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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仿佛一頭巨大的睡獸,還未完全醒來。
我抬起頭,努力往高處看,往遠處看。云層在很高的地方飄著。原來,上海的天空也可以這么疏朗遼闊。
遍布四周無色無味透明的空氣,帶著一絲絲甜味。我用力深呼吸。嗯,是桂花的清甜呢。可現在并不是八月。這清甜,是我用心情給空氣抹上的味道。
有多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快樂了?
很久,應該很久了。
是那些即將見到的人給了我這份快樂。我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我果然是第一個到的。
站在清冷的馬路牙子上,身後的圍墻無聲地延伸到很遠的地方。我從未來過這里,卻沒有一點陌生感,更不感到寂寞。
這里,很快就會喧騰起來。我想著,暗自笑了。
她是第一個在遠處出現的,像一個綠色的點。隔著老遠,我就看見她朝這里奔來了。
她也看見了我,沖我揚起了手。
接著,又來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這里很快聚集起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是三四十歲年紀的人。在平常,他們都是老成持重的吧。可是相互碰見了,一瞬間都回到了小時候。
現在,大巴也來了,緩緩地停在了路邊。藍綠相間的車身,上面寫著親切而熟悉的“寶野”兩個字。它會載著我們回到那個叫寶野的地方——我們從小長大的地方。
你一定猜到了,這是一次同學聚會。
大家分別的時間有點長,二十年。
你吃了一驚?
二十年,真的有點長。
不過,時間是最難以丈量的東西。年少時,它只是一寸一寸地長;年輕時,它開始慢慢地跑;中年以後,它就開始飛了。
我們在二十年後再見,并沒有在彼此身上看見太多時間的痕跡。
再過二十年,時間會牢牢地留在我們身上。這是一定的。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那輛藍綠相間的大巴便載著車上的人往那個叫做寶野的地方飛馳,去和我們的童年、少年匯合。我們會在那里度過一個沸騰的晚上和一個沸騰的白天,見到一百張想念著的面孔。
聽起來,這真讓人激動。
不過,我要說的并不是這次激動人心的聚會。我要說點別的。
有一個人沒有來參加聚會。 她就住在寶野。從她的家到聚會的地點只要走幾步路就到了,但她沒來。
沒有人追問她為什么不來。仿佛所有的人都來而她不來,是正常的。她如果來了,反倒不正常了。
一向如此。小時候,就是如此。
但我一直想著她。
小時候的她,歪斜著腦袋,把臉貼在桌面上寫字。她寫字的右手總是非常用力,一不小心就把紙戳破了。
她身上有一股沉郁的樟腦和油煙混合的氣味,仿佛她自己就是一件在箱子里存了很久的衣服。
她很少曬太陽,卻膚色黝黑,像炭。
別人游戲著,她站在遠處,睜著一雙茫然而無辜的眼睛,從不主動加入。
我記得她的名字。她叫駱茵茵。
別人私下里都叫她駱駝。是的,駱駝。她走路時,微微佝僂著背,像只駱駝。
駱駝沒有父親。駱駝的母親在學校里’看門房。
駱駝總是很憂郁。駱駝不笑。駱駝的成績很差。駱駝沒有朋友。
“你現在可比過去安靜多了。小時候,你多瘋啊!還那么愛笑!”說話的是小時候的同桌葉嵐。
她推了我一把。
哦,我走神了。
“是嗎?我那時候很瘋?”我問。
“你忘啦?咱倆總是在上課時莫名其妙地偷笑,你有時候都快笑岔氣了!”
哦,我記得。
小時候,我真的很愛笑,好像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讓自己微笑。其實,我內心并不見得有多快樂。這或許是那個年齡的本能吧,就像吃飯,喝水。也許,我只是在用笑掩飾什么吧。回想起來,印象更深的是那個時候心底有很多猶豫、躊躇、苦惱和糾結,甚至還有恐懼。可我留給別人的印象,居然是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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