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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巴勒斯坦:消逝中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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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巴勒斯坦:消逝中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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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2008歐威爾獎得獎作品

拉加‧薛哈德從1978年起,一直到2007年為止,在巴勒斯坦進行了七次不同路線的徒步旅行。旅程共歷時27年,薛哈德走過了拉馬拉的山間、耶路撒冷的荒野與死海等地,記錄下此地區的發展與正在消失的景色,以及巴勒斯坦不同時期的歷史。。後來幾次漫步卻變得越來越危險,因為這個地區正位於巴勒斯坦西岸──他的巴勒斯坦同胞與新來乍到的以色列屯墾者互相對峙之地。

薛哈德以優美、充滿感情的文字描繪家鄉的自然景色,例如山丘上的橄欖樹林、神聖泉水切割的山谷、鴛尾花和風信子鋪成的花毯,以及有著千年歷史的寺院;對歷史與地誌的紀錄則處處顯露出他對這片土地的感情。然而為了興建房舍的水泥覆蓋了自然,以往走過的道路不能再通行,而自由漫步的鄉間成了遭人爭奪的土地,有人則被迫離開家鄉。而薛哈德也曾受到以色列士兵騷擾,甚至看著一位伙伴給未爆彈炸死。這些悲劇使人們漸漸遺忘了這片土地的單純、自由、美好。

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薛哈德藉由徒步旅行,寫下了自己對於這片土地的想法,希望能透過自己的文字,保存即將永遠失去的一切。也許書中記錄的寧靜自然與一般人對巴勒斯坦地區的印象相當不同,但薛哈德仍希望讀者能把衝突鬥爭放到一邊,以開放的心態去接近這片景色。這樣讀者必能更深地了解,儘管過去數十年這片土地飽受摧殘,但依然輝煌、壯觀。

作者簡介

拉加‧薛哈德

出生於巴勒斯坦的拉馬拉,擔任過律師,巴勒斯坦第一個無黨派人權組織「阿勒-哈克」(Al Haq,國際法律人協會的分支機構)的創立者,著有《我們一家陌生人》(House of Strangers)、《當鵯鳥停止唱歌》(When the Bulbul Stopped Singing,曾改編為舞台劇),以及數部關於國際法、人權和中東的書籍。

譯者簡介
馬永波

文藝學博士,現為南京理工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致力於英美現代詩的翻譯與研究。譯有《1940年後的美國詩歌》、《1970年後的美國詩歌》、《典型的日子》等。

楊于軍

詩人,現為中學英語教師。著有詩集《冬天裡的花園》,譯有《夢和顏色一樣輕》、《美國黑人詩選》、《澳大利亞2005-2006年詩精粹》等。

名人/編輯推薦

政治大學阿拉伯語文學系教授 林長寬
The Big Issue國際觀察專欄作家 胡培菱
雪菲爾大學政治學博士 周世瑀 推薦

「有許多小道能引領你真正的了解歷史。我強烈建議你與薛哈德一起漫步。」
──約翰‧柏格(《觀看的方式》作者)
 
「薛哈德的文字充滿了詩一般、憂傷的喪失感。這本書記錄了一片每天都有不同衝突的土地,非常重要。」
──《星期天電訊報》

「細膩、不落俗套地描繪西岸的景觀及以色列的軍事佔領。」
──周世瑀(雪菲爾大學政治學博士)

「很少巴勒斯坦人像他如此坦誠。」
──《紐約時報書評》

「本書傳達了許多運動份子忽略的一點:奇特、有些荒謬但真正感動人的細節。」
──《星期天獨立報》

導言

二十五年前,當我開始在巴勒斯坦的山中漫步時,並沒有意識到我是在穿越一片正在消失的風景。幾百年來,巴勒斯坦中心的高地山丘相對完好地保持著地理原貌;一側向遠方傾斜,連接大海,另一側延伸到沙漠。我在拉馬拉(Ramallah)長大,運用一點想像力可知,我的城市到北部納布盧斯(Nablus)的土地看起來和耶穌基督時代的土地很相似。我相信,那些山是世界天然的寶藏之一。

