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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喜歡你啦(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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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戀愛小白VS“老幹部”男朋友,原來談戀愛也要“打怪升級”喲!
明天再想死的事情,因為今天《我真的好喜歡你啦》

1、網絡原名《明天再想死的事情》,豆瓣首頁強推作品,感動萬千讀者的戀愛告白書,真實還原“我”與老韓的戀愛細節。
2、更有老韓視角未公開情書,狗糧暴擊,超值典藏!
3、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見愛情,而現在,和我的“老幹部”男朋友好好談戀愛,才是天下第一正經事。
4、老韓:世界不可預料,所以世界危險;你不可預料,所以你迷⼈。

 

在我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裡,我是個很喪的⼈。
我會因為⼀點點小事就焦慮萬分,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我擔心我的成績,怕畢不了業;擔心我的體重,多吃⼀⼝都很自責。
我只想宅著,因為出門就得花錢,但是我心疼爸媽的錢……
在這個精神世界一塌糊塗的年紀裡,我遇到了他——韓玉。
這個被朋友稱作“⽼韓”的同齡男孩⼦和我完完全全是兩類⼈。
他內心平和、穩定,是個堅定又溫暖的⼈。
他就像個溫和的⼤型犬類,擁有著我羡慕很久的⼒量。
這樣的我,對這樣的他,⼀見鍾情了。
他在我生命裡的出現,並沒有讓生活突然變好。
雖然數學依舊很難,但我似乎被賦予了和生活對抗的勇氣。

作者簡介

坡西米

言情小說作者,著有短篇小說《那年冬天什刹海沒有結冰》《北京夏天故事》等,著有長篇小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嚶嚶》《一醉江湖》,在豆瓣閱讀已發表《拉鉤蓋章一百年不許變》等熱門作品。

名人/編輯推薦

才看了三分之一,已經哭崩了好幾次了,其實是治癒的瑣碎的溫暖的小故事,但因為太像了,好像把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又走了一遍,好的不好的但大部分都是好的那些經歷,好難不掉眼淚啊。
——微博用戶@不具名的小妖怪

比起小說更像是日記或者碎碎念的微博,浮躁時看覺得索然無味,靜下心看覺得可愛。普通女大學生留學國外時與一個沉穩紳士的男生相知相識相愛的小故事。
——微博用戶@白桃烏龍雪頂冰

目次

第一章:排骨燜飯
第二章:木桶原理
第三章:名字外號
第四章:玩蠢遊戲
第五章:是個笨蛋
第六章:偶像包袱
第七章:第一件事
第八章:第二件事
第九章:金牛老韓
第十章:第三件事
第十一章:本命動物
番外一
番外二

書摘/試閱

《我真的好喜歡你啦》
作者:坡西米

第一章:排骨燜飯
在我二十歲出頭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謀劃著怎麼死。
那時家裡送我出國繼續讀書,為了把英語口語分數刷得高一些,我考了三遍託福。但出國不是我的夢想,是我父母的夢想,他們沒做到的事情,要努力讓他們的孩子做到。我不負眾望實現了他們的夢想,卻一片茫然。
那時我剛和初戀分手。我們的感情從大一談到大三。因為被冷暴力對待長達半年,我忍不了了於是向他提分手。直到分手我依然對男生感到費解,不明白為何他一面說著還喜歡我,一面對我發的短信從來不回。
那時我的專業課成績並不好,在拿到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之前,我一直焦慮,怕沒有學校要我。
我會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整夜整夜睡不著。譬如說我想換手機,因為用磚頭諾基亞上網太費勁,但實在不想開口問父母要錢,因為覺得家裡是勒緊褲腰帶送我出國的(但實際後來我發現也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譬如周圍所有人都忙成一團,有的准備考研,有的在投簡歷找實習單位,有的已經拿到錄取通知書……而我僅僅因為環境沒那麼穩定而莫名緊張;譬如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重了0.4千克,我就恨不得一整天待在廁所裡,把吃進去的東西全吐出來。
那時的我表面鎮定,是個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的成年人,但實際內在一塌糊塗,內心世界的每一片瓦片都在天上飛,隨時會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我會在學校的小賣部買一份8塊錢切成塊用鹽水醃好的菠蘿,管老闆要了牙籤,一個人在涵澤湖畔吃菠蘿。我從下午五點吃到日落,什麼都不想,就一塊一塊紮起菠蘿來吃。菠蘿很甜,涵澤湖湖面波光粼粼,夕陽反射的光是橙綠色的。湖邊栽了柳樹,柳枝長得能拖到湖水裡去。
我在想,這湖那麼淺,跳湖的話肯定淹不死人,況且還沒吃完菠蘿。
在遇到老韓之前,我只談過一段戀愛,就是和初戀對象。其實那段戀愛我表現得也不怎麼樣,也不能說他就是怎麼差,畢竟我做得也不好。我咄咄逼人,又脾氣臭,心情在一天之內能攀越珠穆朗瑪峰三次。而且我和他簡直太像了,都是因為家庭問題出奇驕傲又自卑的人,所以能夠互相吸引,卻走不長久。
我不能否認初戀對象是個很優秀的人。而湊巧的是,和老韓在一起之後,我發現他也是高考的數學最高分。知道後我真的心驚膽戰好久,以為自己是在照著模子找下一任男友,還暗罵自己好差,對不起老韓。後來我才慢慢發現不是的,他們除了數學好,再沒有其他相似之處。而我潛意識裡先後選擇了他倆,僅僅因為我數學好爛,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巧合。
出國後我和老韓是在同樣一座小城上學,認識兩個月後在一起。而我必須承認的一點是,在機場遇到他時就覺得他好帥。
他不是普世價值裡那種帥,大家懂嘛,是我認為他帥,這很大程度上仰仗我的審美。我怎麼瞧他怎麼順眼,他因為踢球有一副翹臀,這太性感了。
可能因為同在異國他鄉,我和老韓在一起後很快便睡到了同一張床上。我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但這是真的,我們就是純睡覺,不幹啥事。他還總怕我非禮他。
那時抱著他的胳膊,我就能睡得很安穩。
後來他和我說,每次我睡著之後,他都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把麻了的胳膊緩緩抽出來。我對他說,你就直接抽出來啊,我睡覺很死的。他說不要,萬一你醒了就糟糕了。我說那你萬一抽不出來怎麼辦?他說那就過會兒再試試,總能抽出來的,從沒有抽不出來的時候。他說的時候揚揚自得,仿佛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真理一樣。
躺在他身邊,抱著他的一隻胳膊沉入夢鄉時,我想著:算了,先睡一覺,明天再想死的事情吧。

