件粉紅色內衣，那鼓鼓的豐乳和渾圓的玉臂，使他氣喘心跳。一下把趙玉枚緊緊摟在懷里狂吻起來，趙玉枚就勢關滅了昏暗的壁燈……
時隔不久，袁之政決定把這個賞心悅目的姑娘調到自己的身邊。于是讓縣委辦公室主任出面，把她調到了縣委辦公室行政科，沒過半年便提她當了副科長，過了一年多便越級把她提為辦公室副主任，兩個人來往也就更頻繁了。
在與張昊書記結束通話后，他覺得跟她知心，有什么事都先告訴她，于是撥通了趙玉枚辦公室的電話。
趙玉枚聽說袁之政讓她馬上過去，不知有啥緊急事情，放下電話就過來了，推門便問：“什么事？”
袁之政把張昊書記來電的內容告訴了她。趙玉枚一聽，臉上便笑開了花：“好啊，真是太好了，看來你提拔的事板上釘釘了！”
趙玉枚根本沒有聽到一點兒省委下派干部的風聲，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她抱怨說：“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呢？”
“我也是剛知道。”袁之政說，“上級機關派干部下來鍛煉，這本來是十分正常的事，而且過去也有過，為什么這一次搞得這么神秘呢？”
袁之政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趙玉枚，故意讓她猜。趙玉枚想也沒想，順嘴便說：“一開春縣里就要換屆，市里調走了個副市長，現在又從省里派來個副書記，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不是說明你提拔的事準了嗎？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還用猜嗎？”
趙玉枚的猜想或說是分析判斷，讓袁之政著實高興。兩眼笑瞇瞇地說：“你就知道順情說好話，可惜你不是省委組織部長啊。”
“你不信咱倆打個賭！”趙玉枚說著，便伸出手要跟他擊掌。
袁之政搖搖頭說：“算了，算了。你說這孔書記來了安排住哪兒吧？”
趙玉枚成竹在胸地說：“這好辦，我安排吧。請你放心，保準領導滿意。”
袁之政點點頭表示信任。趙玉枚接著說：“我看這孔書記有來頭。你不是正發愁上邊沒人替你說話嗎？這個孔書記在省委副書記手下當了好幾年秘書，這不是個很好的條件嗎？你一定要緊緊抓住他。我看你應當親自到省城去接他一下。”
“市委領導并沒說讓咱去接呀。再說，人家也沒說今天就來上班呀！”
“這還用領導說嘛！”趙玉枚說，“人家是從省委下來的，咱親自去接不更顯得熱情嗎？即便他不馬上來，你先去見個面，表示一下熱烈歡迎，總不會有什么壞處吧。”
袁之政覺著趙玉枚說得有道理，就說：“我先跟幾個書記打個招呼，通個氣，明天咱就去接。”
“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太好了。”袁之政高興地說了一句，便揮舞著胳膊大聲喊道，“天助我也！”
趙玉枚興沖沖地說：“這次換屆你要高升了，可不能忘了我啊！”
“你就知道當官。”袁之政把臉一沉說，“這幾年你提拔得可夠快的了，不少人在背后議論呢。”
“我才不管它呢。”趙玉枚撒嬌道，“我就想趁著你在這縣里，讓你再提拔我一下。”
“我要能提拔一步，你的事更好說了。”袁之政給趙玉枚使個眼色。她會意，把門鎖輕輕碰上，轉身撲在了袁之政的懷里……
袁之政把孔令才來掛職縣委副書記的事，用電話分別告訴了縣長牛耕野和幾個副書記。第二天袁之政起了個大早，親自駕著他的奧迪車，和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趙玉枚一起，得意揚揚地駛出縣城，順著寬闊的108國道，以100邁的速度直奔省城。
趙玉枚坐在司機副駕駛的座位上，見他開車如此嫻熟，嘖嘖贊道：“沒想到你還真有兩下子，車竟開得這么熟！”
“如今是什么年代了，不會開車哪行啊！”袁之政說，“我看你也該學開車了。”
“那你得教我。”
“這就沒有必要了。”袁之政說，“不要把開車看得多么神秘，其實一學就會，讓交警隊給你搞個本子不就得了嗎？”
趙玉枚點點頭說：“我要自己會開車，辦事可就方便了。”
這一點袁之政有同感。他身為縣委書記，雖配有專車，可他有時覺著司機跟著不方便，比如給上級領導送禮或者去辦不愿讓別人知道的事，有司機跟著總覺得別扭，有些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一旦走漏了風聲，傳出去會惹來許多閑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特別是會情人這類事，根本不能用司機，只能自己開車。因此，他下決心學開車。這在全市17個縣、市、區委書記中，他是最早學會開車的。為此，他感到自豪。