我的一生都住在可以遠眺拉馬拉山的房子裡。我把它們當做自己的私人後院,供我漫步、野餐或者採花。我曾經觀察山巒在一日和四季中,以及無止盡戰爭時期的色彩變化。我一直喜歡在山中漫步,不論是在巴勒斯坦還是瑞士的阿爾卑斯山,或者蘇格蘭高地和偏遠的島嶼。在那裡漫步可以享受到純粹的快樂,而不用擔心煩擾,不用分心去考慮即將到來的政治和自然災害。

1970年代末,我開始了我的漫長步行。那時,許多讓土地遭受摧殘並留下陰影、不可挽回的改變還沒有發生。當時的山林就像龐大的自然保護區,有原始的美麗和該地區特有的自由。本書描述的七次漫步歷時27年。雖然每次路線均獨一無二,但是都穿越了時間和空間。這是一場於1978年開始,2007年結束的旅程,期間我寫到我目睹的該地區發展、我的生活和環境的變化。我描述了我在拉馬拉周圍的山間漫步,以及穿過耶路撒冷荒野的乾涸河床、死海邊風景絢麗的溝壑的經過。

長久以來,巴勒斯坦一向是朝聖者和遊客最常到訪的國家之一。我讀到的描述並未寫出我熟悉的土地,而是這些遊客們的想像。巴勒斯坦不斷地被再創造,給原本的居民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不論是地質學家繪製的地圖,還是遊客在廣泛的旅遊文學中所描寫,其中重要的不是土地和居民本來的樣子,而是在確認觀察者或讀者的宗教或政治信仰。我只希望我的書不會落入這個傳統。

也許巴勒斯坦受的詛咒就在於此地是西方歷史和《聖經》想像的中心。因此,這片景觀要裁剪成符合那些嚴峻事件記載的樣子。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h Thackeray)就是這樣描寫我熱愛的山岡:

焦灼的山,陰鬱黯淡的橄欖樹在四處瑟瑟顫抖,荒涼的溪谷和溝壑覆蓋著墳塚——不管去到城市的哪個角落,只見到無法形容的恐怖和悲愴。這地方很適合希伯來歷史故事中記載的事件,對我而言,它們和恐怖永遠分不開。恐懼與血腥、罪惡與懲罰,一頁一頁連篇累牘。你所見之處都發生過暴力行為:屠殺、有人遭到殺害,或以鮮血和恐怖的儀式膜拜偶像。(《從康希爾到大開羅之旅札記》[Notes of a Journey from Corn hill to Grand Cairo〕)

彷彿遊客們經過艱辛的旅程來到巴勒斯坦,卻沒有找到他們所追求、存在於他們想像中的土地,於是他們強烈地厭惡起真正的所見所聞。馬克‧吐溫(Mark Twain)寫道:「巴勒斯坦披麻蒙灰……巴勒斯坦荒蕪醜陋……巴勒斯坦不再屬於當今世界。它對詩歌和傳統來說是神聖的——它是一個夢中之境。」(《傻子旅行》[Innocents Abroad〕)

西方世界和巴勒斯坦的對抗也許是有史以來上演最久的戲碼。雖然我覺得我是裡面的一個小角色,但這不是我的戲。我想思考我和這片土地的聯繫;我始終在這裡生活著,直接去看,而不是透過寫及它的文字面紗,那些文字通常都充斥著曲解。

然而正是在此無可避免的文學脈絡中,我寫下了自己對於土地,以及玷污土地之美的「恐懼與鮮血、罪與罰」當代文化的想法。也許很多人會在這本書上讀到不同於電視螢幕上殘酷影像的東西。他們在閱讀七次漫步中美麗的鄉間風光時,可能會經歷一些不和諧的片刻:始終充滿衝突鬥爭和流血犧牲的土地真的能夠如此平和寧靜嗎?不過我仍然希望讀者把這些全都放在一邊,以開放的心態去接近這片土地。我希望說服讀者,儘管過去的二十幾年間這裡飽受摧殘,巴勒斯坦這個國度卻依然這麼輝煌和壯觀。

長篇戲劇還沒落幕。舞台已經更換為約旦河西岸的山岡,以色列規劃者把猶太人屯墾區安排在山頂,讓他們只能望見其他的屯墾區,並同時策略性地主宰著大部分巴勒斯坦人村落所在的山谷。發現路標上的阿拉伯村名給過於活躍的居民塗黑也沒什麼奇怪的。

