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文學：卷17（簡體書）

連三老娘和張支書要好不是說的，在村子里頭眾所周知，甚至還有人在背地里說他們有一腿呢，倒沒有人拿得出依據，總之他們就是好，不是別人能理解的好。別的不說，連三老爹死了以后，連三家的日子過得比過去艱難了很多，有上頓無下頓，每年的春荒、冬荒糧，張支書總是優先考慮他家。擔任村干部的，平時也得在村子里走走，少不了問寒問暖的，連三老娘生怕別人的誤解深入下去，連一句感激的話都不敢大聲說出來。可輪上這事了，她還得暗地里求張支書保住連家一脈。張支書見她一副像淋了渾身雨的可憐野狗樣子，望著她，沉默著。
何英已經下定決心，必須把連三家的孩子生下來，而且拋出狠話，誰阻止生孩子就死給誰看。張支書到她家里來，把所有話都說盡了，可絲毫不起作用。看到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干了幾十年村干部的張支書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側隱之心，心里打定主意，就讓何英生產孩子。到時，村子里對他有意見的人必然會去鄉政府舉報，自己來個引咎辭職就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懶得過問這事了。
張支書為何英違背計劃生育的事作好了丟掉帽子的心理準備，就躲在院子里等待上頭的動靜，也在尋思找點別的事做。這時，他意外地發現，不斷有野狗明目張膽地竄進院子里幽會被他套養在桃樹下的黑母狗，都很滿足的樣子。于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很快在他的腦子里誕生了。隔天，那棵桃樹的丫權半腰那掛出一塊紅布，幾個黃色醒目的大字像幾把火炬在風中燃燒。
“張狗肉”的生意隨著一年一度的冬至到來格外紅火，大冷的天，大伙誰不想喝碗價廉物美的狗肉湯暖暖身子？張支書心里樂著呢，像開著朵花。每天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擺開長案，把湯鍋弄得熱氣蒸騰，湯面上騰起的狗骨頭像一雙雙狗眼睛張望著大伙。順溜看張支書那小小的院子里總是擠滿了人，熱火朝天的，很想擠過去看個究竟，但看到張支書揮起虎頭大刀，掄圓膀子，呼呼飛刀，手起刀落，臉上隆起一棱一棱的橫肉，像對著山野酣唱自己喜歡的山歌，暢快極了，淋漓極了，只好借故繞道走開了。
常常有人向張支書報告說，村子里不斷有野狗消失，已經又有十幾條不見了，張支書嘿嘿一笑，繼續忙自己的狗肉生意。忙完了，他就和歪嘴婆娘躲在內室里蘸點口水數著皺巴巴的錢，還悄悄對著墻壁數了一下：一、二……用木炭畫下的線條足有十六條了。看來，大伙說得一點不錯，張支書用黑母狗的姿色設套，自己親手勒死的野狗明明白白就擺在墻壁上——一根線就一生命呢。
最近一段，順溜總感覺村子里彌漫著一種特殊的味道，一會兒是狗肉香，一會兒是血腥味。聞到狗肉香味時，他的臉上不由得閃現出如同在何英身上舞動時隱秘的笑；可聞到血腥味，頓時又感覺一股寒氣從背后襲來，像有把鋼刀在逼自己，不知怎的，順溜忽然身上蹭蹭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