趙玉枚見他駕著方向盤如此得心應手，好奇地問：“你工作那么忙，啥時候學的呢？”
“這有什么難的！”袁之政說，“開車又不是什么深奧的學問，也不是什么復雜的技術，縣委書記都會當，還學不會開車呀？”
“那是當然。”趙玉枚奉承了一句不再說話，兩眼望著前方。
冬天雪后的田野遼闊而寧靜。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積雪還沒融化，大地仍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眼望去，閃光耀眼。
沉默片刻。趙玉枚忽然問道：“咱們去接孔書記，牛縣長知道嗎？”
“知道。”袁之政說，“昨天我跟幾個縣委副書記都打了招呼，通了個氣。這是大事嘛！不過老牛開始覺著我親自開車去接有點那個，我說這表明咱們對孔令才同志的歡迎，老牛也就沒再說什么。”
“你跟牛縣長說我也去嗎？”
“沒有，沒這個必要。”
“那人們又要說閑話了。”
“每個人都長著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咱還能管住人們的嘴巴？任他們說去吧。”袁之政瞅了一眼身旁的趙玉枚，“你是縣委辦公室堂堂的副主任，又主管行政這一塊，陪縣委書記去接一名新來的副書記，本來就是職權范圍以內的事嘛！”他說著，踩大了油門，車速表立刻由100邁提到120邁……
奧迪車飛馳了兩個多小時，一直開到了省委辦公廳大樓前才停下。他們打聽著找到了綜合二處的齊處長，趙玉枚介紹說：“這是我們清縣縣委的袁書記。”
“袁之政。”袁之政客氣地點點頭自報家門，立即遞過一張精美的名片。
趙玉枚也作了自我介紹。
見過面，握過手，齊處長把他倆領進接待室。
趙玉枚說：“市委通知我們孔令才同志到我們清縣擔任縣委副書記，我和袁書記就親自開車來接了。”
“今天早晨孔令才同志已經走了。”
盡管齊處長這么說，袁之政根本不相信：“他已經去我們縣了？”
齊處長點點頭：“是的。”
“走了！他怎么這么急？”這消息使趙玉枚感到驚奇，這么自語了一句，接著問，“孔書記怎么走的？”
齊處長說，“本來我們安排車送他，可小孔同志堅決不讓送，他是坐早上八點多的班車走的。”
袁之政把孔令才這位從省委機關、從省委領導身邊下來掛職的年輕干部，看成天上掉下來的活菩薩，想拍一下馬屁，討個好，套套近乎，在提拔上幫自己一把，卻不料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孔令才已經走了。他感到十分喪氣，只好打道回府，怏怏而歸。
在來的路上，他對這次省城之行早就做了如意安排：見到孔令才同志后，首先對省委讓他到清縣任職，表示最誠摯的擁護、最熱烈的歡迎，然后到省城最高級的飯店—國泰大酒店為這位即將到任的縣委副書記接風，同時請上省委秘書長和辦公廳的主任們，最好能請上省委副書記柯凌志，借機也認識一下這位省級領導，為今后自己的提拔打個鋪墊。如果領導沒有時間或不肯出席，就讓孔令才叫上他的愛人，敘敘家常，讓這位未來的副書記夫人知道清縣的領導對她的丈夫是多么歡迎！搞得排場一點、氣派一點，在這方面花點錢、投些資是值得的。因為這樣就會一下子拉近同孔令才的距離，跟他搞好關系。
然而，他沒想到孔令才性子這么急，上任這么快，更沒料到他會坐公共汽車走，使他覺得不可思議。
孔令才不聲不響地上任走了，走得如此匆忙，如此簡單，一下子打亂了袁之政的計劃。他突然覺得這個孔令才不像他想的那么幼稚、單純，甚感不爽。
趙玉枚見袁之政一路默默不語，對袁之政說：“我不相信他會直接去縣里的，很可能先到市里報到。”
袁之政點點頭贊成這個估計。因為新的領導干部上任，都是由上一級黨委領導親自去宣布的，這既是慣例，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于是他們倆就往市里趕。如果在市里能碰上孔令才同志，也為時不晚，還可以把丟掉的補回來。
然而，他們趕到市委一問，連張昊和寧運來兩位書記也不知道孔令才今天來上任了。張昊只好告訴袁之政，回去后先安排孔令才住下，明天上午他親自去清縣，向縣級四大班子成員宣布孔令才的任職。
孔令才直接到清縣上任的做法，使袁之政覺得這個年輕干部不通事理，不懂規矩，一臉的不高興。
趙玉枚見他情緒不好，便有意打破這沉寂的氣氛，順從著他說：“袁書記，我想省委機關下來的干部會有點派頭呢，卻不料……”
袁之政接過話茬兒，不屑地接腔說：“不料是個土老帽，是不是？”
趙玉枚沒想到袁書記和自己的看法如此一致，不禁哄然大笑起來。
