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子豪詩選譯

詩人覃子豪先生和我　宋穎豪

我之結識於覃子豪先生是在民國四十四年秋。當時我是在台北國防部軍官外語學校英文班第五期受訓，官拜陸軍中尉，因薪金有限，營養不良，經常失眠。嗣在學校圖書館尋得一本美國的《朗費羅詩選》，喜出望外，因在初中三年級英文課本中即曾有朗費羅的詩作。隨即乘興借來閱讀，不忍釋手；興致盎然偶有感悟，便隨興而譯之。如一時興致高昂，即去教室繼續閱讀縝思，嘗至深夜。數週下來，竟然譯就了十數首詩；乃乘興抄寫整齊，投稿《自立晚報》的《藍星週刊》。第二週即獲編者覃子豪先生親筆回函，相邀在其台北中山北路一段一○四巷寓所相見。見面時，覃先生獎勵有加，並囑以應多翻譯一些近代的美國詩作，俾增進台灣詩壇以新養分云。晤談甚為歡洽，感受頗深。嗣即於一個週末在衡陽路購得美國詩選小集數冊。粗略翻閱之，頓覺近代美國詩遠較前期的美國詩作容易瞭解，且極具時代性。讀詩譯詩的興致，遂而更為高漲。

外語學校結業後，分發至南部軍團擔任外事連絡工作，以促進中美兩國間的軍事合作，並增進國軍的戰力。

不久，覃先生來函，勗勉有加，並附寄美國現代詩論書冊一本，並囑可從中選譯一篇，用以增台灣詩壇以新血輪。我即一一讀之，乃決定選譯一篇論述美國詩壇撰寫詩作的來龍去脈。我乃名之曰：〈匙河人物誌〉，而該文係由當代美國名詩人馬士塔(Edgar Lee Masters 1868-1950)的遺孀論述馬士塔氏生前，如何描寫並刻劃其故鄉人生活的點點滴滴，極具啟發性。於是乃反覆揣摩，潛思推敲，這也是我第一次譯介美國的詩論文章。兩週內，反覆讀之，勤勉修葺，完成了初稿。隨即掛號郵寄覃先生。不久即見載於《藍星詩選》第二期，並以〈匙河人物誌〉名之。後來有位著名詩人告訴我說那篇譯文，極具份量，並曾影響了當時台灣詩壇的風向云，不亦快哉！

民國四十七年，我調往澎湖防衛部，適值金門砲戰，我乃負責美軍顧問往返金門之接待工作，後又協助美軍運補金門以新武器，既頻繁又急迫，不分晝夜，每日僅稍息三、四小時而已。但對譯詩的興致，依舊高昂，不曾減弱，總是利用餘暇片刻，案牘勞形，讀而譯之，興致昂然，樂此不疲，曷其快哉！

其後雖曾赴美國受訓數月，歸國後，即因工作關係，一時不曾與外界連繫，深以為是生平最大的憾事。

民國五十五年，偶在高雄的美國新聞處(USIS)的圖書館看到一本《當代美國詩選》(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 by Howard Nemerov)，一時極為振奮，興致高昂，遂即致函「美國之音」，旋於第二個月即獲得擁有一冊。於是便逐篇隨興而譯之。曾先後在國內各文藝期刊獲得刊登，繼而集篇成冊，定名為《詩經驗談》，而由書林書局予以出版，一時反應頗為熱烈，而竊自以為喜者也。

斯時，我則不時翻讀覃子豪先生詩文，次第熟讀其詩集《海洋詩抄》、《向日葵》與《畫廊》。每於閱讀，津津然而不忍釋手；心想，應將覃先生的詩作，予以英文譯之，用以得償其知遇之恩。於是發下宏願，逐詩予以英譯之！熟讀之餘，審慎思之，意欲先由難處著手，於是下定決心，先從《畫廊》一冊中的詩篇為起端，然後《向日葵》，而將其最早期出版的《海洋詩抄》放在最後。且對《畫廊》亦以〈瓶之存在〉最先入手，策略既定，乃循序而譯之。

當時，我已退役，遂各方蒐集資料，勤慎為之，嘗至深夜而不能罷休，也應說是不眠不休。時當我兼任有三個大學的文學與翻譯課程，經之營之，從不敢稍有怠忽。而我對《畫廊》中各詩的翻譯，首先完譯了〈域外〉一詩，及〈瓶之存在〉前半段，於是又卡了下來，思之索之，總是找不出恰當的譯文；於是乎，便又從其他各詩下手，交錯而譯之，一時的喜悅，實有不可言狀之況！

於是乎便與〈瓶之存在〉及其他詩作交叉譯之，次第完成初稿。繼而又完成了〈金色面具〉、〈畫廊〉等詩。在其同時，也完譯了《向日葵》中的若干詩作。說實在地，其中的喜樂，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當然，在譯作過程當中，不時會遇到不少的躊躇與斟酌，經之營之，依舊津津然。稍後，又重新出發，重新思索，集中於有關山與樹的詩篇，正如覃先生所言：「靜中之動，亦是動中之靜，抽象與具象所疊合的一個現代人的風貌。」他認為「一種肯定，一種充實，它的美便存在於肯定與充實之中。」而且他也肯定「詩的美感表現於內在，並非外在的眩目。」說實在地，這樣的論點與表現，也確實增加了不少譯者的躊躇與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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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7日於台北青年路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