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覺歸真

一、佛學篇

提要：一個人，能管好自己的生命，管好自己的「心」，這是一種責任自覺。有了這個「自覺」，甚麼問題不能自我解决？

中國改革開放的三十年，也是快速奔跑的三十年，社會的轉型，經濟的重壓，往往令人身心焦慮。在收穫西式的物質文明之後，人們的心靈卻難得救贖。因此，近年傳統文化大舉回歸，佛學熱、儒學熱等各種國學熱一波波襲來。其中，儒舉子重在教化百姓，道學重在修身養性，佛學重在安撫人心，故而，作為最親近人心的學問，佛學尤其受到陷入心靈困境的企業家的青睞，滾縮了東方文化精髓的佛教經典，成為安撫現代人的靈丹妙藥。人們不僅從中追求人生智慧的頓悟，還試圖在禪機中探尋管理的倫理。

如何從佛學中獲取大智慧？向尊者取經，無疑是一條捷徑。今年四月，我們在深圳得遇香港東林念佛堂弘法主任、首座和尚覺真法師，聽他開示，是一段愉快的學習經歷。生於江蘇南通的覺真法師，兒時出家，童真入道，一九四九年畢業於上海靜安佛學院，後遊學多所高校，是已故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茗山長老的親傳弟子，交遊廣闊。尤為難得的是，他眼界開闊，心態開放，言談間，從譯解《論語》到評點電影《孔子》、《阿凡達》，信手拈來，俱有深意。

因為學養頗深，法師曾擔任潮州嶺東佛學院副院長、香港佈教僧彻，學院副院長、香港佛教聯合會宗教事務監督等職，著作有《快樂人生》、《當管理遇到佛學》等十餘本；近十年來，還應邀為長江商學院、北京大學等高校EMBA班、國學班講授「佛教文化與企業家精神」、「禪與心靈世界」、「藕益大師四書解」等講座，頗受歡迎。

法師今雖七十八歲高齡，每日行程卻是滿滿當當，加之最近籌建東北佛學院，一直在外本外走，香港、內地，內地、香港，兩個月跑了二十多個城市，以至於他自嘆，「我真的不屬於我了」。我們的採訪只能由面訪轉為筆談。在一天難得的空閒中，法師親筆回覆了本刊的提問，以世外的智慧，化解我們的現世煩惱。

《新財富》：近些年，佛學吸引了許多中產階鈒與企業家研習，從您所接觸到的企業家看，他們的主要困惑來自哪裏？這些管理學的問題可以從佛學中得到怎樣的解答？

覺真法師：我在各地講學，經常接到的一個提問，就是壓力，就是累（身心疲憊）。有壓力，是好事，不是壞事。人沒有壓力，人類不會發展到今天。壓力不可怕，可怕的是壓力成了生活的阻力，成了生命的殺傷力。因為，這個「累」字，這個「壓力」，就成了某些現代人憂慮、恐懼、不安、煩躁、失落、空虛、迷茫、無助而陷入緊張、衝突、矛盾與危機之中的一個形象概括。一個人，不是身累，是心累。心累必定身也累，身心倶累，來自壓力。身心既累，身心倶疲，就無力抵抗壓力了，那麽問題就越來越大了。

我想，要認知鬆力的虛妄性，首先要看看壓力是從哪裏來的？壓力的來源，大致上有三個。

一、比。

人好與人比。一比，不如人，心頭的壓力就升高了。比，無處不在，中國台灣的大企業家張忠謀説，人從兒時起就開始比了。他排列了一下：

一到四歲比可愛，二到七歲比聰明學藝，八到十二歲比成績，

十三到十五歲比cool，十六到十八歲比帥，十九到二十二歲比女朋友，

二十三到二十四歲比體力，二十五歲比學歷，二十六到二十七歲比汽車，

二十八到三十二歲比老婆，三十三到三十五歲比小孩、比兒女，

三十五到四十歲比事業、比地位，

四十一到五十歲比房子，五十一到五十五歲比錢、比享受，

五十六到六十歲比媳婦，六十一到六十五歲比聲望，

六十六到七十歲比子孫，七十一到七十五歲比健康、

七十六歲比老，比老資格、老來俏……反正，好與人比，永遠比不完。

羨慕別人沒有錯，比比不如人，耿耿於懷，壓力就來了。張忠謀説得很幽默：我發現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是完整無缺的，每個人多少都少了一些東西。有人夫妻恩愛、月入數十萬，卻有嚴重的不孕症。有人才貌雙全、能幹多才，可是，情字路上，坎坷難行。有人家財萬貫，可是子孫不孝。有人看似好命，卻是一輩子腦袋空空。你比的是你看到的，你能同你看不到的去比嗎？