袁之政也在縱情地笑。究竟是笑他今天在省委碰壁的悲涼，是對將來命運的悵惘，還是對孔令才的譏諷？他也不知道這笑里充滿了什么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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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辦公廳黨組決定，提拔孔令才擔任綜合二處的處長。人們都為這個小伙子感到高興。對于年輕干部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那天晚上，孔令才卻一夜沒睡。
出身于農民家庭的他，仕途上可謂一帆風順。在京都大學政教系學習了四年，畢業后便被省委組織部挑走了，直接安排到省委機關，而且一來就給省委副書記柯凌志當秘書。他以勤奮的工作和謙虛好學的精神，得到了領導和同志們的好評。沒過兩年，便被提拔為副處級秘書。
孔令才這次被提拔，大家都認為是順理成章的。可他卻覺得自己走過的路程，似乎太順利了，既沒有什么坎坷，也沒有什么愁苦，一切都那么順順當當，好像別人早就給自己鋪好了一條成功之路。每想到這些，心里不免感到一絲缺憾。自己從家門到校門、又從校門到機關門的“三門干部”沒有在基層鍛煉過，缺乏同老百姓打交道的本領，不像根扎大地那么踏實。他想補上這一課。
前些日子，柯書記布置給孔令才一項任務，讓他到農村調查一下貧困村農民生活的真實情況，而且特別囑咐他不要驚動各級領導，不要讓市、縣、鄉派人隨同。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下基層。為了盡快融進探訪地區的生活氛圍，孔令才特地從縣城租了一輛破自行車，而且以報社記者的身份采訪調查，可村子里的那些人仍然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有的甚至有意地躲避他，說的話也言不由衷。這一次調查很不成功，柯書記當然不滿意。
這次調查的失敗對他觸動很大，他看到了自己這個“三門干部”的致命弱點，便想把自己下去鍛煉的意思告訴柯書記。然而，他鼓了半天勇氣，還是沒有說出口。現在辦公廳想提拔他到綜合二處當處長，他在腦子里展開了激烈的思想斗爭。當處長，是許多年輕干部夢寐以求的事，是自己仕途生涯的重要臺階。然而，自己一旦到二處去當處長，短時間內就不可能走開，缺的這一課就不能很快補上，他翻來覆去地想，最后還是決定先下去補上這一課。于是他鼓起勇氣，走進了柯書記的辦公室。
柯書記見他進來，滿面笑容：“小孔呀，祝賀你。聽說辦公廳黨組要你到綜合二處當處長了。”
孔令才忽地臉紅了，低聲說：“柯書記……”
柯凌志說：“對你的安排，他們事先跟我說過了，我同意。”
“柯書記，我想……”
“我想你會勝任的。”
“柯書記，我不是這個意思。”孔令才囁嚅道，“我想到下邊鍛煉兩年。”
柯凌志是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當過公社書記、縣委農工部部長、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市委書記，大半輩子都混在基層。他不講吃、不講穿，體貼下級，平易近人。
他見孔令才說要下去，不由得抬起頭來，用審視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現在的年輕人都想往城市跑，往大機關調。這個小孔怎么放著處長不當，卻要下去？于是問道：“在這里工作得好好的，為什么要下去呀？是不是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
“沒有。”孔令才說，“我在這里工作，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越，領導對我很好，同志們對我幫助很大，我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有了很大進步。”
孔令才生怕領導誤會自己，卻不料越說柯書記越不明白，問他：“那你為什么要下去呀？”
“我總覺得缺一課……”
“缺什么？”
“我沒在基層工作過，缺了同群眾打交道這一課。”孔令才開誠布公地說，“我這個‘三門干部’總有一種空飄飄的感覺，即便有時下去了，群眾也是敬而遠之，不能心貼心。這次您派我到農村調查貧困農民的生活情況，之所以不成功，就是我這個致命弱點的大暴露。”
“好！”柯凌志為自己秘書的坦誠而激動不已。他重重地拍著孔令才的肩膀，連連點著頭，“好啊，你想得很好！最近省委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決定讓新畢業的大學生先下去鍛煉兩年，學習基層工作的經驗，學習工農大眾的優良品質，然后再到機關工作。這條路是青年知識分子實現革命化的必由之路，我支持你！”
“謝謝領導對我的支持。”孔令才也很激動，緊緊握住了柯書記的手，眼淚撲簌簌淌了下來。