為了宣傳位於伊曼紐爾(Emanuel)的極度西岸正統派屯墾區,在布魯克林出版的小冊呼喚著如畫的風景:「伊曼紐爾的城市位於海平面440公尺以上,有著美麗的海濱平原和猶太山脈的壯麗景觀。綠色橄欖園點綴山景,充滿田園風光的靜謐。」再造出聖經般的如畫風景,證明了擁有這片土地的古老權利。

在評論這樣的廣告時,以色列建築師拉非‧塞格爾(Rafi Segal)和伊亞‧懷茲曼(Eyal Weizman)敏銳地發現了「殘酷的悖論」:使風景成為「聖經式」的正是傳統聚落和耕作的梯田、橄欖園、石頭建築和家畜,這一切都是巴勒斯坦人的創造,卻被猶太人接管了。而照料綠色橄欖園並使風景成為聖經式的人們卻遭排除在全景以外。巴勒斯坦人為的是創造風景,然後消失。[1]

土地遭認為是「無人之地」,這樣,以色列的猶太市民就可以佔用了,從此他們不再能宣稱自己是「無地之人」。

以色列開發協會指示研究者,要他們提供「持續歷史線索的具體文獻,從約書亞(Joshua Bin Nun)的年代起,到我們這一代、來自內蓋夫(Negev)的征服者為止」。要達到這個目標,介於其間的年代和當地居民的世代必須刪除和否定。在這個進程中,我和自身民族的歷史遭到了扭曲。

這樣的態度正好符合西方旅行者和殖民者的古老傳統,他們根本就不理會這片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偶爾注意到也是帶著偏見和嘲笑,僅僅當作來自他們想像國度的消遣。所以,薩克雷曾經這樣描寫耶路撒冷城外一個無名的阿拉伯村莊:「一個海狸的村莊,或者螞蟻的群落,使得居住條件和那些堆積在平原上的陰暗小屋沒什麼兩樣……。」(《從康希爾到大開羅之旅札記》)

我是作家也是律師,自1980年代初就開始寫下土地紛爭中、法律方面的問題,呼籲人們反抗以色列將巴勒斯坦土地開發成猶太屯墾區。現在我要敍述這些案件中的一個典型案例。我還寫下這麼多年來投身其中,為了救回土地的法律爭訟的黯然後果。同時挖掘出這塊分裂土地的神秘,以及對其茫茫未來的擔憂。

自從聽說支持在佔領區建立屯墾區的以色列繼任政府正籌畫對我們山地的改造計畫,我就像一個給告知患了不治之症的人。如今,我漫步山間時忍不住會想,我能這樣漫步的時間已然不多。也許折磨群山的這些惡性腫瘤增強了我對漫步經歷的感受,讓我不能視其為理所當然。

1925年,巴勒斯坦歷史學家達威許‧米喀達蒂(Darweesh Mikdadi),帶著耶路撒冷公立高中的學生遠足,通過巴勒斯坦多岩石的風景,一路走向敘利亞的青蔥平原和豐饒山谷,然後穿過黎巴嫩的小溪、河流和岩洞。學生們沿途參觀了幾個世紀前留下的著名戰爭遺址,受到慷慨村民的熱情款待。然而在戰爭持續期間,這樣的旅程自1948年起就不再可能了。

1980年代,巴勒斯坦地理學家卡瑪‧阿布杜‧法塔(Kamal Abdul Fattah),帶領比爾澤特大學的學生穿過歷史悠久的巴勒斯坦,進行地理考察。有一年我加入了他們,我們共同度過了令人興奮的三天,從最為富饒的北部到貧瘠的南方,觀察地形、熟悉地質變遷,以及地理、歷史與當地居民生活方式的關係。這次旅行對我來說可謂大開眼界。但自1991年以來,約旦河西岸和以色列之間的活動受到限制,這樣的旅行也不再可能。

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遭禁止進入加薩走廊。一個拉馬拉商人發現去中國進口籐椅比去僅僅四十分鐘車程的迦薩還要容易些;在迦薩,籐椅製作曾經是很興盛的行業,現在卻到處堆棄、滿是灰塵。我提到的1980年代初發佈、將帶給巴勒斯坦人四散的飛地[2]的主要居民計畫已經按部就班地執行。為這非人道計畫收尾的是隔離牆(Separation Wall),但並不是沿著以色列和約旦河西岸邊境築起,而是圍起「屯墾區」,做為以色列的附加領土,就像用匕首一樣把巴勒斯坦的土地刺穿。

