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溫情：《孫子兵法》的人性之美（簡體書）

戰爭是群體之間的決斗，時刻存在著生命危險。盡管孫子的“全勝”思想主張能保全則保全，能不殺則不殺，但這畢竟是孫子的希望和理想，對于殺紅了眼的敵我雙方，它不具備任何約束力。由于生命的一次性和不可逆性，在生物本能的作用下，大多數人都不愿意參與危及生命的冒險活動，特別是刀對刀槍對槍、人頭可能瞬間落地的戰爭。即便是極少數把犧牲生命作為實現理想的必要途徑的殉道者，也不乏對生命的珍愛和留戀之情。“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譚嗣同慷慨就戮的坦然與決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動力恰恰是對人間美好生活的憧憬，是對大眾生命的呵護與尊重。總之，人都不愿意死，包括那些勇敢殺敵的人：他之所以勇敢，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正是想在這場生死較量中消滅敵人，保存自己。這是常態。至于“不怕死”，要么是作為人的另類，要么就是只有不怕死才可能不死的無奈選擇。
孔夫之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的大欲望是美食和男歡女愛，當然不是為了什么“崇高”而想方設法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孔夫子很少從哲學意義上談“死”的問題，“未知生，焉知死？”他重視“生”，而且反對為狹隘義氣的死。子貢曾經問孔子：“管仲非仁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孔子解釋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管仲的老板本來是公子糾，公子糾在與公子小白（即齊桓公）爭奪王位的斗爭中失敗，管仲不但沒有為公子糾殉難，反而又做了齊桓公的相。子貢的疑問是，像管仲這種不能殺身成仁而改事二主的行為，難道合乎仁道嗎？孔子答復子貢：你以為管仲沒有殺身成仁嗎？錯了。管仲之仁在于他對中國文化的貢獻，這不是匹夫匹婦所能理解的。假若管仲為公子糾殉難，今天的人可能還停留在野蠻時代，那就好比把自己倒在污水溝里，沒有一點價值。
孫子主張不殺，圣人也反對沒有大視野的死；普通人怕死，起碼不愿死。而戰爭卻要人去死，特別是在冷兵器時代，戰爭就是人對人的廝殺。這就為帶兵打仗的將帥出了難題：怎樣才能做到“攜手若使一人”，“驅而往，驅而來”，使將士拒絕生物本能的召喚，義無返顧地奔赴殺機四伏的戰場呢？這是作為軍事家的孫子必須回答的問題。
要活生生的人勇敢地面對死亡，孫子好像也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招數，只能是“合之以文，齊之以武”，外加造勢，即造成使其不得不如此的“勢”。
“合之以文”，就是用寬厚的仁恩籠絡士卒，使其感恩戴德，淚流滿面，唯有報恩，別無他顧。孫子說：“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戰國時期著名軍事家吳起曾經親自用嘴吮吸士卒身上的膿包，這位士卒的母親聽說后哭泣不已。鄰人不解，問，吳起是一位大將軍，親自為你兒子吸膿包，感激還來不及，你為什么哭個不停？母親說，當年他父親身上長了膿包，吳將軍就用嘴吸，治好了他父親的病，他父親知恩圖報，奮勇殺敵，戰死沙場。如今又這樣對待我兒子，兒子肯定回不來了，所以痛哭。用嘴吸膿包是一件令人惡心的事，非親生親養難以為之，常人更難以為之；正因為難，吳起能為，就是視卒如愛子如嬰兒的非常之舉。人是感情動物，對非常之舉，受恩之人唯有非常之報才可心安，而戰場上的非常之報無非是殺敵，殺敵，再殺敵，直至戰死。
但這并不是說視卒如愛子如嬰兒，就一定會收到共赴水火的報答，也可能是習慣成自然的感情麻木。孫子提醒，“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所以還必須有另一手，“齊之以武”。即用賞罰嚴明的軍紀去整齊劃一。孫子說：
“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素不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眾相得也。”
平時能夠嚴格貫徹法令，管教士卒，士卒就會養成服從的習慣；平時不能嚴格貫徹法令，管教士卒，士卒就會養成不服從的習慣。平時軍紀法令能夠得到貫徹，表明將帥與士卒之間相處融洽。這就是今天所說的“養成教育”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