“你想下去，我給你到辦公廳去說。”柯書記十分爽朗地表態，接著問，“你想到哪兒去呢？”
對這個問題，孔令才認真想過，胸有成竹地說：“讓我到清縣掛個職吧？我只要求掛個副職。那是我的家鄉，我在那里出生、長大，對那里比較熟悉。”
清縣處于黑龍河流域。黑龍河源于西部的臥龍山，自西南向東北流去，橫貫全境。這個縣是個僅有65平方公里、43萬人口的小縣，不靠鐵路，不靠大中城市，是中國北方為數較多的那種“三不靠”的內陸縣。原來這里很窮，盡管早就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能填飽肚子了，但卻仍然靠在土里刨食吃，沒有掙錢的門路，年人均收入僅兩千多元。他多么希望能快點投身到基層第一線，為更多群眾致富出一把力啊！
孔令才要求到清縣掛職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縣的縣委書記袁之政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時，省報登過一篇有關袁之政的通訊，寫他初到清縣任縣委書記時，騎自行車下鄉，在村里吃住，和群眾同甘共苦的事跡。這種難能可貴的工作作風讓他好感動。現在甭說縣委書記，就是鄉鎮干部也不在村里吃住，天不黑就屁股后頭冒著煙似的回家了。有的連家也不回，而是找幾個哥們兒到縣城喝酒、足療去了。
記得那篇報道說，有一年春天袁之政到大坡鄉檢查棉花播種，中午鄉里給他擺好了酒席，他卻以感冒為由委婉謝絕，堅持自己去食堂吃工作餐。天還不黑，鄉干部們就把摩托車、電動車推出來，拉好架勢準備回家，袁之政卻對鄉黨委書記說：“今天晚上給我安排個住處。”縣委書記要在鄉里住，這是鄉干部們萬萬沒有料到的，一時慌了手腳。因為他們在鄉里根本沒有被褥，更甭說有客房了，怎么安排縣委書記住下呢？一個個面有難色。
還是鄉黨委書記機靈，眼珠一轉說：“袁書記，俺們鄉條件不好，你還是回家吧。”
袁之政說：“我不回去并不是為了顯示我多么敬業，而是跑一天累了，就不來回折騰。晚上我想再找幾個村民好好聊聊。”縣委書記堅持住在鄉里，鄉干部怎么能走呢？一個個只好硬著頭皮在鄉里湊合一宿。
一連三天袁之政都吃住在鄉里，一下子成了全縣的議論中心，在群眾中口碑極好。省報在發表這篇通訊的時候，還特意配發了評論，說：“眼下各地鄉鎮干部不少是走讀干部，晨出暮歸，嚴重脫離了群眾。清縣縣委書記袁之政吃住在鄉里，給鄉鎮干部做出了榜樣，值得全省干部學習。”
這個通訊在一般人心里也可能沒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但因為這是孔令才的家鄉，所以對這篇報道特別關注，對這位縣委書記十分崇拜。他覺得，如果自己下去，能跟著這么個好班長，肯定能學到許多東西。
柯凌志聽著孔令才的陳述，不住地點頭表示贊許。最后他說：“小孔呀，這事我幫你。”
既然省委副書記同意他的秘書下去，辦公廳黨組只好支持，省委組織部很快批準孔令才到清縣掛職縣委副書記。
孔令才要求下去掛職得到了省委領導的支持，卻遭到了他的戀人寧馨一家人的堅決反對，家里都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寧馨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寧克仁的小女兒，當年也在京都大學學習，與孔令才是同屆。寧馨是系里的團支部書記，孔令才是系里的黨支部委員。略有不同的是，孔令才是內向的小伙子，寧馨卻是個外向型的女孩。她喜愛文藝，或唱歌，或舞蹈，只要學校有文藝晚會，總少不了她的節目。兩個人都是學生干部，經常在一起開會討論工作，逐漸互生了愛慕之心。
孔令才喜歡寧馨開朗，跟她在一起永遠不會有什么憂愁。在寧馨眼里，孔令才聰穎過人，遇事有獨特的見解，辦事有很強的能力。當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這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
一對大男大女，經過三年的感情煎熬，他們倆還沒來得及商量結婚的事，孔令才卻主動向領導提出要下基層鍛煉。寧馨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以為這是在有意考驗她，甚至是戲謔她。然而，當她確信這是事實的時候，簡直要氣瘋了，那俊俏的臉也氣得扭曲了。
她大聲跟孔令才說：“令才，你的神經發生什么問題了？人們都變著法地留在省城工作，求人舍臉，請客送禮，不惜一切代價。你倒好，不僅放著提拔的官不要，還要放棄省委機關，要下什么基層，豈不是犯傻了！”
