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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落長河:驚夢(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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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落長河:驚夢(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32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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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他去向了無路之地,穿過黑暗如一顆隕星。”
時間橫亙晚清至抗戰時期,地域跨越廣州、漢口、倫敦和南京。
從主角鄭銀川這個充滿抱負與悲情的年輕人的復仇之路,從他與女主潘璟寧百轉千回的虐心愛戀,繪出中國近代職業經理人的眾生相,展現他們奢華生活背後的一段段風雲跌宕的商戰傳奇。
兩個大家族的恩怨情仇,一段驚心動魄的王子復仇記,一場滾滾紅塵中的痛與愛……
兒女情,家國夢,舊事蒼茫,渺如煙雲。

作者簡介

江天雪意
本名張媛媛,熱愛寫作的電視工作者,想留住時光的痕跡,於是用文字,用影像,還原逝去的傳奇。著有長篇小說《民國有佳人》、人物傳記《她認出了風暴——蕭紅和她的黃金時代》等。

名人/編輯推薦

他是命運的一顆棋,落下之時,結局註定。
她是心中的一朵花,彼岸盛開,咫尺天涯。
波詭雲譎的權欲之爭,烽煙背後的愛恨纏綿。
盛世金粉,買辦之家,春雨落下,大浪淘沙。
暌違三年,江天雪意繼《民國有佳人》後又一民國愛情商戰小說《春雨落長河》。精彩跌宕的故事情節,描繪世事交變中奇詭的人生棋局;鮮明細膩的人物性格,盡顯大時代背景下的人性之美與悲情。強烈的現實主義浪漫,深厚的民國文化底蘊,與《金粉世家》《京華煙雲》一樣構思精密、氣勢宏大的年代小說,民國家族題材中的又一巔峰力作。
他是身藏秘密的夜天使,她如嬌豔美好的白玫瑰,主人公鄭銀川和潘璟寧身那麼近,心卻那麼遠。他們是兄妹,是仇敵,是愛人?他們百轉千回的愛情,是走到絕路,還是峰迴路轉?
兒女情,家國夢,回憶蟄伏在最幽暗的心靈深處,往事裹挾紛揚的雨霧前來。讓我們翻開這本書,迎向它們鋒利的刀口。

目次

楔子 1937年,離岸
第一章 手足
第二章 青梅
第三章 迷讖
第四章 凶劫
第五章 流光
第六章 秘辛
第七章 航程
第八章 重逢
第九章 宏圖
第十章 探情
第十一章 焰心

 