我小時候從出生到六歲是在爺爺奶奶家住的,六歲到十二歲是在姥姥姥爺家住的。等上了初中我才回到爸媽身邊。
在爺爺奶奶家住時,我和奶奶睡。在姥姥姥爺家住時,我和姥姥睡。睡覺時我還必須抱著她們的一隻胳膊。那時候床靠牆,我必須睡在裡側,後背抵著牆,覺得這樣才不會被鬼抓走。
這這樣子一睡十幾年,就養成了沒法一個人睡覺的習慣。後來搬去和爸媽一起住,每天晚上我都必須開著燈,直到困得睜不開眼,才昏昏沉沉地獨自眯瞪過去。睡眠質量再沒好過,我上課宛若夢遊。上歷史、政治這類課,老師在講臺上講,我在底下閉著眼點頭。
我上了大學住宿舍,是四人間,有的人說同寢室的人會鬧矛盾,不喜歡住寢室。但對我來說這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又可以和別人睡一間房了!
每天我都趁沒熄燈時最早爬到上鋪去,聽著同寢室的姐妹洗臉刷牙、護膚、閒聊,在這樣的聒噪聲中我能心滿意足地睡著。不過有一點還是比較惋惜的,就是我沒法抓著她們的胳膊睡覺。
後來出國,和老韓在一起前,我又變成一個人睡覺。我們在的城市類似大農村,這裡的夜烏漆墨黑。天還沒暗我就趕緊把窗簾拉上,拉得緊緊的,生怕有縫隙讓我看到外面的黑色東西和樹影,老覺得外面有人在偷窺我。
出國之後的前兩個月我還和老韓處於曖昧期。那時候當然不能搬去和他睡,我怕嚇到他,以為我這人不正經之類的。
那兩個月簡直難熬。後來老韓和我說,那時每天在學校碰到我,我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點頭。可不是嘛,我就是沒睡醒。晚上我睡不著,白天醒不來,不能叫睡,得叫昏迷。
我倆確定關係的第一天,我就鑽進了他的被窩。男孩子的被窩竟然也挺香的。
他可完全沒做好準備,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但我當時也沒打算對他做些什麼。我雖然好色,但只是紙上談兵。不可否認我饞他的身子,但我的手規規矩矩,至少前一周是規矩的。
而且那時他的床是單人床。
說到這裡,我要吐槽一下國外的床型。單人床叫twin bed,我對此十分不能理解。後來我發現是twin,不是twins,破案了。
說回老韓的床。他個子一米八往上,典型的西北人體形,一個人睡那單人床都嫌小,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我。
搬家、換床那是後話,沒搬家前我倆就把那床推到牆邊抵著。我睡裡面,他睡外面。我徹底舒坦了!我夢回小時候。
很久很久以後,我倆憶苦思甜。他說那時候他整晚整晚睡不著,因為他的半拉身子掛在床外,必須一隻手緊緊扒著床沿才不會掉下去。而我睡得呼呼的,睡著以後還會往他懷裡拱。
我問他:“被你一說就好像特別不浪漫,為什麼人家電視劇裡男女主角睡一起就甜甜的,到咱倆這裡就是我要把你擠下去?”
他想了想說:“我不是埋怨,只是回憶。而且這是屬�咱倆的浪漫。”