這些開發的結果是,即便短距離的校外教學都遭到限制,學生只能在他們自己的檢查區內,重複探訪那些荒涼的地點。巴勒斯坦飛地越來越像貧民窟。很多村民只能在有同情心的以色列人和國際團結組織的保護下,從自己的橄欖樹上採摘橄欖。2005年選舉日,一個賣甜食的人告訴我說他不想參加投票,「我已經有五年不能離開拉馬拉了,我為什麼還要參加?這些選舉能帶來什麼改變?」隨著巴勒斯坦世界的縮小,以色列的地盤在擴大,更多的屯墾區建立起來,永遠地破壞了溪流和山峰、削平了山丘、改造了寶貴的土地,而很多巴勒斯坦人將永遠無從知悉這些景觀。

僅僅三十年,就有近五十萬猶太人在5900平方公里的地區定居下來。維持這麼多人口必須的基礎建設造成對土地的損害,大量的混凝土傾倒在幾百年來一直保持原貌的山地上,建立一座座城市,這很難不引起注意。我目睹我長大的鄰近地方已遭到全面改造,而我就在此地描寫這場浩劫。美麗的溪流、泉水、山崖和古老的廢墟都被那些自稱對這片土地無比熱愛的人們摧毀了。通過努力記錄這片土地在經歷災難之前的感覺和樣子,我希望自己至少能夠用我的文字保存永遠失去的一切。

在巴勒斯坦,所有溪流、泉水、小丘、陡坡和懸崖都有名字,通常都有特殊的意義。一些是阿拉伯語,一些是迦南語或亞拉姆語,證明這片土地是多麼古老,千百年來它是如何被不斷地居住和佔領。我以前全然不知道這些名字,和我一樣的人很多。現在幾乎沒有什麼人在山間漫步,瞭解這類地方歷史知識的人少之又少。地理學家卡瑪‧阿布杜‧法塔和他的學生採訪了很多仍能記得那些名字的老人,經由他們的協助,一些長久被人們遺忘的名字重生了。

經常,在漫步回來的路上,黃昏的微光降臨,沿途的石頭在朦朧中變形,我開始看到某些石頭上的輪廓和形狀,就把它們搜集起來帶回家。我盡可能地多撿,但是一回到家,通常就把石頭丟棄一邊。公寓的無情燈光讓它們的魔力消退,除了其中一塊。我把這塊石頭保存了很久。灰白的石頭彷彿人面,一條裂縫如張開的嘴,在驚恐中哀號。連同折磨這些山的東西,對我而言也許這塊石頭適合保留下來。

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我意識到寫作本身就是第八次旅行。我不知道在這趟獨特的探索中要前往的方向,也不知道旅程將如何結束。寫著寫著,我才注意到,我有時也會過於簡化和片面,就跟那些十九世紀的旅行者一樣糟糕。整本書中,屯墾者(即故事中主要的壞人形象)不斷出現。

我蔑視他們對我的土地和居民侵略性的意圖和行為,但是我很少正視他們。他們被化約,就像十九世紀的旅行者想把當地的「阿拉伯人」從他們希望描述的土地上刪去,而把「阿拉伯人」籠統化一樣。在不同的時刻,我從遠處觀察著屯墾者們,擔心他們的行為,揣測他們的想法。我問自己,他們究竟有沒有看到我和我的人民?

第七次旅行中,我們遇到了一個年輕的猶太屯墾者,他在同一座山上長大並生活了二十五年。我知道他對世界的大部分認識是基於謊言。他也許是在完全的虛構事實中長大的──他的家園是建立在專屬於自己人民的國度裡──儘管那個地方就在拉馬拉附近。不會有人告訴他,土地是從幾公里外的巴勒斯坦人那裡剝奪來的。但是,不管構成他的世界觀的神話如何,我怎麼能說我對這些山的愛就能抵消他付出的愛呢?這種認知對我們和我們尊敬國家的未來又意味著什麼?