書摘/試閱

楔子1937年,離岸

幾日都是陰雨連綿,總算放晴了,天光卻不見清透,依舊沉沉如渾濁的河水。
“久兒,把門推開些,黴味兒重。”
“哦。”
五歲的小女孩嬌嬌地應了一聲,從小凳子上起身,把木門往外推了推,光束投到屋裡,有塵埃在薄紗般的光影中飛舞,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想握住一粒那飛旋著的小東西,剛湊近,它們便調皮地躲開了。
她愣了愣,嘴裡哈出一團白氣,塵埃頓時四散如被擊退的士兵,莫名的狼狽。小女孩便連連哈氣,小手揮舞,臉上露出興奮淘氣的表情。
“你又在瘋什麼?”
屋裡的女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啞著嗓子問。
久兒漆黑的大眼睛裡露出頑童做錯事被抓到的怯意,她躡手躡腳跨出門檻,小聲回了句:“我有點冷,往手上吹氣。”
“冷就回屋到媽這兒來,被子裡暖。”
“我要曬太陽。”
女人便不再說話,也許是疲乏了。
渡口那邊總不時傳來喧囂的聲音,槳聲、人聲、哭泣、吵嚷,和時不時的槍聲炮聲,混亂的聲響鼓脹著久兒的耳膜,她把小板凳搬來抵住房門,讓陽光盡可能多地照進屋子裡去,背靠著門,仰頭看著天空,雲在緩緩移動,她悄無聲息地又輕輕哈了一口氣出來,幻想這團白氣會變成一朵雲,從她的跟前輕輕飛起,一直飛到天上。
白氣很快就散了。
有幾個人正朝小院走來,當先帶路的人是她的父親,久兒奔去迎接,她猜想或許今天父親的生意不錯,因為他臉上帶著笑呢,她一走近,父親就把她抱了起來,在她被凍得紅紅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乖囡囡!今天爹給你買魚吃!”
久兒高興極了,瞅了一眼父親身後的人,他們和這幾日見到的難民不太一樣,穿著城裡富貴人才有的毛料大衣,戴著黑色的帽子,有兩個人手裡都提著皮箱子,四角鑲嵌著油亮亮的銅片,她無心打量,想起父親剛才說買魚吃的話,便很認真地說:“不吃魚,媽說水裡有死人,魚吃過死人肉,我們不吃魚。”
久兒爹黝黑的臉蹭了蹭女兒的小臉蛋:“傻孩子,我們不吃河魚,去東頭趙老爺家的水塘子買塘魚,塘魚乾淨。”
趙老爺是村裡的大地主,逃難去江西了,他的水塘被管家把持著,魚賣得貴,一般人吃不起。久兒聽父親這麼說,不太相信,靈機一動:“我跟爹爹一起去買!”
“好,好!”
“買大鯉魚?”
“大鯉魚!”
久兒爹讓她穩穩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對身後的人歉意一笑:“托三位先生的福,我家孩子能沾光打打牙祭了,我女人這兩天也生著病,這兵荒馬亂的日子……”
那三人的表情冰冷淡漠,並沒心思聽他囉唆,只一人隨口應了句:“屋子裡被褥是乾淨的嗎?”
“乾淨的乾淨的,前幾日來了些傷兵,用過的東西後來都送到坳溝裡燒了,現今的被褥是我們船老闆自家人用的,我婆娘才漿洗了被面,褥子也曬過了。”
已走到院裡,那人見洗衣台上鋪著大草席,上面攤著兩張乾淨被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久兒趴在父親的肩膀上朝他們看,注意到走在最邊上的一個男人,唯獨沒有提箱子的人。
這個男人長得非常好看,三十歲左右,眉毛烏黑,眼睛幽暗深邃,皮膚是蒼白的,像正生著病,不過因為他身材高大,倒不顯得有多麼落魄孱弱。進了院子,他只是淡漠地打量著四周。另外那兩個人放下箱子,先給他找了根條凳坐著,然後再問哪幾間是客房。久兒年紀雖小,也判斷出他們估計是那男人的僕人。
“客房是最東頭兩間。久兒,給三位大爺問好。”父親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把她放了下來。
久兒害羞,把小腦袋藏在父親腿邊,露出一雙大眼睛。
那個沉默的男人坐在條凳上,一隻手揣在衣兜裡,似在摩挲什麼,另一隻手摘下了帽子,他摘帽子的時候,久兒瞥見他手腕上似纏著布條,隱隱透出血跡。
他抿著唇,見她看過來,眸光微凝。
久兒瑟縮了一下,他眼神中那難以言說的哀傷,讓她莫名不安。

他姓鄭。
另外兩個人一個姓李,一個姓於,是他的隨從。他們後天將啟程去漢口。
久兒爹是渡口的船夫,走長途客船,收入比一般船夫要高些,兩年前租下了船老闆的這個院子,最好的兩間屋子用來招待住宿的船客,背陰的兩間則留給自己一家住。
眼見著仗就打到了家門口,村子裡多了許多逃難的人,都是從南京坐船來的,要從這兒轉船。久兒爹早就盤算著到湖北去避一避,這幾天一直沒有做開船的生意,只在岸邊幫著拉活兒。
久兒搬根小板凳坐在廚房看父親殺魚,母親從佈滿塵灰的竹筐裡掏出幾粒蒜來剝著,扔了兩顆給她,她便埋頭剝蒜,聽父親笑著說:“久兒,你給爹作證,我們是去趙家買的塘魚,不是河魚。你媽不放心呢。”
“是塘魚。”久兒很聽話,立刻說,“活蹦亂跳的,水塘裡的。”
久兒媽說:“還是多放點蒜,吃了不生病。”
“為什麼?”
久兒媽沒理女兒,和丈夫輕聲議論著南屋裡的三個人。
“從南京逃過來的,說是等人來,後天就走。正好跟我們一起。”
“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倒不像一般逃難的人。”
“給的錢倒是不少,你欠的藥錢可以還了。等我們去了湖北,還能靠剩下的錢挺幾天。”
久兒媽幽幽歎了口氣:“我這場病生得不是時候。”
久兒爹刮著魚鱗,溫和地看了眼妻子:“你是累的,等去了太平的地方,養養就好了。”
久兒媽含淚點點頭,瞥了眼窗戶外頭,鄭先生正從房間走到院子裡,將杯子裡的殘茶潑掉,于先生和李先生一個站在門口,另一個則在他身後跟著。
“那倆人為什麼總看著他?”久兒媽訝異。
久兒爹於是壓低了嗓子:“好像那鄭先生要尋死。”
久兒媽不信地搖搖頭。
尋死?
久兒豎起了耳朵,熟料父母卻不再說了,開始商量臨行前的一些瑣事。