老韓其實一點兒不老,只比我大半歲,但周圍認識的一圈朋友都下意識地喊他老韓。說實話也不知道是誰先喊起的,反正大家都跟著叫。剛認識時我也跟著叫,後來就改不過來了。
我也想過換個肉麻點兒的稱呼,比如寶寶和老公之類的,但每次看他那張臉,就覺得老韓這名字太貼切了。
我思及原因,大概因為他長得正。不是“正太”的正,是恩正的正(恩正還是我一個揚州朋友教我的詞匯,指磊落和有義氣,我學到以後發現放在老韓身上正合適)。
這種正使他看著就像老大哥。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告訴我他從小就是學校的生活委員,特別喜歡操心後勤,上學時檢查衛生,放學留校扔垃圾、擦黑板、擺桌椅。
長大後大家聚會,他永遠都是話最少的那個人。別人開他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他永遠笑眯眯的,然後轉身去張羅點菜點酒、結帳打車,聚會完非要把每一個人怎麼回家都安排妥當才放心。
朋友圈子裡有什麼事,大家第一反應就是找他談心或者評理。
因為他這種“特殊體質”,和他在一起後,我經歷過淩晨兩點被拉去樓下的越南河粉店,聽一個大老爺們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老韓哭訴自己的女朋友劈腿了;也經歷過在最熱的夏天,坐在租來的沒有空調的破車裡開車來回四百公里,看著老韓幫他的學長搬家。
大家想聚會了就聯繫老韓,“老韓你來攢個局唄,叫上××,×××,×××他們一起吃個飯”;幾個朋友一起出去玩,把所有事都甩給老韓,他去做攻略,買機票,在當地租車、訂酒店,最後玩一圈回來算清楚了大家再一併打錢給他。
當然他也不全然是付出。我們年初時計劃去紐約玩,還沒買機票時,老韓的發小兒就說把公寓客房借給我們住,因為那個時間段他和老婆在國內看爸媽,不在家。我下意識地就覺得不好,因為不想欠別人的。老韓說都是很熟的朋友,人家這麼熱情咱們也不好拒絕,離開前給他們買份好一點兒的禮物放家裡就行。
在我還在嘀咕時,老韓的那個朋友已經快遞加急把家裡的門卡寄過來了。老韓拿到快遞哈哈一笑,給那朋友發微信問他:“你怎麼比我們還著急?”那朋友發了個定位過來,顯示人已經在國內,說:“你們這下可不能拒絕了啊!去住!”
這件事發生在以前我是無法想像的。和他在一起之前,我自私又冷漠,最擅長獨善其身以及和人劃清界限。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且好處和壞處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始終是孤家寡人。
我以為我會忍不了老韓這種熱心腸的人,但時間長了反倒覺得不錯。尤其是大家送我外號:大哥的女人。我一下子虛榮心爆炸。
老韓幫我和世界之間搭了座橋樑,然後領著我一步步過橋。他不告訴我橋那邊是好是壞,讓我自己過去看看。
他的人生哲學就是將朋友、親人、愛人放在人生中重要的前幾位來對待,各種關係的核心就是互相虧欠,你幫我,我幫你;你愛我,我更愛你……最後是筆糊塗賬,誰也算不清楚,大家就能玩玩鬧鬧一輩子。
老韓看著粗獷,不說話時甚至顯得有一點兒凶,但實際心細得不行,就像個龐大又溫和的食草動物。
慢慢瞭解他之後我還體會到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比如說他的“待人好”是有底線的。在他的規則之內,別人就算再無理取鬧他都笑眯眯地看著。但一旦觸碰他的底線,他就能冷漠地抽身。
相比之下,我之前所謂的“冷漠”就是紙老虎。我對人又“佛”又凶,但哪一個都沒用在點子上,“佛”的時候不是徹底“佛”,總會被人氣得暈過去;凶的時候也不是徹底凶,下次人家還是能在我頭上拉屎。
說起來,我很少見老韓生氣,為數不多的一次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那時我倆婚後的小日子剛剛起步,老韓剛工作不久,我還在讀書。他很擅長規劃和攢錢,銀行卡放明面上,還貸款,交水電費、物業費,還有生活費,每個月還會單獨留出一筆錢說是放到豬豬基金裡。除此之外他還能攢下錢,並且我一問數額直咂舌,他太厲害了吧。
然後一個我們認識多年的朋友A管他借錢,借的時候很急,沒打欠條也沒說什麼時候還。但因為是救急,所以老韓就不由分說地把錢打給A了,還是不小的一筆。
我是知道他借錢給A的,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A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在國外讀書時我們還會經常一起去玩、去吃飯,也算知根知底。
後來過了一年多,老韓去問A什麼時候還錢。他們約在一個小酒吧裡,我也在場,是白天。老韓喝冰水,給我點了個檸檬茶。A要了杯雞尾酒,然後慢條斯理地和他說,B欠A錢,讓老韓直接去問B要。
老韓喝了口水,放下水杯,還晃了晃冰塊。只這一下動作我就覺得不對勁,再抬起頭時幾乎從沒見過他那個神情。
老韓也沒有臉黑,只是似笑非笑又語氣近乎平淡地對A說:“B欠你的錢,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而你欠我的錢,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如果你要還我錢,應該先讓B還錢給你,再還錢給我。我是不會去直接問B要錢的,程序不對,不像話。”
最後我們走時還是老韓把賬結了,但他全程沒再笑。
回家路上等紅綠燈時,我轉頭看他,他抿著唇嚴肅認真地看著那交通燈。我伸手要抓他,他在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過來抓我的手,調整了一下情緒後有些無奈地看我:“怎麼了豬豬?”
我本想問他有關剛才的事,但隨後轉念一想,指著自己的小腿:“你看我有一根腿毛好粗。” 他認真地看了我指著的地方一眼,像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是啊。”
他那次“發火”後不久A就把錢還了,但是沒帶利息,還錢時也沒提別的。
老韓默默收了錢,什麼話也沒說,也沒去要幾百的利息,再之後老韓和A的關係就變得很淡。老韓私下裡幾乎從不說人壞話,但那次之後和我說了句評價“這人不太會做事”。
當時我還不能理解老韓為什麼這麼生氣,於是就問他,是因為A不還錢生氣,還是因為沒帶利息生氣。他說都不是,而是因為債務轉移是大事,朋友之間一碼歸一碼,還是要有界限的。
他一板一眼地說話時,我的“少女心”都要爆炸了。在他說話的時候我去親他的嘴角,說:“老公你好帥啊,我要是寫小說一定把你寫成霸道總裁!”
他板著臉給我解釋完生氣的理由轉過頭也親住了我,說:“你的嘴怎麼這麼不老實?說正經事呢。”
最後他一哂道:“別介了,還霸道總裁呢,又諷刺我。你要寫就照實寫,寫我一個工薪階層、平頭老百姓,因為這種事情失去一個朋友心裡也會難過的。”