隨著拉馬拉附近的屯墾區這次不可避免的遭遇,本書的寫作,即我的第八次旅行,也在雜亂不安中結尾了。

目次

導讀
究竟是誰的巴勒斯坦? 林長寬

推薦序
《漫步巴勒斯坦──消逝中的風景》 胡培菱

再版序言
 
導言
 
漫步1 蒼白的山神
-從拉馬拉到小森林-
 
漫步2 阿賓納土地案
-從拉馬拉到安昆亞-
 
漫步3 幻想的入口
-庫姆蘭、死海和德拉齊溪谷-
 
漫步4 沙漠中的修道院
-纖特溪到耶利哥-
 
漫步5 你如何克服這一切?
-加尼亞、拉斯卡卡和第爾阿瑪-
 
漫步6 想像的漫步
-戴博谷-
 
尾聲 蒙面的牧羊人
-拉馬拉到杏樹河-
 
誌謝

書摘/試閱

漫步1

蒼白的山神
──從拉馬拉到哈勒沙

在新千禧年動盪的頭一年裡,我感覺我在巴勒斯坦的時日不多了。但是究竟是我還是巴勒斯坦會先消失,還沒有答案。它中間建立起城市,工業園和主題公園,寬敞的多車道的高速公路,更適合美洲中西部的平原,而不是巴勒斯坦的起伏丘陵。二十五年內,世界寶藏之一,這個和耶穌基督的時代類似的聖經風景,正在被改變,而且某些部分已經面目全非。

這些山的傳記在很大程度上是我自己的,拯救這片土地鬥爭的成功與失敗也是我的。但是,鬥爭失敗帶來的持久痛楚終將會在某一刻被阿拉伯人、猶太人和世界上任一處熱愛大自然的人們所分享。對如此超然美麗的地方的持續破壞會讓人們,和我一樣,同樣感到悲傷。

小時候,我曾聽說我的祖父薩林(Saleem)法官最喜歡在盛夏來拉馬拉,和他的表弟阿卜•阿米恩(Abu Ameen)一起去漫遊,離開迦法潮濕的沿海城市,以及他所任職同時又對其政治反感的,蠢笨徒勞的聚居地行政單位。一般都是年輕人喜歡這樣的探險。他們會攜帶一些食物,去開闊的山上,消失一整天,有時是幾個星期甚至數月。他們通常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去漫遊(sarha)就是漫無目的地遊蕩,隨心所欲,無拘無束。Sarha一詞的動詞形式意為一大早就把牛羊放到牧場上,讓它們自由遊蕩和吃草。常用的名詞sarha是古典字詞的口語訛誤。一個漫遊的人沒有目的,不受時空的約束,按照心靈的指引,讓所見所聞滋養心靈,回歸自我。但是,並不是任何遠足都可以稱作漫遊。漫遊意味著放任縱情。那是不需藥物的心靈激亢,巴勒斯坦式的。

本書是在不同的巴勒斯坦山間七次漫步的系列,穿越時間和空間,有時獨自一人,有時和古今不同的巴勒斯坦人——我祖父的表弟、石匠和農夫,最近幾次是人權和政治行動者,他們是與我一起從事反抗破壞山林鬥爭的同事。我們還遇到一些同情心較弱的人,他們並不理會我的漫步。每一次漫步都以邀請讀者加入我的形式寫下。我希望通過描述在山間所見、所聽和所聞,讓讀者感受漫步巴勒斯坦的獨特經歷。

有人告訴我,拉馬拉周圍的山岡曾經就像一個種植園,泉水邊有房子,山坡上散佈著橄欖樹,葡萄藤裝飾著比鄰的圍牆。到1970年代末,我在倫敦學習法律回來,這些山不再用於種植。除了少量的橄欖樹,什麼都沒有了。它們變成了大型自然保護區,有泉水和小池塘,青蛙自由自在地跳躍,鹿可以隨便在矮牆邊跑跳、走動。
拉馬拉大約五百年前由五個氏族建立起來。

居民生活主要靠周圍山上的種植。我的家族屬於這些氏族之一,但是在二十世紀初,他們就離開了拉馬拉,放棄農耕加入迦法的專業階層,把那裡當做他們的家了。我的祖父薩林在英國委任管理的巴勒斯坦法庭做律師,我父親經營1935年自己開辦的律師事務所。1948年,他們都被迫離開自己選擇的城市。我的父親來到拉馬拉,我的出生地。祖父被流放到貝魯特(Beirut),兩年後在那裡去世。