那天半夜,久兒從睡夢中被敲門聲驚醒。于先生用力敲著門,要久兒爹趕緊去找大夫。
原來鄭先生用藏在身上的碎瓦片割了脈,于先生發現的時候,被單都被血染紅了,人也已昏了過去,于先生大驚之下還不忘趕緊給他包紮了手腕。
大夫來了,不過是看了看,並沒開什麼藥,只說:“幸好發現得不晚,命撿回來了。”又淡淡一笑,“年紀輕輕的人,想著現在閻羅殿冤死鬼多,要去湊個熱鬧?嘿嘿。”
大夫的兒子、媳婦全死在南京,家裡剛草草辦完喪事,他說出的話嗆人,讓久兒爹很是尷尬,又不太好意思申斥,只得急忙把話岔開。
第二天晌午,久兒給他們送飯去。
他們住的屋子是打通的兩間,李先生靠在外屋的床頭,眼睛眯著,也許一晚上沒休息好,還在補著覺。另外倆人在裡屋,于先生靠窗坐,面朝床鋪守著鄭先生。
兩個人看起來都不像有胃口的樣子,精疲力竭,憔悴不堪。
于先生幫久兒把食籃提起放到桌上,眼中露出一絲笑:“小姑娘,你很能幹。多大了?”
“五歲。”
鄭先生斜坐在床上看過來,眸光流轉,有一縷轉瞬即逝的複雜神色。
久兒總覺得,尋過死的人和平常人是不一樣的,陰氣森森,像鬼魂。她很害怕,想馬上逃開,腳步卻像被什麼力量拴住了似的,小呆子一樣站著,愣愣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他忽然開口,聲音寧靜溫潤,像陽光穿透冰冷的河風。
于先生都似乎驚到了,就好像鄭先生已經許久都沒有說話了一般。
“久……久兒……”小女孩鼓起勇氣小聲說,“我叫久兒。”
男人凝視著她,冰冷的目光中漸漸浮起暖意。
久兒抬臉,注意到他兩隻手腕都纏著厚厚的布條,左手手腕上有暗紅的血斑,白皙的手掌無力地攤在床邊,食指修長,勾著一根金色細鏈,花朵形狀的墜子閃閃發光。
黃昏時,他們要等的人來了,這個人只是將一個小罐子交到于先生手中,就匆匆離去。
久兒和父母吃著晚飯,是三個客人吃剩的魚,用湯汁煮的稀粥,拌了些油餅,剛吃幾口,南屋忽然傳來吵嚷聲。
只聽鄭先生大聲道:“怎麼證明就是她?怎麼證明?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是隨便拿個罐子裝些亂七八糟東西糊弄我?”
“先生!佟爺的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他吩咐的人辦事,不會錯的。”
“不會錯?可還是錯了,全都錯了!我要在這兒等他過來,讓他親口告訴我是不是她。”
久兒聽得一陣迷糊,看了看父母,他們臉上也是一片茫然。
一直不怎麼說話的李先生開口了:“那人臨走時說,裡面放有太太隨身的東西,您打開一看就知道。”
“我不看,我等佟春江過來。”
“他去上海了,不會來了。我們先回漢口,一定有機會再見面。”
過了一會兒,久兒忽然聽到于先生的驚呼。
然後就是一聲號啕,是鄭先生的聲音。
男人哭原來也能淒慘成這樣,中午他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那般清朗柔和的聲音,竟也能如此淒厲!小女孩聽得渾身汗毛豎起,跑到父親身邊抱著他的腿。
“快來人!”于先生大叫。
那邊似乎陷入了一片混亂,父親輕輕撥開她的小手,和母親奔過去,久兒雖然害怕,卻抑制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怯怯地跟了過去。
鄭先生蹲伏在地上,剛才聽到他哭,誰知他眼中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有空洞與瘋狂。他懷中抱著小小的錫罐,蓋子掉到地上,還在一晃一晃地旋轉,他抓起一把罐中灰白的粉末,輕聲說:“你讓我送你走,我把你送走了,可我怎麼辦?剩下我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留住你?”