關於如何追男生我很有一套方法的。比如我如何以退為進,比如如何讓他主動追我,比如如何讓他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這都是我從上一段感情經歷中總結出來的。
可惜的是我空有一身套路,後來在老韓身上一個都沒捨得用。他太真誠和稚嫩了,讓我有了惻隱之心。
實話說我喜歡老韓是先於他喜歡我的。
起初我的喜歡流於表面:我喜歡他的長相,饞他的身材,享受他給的安全感。我只想和他躺在一張床上睡一個安穩覺,在一起有一天算一天,根本沒想未來。
但這種生活不知不覺地慢慢改變了我。他那麼溫暖,我最終像只豪豬一樣攤開肚皮,繳械投降。
回憶我倆第一次見面,那時飛國際線,同一個航班。在機場見他第一眼我就覺得這男生是我喜歡的類型,乾乾淨淨,清爽利落,又帶點兒老成。
當時他一個人在機場咖啡廳的小圓桌前坐著,攤開電腦,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時不時看看手機發發信息。
看他發微信的樣子我猜他是給女朋友發的。
我在他附近的一張桌子邊坐著,看了他幾眼。當時他穿著灰藍色休閒襯衫,底下搭配一條黑色長褲。
他站起身扔垃圾時我偷窺他的身材:他腿又長又細,上身卻不單薄。
老天保佑他穿的黑褲子不是小腳褲(我沒有吐槽小腳褲的意思)。
老天保佑他也沒有穿豆豆鞋(我也沒有吐槽豆豆鞋的意思)。
看見他穿著最正常不過的黑色直筒褲,以及最正常不過的休閒帆布鞋,頭髮也不是大背頭,我放下大半的心,對這男生的品位有了信心。只可惜這是有女朋友的男生。
我發誓接下來做的事不是故意的……好吧,我是故意的。
我假裝去要吸管,順便瞥了他在看什麼一眼:英超球賽直播。等我回到自己的桌子邊時,他正好有條信息進來,我又瞥了眼:“主教練腦子有問題吧,幹嗎換××××上場,無語。”
我簡直太開心了。居然這情景並不像偶像劇,正常走向難道不是虐戀情深嗎?我給自己安排的劇本是:我對他一見鍾情,但他有女朋友。我只得暗戀多年,最後割腕自殺……我已經開始代入女主的角色了。誰知道他那樣聚精會神地發信息,是在吐槽主教練!
我悄悄舒了口氣,可能還止不住地嘴角上揚。
我在內心盤算,如果我和他在同一座城市,那我一定追他。
誰知道最後我們不僅在同一座城市,還同一所學校、同一棟教學樓、同一層的教室……最後我們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X城非常小,同一級的留學生迅速熟絡起來,並且經常串門吃飯。
開學沒多久,我被拉著去一個同學家聚會,形式是potluck(每個人都帶一道菜)。
我拿電飯煲煮了排骨燜飯,做了滿滿一大鍋。因為沒有保溫盒,我直接拎著電飯煲去的人家家裡。
我敲門是老韓圍著圍裙來開的門。
他當時和我不熟,只知道我叫什麼,其餘的方面沒交集。老韓熱情和靦腆地對我笑了笑:“快請進。”
他看到我手裡拎著的電飯煲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接過去,問我:“沉不沉?”
他手上還有水,估計剛才在洗碗,我接過電飯煲時幾滴水蹭在我的手上,他低頭和我說了句:“抱歉啊。”
我抬頭疑惑地看他,他不自然地扭過臉。我跟著他進了門,邊走邊開玩笑地問他:“你是只會說三個字嗎?”
他古怪地看我:“不是呀。” 我撲哧一笑,他也樂了。
當時我還不瞭解他,只覺得他過分客氣拘謹,而且還不敢看我的眼睛。後來瞭解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一直沒女朋友,就是因為不敢和女生說話,不敢看女生的臉,一跟異性相處就呼吸急促、精神緊張。
起初我並不相信,後來相信了,然後嘲笑了他好久。
我倆剛在一起時,他在床上躺得筆直,一動不敢動。我面沖著他,胳膊搭在他的腰上攬著他,一條腿包著他的腿,非常放肆。他胸腔起伏,半晌小心翼翼地悶悶地說了一句:“你平時都這樣睡覺的嗎?”
我語氣很放肆地說:“是呀,我不抱著東西睡不著,而且怕你跑了。” 我故意還把手又勾緊了些。
他噢了一聲,沒敢提出異議,我都能感覺他在抖,仿佛我是什麼變態色魔一樣。
過了好半天,我都快睡著了,他窸窸窣窣地在被窩底下把手伸出來,蓋住了我放在他身上的手。他輕拍著我的手,輕聲地說:“我不會跑,你稍微放鬆些,我喘不過氣來了。”
這種接觸就像治療過敏症,一點點加藥的劑量,最後他就耐受了。
我之所以是他的例外,大抵因為臉皮足夠厚。我喜歡慢慢入侵他的精神領地,就像小王子在馴服狐狸,然後每前進一寸就插個小旗子,得意揚揚地搖旗呐喊。他之所以允許我這樣的行為,也是因為很喜歡我吧。
還有件很搞笑的事,就是他真的不敢看女生的臉。同學聚會,在場的人有女生,他和人家交談時總會下意識地用目光來找我的臉。這很詭異,他要麼低頭,要麼看我,然後自說自話。
他說以前沒和我在一起時,只會低頭,或者看天花板,和我在一起後,又多了個地方可以看。
這種事發生在言情劇裡應該很浪漫吧,甚至讓我有些自命不凡。
但冷靜下來後我覺得不行,覺得這是隱患,以後在工作中他會有麻煩的。
我很嚴肅地批評他,像教育小孩子一樣,說:“你這樣很不禮貌。”我還說了一堆,就是讓他努力克服這種心理障礙。
我好奇,問他在單位和女同事講話也這樣嗎?
他說他們組裡都是男的。
我說總有女的吧?
他說很少,有的話她們也和他沒有工作交接問題,實在不行就發郵件。
我採用迂回政策,說:“那你當時怎麼還主動過來幫我拎電飯煲?”
他想了想,說那是因為聞著覺得好香,最喜歡吃排骨燜米飯了。
我氣得夠嗆。這是我歪打正著了?
我開始和他較勁:“那別的女的做了排骨燜飯你也會克服障礙咯?”
他十分震驚:“怎麼可能?我已經有老婆了。再說我現在減肥,要限制碳水攝入。”
我真是氣得牙癢癢,吭哧咬上他的胳膊:“你怎麼這麼氣人?!反駁起來一套一套的。”
他摸摸我的頭髮,笑著說:“有事說事,你怎麼還上嘴?”
不過當我倆再次回憶那次 potluck 聚會場景時,他彆彆扭扭地承認,當時他的大膽也出乎自己的意料,譬如說主動幫我提電飯煲,並不是因為他很愛吃排骨燜飯這樣的蹩腳理由。
究其原因,他說也許那時候就對我有好感了。因為他在學校見到我幾次,我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像在夢遊,特別無害,給他很大的安全感。
我:“……”
但他話鋒一轉,說:“後來哪兒想到你是如此奔放的女子,對我動手動腳的,我這清純處男就這樣上鉤了。”
後來我仔細琢磨這事,回過味來,這人哪是什麼清純,分明是個老油條啊。
男人遇到喜歡的女孩子還是可以大膽出手的嘛!比如說,他對我又是溫柔地笑又是裝紳士的,我竟然還同情他,真是可惡。
我呸。

