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二◯◯三年我出版了《魔球》這本書,探討奧克蘭運動家(Oaklanf Athletics)球隊如何找出更有效的新方法,評估棒球球員與策略的價值。相較於其他球隊,奧克蘭運動家並沒有足夠的本錢重金禮聘球員,因此管理團隊有必要扭轉遊戲規則。他們根據既有的和新統計的棒球數據——再加上圈外人針對這些數據撰寫的統計分析報告,發現了讓球隊徹底改頭換面的關鍵。這項發現讓球團的管理績效超越其他球隊。他們在過去不被看好的球員身上發掘新價值,而過去被視為棒球智慧的經營原則,如今看來卻是愚蠢至極。當這本書出版時,有些棒球專家,包括資深經理人、球探、記者,都為此感到氣憤、甚至不屑一顧,但卻有不少讀者和我一樣覺得有趣。許多人從奧克蘭運動家改造球隊的做法得到啟發:如果一家成立於一八六◯年代的企業內部領有高薪、公開受到監督的員工,仍然被市場誤判,有誰可以避免?如果棒球市場無法有效地評價球員,那麼有哪個市場會是有效的?如果新的分析方法可以挖掘新的棒球知識,有哪些其他領域無法做到?
過去十年,不少人將奧克蘭運動家視為典範,運用更科學的數據、更準確的數據分析方法,找出市場無效的原因。我看過太多像是教育魔球、電影公司魔球、醫療魔球、高爾夫魔球、農耕魔球、書籍出版魔球、總統競選魔球、政府魔球、銀行家魔球等等各式各樣的文章。「瞬間我們都成了魔球進攻內鋒?」紐約噴射機球隊的進攻內鋒教練在二◯一二年時抱怨說。約翰•奧利佛(John Oliver)看到北卡羅萊納議員撰寫法條時,殘忍無情地巧妙使用數據分析方法,提高非裔美國人投票的門檻,便恭賀這些議員是在擁抱「魔球種族主義」。
但是,當今一窩蜂運用新興的數據分析方取代舊思維的做法,都太過表面。而且,如果運用數據分析進行高風險決策,卻無法立即創造成功(即便有時真的成功了),便很容易會遭受攻擊,這和過去的決策模式有很大的不同。二◯◯四年,波士頓紅襪隊仿效奧克蘭運動家的做法,改善球隊決策,過了將近一世紀之後,紅襪隊才取得史上第一座世界大賽(World Series)總冠軍。使用同樣的決策方法,紅襪隊分別於二◯◯七年和二◯一三年再度奪得總冠軍。但是在二◯一六年,紅襪隊連三季成績令人失望,於是對外宣布放棄數據分析方法,重新採納棒球專家的判斷。(「或許我們太過倚賴數字⋯⋯」球隊老闆約翰•亨利〔John Henry〕說。)作家奈特•席爾佛(Nate Silver)運用他撰寫棒球評論學到的統計方法,長年為《紐約時報》撰寫選舉結果預測文章,準確率高得驚人。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有報紙可以如此準確地預測選舉。但之後席爾佛離開了《紐約時報》,他沒有預測到唐納•川普的崛起,《紐約時報》甚至質疑他預測選舉結果所使用的數據分析方法。「實地採訪報導的重要性是無可取代的,政治基本上是關乎人類的行為,無法用預測和理性看待。」二◯一六年春季末《紐約時報》的一位專欄作家如此寫道。(沒關係,也沒幾位實地採訪的記者看出川普會當選,後來席爾佛自己也承認,川普看起來實在太違反常理了,因此他的預測參雜了太多他個人的主觀想法。)
我相信,那些宣稱運用數據分析方法挖掘新知,解決產業無效率問題的人,他們所受到的批評確實有幾分真實。人類的心理總是搖擺不定,奧克蘭運動家正是運用這樣的心理賺到了錢——那就是渴求確切知道所有事情的專家,即便「確定」是不可能的事。這就好比有個電影怪獸原本要被殺害,卻在最後一刻被解救。
所以,當所有對我之前那本書的回應平息之後,其中有某個論點比起其他見解更經得起考驗,被更多人接受。二◯◯三年八月三十一日,任教於哥倫比亞大學的兩位學者:經濟學家理查•塞勒(Richard Thaler)和法律教授凱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合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新共和國》(New Republic),他們在肯定數據分析的同時,也提出了犀利的批評。兩人都同意,如果連奧克蘭運動家這樣缺錢的球隊,都能藉由解決市場無效率的問題而擊敗有錢的球隊,任何一位職棒選手必定會感到坐立難安。但是,兩位學者接著說道,《魔球》這本書的作者並不理解導致職棒球員市場無效率的深層原因。他們兩人直接將問題核心指向人類心智的內部運作。某些職棒專家評斷球員的方式可能產生了誤導,也就是說,這些專家的判斷力已被他們自己的心智蒙蔽了。而且早在數年前,丹尼爾•康納曼(Daniel Kahneman)和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這兩位以色列心理學家就曾經探討相關問題。我的書並非原創。只是把過去數十年盤據在我心頭的一些想法重新梳理一遍,其中有些想法我自己本身也並非完全認同。
他們的評論說得委婉。直到看到這篇評論之前,我從未聽說過康納曼和特沃斯基這兩個人,儘管其中一人得過諾貝爾經濟學獎。而且我從未仔細思考《魔球》故事的心理學層面。職棒球員市場充斥著無效率。為什麼?奧克蘭運動家球團辦公室曾提到市場普遍存在的「偏見」:例如,過度高估腳程的重要性,因為很容易觀察;或是低估打擊者製造保送的能力,部分原因在於保送很容易被忘記,打者似乎什麼事也不用做就可以獲得保送。另外,身材肥胖或體型不佳的球員也容易被低估,長相帥氣、身材精實的球員容易被高估。奧克蘭運動家球團辦公室提到的這些偏見,我認為相當有趣,但我並沒有進一步追問:這些偏見從何而來?為什麼會產生這些偏見?我當時只是想寫一個故事,告訴大家市場是如何運作的,又為何失靈,特別是在評估球員價值這部分。但故事本身還隱含了另一個故事,我沒有繼續深究和說明人類心智在進行判斷和決策時是如何運作的,又為何失靈。當面對不確定的情境,不論是投資或是人,人類的心智是如何產生結論的?人類的心智如何評估證據,從一場球賽、盈餘報告、測試、醫療檢查、或是快速約會?人類的心智如何運作,導致這些專家做出誤判,讓其他捨棄專家、仰賴數據的球隊因此有機可趁,賺取利潤?
兩位以色列心理學家為什麼可以針對這些事情提出如此豐富的論述,而他們或許預期到數十年後會有一本關於美國職棒的書籍出版?是什麼原因讓這兩位中東學者願意坐下來去思考當人們試著評估棒球選手、投資案、或總統候選人時,他的心智是如何運作的?一位心理學家是如何贏得諾貝爾經濟學獎?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必須告訴大家另一個故事。請讀者看完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