孔令才不急不惱，不緊不慢地說：“我神經很正常，既不傻，也不糊涂。我知道我現在的工作不錯，而且馬上就要被提拔為正處，前途越來越……”
寧馨打斷他的話說：“那你為什么著迷似的要下去？”
“我就是想下去鍛煉鍛煉，學習學習，補上所缺的一課。”
孔令才說得慢條斯理、輕輕松松。寧馨以為是欺騙她、戲弄她，簡直是火上澆油。她氣憤地說：“你是四年大本，而且是名牌大學，這點墨水夠用了，你參加工作都三年多了，一切都很熟悉了，還需要鍛煉嗎？你這是撒謊、騙人！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結婚？”
“這跟結婚有什么關系呀？這只是工作的變動，跟結婚有什么聯系？”
孔令才再耐心地跟她解釋，寧馨卻根本聽不進去。她說：“人家夫妻在異地的，都千方百計往一塊兒湊，你倒好，還沒結婚就要制造兩地分居，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說實在的，我對結婚這事還沒有認真考慮……”
孔令才還沒說完，寧馨便像被捅了肺管子，暴跳起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好家伙，咱倆都二十七八了，對終身大事還沒認真去考慮。那我問你，你到底想誰了？莫不是還在想著你那個牛蕙？怪不得……”說到這里，她的眼圈紅了，淚水撲簌簌地流出來，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孔令才不知她為啥這么激動，一時手足無措。牛蕙是他高中的同學。畢業后雖有來往，卻都是談工作，彼此之間并無愛戀之情：“你這是想到哪兒了？牛蕙每次來你都知道，吃的哪門子醋！你若懷疑我，咱馬上結婚好了，結了婚我再下去。”
“你變了，三年沒在一起，我不認識你了。你當了官看不上我了。我配不上你咱就吹，決不死賴著你！”
孔令才見寧馨真的惱了，而且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這才知道她真的誤會了，于是耐著性子解釋。可她卻聽不進去，仍在執拗地逼他：“你說你還下去不？你下去，咱就分手！”
“這是何苦呢？這兩者并不是針鋒相對的矛盾，何必把它對立起來！”
“你甭跟我講大道理，我讓你明確表態。”
孔令才為難了：下去鍛煉，他已考慮了很久，而且領導已經批準，不能反悔；與寧馨相戀了五六年，為她讀研，他苦苦地等了三年，怎么能為工作的調動而丟掉她呢？
寧馨見他躊躇不語，心涼了，絕望了。木訥著臉說：“我知道你變心了，不喜歡我了。愛，不能強求，我決不勉強。從今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扔下冷冰冰這么句話，抹著眼淚走了。
孔令才攔她沒攔住，喊沒喊回，追也沒追上……
晚上，寧克仁來電話讓他到家去。他知道是為了他與寧馨的關系。他想，寧克仁身為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是做宣傳教育工作的，對他要求到基層鍛煉一定會理解、支持，因而抱著與寧馨和解的希望，滿懷信心地去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身居要職的領導干部，特別是他的夫人，竟站在了女兒一邊，先是陳述利弊，勸他撤回自己的申請；繼而以在基層永遠調不回來相威脅，迫他就范。
孔令才天生就有個犟脾氣，他下定決心，堅決要走自己認準的路。
談判陷入僵局，矛盾越來越深。后來柯凌志書記知道了這事，狠狠地批評了寧克仁，勉強說服了寧馨，一家人才算同意孔令才到基層掛職了，而且跟柯書記說好只鍛煉兩年。
孔令才生怕寧家的人來糾纏，沒敢在機關多待，省委組織部的調令一到手，立馬就啟程了。
省委辦公廳要派車送他去清縣，他卻想坐公共汽車體察一下民情。當他登上從省城開往清縣的長途汽車，渾身有一種擺脫寧家父女糾纏的輕松。汽車開出高樓聳立的城市，展現在眼前的是廣袤無垠的田野，眼下已是深冬，遠處的麥田里還有點點沒有化的積雪。
孔令才的眼睛望著窗外，心卻回到了家鄉。那里有他童年的玩伴，有少年的同窗好友，有高中同學的情誼。他將在這里傾注自己的心血，灑下自己的汗水，奉獻自己的智慧，為家鄉的四化建設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這次下來是掛職縣委副書記，他決心盡快學會同群眾打交道的本領，盡快熟悉經濟工作。柯書記還決定把清縣當作自己聯系的一個點，想在這里解剖麻雀，了解全省貧困縣的情況，為以后的工作做準備。
孔令才這次下來雖然是掛職，卻感到肩頭的擔子很重，但他充滿信心。臨行前，柯書記和他進行了一次長時間談話，有經驗之談，有諄諄教誨，有希望，有鞭策，有鼓勵。柯書記特別強調縣級工作的重要。