和大多數拉馬拉家庭不同,我們沒有橄欖樹林。收穫橄欖的季節,我們是少數不用離開城鎮去山裡的人家之一,而別人要在山上辛勤收穫,勞碌一整個星期。我們僅僅是春天野餐時才上山,那時會有幾個月時間,溪流湍湍。而其他時候,離我們房子這麼近的山也顯得遙遠陌生,只是一種可笑的緩衝物,把我們和被侵佔的迦法所在的地平線隔開。傍晚我們充滿嚮往地眺望著,遙遠的地中海海濱燈光閃閃。

我第一次接觸山地用語是在法庭上,當時我還年輕,跟著父親,他是有名的土地法專家。他接了很多擁有未註冊土地之kawasheen(所有權狀)的地主之間的糾紛案,他們用山地農夫的用語,按照物理特點描述自己各自土地的邊界。在那裡,我接觸到了這類辭彙,如sha’b、a’rsa、sabeel和bydar。後來,當以色列佔領軍越來越有興趣把巴勒斯坦分給猶太聚居區時,我向以色列法庭呼籲反對土地徵用令,這些檔案的模棱兩可是用來奪取農夫的土地所有權的。

土地對拉馬拉居民的性格有很大影響。山坡上的狹長地帶很肥沃,但難以耕種,主人要依賴無法預測的雨水和泉水。他們吃苦耐勞、沉默寡言、內向而不善交際,而且多疑、狹隘和以自我為中心。出去漫步,天高地遠,一望無際,沒有羈絆,讓靈魂自由馳騁,對拉馬拉居民是一種解放,因為他們長年被禁錮在崎嶇的山裡,看不到開闊的地域或大片豐饒的田野。

在我家裡,這種做法和祖父的表弟阿卜•阿米恩有關。我長大時他已經老了,患了中風,走路要拄拐杖。我不記得他提過漫遊的事;中風使他講話很困難。我印象中他是矮個子,很沈默,在鎮上老街區的黑暗洞穴般散發霉味兒的房子周圍拖著腳走來走去。我從別人那裡得知有關漫步和Harrasha(小森林)的事,過去他夏天在自己的田裡耕作,住在開闊的野外,薩林法官會去看望他。

我讀書回來,在拉馬拉從事法律工作,該職業已經開始了十一年,方興未艾。法律上陰險但突出的變化強烈證明了以色列對佔領地——我的家園的長期政政策。好像很少人關注這些。人們那種令人不安的沉默,讓我焦急和擔心。因此,山岡開始成了我反對佔領,公開和暗地裡的佔領都是,以及傳統巴勒斯坦社會加在我們生活上的限制的避難所。我在其中行走是為了獲得暫時的逃避和將來的重生。

起初我不太熟悉路,我會離開路徑,攀爬而上,殘垣斷壁上會有石頭滾落下來。過了一段時間,我注意到新舊路徑的交錯是非常不穩定的,我像走模特兒步一樣沿著山的邊緣行走,那裡有尋找水和食物的綿羊和山羊剛踩出的路徑。有一些路在軍用地圖上標出來了,其他的沒有。我發現我很擅長獨闢蹊徑,雖然我在城市裡很容易迷路。不久我開始向山的縱深處探險,發現了新的地形,即不同岩石構成的山地。那裡花兒開放得早一些,因為地面低窪更靠近大海。

拉馬拉周圍的土地多姿多彩,但都不夠開闊。中心高地主宰了約旦河西岸大部分地區,靠近城鎮的山谷狹窄。山勢險峻,有的特別陡峭,沒有非常高的山,只是丘陵。越向西走,海拔越低,地形趨於平坦,並漸漸下降接近海濱平原。放眼望去都是山丘,一座接一座,仿佛在波濤起伏的大海裡。這種地形,就我們所知,是由巨大的構造力向東推進造成的。仿佛大地被一隻強大的手攫起,碾碎,這種壓力的最終形成了約旦裂谷,約旦河就在那裡流淌著。大地從來不能安靜地延伸向平原峽谷,平緩的河流,卻總是不斷被彎曲、傾軋,以致斷裂。大地表面就像巨型的核桃。