“我要怎樣才能留住你?”
他不停地重複說著這句話,忽然猛地把粉末往嘴裡塞,一把接著一把,直到被嗆得大聲咳嗽,但他憋著讓自己不喘氣,極力吞咽,要將那些粉末全吞到肚子裡去。
久兒媽一聲尖叫,用手捂住嘴奔到院中大聲嘔吐起來。
李先生撲過去奪走了罐子,和于先生兩個人將鄭先生狠狠按在地上,久兒爹在一旁駭然,一時不知該幹什麼,久兒雖覺得此情此景甚是可怖,但不明所以,驚奇反而多過了恐懼。
李先生眼中落下淚來:“你知道你留不住,你親眼看著她走的!是你讓她走的!你再怎麼作踐自己也留不住她!”
男人在地上抽搐著,一張臉被嗆出的粉末染得花白,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沒有淚,目光如烈火燃燒,久兒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痛苦成這樣,他其實兩隻手都傷痕累累,但右手可能更有力量,攥著拳頭,可是不久,終還是精疲力竭地鬆開了,一個圓圓的東西滾了出來,一直滾到久兒的腳邊。
是一顆紅色的珠子,溫潤有光,似還帶著溫度,也許是從罐子裡拿出來的,蒙了淺淺一層白灰,久兒矮下身就要撿,卻被不知何時回來的母親一把拉到懷中:“別碰,久兒,別碰。”
久兒怕極了,顫聲問:“媽媽,那是什麼?”
久兒媽將女兒拉出了屋子,愣了半天,方顫聲說:“死人衣服上的東西。”
但更多的話她卻不說了,久兒發了半晌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她那天晚上發了燒,昏昏沉沉睡在床上,聽到母親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暗黃的燈影裡,一切都顯得不真實,母親和父親收拾著行李,似乎說了幾句埋怨的話,言語中提到那鄭先生,久兒聽到,嚶嚶地哭了起來。母親過去把她摟著安慰,她把小腦袋蜷進母親臂彎之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家裡,而是在船艙中,父母卻不在跟前,有一雙沉靜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久兒扁了扁小嘴,眼淚登時在眼眶中轉來轉去。
“別哭……”他湊近,目光溫柔,“對不起……昨天嚇著你了,不要哭……”
小女孩往被子裡縮了縮:“我的爹爹媽媽呢?”
“你家東西沒搬完,他們還在渡口,一會兒就上船。”
久兒抽著鼻子:“我要媽媽!我要爹爹!”
他好像很害怕她哭,慌忙伸手給她擦眼淚,久兒扭著小身子一邊躲一邊哭:“走開,走開!”
他的手便停在半空,清秀的眼睛怔怔地凝視著小女孩。
船艙房間的門被推開,過道中的嘈雜聲一擁而入,于先生提著一壺熱水進來,見到裡面的情景,愣了一愣。
鄭先生緩緩將手放下,語聲疲憊:“別哭,我帶你去找媽媽。”
久兒將信將疑看著他,又看看于先生,掀開被子,跳下了床。
鄭先生從床邊板凳拿起她的小襖子:“把衣服穿上。”
他平靜慈祥,不再是昨日看到那般猙獰瘋狂的樣兒,久兒瞅了他一會兒,她並不是嬌氣膽小的女孩,又著急去找媽媽,見他將襖子展開,便把小胳膊乖乖伸進了袖子裡。
鄭先生給她扣著扣子,理了理衣領和袖口,動作熟練地將她的小辮子從衣領中輕巧翻出,久兒盯著他看,其實這是個多麼乾淨英俊的人。
于先生把水壺放在擱板上:“我帶這孩子去。”
“我要透透氣,放心,不會再生事。”他走過于先生身邊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話。
于先生思忖了片刻,終點了點頭,門口的李先生卻蹙了蹙眉,待要跟上,于先生將他的衣袖輕輕往後一拽,他也就不再上前。