他說：“我國是個農業大國，我們省也是個農業省，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在農村。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關系著國民經濟的興衰。沒有農業的發展，就沒有各行各業的發展；沒有農民的富裕，就不可能實現全省人民的小康水平。我們一定要把縣一級的工作抓好。”
他還說：“眼下縣一級的工作有許多困難，企業不景氣，下崗職工多，不少農民還處在貧困之中，眼下旱情又很嚴重。這一切都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你一定要深入下去，認真地加以解決。”
臨行前，柯書記揮筆潑墨，特意送他一張條幅：
“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
孔令才輕輕讀出聲來。他知道這是韓非子的一句名言，意思是說，道，是萬物的本原、是非的準則。
柯凌志解釋說：“官有官道，財有財道，醫有醫道。無論做什么，都有一定的規矩和標準。有正道，有歪道，你不要走什么捷徑。在省委，你這個副處級干部算不得什么官，可到了縣里，一個縣委副書記可就是個不小的官哩！”
孔令才明白了韓非子這話的意思，深深懂得柯書記對自己寄予的希望，認真地點了點頭。
“清朝文人鄭板橋曾在山東濰縣做知縣。他那首臥齋聽竹的名詩……”
孔令才接著讀出聲來：“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令，一枝一葉總關情。”
“對。古代的縣令尚知關心群眾疾苦，何況我們共產黨人！”柯凌志書記感慨地說，“我們做的是人民的官，要事事為人民著想，認真為人民辦事。不僅要關心群眾疾苦，更要為人民謀利造福！”
孔令才十分小心地把柯書記親手寫的條幅收起來，感到了它的分量。
2
早晨，袁之政剛上班，辦公桌上的電話便篤篤地響了起來。
“哪位？”他剛拿起電話，就聽出是市委書記張昊的聲音，趕忙客氣地說，“張書記，有什么重要指示？”
張昊說：“不是什么指示，是省委組織部通知……”
聽到這里，他的心猛地一陣狂跳，莫非省委提拔我接替黃副市長的位子了？眼前縣里四大班子面臨換屆，他晝思夜想的都是提拔的事。剛想張嘴問問省委組織部通知什么，張昊便接著說：“之政同志，省委組織部決定，孔令才同志到清縣掛職縣委副書記。”
他聽了，心里猛地一喜。自己肯定要提拔了。省委不僅要把黃副市長調走，而且已經安排了頂替自己的人選，提拔的事看來是板上釘釘了。他喜滋滋地問：“張書記，來的人叫什么？孔令才？從哪里調來的呀？”
“省委辦公廳的一個副處長。”只聽電話里張昊說，“孔令才同志今年才27歲，京都大學中文系畢業，原來給省委副書記柯凌志同志當秘書。這次下來是掛職，你這班長可要帶好這個新兵喲！”
“一定，一定。”袁之政點頭應著，不知為啥問了一句，“張書記，我的工作是不是要動動了？”
“暫時還沒有，到換屆的時候再說吧。”張昊囑咐他，“不要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安心把工作干好。”
“那是，那是。”袁之政點頭應著，心里卻不滿意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光講原則，不辦實事。他掃興地把電話掛了。
盡管張書記的話使他有些掃興，但他依然覺得這個孔令才是來準備頂替他這個縣委書記的。人家張書記是市委書記，一把手，像提拔這種重大事情是不能隨便亂講的。這么一想，他像被注射了兩支嗎啡，非常興奮，立即撥通了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趙玉枚的電話。
趙玉枚是袁之政的老相好，原來她在縣賓館當服務員。五年前，袁之政來清縣當縣委書記，因為家屬沒一塊兒過來，就暫時安排他住在了縣賓館。賓館住進了縣委書記，經理覺得給自己接近領導創造了條件，提供了方便。為了討好領導，他派趙玉枚專門伺候袁書記。
趙玉枚是全賓館長得最漂亮的一位服務員，細高勻稱的身材，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說話銀鈴般清脆，又特別懂禮貎。她一天到晚圍著袁書記轉，一口一個“袁書記”地叫著，甜美的聲音叫得袁之政心里發癢，特別是她那一雙滴溜溜轉的大眼睛，總撩撥得他心里掀起一股難言的沖動。
一天晚上，袁之政下鄉回來，吃過飯，感到十分勞累，便回賓館休息。走進前廳，在服務總臺正巧碰上趙玉枚。她沖他莞爾一笑，給他一個飛眼，嬌滴滴地說：“袁書記，今天晚上我在這兒值班，有事盡管吩咐，我住110房間。”
趙玉枚這甜美的一笑，這含情脈脈的飛眼和這聲招呼，在袁之政心里攪動起狂濤巨瀾。