第二章 木桶原理
關於那天聚會都做了什麼,我基本忘了。我就記得我的排骨燜飯幾乎無人問津,只有老韓一個人吃了五碗。
看到最後我都不忍心了,和他講不用勉強自己,這次忘記放鹽估計沒什麼味道。我當時的表情就和手機裡那個捂臉無奈地笑的表情很像。我在想這男孩子怎麼這麼實誠?
他把碗一撂,驚異地看著碗底說:“可是我覺得很好吃啊。”
我都判斷不出來他是不是在說假話。
事實證明他是真的愛吃。
老韓是個口味很淡的人(怪不得他不怎麼長痘!)。我倆在一起後,他做的飯菜我都要配著老乾媽吃,不然真的清湯寡水,像在吃齋飯。
所以說那一次我又歪打正著了。
後來幾個朋友在客廳玩桌游,老韓一個人在廚房洗碗、洗筷子。我們都管做東的朋友叫胖子,胖子和老韓是高中同班同學,關係很鐵。胖子對老韓的賢惠習以為常,我看著老韓一個人在廚房孤孤單單地忙,還說要不要去幫他。胖子把我推去客廳,說不用管他。
但因為我對老韓有非分之想嘛,為了顯示出我的善解人意和體貼,最後還是找了個理由去廚房幫他。
其實我壓根兒不賢惠,都是裝的。我家總共有五個杯子,只有五個杯子都髒了我才會去洗它們。我很懶的,又懶又頹喪。
當時我去廚房“幫忙”,還不是因為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廚房裡的老韓將袖子挽在手肘上,洗得十分認真。因為他個子高,所以微微彎著腰。
我看見他的手臂精壯有力,血管脈搏裡有年輕男孩子那種特有的生命力和蓬勃感。
還有他的手也很好看,指節被冷水打得有些泛紅,手指真的很修長。
(我控聲音、控手、控腿,他把這些全占了。我當時想著的是遲早有一天我會拿下他,然後把他吃幹抹淨。)
我裝乖,問:“要不要我幫忙啊?”
他回頭飛速地看了我一下,然後又低頭洗碗,笑道:“沒事兒,你去玩吧,我這裡很快就好了。就剩一、二、三、四……七個盤子。”
他說得禮貌,實際在趕客。但我偏不走。他直了直腰,明顯身體僵硬了。
過了半晌,他開始沒話找話:“我看你吃得不多,是不合胃口嗎?”說著他便走過去打開冰箱,瞅了胖子家的冰箱一圈,指了指裡面的酸奶,“喝不喝?”
他說這話時像在用糖果打發小朋友。
我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減肥,其實一般不吃晚飯的。”
他又露出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胖啊?”
我很坦然地看著他:“我吃藥,那個藥特別容易發胖。”
老韓啊了一聲,沒把話往下接,估計覺得這是我的隱私。他又回到水槽前默默洗碗,洗得差不多了回看我:“那你的病嚴不嚴重?家裡人放心送你出國嗎?”
我聳了聳肩:“還行吧,其實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就是焦慮症。不吃藥我就心慌、噁心、頭暈,吃了藥就發胖,沒轍。況且我爸媽不知道我有焦慮症。”
我一口氣說完,老韓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我覺得那是長輩看小輩的神情,總之挺複雜的,有些悲憫和隱藏得很深的同情。
他說:“其實真沒看出來。”說完他又歎了一聲,“那你真是挺不容易的。之前我媽更年期焦慮,整晚整晚睡不著覺,說一閉眼就心跳加速,胡思亂想。”
我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焦慮症和抑鬱症還不太一樣,但共同點就是控制不住瞎想,還有入睡困難。
說著老韓便把最後一個盤子放在瀝水架上,用廚房紙擦了擦手,還是拉開冰箱拿出一小瓶酸奶塞我手裡:“走吧,我們去客廳。謝謝你陪我,其實我都習慣了。飯後喝酸奶有助於消化。”
看我有些拒絕之意,他補充:“別怕胖,你很瘦,太瘦了。”
之後大家在客廳打八十分,南方的一種撲克玩法,對我來說有些複雜。老韓很耐心地給我講了兩遍規則,然後看我還是不解,唰唰地洗牌:“沒事,你和我一家,打一把就清楚了。”
他洗牌又利落又帥,唰唰唰的。我又盯著他的手看,心裡感歎這是什麼神仙男孩子?
不得不說他的腦子真是好使,打八十分主要靠記牌,打到最後他指著一圈人的牌給我分析,這個人手裡有什麼,那個人手裡有什麼……然後他淺笑著看我:“你應該知道自己要出什麼了吧?”
其他一圈人氣到拍桌:“不帶這樣的吧!”
胖子指指老韓對眾人吐槽:“這人當年高考數學滿分,你們以為呢?”
老韓爽朗地笑道:“又沒說打牌不讓講話不讓記牌。”然後他轉頭看我:“你看他們急了,咱倆配合得很好,你很厲害。”
這樣胸有成竹又溫柔的老韓真的太迷人了。我知道他在鼓勵我,其實哪裡是我厲害啊,是他把我那份都一起想了。
老韓真的記憶力超級好,不僅如此,心算能力也絕了。
我倆去超市的保留項目就是,我讓他在結帳時心算價格。每次他都和計算機一樣給出答案,這個並不那麼簡單,因為國外買東西最終結算時要加 13%的稅。而我呢,其實每次都想看他說錯,但他每次都氣定神閑地給出一個數字。我又崇拜又生氣,會失望地說:“哎你怎麼又對了?”他就過來捏我的臉:“怎麼?還盼著老公出錯嗎?”
我把做的夢講給他聽,好幾年前的夢現在我自己都忘記了,他還記得。因為我把什麼都講給他聽,他這腦子裝了許多我的生活屁話,我還挺內疚的,覺得往他腦子裡倒了不少垃圾。
那天打牌實在太無聊了,我相當於躺贏,於是不到晚上十一點就開始打哈欠。老韓洗牌時看了我一眼,立馬把牌放下,說了句:“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大家就到這裡吧。”
其餘人都有些戀戀不捨,本來是想玩通宵的。
最後老韓把大家都安排上出租車,轉過身看著我。
他站在胖子家門口,背後就是深沉的夜色。我本來犯困,但被這晚上的涼風一吹,又清醒了,能清晰地聽到我的心臟在怦怦跳。
他問我住哪裡。我說我是走著來的,離得不遠,就一站地。
老韓點頭,說:“那走吧。”
我說:“啊?”
他邁開長腿:“我送你回去呀。”
說真的至今我都不理解他當時為何那樣做。我問他來著,說我以為那時他對我有意思。
他說他也不清楚,可能因為我和他分享了隱私,所以他覺得有義務親自護送“焦慮症病人”回家。
“你那時是怕我投河還是怎麼著?”我問。
老韓點頭:“是有點兒。你知道嗎?我媽更年期時就特別反復無常,經常前一秒還哼著歌給我們做飯,下一秒就拿著菜刀坐在地上哭自己命苦,把我和我爸嚇壞了。”
我很不服:“我哪兒有那樣子?”
他說:“你是沒有,但我怕啊。你記不記得?咱倆剛在一起那會兒,晚上聽電臺趕due date(作業截止日),你經常聽著聽著就開始哭,我當時心裡其實特別慌。”
我是記得這事的。那時我自己心裡有個自殺歌單,我不敢聽任何一首這個歌單裡的歌,譬如說齊秦的《大約在冬季》,齊豫的《橄欖樹》,還有《魯冰花》……只要聽到有些年代感的歌,我真的就不想活了。
為什麼呢?因為我只要一聽到這些歌,就會想起我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我人生最快樂的十二年是和他們在一起的,隔輩的愛總是讓人動容,而他們都在我大學期間相繼去世了。這讓我覺得無比孤單,世界上愛我的人少了一大半,我真可憐。
我和老韓講過自殺歌單這事,他就記下了。
有時我倆在飯店吃飯,飯店放歌,我只要一皺眉頭,他立馬拉著我往外走。他把我安頓在飯店門外,和我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打包,我們回家吃。”
有時他準備洗澡,都脫光了,聽到我這邊看電視,傳來自殺歌單裡的歌,整個人就裸著飛奔過來幫我換台,一隻手捂著下面,一隻手拿起遙控器調到外國致富經,還邊換台邊說:“保護我方豬豬!”
直到我倆在一起很久之後,有一次我無意中開始哼《大約在冬季》,他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我咧嘴大笑:“哎?我剛才是在哼齊秦的歌嗎?我發覺我好了!我不怕這些歌了!”

