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折返人間

序幕 災難式的邂逅 7

第一章 吃了毒蘋果假死的睡公主 23

第二章 死神的七天約定 43

第三章 不可思議的重遇 63

第四章 離開妳或從此離不開妳的決定 75

第五章 悲憤的一夜 93

第六章 最哀傷的復仇 109

第七章 消失了的親情 129

第八章 不為人知的秘密 145

第九章 只為了不用離開妳 169

第十章 完美安息日 201

最終章 祝你有一場好夢 225

序幕 災難式的邂逅

人生每一秒鐘也要不停面對抉擇。

你所作出的選擇。

換做你的命運。

我信命，

所以我相信，

注定遇上妳……

1.

我是個不學無術、普通得過目則忘的男人。

二十八歲，五呎十吋高，未婚，但最愛在表格資料攔填「喪偶」，家住北角書局街，獨居，當然獨居！樓下是每晚大排長龍的王記糖水，我總是在番薯糖水的香氣下進入夢鄕。

這個下午，我如常乘搭過海巴士返旺角信和開舖。我想大家一定試過送巴士尾的經驗，這一天，我正正走這個狗運！

一步出大廈，拐過新光戲院那個街腳，已見到一輛102停在前面的新都城百貨巴士站，排隊上車的只有最後三個人。

唔唔，我知道，人生每一秒鐘也要不停面對抉擇。

當你作出抉擇，那就是你的命運。

途經北角區至旺角的過海巴士共有兩部：102和112。在非繁忙時段，總得等上數分鐘才有一班車。眼看距離巴上站約有一百米直路，我只有百分之一秒做決定：向前奔，抑或停下腳步？

一念之間，我決定追車！

所以，就算要冒着尷尬地與車尾拜拜的風險，我仍是一支箭的衝前去。

跑到車尾位置，所有人皆已上車，車門亦隨即關上。可我雙腳已用上全速，停不下來，去勢未止的衝了餘下十米，到了車門玻璃前，用一種帶有懇求的眼光望着司機，司機卻用幸災樂禍的眼尾掃我一眼，就把視線移開，我已認定他不會開門。

眼看死巴士佬(好人的尊稱為「司機大哥」，無血性的要叫「死巴士佬」！)將要開動引擎，車廂內的乘客們也盯着我看。

為了保持男人的格調，我只好聳聳肩的後退兩歩。但待車子開走後，我一定向死巴士佬豎中指！

突然之間，一個女子在我身旁出現，她輕輕拍一下車門玻璃，死巴上佬雙眼即時放光。

——大家有過這種經驗嗎？

當你在街上逛呀逛，忽然看到每個迎面而來的路人，目光也不約而同的投到走在你前面的某個人身上——就算明明走過了還是會忍不住轉頭，也只為再看那人一眼。就算你一下子沒猜到走在前頭的是誰，但你也有了心理準備，對方必定是個名人、明星，又或是光芒萬丈的大人物，你會心懷十萬個渴望，想盡快見到對方。你會千方百計的尾隨窺探，期望對方側一下頭。又或者，按捺不了的你，會加快腳步路過對方，佯作不經意的斜望一眼，為求看清是誰。

這一刻我的情況也相若。

本來，我全副心思放在這部102身上，完全沒去留意那個女子，可是，死巴士佬看她的那種驚豔的眼神，讓我心猿意馬，無法不側過頭，偷偷窺他一眼。

女子面向巴士，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側面。

她輪廓深邃分明，就像用電腦做了後期的美術加工，細緻塑造出來的3D立體影像。

我一生人，總共拍過四次拖，每個女朋友也達至俗世評價為美女的水準。但眼前的這個女子啊，怎說才顯得不殘忍呢？單計她這半張臉，已超越我四位女友八張半邊臉加起來的總分！

這時候，死巴士佬重新打開了車門(當然，跟我沒半點關係)，讓女子上車。以我這種能屈能伸的性格，當然也不跟自己賭氣，尾隨她上車。

女子嘟八達通的時候，站在她身後的我，瞧見她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石磨藍色帶有貓鬚的牛仔褲，腳穿約三吋高的紅色高跟鞋，足襯起她一雙白得像冷色長光管似的美腿。