整個賓館只有走廊里亮著幾團昏黃的光，死一般的寂靜。袁之政輕輕敲了兩下值班室房間的門。
房間里的女人好像并沒有睡著，也可能根本就沒睡。他這么一敲，雖然只輕輕敲了兩下，里面馬上發出了懶洋洋的反問：“誰呀？”
“是我。”
袁之政盡管把聲音壓得很低，趙玉枚還是從語聲中聽出了是縣委書記袁之政。她在前廳看到袁之政時，從眼神里觀察出今晚會有故事發生，就企盼著這一刻的到來，所以聽到袁之政的聲音，頓時使她那困意飛上九天，一下子精神起來，趕緊翻身下床，也顧不上穿好外衣，便匆匆打開了房門，瞇起笑眼問：“袁書記有事？”
袁之政見趙玉枚只穿一件粉紅色內衣，那鼓鼓的豐乳和渾圓的玉臂，使他氣喘心跳。一下把趙玉枚緊緊摟在懷里狂吻起來，趙玉枚就勢關滅了昏暗的壁燈……
時隔不久，袁之政決定把這個賞心悅目的姑娘調到自己的身邊。于是讓縣委辦公室主任出面，把她調到了縣委辦公室行政科，沒過半年便提她當了副科長，過了一年多便越級把她提為辦公室副主任，兩個人來往也就更頻繁了。
在與張昊書記結束通話后，他覺得跟她知心，有什么事都先告訴她，于是撥通了趙玉枚辦公室的電話。
趙玉枚聽說袁之政讓她馬上過去，不知有啥緊急事情，放下電話就過來了，推門便問：“什么事？”
袁之政把張昊書記來電的內容告訴了她。趙玉枚一聽，臉上便笑開了花：“好啊，真是太好了，看來你提拔的事板上釘釘了！”
趙玉枚根本沒有聽到一點兒省委下派干部的風聲，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她抱怨說：“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呢？”
“我也是剛知道。”袁之政說，“上級機關派干部下來鍛煉，這本來是十分正常的事，而且過去也有過，為什么這一次搞得這么神秘呢？”
袁之政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趙玉枚，故意讓她猜。趙玉枚想也沒想，順嘴便說：“一開春縣里就要換屆，市里調走了個副市長，現在又從省里派來個副書記，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不是說明你提拔的事準了嗎？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還用猜嗎？”
趙玉枚的猜想或說是分析判斷，讓袁之政著實高興。兩眼笑瞇瞇地說：“你就知道順情說好話，可惜你不是省委組織部長啊。”
“你不信咱倆打個賭！”趙玉枚說著，便伸出手要跟他擊掌。
袁之政搖搖頭說：“算了，算了。你說這孔書記來了安排住哪兒吧？”
趙玉枚成竹在胸地說：“這好辦，我安排吧。請你放心，保準領導滿意。”
袁之政點點頭表示信任。趙玉枚接著說：“我看這孔書記有來頭。你不是正發愁上邊沒人替你說話嗎？這個孔書記在省委副書記手下當了好幾年秘書，這不是個很好的條件嗎？你一定要緊緊抓住他。我看你應當親自到省城去接他一下。”
“市委領導并沒說讓咱去接呀。再說，人家也沒說今天就來上班呀！”
“這還用領導說嘛！”趙玉枚說，“人家是從省委下來的，咱親自去接不更顯得熱情嗎？即便他不馬上來，你先去見個面，表示一下熱烈歡迎，總不會有什么壞處吧。”
袁之政覺著趙玉枚說得有道理，就說：“我先跟幾個書記打個招呼，通個氣，明天咱就去接。”
“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太好了。”袁之政高興地說了一句，便揮舞著胳膊大聲喊道，“天助我也！”
趙玉枚興沖沖地說：“這次換屆你要高升了，可不能忘了我啊！”
“你就知道當官。”袁之政把臉一沉說，“這幾年你提拔得可夠快的了，不少人在背后議論呢。”
“我才不管它呢。”趙玉枚撒嬌道，“我就想趁著你在這縣里，讓你再提拔我一下。”
“我要能提拔一步，你的事更好說了。”袁之政給趙玉枚使個眼色。她會意，把門鎖輕輕碰上，轉身撲在了袁之政的懷里……
袁之政把孔令才來掛職縣委副書記的事，用電話分別告訴了縣長牛耕野和幾個副書記。第二天袁之政起了個大早，親自駕著他的奧迪車，和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趙玉枚一起，得意揚揚地駛出縣城，順著寬闊的108國道，以100邁的速度直奔省城。
趙玉枚坐在司機副駕駛的座位上，見他開車如此嫻熟，嘖嘖贊道：“沒想到你還真有兩下子，車竟開得這么熟！”
“如今是什么年代了，不會開車哪行啊！”袁之政說，“我看你也該學開車了。”
“那你得教我。”
“這就沒有必要了。”袁之政說，“不要把開車看得多么神秘，其實一學就會，讓交警隊給你搞個本子不就得了嗎？”
趙玉枚點點頭說：“我要自己會開車，辦事可就方便了。”