聚會結束那天小城的夜非常黑,路燈又相距甚遠,在路燈和路燈之間是模糊的暗影,路兩旁的灌木叢和樹都黑漆漆的。
老韓走在我前面,估計沒有和女孩子共行的經驗,步子邁得極大。
因為那時我倆還沒那麼熟,我總覺得“等等我”有撒嬌的意味,所以有時幾乎要跑起來,也不願意讓他慢下來。
他終於察覺到了,停下來看我,見我氣喘吁吁,說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我說:“你才知道。我以為你要去參加奧運會了。”
老韓笑了,原地不動地站著,把我讓到前面去:“那你走我前面。”
於是換我走前面。
迎面而來一個遛狗的路人,那狗高大威猛,幾乎要到我的腰際,毛色漂亮極了。
那狗走過來嗅嗅我的手指頭。路人抱歉地說著它很友好,不會傷人,又喚它的名字Alex。
我說沒關係,在徵求了主人的意見後,摸了摸狗的後背,誇讚養得真好。
路人和狗走遠後,我發現老韓離我好遠。他筆直地站在草叢裡,看狗走遠後才回到小路上。
他低頭看著我,我抬頭看著他。
半晌,我說了句:“你是怕狗嗎?”
他動了動喉結,然後故作輕鬆地說了句:“不是啊。”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那你幹嗎站那麼遠?”
“我怕它咬我。”
“人家走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咬你?”
“我哪兒知道?所以不可預知啊。”他一板一眼地解釋著。
我覺得他幼稚極了。這一整晚的紳士、靦腆、胸有成竹以及溫文爾雅的形象在此刻全部煙消雲散。這濾鏡沒了,他就是個怕狗的大男孩兒,但我的心突然變得好柔軟。
我笑著說:“你怕狗就是因為怕它咬你嗎?”
“我不怕狗。”
“……”
“我怕狗咬我,是因為狗咬了我,我就得去醫院打針,很麻煩的。但我不怕狗,狗狗那麼可愛,我不怕的。”老韓繼續解釋著,試圖讓我分清“怕”和“怕被咬”的區別。這話在我聽來簡直蒼白無力。
“好了、好了,你不怕。”我包容地笑。等我再看他時,他正愣愣地瞧著我。
“看我幹嗎?”我問。
他移開目光,摸了摸鼻樑:“沒什麼。”
過了好多年,有一天他做飯時燙了手指頭。我正在沙發上玩遊戲,扭頭看見他在那裡沖涼水。
我問了句:“沒事吧?”
他立馬哭喪著一張臉。這人就是這樣,不被問還好,一被問立馬委屈了,演得可真了。
於是我把他拉到沙發上坐著,他舉著手指頭假裝哭道:“老婆,我手疼,是不是要被截肢了?”
我看了一圈,根本沒看到哪裡被燙,甚至都沒有紅!
為了配合他演出,我只得隨便吹吹,然後說:“好了、好了,那我們不做飯了好不好?點外賣吧。”
他點頭,然後突然過來親親我的臉頰:“老婆,你說‘好了、好了’的時候,我就好想親你。”
“為什麼啊?”
“不知道,就覺得特別溫柔,是女孩子特有的溫柔。”
“那我以後天天說。”我滑開外賣 App,邊點邊像複讀機一樣說,“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他把我的嘴捂上:“不行的,就是要不經意間說這種話才有感覺,你要是刻意說就沒意思了。”
他說得十分認真。然後他就說起以前那晚送我回家,說那時我說“好了、好了”的時候,表情和剛剛一模一樣。
我問是哪種表情。
他說他語文不好,說不出來,就是笑笑的,很溫柔,讓他覺得自己被好好愛著。
我點好想吃的東西,看他還在回味,於是把手機塞他手裡:“你這人真奇怪。”
老韓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我有時候也想當個寶寶吧。”
老虎也是大貓,只要是貓,哪兒會拒絕偶爾被撓肚皮呢?