甲板上擠滿了人,通往船艙的臺階過道更是擁擠不堪,鄭先生把久兒抱起來護在懷裡。
“你……”久兒怯怯地看著他纏著布條的手腕,小聲問,“你為什麼想死?”
男人微微一怔,一步步上著臺階,沒有說話,但久兒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這艘輪船是一個廢墟,充滿了悲傷、恐懼、憤怒、傷痛,它們推擠著發出鈍重的聲音,像潮水襲來,攝魂奪魄。
大部分的人,表情是麻木的,他們像木頭人一樣站著,擠著,雙手機械地動作,可這些麻木的人卻很容易就被激怒,一個極輕微的碰觸都立時能引發一次激烈爭吵,爭吵的語句中含著最惡毒的詛咒。
角落裡有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披麻戴孝,對著碼頭號啕大哭,一個憔悴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親,在他的身後抽泣。他們周圍有嗡嗡的議論聲,大意在說這個男孩的父親死在了路上,遺體被這無助的孤兒寡母草草掩埋。
這對母子也是從南京來的。
還有個女子,二十多歲,腳下有一個藤編的箱子,一個年輕男人扶著她。女人穿著一件破舊的大衣,臉被掌摑過,高高腫起,久兒從鄭先生的肩膀那兒看過去,正好看到女子的正面,大衣的扣子幾乎全掉了,裡面穿的衣服被撕得支離破碎,她只好用力將大衣拉攏,不經意與久兒對視,眼神裡竟充滿著恥辱和恐懼。
鄭先生抱著久兒,艱難地向前挪著步子,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倒也沒像別的船客那樣破口大駡,只木然回看了一眼,往後略退了半步。久兒注意到他懷裡抱著個孩子,青白色的臉,眼睛下全是烏青,左頰上的皮膚潰爛成紫紅色。甲板上人與人的碰撞怎麼都是免不了的,那個男人的肩頭一會兒被撞向這邊,一會兒又被撞向那邊,但他只是看著懷中的孩子,目光呆滯。
怎麼就突然間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久兒背脊一陣陣發寒,把身子縮了縮。
“別怕……”她聽到鄭先生溫和的安慰,“別怕,孩子。”
他們在入口處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了久兒媽,鄭先生便把久兒交給了她,久兒媽連聲道謝。
久兒伸手拉了拉鄭先生的衣襟,說:“你不要死,好不好?”
男人眼中閃爍著光芒,又似是淚意,他輕輕摸了摸她頭頂的發,淡淡的微笑牽動唇角。
久兒低下了頭,小小年紀的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這個叔叔的笑容總是讓人哀傷。
她從母親口中得知,因為昨天她發燒,鄭先生過意不去,出錢多要了一個房間,讓母女倆在裡面休息。
“這個人挺怪的,但對小孩子還不錯,久兒,媽媽托你的福,這輩子第一次住一等艙。”
“什麼是一等艙?”
“就是有錢人住的船艙。三天的路呢,雖然還是很擠,但好歹有個床鋪,你爹也能少為我們操心。”
有細細的雨珠飄來,久兒媽眯了眯眼睛,“下雨了,久兒,我們快下去。”
“媽媽,我們的行李呢?”
“搬到你爹那兒去了。”
“我們還回來嗎?”
久兒媽用力握了握女兒的小手:“等仗打完了我們就回來。”
“什麼時候打完仗呀?”
久兒媽歎息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啊……”