驟眼看來，她的肌膚比起身上印著柯德莉夏萍在Breakfast at Tiffany’s經典造型的T恤更加雪白。她用手袋快掃八達通機，負數的紅燈亮起，她呆了一下，讓出空位給我先上車。

擦過女子身旁，我快眼掃視了她的正面。把身子挨到牆邊、伸手往手袋內找零錢的她，有一頭棕紅光澤的瀑布長髮，一雙眼睛大得像貓眼，有著隨時準備好踏上天橋的模特身材。就這樣看看，我便已心滿意足。

我迫另自己看她一眼就要別過臉去。

理由簡單不過，只要她發現我盯著她，我就跟其他兩眼彎成腰果狀的鹹溼男人沒兩樣(請想像《IQ博士》內的則卷千平)，那也太沒格調了吧。

我走到車廂中間，發現下層乘客滿座，名副其實的插針不入。我想往上層，轉頭見女子仍在努力掏錢，一張臉暗灰，顯得惘然若失。

一隻腳已踏上樓梯的我，沒去掩藏惻隱之心，張口問她：

「我可以幫忙嗎？」

女子抬起頭，用如獲救星的眼神看我。一雙眼閃啊閃的，我要鼓起一點勇氣才能叫自己直視著她。

「我的八達通負了值，今日未去提款……」

「小事，我來付。」

我在牛仔褲掏出一枚十元輔幣，瞪了死巴士佬一眼，把錢丟進錢箱內，發出噹的一聲，心情好爽，有種施捨給乞兒的優越感。

「我怎樣還你？」

她忽然非常認真地問。

我揚起了一邊眉，啞巴一樣的看她。

請原諒我的大驚小怪！

對比時下「港女」，你請她吃幾百元的一餐飯，她奉旨似的連多謝都懶得説。但我眼前這位保證最少值八十九分、怎樣看也被男人寵壞了的美女，居然問我：這十元該怎還我？

就憑她問我這一句，值得再加她十分！

89 + 10 = 99

——九十九分！！！

我心裏有著恍如看到彩虹已極不容易，卻給我看到雙彩虹般的受寵若驚！

我説：「不用，以後遇到相同情況，妳也幫助有需要的人。」

「你心地不錯啊。」她泛着一個溫煦微笑。

我感覺就像直視太陽，不小心就略略低下了眼，想要逃避太強大的熱力。因此，我才會留意到他頸上掛著兩個小小的黑色拳套的項鍊。

我也好像給迎頭一擊：遇見美女也不可以怯懦啊！那太沒格調了！

我很快抬起了頭，「我平日壞事做太多了。」我朝她率直笑笑。

「這個嘛，倒也看得出來。」她說完露出了愉快甜美的笑容，「就當作我幫你做了一件好事，快多謝我啊！」

「多謝妳啦！」

我倆相視而笑。

她居然聽懂我的黑色幽默，並且報以同等幽默的回應。

我的心被滿滿感動了。

就在這個時候，車頭傳來一下恍如石油氣罐爆炸般的砰然巨響，只見巴士的車頭玻璃，恍如被人潑了一盆紅漆，染成整幕駭人的茄紅。

我隱隱更見到有大大小小的血塊，散落在玻璃以及雨撥周圍！

死巴士佬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用力扭軚，在全車乘客一片驚呼聲中，巴士高速切入中線，先撼向一輛貨車的車尾，然後，恍如玩碰碰車一樣，連環撞向幾架車輛，在馬路上遭到一次又一次轟炸式的撞擊！

一切來得太快，只是十幾二十秒鐘發生的事而已。

我想找一條橫杆來攙扶也來不及，人給拋得左翻右覆。唯一可做的，就是伸出手臂環抱著我面前的女子，希望能保護她。

我被拋向左邊的樓梯，在壓向左邊的樓梯，再壓向右邊的路線提示電子屏，感覺頭暈轉向，因猛撞而爆裂成碎冰狀的玻璃、扯脫了的巴士機件、連同車上乘客們的物件，一件一件在我身邊亂飛，但我始終抱緊她不放。