結婚多年,我總結出了幾個真理。
其一是婚姻木桶原理:雙方的優點能夠決定兩人會不會相愛,雙方的缺點決定了兩人能不能長久地走下去。
我想我之所以能這麼長長久久地被老韓套牢,大概就是因為連同他的弱點一併喜歡吧(雖然我總是會先被他氣得半死,事後回想才會覺得他可愛)。
他哪兒是什麼完美的人啊?
他過分注重細節,在生活裡極度吹毛求疵,會在食品到保質期前拼命吃完然後胃疼,也會在哪怕食品過期一天時毫不留情地從我手裡將食品奪過來扔掉。
有一次淩晨時分我吃辣椒肉醬拌米飯,他拿過來看保質期:過了兩天,於是他不由分說地就要扔。我力氣又沒他大,辣椒醬被他奪走後我還被他教訓了一通。
我氣得直流眼淚:“我現在、必須吃辣椒醬配大米飯!過期兩天根本沒關係的啊!!這種調料過期半年都沒關係的!!”
我去翻垃圾桶,他攔腰把我抱了起來:“不許吃就是不許吃。”
我咬他的肩膀:“你好煩啊!!!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求求你了,讓我吃吧。”
“我不管你還管誰?管隔壁王大媽洗不洗腳嗎?”他也生氣了。
我踹腿大哭,他才不管,把我扔下沉著臉出門去了。我以為他要跟我鬧冷戰,結果人家出門去超市買了罐新的辣椒醬放我的跟前:“吃吧。”他一臉邀功請賞的樣子。
當時我那個氣啊,感覺牙齒都要被自己咬碎了。他根本不能理解像我這樣的人,有想吃的東西一定要立馬吃到的心情,等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他的吹毛求疵還體現在極度謹慎上。
就比如拿他怕狗來說。我倆走在大街上,看到哪怕是柯基,他都要拉著我躲得遠遠的。我簡直都要氣笑了,他還一本正經地和我掰扯:“狗不會說話,你不知道它在想什麼,說不定就要暴起咬人。”
我翻白眼:“柯基咬你幹啥?以它那個高度它咬你的腳後跟很開心啊?”
他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很認真的!”然後他又補充,“你為什麼瞧不起我的腳後跟?”
我不服氣:“那有的人也不可預料啊,人比動物可怕多了,人會騙人,所以即使會說話也還是會咬你。”
他點頭:“是啊,你說得沒錯。所以說真的我很不喜歡國外,這邊總是有嗑藥興奮了表現不正常的人,也不可預料他們的行為。”
不僅如此,我們兩個走在路上,旁邊開來一輛巨大的垃圾車、油罐車、水泥車之類的,他也總是下意識地拉著我到更裡面去走。
他嚴肅地說:“我怕它們突然爆炸。”
有時候他也感慨,說在他眼裡這世界其實處處有風險,小到鴿子飛過在你頭頂拉屎,大到垃圾車突然爆炸。
他超級怕死,也超級怕我死。所以他從不劇烈地親我,也拒絕學習使用網上的技巧在我身上留下吻痕。因為他看報紙寫一個男子給一個女子“種草莓”,結果親出血栓,女子暴斃。
我對此很無所謂,根本不怕死,覺得人的命由天註定。他就會很傷心,說:“你是不怕死,但我怕。我特別怕我倆中有一個死了,另外一個還活著。”
他還說:“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那麼理智,肯定還會正常工作和生活,畢竟要照顧四位老人,但晚上回家就默默崩潰,都不愛《Dota》和足球了;如果我死在你前面,我就會想,我的豬豬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出門買菜還會迷路,走大街上被人欺負,沒了我她可怎麼辦啊?”
我動動唇,忍住沒說我不認路是裝出來的,也沒說我的柔弱也是裝出來的。
我只得說:“那要死的話也沒法控制啊,就算咱們都平平安安地活到七老八十,也總會一個人先死,一個人後死的。”
他惆悵地歎道:“的確是的。”
我又道:“那不如等咱倆很老很老了,一起去坐世界上最高的過山車,等俯衝下來時手拉手一起發心臟病。”
他聽了很震驚。
想了半天,老韓幽幽地說:“雖然不想反駁,但是乘坐過山車是有年齡限制的,公園不會讓太老的人上去玩的。”
“退一萬步說,”他繼續思考,“就算人家讓我們上去了,我們如果一起犯心臟病死去,同車的人會有心理陰影的。我們都這麼老了,就不要再給人家添麻煩了吧。”