過道堆著雜物,鄭先生獨自一人坐在那裡,李先生和于先生照例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久兒好奇地打量著船艙,爬到窄小的床鋪上躺著,又忍不住坐起,翻開床墊子,床板上有幾個圓圓的米粒大小的小甲蟲慌張地跑著,她愣愣地看了會兒,想伸手碰碰卻又不敢,怕驚擾了它們小小的世界。久兒媽把隨身的小包掛好了,拿出煮熟的鹽花生讓她送給那幾位先生。
于先生似乎很希望久兒去跟鄭先生說話,要久兒拿些花生給鄭先生送過去。久兒覺得他們把自己當作大人一般,很高興,蹦蹦跳跳地去了。
鄭先生抽著煙,眼睛看著遠方,窗戶開著,見小女孩過來,便把煙掐滅了往外一扔,順帶將小桌上放著的寬邊簷帽拿起,俐落地放到她的小腦袋上。
“雨會飄進來,別著涼。”他說,“好些了嗎?還像昨天那麼難受嗎?”
久兒搖搖頭,把花生放到桌上,用小手認認真真把它們壘成一小堆,鄭先生微笑著看她。
他的手指勾著那天她看到的項鍊,久兒偏著腦袋仔細端詳。
他把鏈子湊得近些:“你好像對它很感興趣。”
“好漂亮哦!”小女孩讚歎道,“你為什麼總是拿著它呢?”
鄭先生把臉轉向河面,輕聲說:“這是我妻子的項鍊。”
“她為什麼沒有跟你在一起?”久兒問,忽然吸了吸氣,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大眼睛中登時滿是怯意。
“她先走了一步。她去了我們的家。”他的聲音很低,很淒婉,“她只是先去了。”
久兒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他轉頭看著她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臉:“如果我能找到我的孩子,真希望她能像你一樣,哪怕長在一個貧寒之家,卻有人疼惜愛護,可以無憂無慮地平安長大。”
“你的孩子?”久兒好奇地問。
“是啊,我有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和你一般大,可我在她出生後就把她丟掉了。”他漆黑的眼眸裡滿是悔恨與傷痛,“如今她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久兒心中充滿著疑問,卻不敢去觸碰他哀傷的回憶,她低下頭,伸出一根小小手指,輕輕碰了碰項鍊,墜子是玫瑰花形狀的,金色的花瓣輕盈舒卷,就似恰好正在綻放一般,項墜的背面刻著小小的阿拉伯數字。
“1,9,2,5……”久兒嬌嬌地念著。
喧囂忽起,甲板上有船夫在喊:“開船,開船,難民要湧上來了!”
只聽見一陣陣轟隆的腳步聲、嘶喊聲,果真有好些沒能擠進上一艘船的難民,連推帶爬地上了這艘船,抓著、推搡著,神情瘋狂。有人被擠落入水中,發出混沌的聲音,還有些人掉入河裡,不會游水,伸長了兩隻手徒勞地揮舞,而甲板上他們的親人,除了焦急哭喊落淚,一點辦法也使不出來。
岸上是一個鬼蜮,而這艘船,也載滿了絕望的魂魄。
久兒捂住了眼睛,嚇得發抖,一雙溫暖的手臂把她擁著,她聞到他身上衣料的氣味,那身上還帶著淡淡一縷香,不知從哪裡附著而來,縹縹緲緲,是那種很好聞的花香,她在春天的原野上聞到過,清甜溫柔。
鄭先生很安靜,身旁的一切喧囂似乎都與他無關。河風將他鬢邊的發微微吹動,雨滴從天幕墜落,他遙望遠方,伸出手掌,接住顆顆晶瑩,雨水綿綿不絕傾覆而下,河流中浪花翻卷,船搖晃不止,但終於離岸,駛入了茫茫煙濤。
回憶,蟄伏在最幽暗的心靈深處,伺機而動,無盡往事裹挾紛揚的雨霧前來,正如不帶一絲暖意的風。
他閉上眼睛,迎向它們鋒利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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