這一點袁之政有同感。他身為縣委書記，雖配有專車，可他有時覺著司機跟著不方便，比如給上級領導送禮或者去辦不愿讓別人知道的事，有司機跟著總覺得別扭，有些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一旦走漏了風聲，傳出去會惹來許多閑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特別是會情人這類事，根本不能用司機，只能自己開車。因此，他下決心學開車。這在全市17個縣、市、區委書記中，他是最早學會開車的。為此，他感到自豪。
趙玉枚見他駕著方向盤如此得心應手，好奇地問：“你工作那么忙，啥時候學的呢？”
“這有什么難的！”袁之政說，“開車又不是什么深奧的學問，也不是什么復雜的技術，縣委書記都會當，還學不會開車呀？”
“那是當然。”趙玉枚奉承了一句不再說話，兩眼望著前方。
冬天雪后的田野遼闊而寧靜。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積雪還沒融化，大地仍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眼望去，閃光耀眼。
沉默片刻。趙玉枚忽然問道：“咱們去接孔書記，牛縣長知道嗎？”
“知道。”袁之政說，“昨天我跟幾個縣委副書記都打了招呼，通了個氣。這是大事嘛！不過老牛開始覺著我親自開車去接有點那個，我說這表明咱們對孔令才同志的歡迎，老牛也就沒再說什么。”
“你跟牛縣長說我也去嗎？”
“沒有，沒這個必要。”
“那人們又要說閑話了。”
“每個人都長著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咱還能管住人們的嘴巴？任他們說去吧。”袁之政瞅了一眼身旁的趙玉枚，“你是縣委辦公室堂堂的副主任，又主管行政這一塊，陪縣委書記去接一名新來的副書記，本來就是職權范圍以內的事嘛！”他說著，踩大了油門，車速表立刻由100邁提到120邁……
奧迪車飛馳了兩個多小時，一直開到了省委辦公廳大樓前才停下。他們打聽著找到了綜合二處的齊處長，趙玉枚介紹說：“這是我們清縣縣委的袁書記。”
“袁之政。”袁之政客氣地點點頭自報家門，立即遞過一張精美的名片。
趙玉枚也作了自我介紹。
見過面，握過手，齊處長把他倆領進接待室。
趙玉枚說：“市委通知我們孔令才同志到我們清縣擔任縣委副書記，我和袁書記就親自開車來接了。”
“今天早晨孔令才同志已經走了。”
盡管齊處長這么說，袁之政根本不相信：“他已經去我們縣了？”
齊處長點點頭：“是的。”
“走了！他怎么這么急？”這消息使趙玉枚感到驚奇，這么自語了一句，接著問，“孔書記怎么走的？”
齊處長說，“本來我們安排車送他，可小孔同志堅決不讓送，他是坐早上八點多的班車走的。”
袁之政把孔令才這位從省委機關、從省委領導身邊下來掛職的年輕干部，看成天上掉下來的活菩薩，想拍一下馬屁，討個好，套套近乎，在提拔上幫自己一把，卻不料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孔令才已經走了。他感到十分喪氣，只好打道回府，怏怏而歸。
在來的路上，他對這次省城之行早就做了如意安排：見到孔令才同志后，首先對省委讓他到清縣任職，表示最誠摯的擁護、最熱烈的歡迎，然后到省城最高級的飯店—國泰大酒店為這位即將到任的縣委副書記接風，同時請上省委秘書長和辦公廳的主任們，最好能請上省委副書記柯凌志，借機也認識一下這位省級領導，為今后自己的提拔打個鋪墊。如果領導沒有時間或不肯出席，就讓孔令才叫上他的愛人，敘敘家常，讓這位未來的副書記夫人知道清縣的領導對她的丈夫是多么歡迎！搞得排場一點、氣派一點，在這方面花點錢、投些資是值得的。因為這樣就會一下子拉近同孔令才的距離，跟他搞好關系。
然而，他沒想到孔令才性子這么急，上任這么快，更沒料到他會坐公共汽車走，使他覺得不可思議。
孔令才不聲不響地上任走了，走得如此匆忙，如此簡單，一下子打亂了袁之政的計劃。他突然覺得這個孔令才不像他想的那么幼稚、單純，甚感不爽。
趙玉枚見袁之政一路默默不語，對袁之政說：“我不相信他會直接去縣里的，很可能先到市里報到。”
袁之政點點頭贊成這個估計。因為新的領導干部上任，都是由上一級黨委領導親自去宣布的，這既是慣例，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于是他們倆就往市里趕。如果在市里能碰上孔令才同志，也為時不晚，還可以把丟掉的補回來。
然而，他們趕到市委一問，連張昊和寧運來兩位書記也不知道孔令才今天來上任了。張昊只好告訴袁之政，回去后先安排孔令才住下，明天上午他親自去清縣，向縣級四大班子成員宣布孔令才的任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