我感覺到她的胳膊在猛抖，驚怕得像一頭濕了水的小白兔。

最後，車輪好像壓著什麼物件，車身大幅傾斜，整部巴士打橫躺下，但去勢未止，在馬路上繼續滑向前，恍如打保齡球式橫掃，終於，恍如撞上堅不可摧的建築物，車子嘎然而止，一下子有如五臟六腑給移位的離心力，令我不期然鬆開了緊抱她的兩臂。

我親眼目睹她被凌空拋飛，後腦撼落一條鐵扶手上，在撞到鋪滿玻璃碎的地上，她合起了雙眼，橫臥著一動也不動。

我意識一片混沌模糊，在凌亂車廂站起身來，背靠著本來是天花板的牆身，呆呆看著車尾那邊，多排座位甩脫，乘客們被撞至滾地葫蘆，不少人互相擠壓著，有個女人臉上插滿了玻璃碎，在浴血中微弱呻吟。有人全無氣息，口鼻不斷淌血。

然後，我突然發現一隻紅色高跟鞋靜靜躺在我身旁，我拿起了鞋，好想爬過去替女子穿回去。但我眼前一黑，好像鑽入一個不見天日的密室內，喪失了所有的知覺。

邂逅都是美好的，不該具任何傷害性。所以，即使多難忘，我也不喜歡這種，悲劇的邂逅。

2.

再睜開眼來，我已身在醫院的病房內，額頭、前臂和大腿也包裹着繃帶，只要稍動身子，每一根骨頭也痛。

護士小姐見我轉醒過來，恍如要安慰大難不死的我，又像要釋放心裏的巨大不安似的，對我偷偷説了一句話：

「先生，你坐下層，真的非常幸運，上層死了很多人！」

我心裏黯然，更擔心女子安危。我對護士小姐説的第一句話是：「我想找一個乘客，希望妳能夠幫我。」我形容了女子的容貌身高，她馬上走出病房替我查探。

我打開手機的即時新聞，想看看那架102發生何事。未讀内文，我已給大標題震撼。

（香港開埠以來最嚴重巴士意外死亡人數多達半百）

我呆了兩秒，才讀了下去。

「事發起因，有個男人在英皇道的美都大廈天台跳樓，飛墮落街的時候，殘肢跌落剛駛過的102巴士前，司機疑受驚嚇慌忙切線，與七車連環碰撞後翻側，上層車頭如開罐頭被劏開，車子陷入英皇中心商場外的幾間手機店才停下。有多名乘客被拋出車外，十多個途人因閃避不及而被猛撞，或被壓於巴士殘骸下。截至現時為止，車禍已釀成五十一死，意外中另有二十七人受傷，當中二人命危，七人傷勢嚴重。事件揭露以玻璃纖維製造的『豆腐渣』巴士毫無防撞力，撞車時不堪一擊，巴士司機首當其衝即時喪命。」

我看得頭皮發麻。

車禍消息下面有一則記者突發報吿，附有一名消防員用雙手掩着臉的相片。

「由於死傷者數目眾多，首先抵逹現場的拯救人員，亦被遍地死傷者的場面嚇至目瞪口呆，一名消防員含悲忍淚地形容：『做了消防員近三十年，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死傷，車廂內的人不停喊救命，情景簡直是人間煉獄！』」

我放下手機，終於明白護士小姐的話。一旦遭逢意外，坐在巴士下層的安全度，確實比上曾更高。

我忽然想到，如果沒替女子付錢，我一早應該坐在上層。假若如此，我很有可能難逃一劫，不像現在受了點小傷。

我愈想愈不寒而慄。

護士小姐折返病房，慢慢走向我，用一種不知如何開口的目光望向我，我心跳一秒比起前一秒加速，有種非常非常不祥的預兆，但我努力向她微笑。

「我已做足心理準備，請妳告訴我吧。」我卻發現自己聲線軟弱。

「你口中那個女子，身上只是輕傷。」護士靜默了一下，「但她的頭部受了撞擊，陷入了昏迷。」

「她何時會醒？」

「醫生說，她有可能隨時醒來……但是，最壞的打算是，有可能不會醒來。」她欲言又止。

我有一下好像聴不明白，又或者說，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有可能不會醒來？」我無意識重複著她的話。