二、貪。

貪吃貪睡，問題還不算大。貪財食色，問題就來了。「廣廈萬間，夜眠七尺；良田千頃，日僅三餐」，這就是說，需要有限，欲望無窮。就基本的需要而言，那不算貪。就無止境的欲望而言，那就是貪了。貪心不足，貪得無厭，所求不得，欲壑難填，那壓力可想而知了。

貪的本質，是一個私欲的問題。欲望無罪，但是欲望可怕。止欲，是向道德、向智慧走去。縱欲，被欲望牽著走，那是向迷誤走去。很可能不堪設想，後患無窮了。所以，人的私欲不能被克服、被抑制，人就會向破壞性的方向走去。這時，他想把他所想得到的，都「吞」進自己的身體之內。否則，他不甘心。如果這個世界可以吃，他也一定會把整個世界吃下去，目的就是「佔為己有」。這就是「私欲」無限制的可怕之處。於是，人把財產當成了自己，把權勢、地位、名望、讚譽，連同自己的聰明、才智、色相，也都當成了自己。人被物化了。物化的目的達不到，危機就來了，內心的危機，生命的危機，接踵而至。所以，危機實際上是人的一種退化，一種自我迷戀與自我捆缚，最終只能是自作自受。

三、困。

我説的是受困的困，遭遇阻礙，辦事不順。這很正常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順利起來，有願皆遂，財帛進門，擋也擋不住；不順起來，就是相差半拍，横豎不成，急也沒有用。

比如説：金融海嘯來了，在香港，那陣子，經濟一片低迷，企業倒閉，老闆潛逃，失業指數上升，人心惶惶。靠股票債券為生者，大驚失色。日子過不下去了的，臥軌跳樓，新聞媒體上屢屢報來。嘩，別忙，「稍安毋躁！」我想奉勸一句：請暫別一下安樂、興奮的狀態，進入一種清醒、思考和經受考驗的狀態吧。轉換一下自己的狀態，不是很好嗎？能夠轉換一下人生狀態，這是證明自己的理性，證明自己有正確的認知能力，證明自己能面對一切。你必須實、現這一轉換。能順利轉換自己、轉變自己的人，才是一個能管理好人生的人。人，不能離開了自己生存的自然環境，這叫自然生態。人也不能離開了自己生存的人群，這叫社會生態。人的一切行為，又不能不與環境相協調，所以，人和人，人和社會，人和自然是相互依存的，誰也不能跟誰作對。幾千年來中國傳統文化中，即有「天人合一，物我一體」的思想。在佛家，就叫「眾生平等，法性平等，依正不二」，名相不同，含義都是一樣的，無非叫我們懂得惜缘，惜福，不要做害人又害己的蠢事。如此而已。

佛家有智慧，對這三個妄而不實的問題，早有回答。比，比甚麽？怎麽比？好比不好比？人與人，幾乎沒有甚麽可比性。佛家講緣，各有各的緣。舉我自己的例子吧：我有幾個徒弟，他們各有各的私家車，有的是徒弟自己購買的，有的是大護法大居士送給他們的。我是師父，今年也七十八歲了，我可沒有自己的車，出門上巴士，或者叫的士。我能和徒弟比嗎？各有各的緣，各有各的福報。我沒有那個出門即有車的緣，但是我有出門就走路的緣，走路可以鍛煉腿力，這也是福報啊。

貪嗔痴，在佛家叫三毒；貪，是三毒之首，許多痛苦、煩惱都從貪來。能不能把貪放下，能不能把貪轉化為隨缘自在，自在隨缘呢？

困，人有困難是必然的。一帆風順的事很少，而困難總是暫時的，終究是可以克服的，天無絕人之路，人無絕望之理。有佛法，就有辦法。佛法是智慧，有智慧就心明眼亮，有甚麽困難不能跨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