聚會結束那天我回到家先洗了個澡,非常細緻地抹了一遍身體乳,心情不錯,但稱完體重後變得悶悶不樂。
我不相信這體重數字,覺得一定是因為我頭髮還是濕的,所以比以前沉。於是我把頭髮吹幹,又上秤稱,還是同樣的數字。
一頓晚飯吃下來長了0.6千克,我心如死灰。
那時我對自己的體重過分偏執。我個子不高,不到161釐米,卻對外聲稱163釐米。
我給自己定的目標是體重 38千克。我想要瘦得跟幹兒一樣,想要小鳥腿和明顯的肋骨。
我知道這個要求近乎病態了。但我就是覺得如果能降到理想的體重,人生就會好轉。我會變得比現在漂亮,比現在自信,能出門隨便吃,然後假裝自己吃不胖。
大三那年前任對象開始對我冷暴力,一個暑假從不主動聯繫我,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你不要來煩我,我在打遊戲”。
那個暑假我從48千克瘦到43千克。開學回來我去他樓下找他,他本來很不耐煩,但下樓看到我,我感覺他明顯目光柔和很多(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幾個月以來,他難得溫柔地問我怎麼瘦這麼多,我就哭了。他反而抱抱我,小聲和我講:“我覺得你比以前好看了。”
可能就是那時候吧,我覺得自己一定要更瘦一點兒才可以。
隨後我就陷入了吃減肥藥——暴食——吃減肥藥——暴食的惡性循環,偶爾還會催吐。
這真的傷身又會摧毀人的意志力,所以哪怕後來我倆分手了,我依然對體重偏執。
和老韓在一起後,我開始試圖去認識自己。
我在想,木桶原理之於我,哪個是短的那根板子?
在想這個問題之前我率先想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人都是複雜的,必須接受複雜這個屬性,才能去分析自身。
我平時看言情小說,裡面總講人設。
但現實生活中哪怕是五六歲的小孩子,都沒辦法用貼標簽的方法分幾種性格去定義。
我經常舉的一個例子是,電視劇裡大家演普通路人,都行色匆匆,但真正的普通人是這樣的嗎?我是個普通人,在排隊買奶茶時,總會想慢慢劈叉,或是在進地鐵站時高聲歌唱。但我只是在腦海裡想想而已。
我和老韓會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手拉手跳躍、跑步,像兩個瘋子,這樣的我們不是普通人嗎?我們是的呀。
但誰能解釋我們的這種行為呢?
這就是複雜。
複雜和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不是偶然的。
所以我的短板是焦慮症本身嗎?是我厭食、暴食、過度減肥嗎?是我徹夜失眠然後瘋狂拖延嗎?
我覺得都不是,這些都是表像。
深層問題在於我迫切想要和世界割裂,同時又迫切地想得到外界的認可。
我在和人比較中得到優越感的同時又收穫深深的自卑感。
我渴求美好的感情又覺得這樣的自己不值得。
我對自己的認同建立在虛榮和傲慢上。
我孤芳自賞,但別人誇我時又會大喊著“我很爛的!我很差的”,尖叫著跑走。
我想要改變現狀,又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我假裝愛自己,又深深厭棄自己的懶惰和懦弱。
我對一切感到迷惑、矛盾又憤怒,一腔怒火,卻勉力維持優雅、虛偽的微笑。我不懂這個世界的法則,正如不懂自己。
我沒辦法真正放棄自己,又覺得自己的人生不過如此。也許曾經有過輝煌,但現在的我拒絕繼續努力,偶爾依靠小聰明自負,但又陷入深深地悔恨中。
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是這樣的狀態。
而這一切的契機又讓我一言難盡,也許是因為失敗的戀愛,也許是因為父母的強勢和控制,也許是因為祖輩的相繼離世……
我至今記得那時申請加國簽證要例行體檢,因為沒多少可以選擇預約的時間,不得不在還上課時買機票從上海飛回北京做體檢。
那天下午我做完體檢時間還早,因為我的返程航班是晚上八點,所以我媽說:“你去看看姥姥吧,姥姥其實上周心臟病發住院了。”
我去東直門中醫院看姥姥,姥姥特別驚喜,一個勁兒地問體檢怎麼樣,簽證怎麼樣,仿佛我的事比她的身體還重要。
我幾乎哽咽了,說:“你住院怎麼不告訴我呀?”
姥姥塞給我一塊費列羅的巧克力,說:“不礙事的,喏,這個你帶上飛機吃。”
那天下午四點多,姥姥穿著病號服送我到醫院樓下,陽光很好。她就站在樹蔭裡,一直一直朝我招手,直到看不到我。
我一直記得那個場景。
回到上海後過了三天,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姥姥走了。
那時我在宿舍背單詞,掛了電話,剝開了費列羅。我一直不愛吃巧克力,所以姥姥給我時我就隨手放在兜裡,經過飛機上兩小時的飛行巧克力都被焐化了。此刻我把它剝開,剛吃第一口眼淚就掉下來了,然後就沒再忍了。室友來抱我,我說我沒有姥姥了。
長大好煩啊,愛我的人在離開,我也在變糟糕,生活就仿佛不會再好了。
所以那時我想死。死不是我想去做的一件事,我只是覺得如果死了的話,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戛然而止。
和老韓那種淡定沉穩的性子不同,我是個急性子的人,要在第一時間知道所有事情的結果。
就像我在那個晚上必須吃到辣椒醬拌白米飯,那時的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我人生考卷的所有答案。
我會幸福嗎?我會成功嗎?最終會有一個溫柔又帥氣的好男孩來愛我嗎?我會和爸媽和解嗎?我會成為一個強大又溫柔的人嗎?
我不知道。人生這個考卷哪兒有答案啊?我就像放暑假的小孩子一樣,將試卷往後翻到最末頁找答案,結果發現一片空白。人生試卷的每道題都只有一個答案:“略。”這讓我很焦慮。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好像就在一個午後,我和老韓抱著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安穩又愜意。我倆醒來後面對面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我把腳塞進他的腿縫裡,他夾著我的腳,比誰力氣大,我們就玩著這種蠢遊戲。
他看見我眼中的他,我看見他眼中的我。
他看著看著便過來親我。
我說:“咱們倆好膩哦。”
他說:“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我說:“你喜歡我什麼啊?我一點兒都不好。”
他說他討厭不可預料的事,但我是個例外。
他說:“世界不可預料,所以危險;你不可預料,所以迷人。我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我聽了就好感動啊,然後想:二十多歲的我其實錯了,要做的並不是客觀地去認清自己,而是要主觀地去愛自己。因為我就是個值得被喜歡的人,哪怕沒有理由。
我值得在一個靜謐的午後和溫柔的男孩子面對面地躺著,任由他對我說情話,親我的額頭。
嗯,我之於世界可是很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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