「她腦部受到非常嚴重的創傷，醫院已把她歸入長期昏迷病人的類別。」護士小姐向我露出一個遺憾的苦笑，「我真正的意思是，她成了植物人。」

我一句話也騰不出來，我腦袋也像一支空無內容的USB手指。

我把被窩下的拳頭握的緊緊的，抑壓著不知是憤怒或悔恨的情緒，除此之外，我甚麼也不能做。然後，我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我可以看看她嗎？求求妳，給我三分鐘。」

護士小姐把我領到一個私人病房，答應會替我守住房門，著我自己進去。

關上房門，我把身背靠在門前，不想面對現實，不敢向女子走過去。只見她平躺在床上，床邊沒有借助呼吸的儀器或全身插滿喉管。

怎樣看來，合著眼的她也不像個病人啊。甚至乎，她哪有可能永遠也不醒來！

雖然，有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錯覺，但我真正感到，我和她在巴士裏短短的對話，有那麼一剎那，我倆有種遠遠超越了肌膚接觸的親密感。

就算我連她名子也還不知道，但這一點並不重要，她是從我遇上的第一秒鐘起便已深深愛上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叫自己閒人止步的那個我，也不想去否認這種感覺了。

這個有九十九分的女人，被我刻意扣去一分，只因她不會愛上我。

她像一位吃了毒蘋果假死著的公主，就算我不是吻醒她的王子，但我想拯救她。

我願意用盡我的一切，去換回對我微笑的她。

從來只有不適當的放手，

才會形成悔恨。

自此以後，

妳成為我直到永遠的後悔莫及

第一章 吃了毒蘋果假死的睡公主

沒有王子血統的我，

送上親吻也可喚醒你嗎？

亦或，

我只會喚醒我是個大傻瓜……

1.

在加護病房內，我平靜了心神，明知自己必須驅除身上所有負能量，才能走進她。

只要她尚有意識，就算只是暫時無法睜開眼和開口說話，也一定可以感應到我的喜怒哀樂，我不要自己心頭的憂苦影響了她。

於是，我在心裏由十數到一。

十、九、八、七、六、五、四……就像時代廣場的除夕倒數般，我的心情隨之而澎湃起來。

三、

二、

一！

我昂起頭，精神奕奕走到了病床前，恍如我就是她的主診醫生那樣。我拿起了掛在床尾的病例表一看，她名子叫邱凱麗。

我一屁股坐到床頭旁的椅子上，用一種積極樂觀的語氣，凝視著她說：

「靚女，很遺憾要通知妳，妳被我抄牌了！」

我望著邱凱麗，臉上露出一種接近幸福的微笑。

「我知道你的名子是邱凱麗，妳在我心中就不再是普通的路人甲，又或者只會偷偷看幾眼的靚女，妳是我一個連名帶姓的朋友。」

我目不轉睛的凝視她，用閒話家常的語氣說：

「不必靠高登仔或Facebook人肉起底，我自報名子就好——我叫伍浩昌，不是說笑的！每次拿簽證，總要鬧笑話。當廣播說：『伍浩昌請去八號窗』，本來在五號窗的人就會茫茫然轉去八號窗，我走去八號窗告訴職員我是伍浩昌，他們就會滿不耐煩的指向附近的伍號窗……我有對替兒子改名也粗枝大葉的父母親，妳大概相信我這個人蠻搞笑的吧？我哥叫伍月天，他也很會搞笑……還有更多不能盡錄的笑話，多希望能逐一告訴妳！」

我說罷便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又說：

「可是，邱凱麗……麗麗，如果只有我在自說自話，妳卻不給我一點反應，我會很難堪的。難堪的程度……簡直就像陳奕迅肉緊地唱歌時突然有觀眾尖叫李克勤我愛你！所以，我會待妳睡醒之後，才把一切爆笑的趣事告訴妳。你大可忍住笑意，而就算忍不住咧嘴大笑，我也不會介意。因為那就是對可笑的我的擊節讚賞了！你心裏一定會想：認識這個朋友本身就是最大的娛樂！可省回很多勉強笑也根本不好笑的所謂喜劇的錢，省回的錢大可去淘寶買層樓了！」

我努力的笑看邱凱麗，但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真的連一丁點反應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