在薩伊(Jazreel)山谷的富饒平原,在卡梅爾(Carmel)山下伸展到約旦河西岸的吉尼,還有加利裡(Galilee)險峻的山峰,十六世紀前著名的戰鬥大多是在那裡發生的,不同時期入侵者的戰壕和城堡廢墟還歷歷在目。這也是貿易和朝聖的路線。不過沒有入侵者或朝聖者穿過拉馬拉的山丘。

耶路撒冷這個戰利品城市,就在十英里以南,穿過距拉馬拉只有幾英里的山谷,經過狹窄的沿海平原就可到達。村莊的居民受到山丘保護。大型軍備武器無法被運過周圍破裂的地形。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佔領者的。到了1901年,第一條連接拉馬拉和耶路撒冷的柏油馬路才被開通。

1978我回到拉馬拉那年春季,有一天,在巴勒斯坦山丘的深處意外地發現了阿卜‧阿米恩的傳奇小森林。

那是一個漫長的冬季,陰雨連綿,從整個四月一直到五月的頭幾天,對這個地區來說這是很不尋常的。雨停後,我等了兩天就出發漫步了。太陽出來了,地上也不是太泥濘。天空碧藍,偶爾才有散落的雲遮住太陽,非常適合行走。

我那天的起點是拉馬拉西北鄰近的英國國教學校後面,沿著新鋪的路,向北朝著尚未完工的住房開發工程,那是當時城鎮最接近山丘的地方。我幾乎立刻找到了路,一走上去,一種平靜祥和的氣息就把我籠罩了。我可以繼續前進,不用擔心,只管一邊走一邊欣賞周圍的美景。

慢慢地沿著一個叫鴨子山(El Batah)的山谷西邊走去,它因臥在山谷上的樣子就像一隻鴨子而得名。沿路有大片的野花綻放。小型的藍色鳶尾花只有幾釐米高,粉紅色的亞麻也貼近地面,略微高一些的是馬爾他十字和倒距蘭,多彩而薄的花毯覆蓋著動盪的土地。我走得不急不緩,朝被恰如其份地命名的花溪(Wadi El Wrda)走去,經過山肩緩慢的下降,通過一個褶皺帶,下坡然後再上坡,沿對角線進入山谷。

我發現溪谷的草和各類植物更長更茂盛,因為這裡有杏樹河(A’yn El Lwza)清甜的水的滋養。我走過去,傾聽水滴落入池塘的輕盈音響。然後,我俯身向岩石空隙滲水的地方望去,伸出手讓清涼的水漫過手掌。亂石雜草叢生。山泉急需清理,否則水就會湧出。我坐在旁邊,聞著潮濕的泥土氣息,看著河道對面苔蘚覆蓋的棕色懸崖。

驚異地發現每一個隱蔽處和裂縫都生長出櫻草植物,它們好像總是在為其擋住正午陽光直射的岩石間生長,擁擠在裂縫裡,保護球莖不會乾枯。儘管位置不穩定,它們纖巧的花筆直生長,尖端倒鉤,就像牧羊人一樣。大大的斑葉和葡萄葉相似,只是葉面更厚、顏色也更深。它們神奇地從陡峭的岩石上垂下,仿佛懸掛在空中。崖上山勢越發險峻,從制高點望去,高大而令人敬畏。

我在附近發現了保存完好的別墅(qasr)——這個詞的意思是城堡,即主要是石頭結構的圓形建築。它們點綴在大地上,農夫可以用來儲藏物產和睡在開闊頂棚上。我的祖父薩林和叔祖父阿卜•阿米恩漫步時就是在這樣的房子裡露營。在斜坡上建造這樣的房子一定需要很好的技術才行,而且它們已經矗立了一百多年了。進去參觀前,我看看周圍的環境。

仿佛大地迸射出它的美麗和顏色,從懷中撒出它精美的禮物,沒有任何人類的干預。我想對著這絢爛的景象大聲歡呼。當我叫著「S—A—R—H—A!(漫步)」時,我感覺我打破了曾經長久籠罩這個地方的沉寂。我的叫聲在一個又一個山谷裡迴響,返回到我身邊時越來越微弱,最後我感覺自己仿佛可以觸摸到整片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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