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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掌紋裡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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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掌紋裡迷途

定  價:NT$ 33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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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Instagram人氣治癒系女生——郭書書首本散文集;
我們的愛都有去處,只是迷了幾年的路。


▲ 三十五篇未公開散文細膩寫愛:沿著你的掌紋識路,連迷途都是歸宿
▲ 從毀敗到救贖的療心旅記:腐朽、愛人、自癒三部曲修復困乏時光。
▲ 最溫柔的成長地圖,以自身故事回應現代人的晦澀迷茫。


「或許『重生』的重點不是『生』,而是『重新』,是將腐朽的、歪劣的一概細細剷去,在不傷及本體的前提下,讓原先幾近凋萎的主幹能夠重溫日光,壞的枝枒皆落入土壤,一天一天被發酵、分解、吸收,最終成為樹幹的養分。

誰也沒有想到這棵樹還能活下來,更沒想過它還能開出粉嫩的花。

樹是我、腐朽是我、曾經的不見天日是我;花是我、粉嫩是我、現在盡力昂首向陽的,也是我。」

——郭書書

//


濕透的日子還好有你,
避風、遮雨,我們一起,
在彼此的心上等待朗晴。

她說,我們每愛一個人,就近乎耗盡一次一生;
她說,我是被過去綁住的人,至今仍在尋找鬆綁的可能。

從血緣織成的牢籠逃離,身後跟隨無數魅影;
她纖敏、膽怯,孤獨又疼痛;無數磕碰間摔碎一顆顆眼淚,
她以為自己再不能擁有了:關於愛、關於人恆常追逐的那些。
記憶的風雨侵蝕著,直到發冷的手重新被溫熱,
一起煮食、一起作夢、一起走過常日漫漫;
他告訴她:「妳好我就好。」
於是不再懼怕對視與觸碰,
她的晦暗她的刺,終於住進盼望裡⋯⋯

本書透過瀰漫故事性與畫面感的溫煦之筆,娓娓訴說身處腐朽的易碎巷弄,如何蒙獲救贖,如何平靜自癒的路程。對應你我深陷寂寞囹圄、始終滲血的青春瘡疤,郭書書的文字成為一種療癒介質,讓人沉浸其中,延伸出柔軟的目光,再一次得以凝視自己,練習愛人。


▍ 易碎巷:關於家庭

來生,來生我們再也不要認識了,你不要邊愛我又毀了我,我也不要只能在毀滅裡才能嚐到父愛。死亡是什麼?對我來說一度是「沒有新的可能」,沒有好轉的可能、沒有互相道歉的可能、沒有看著對方的眼睛對他說「我原諒你了」的可能……

但我還是如此貪心,多想這些可能,是我們面對面、眼對眼之下所發生。
原諒二字還是太難啟齒,所以我都說「算了」:算夠了、算盡了、算不完的,所以,算了。

▍ 平靜路:關於愛人

直視深淵的時候,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有一個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會帶來妳已經好久未曾碰觸到的溫暖和光亮,他會讓妳感覺到被愛、被珍視,他會陪妳一起趴在地上,伸手抹去妳臉上的髒汙,不說妳好可憐,只說妳辛苦了。

「妳已經辛苦那麼久了,要開始過好日子了。」

▍ 盼望里:關於自己

我無法控制這些關乎失敗者際遇的種種要不要發生,遲早得正視它為我的生命帶來的風雲變色,但或許這個「遲」或「早」,是我可以自己決定的,是我這段蠻荒生命裡,唯一受控於我的了。

//

作伴推薦

4Samantha |攝影作家
宋尚緯|作家
李 豪|詩人
陳怡安|作家
鄭宜農|創作歌手
蔡傑曦|攝影作家

(按姓氏筆畫排序)

「三種迷路,三條通向愛的路。
有些際遇注定風雨,有些路徑沒有道理,然而每一場不期而遇的關係,都預備著嶄新的自己。
謝謝書書打開了門,讓我們住進她的字裡。我們跟著她在愛裡迷路,也在愛裡找到歸宿。」
——4Samantha (攝影作家)

「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的卻各有各的不幸。悲傷並非只是一個現象,所有種種都有跡可循,郭書書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攤開來,在這些故事裡頭,書寫著真實的悸動與淚水,也為身處同一條船上的人們問暖,你並不孤單。 」
——李豪(詩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麼女兒呢?書書寫的是女兒有淚,寫女兒不輕(不可承受之輕)。作為一位全方位女兒,書書的書是有女初長成的一壺女兒紅,聽聞這種紹興酒柔和不辣,而且有淡淡芳香。」
——陳怡安(作家)

作者簡介

郭書書
生於高雄的冬天,喜歡高雄沒有冬天。
在災厄裡逐漸認得愛的樣子,從生存的縫隙裡一點一滴拼湊嚮往的生活。
相信日子裡有愛、愛裡有盼望。

相關著作:《在你的掌紋裡迷途(博客來獨家限量親簽版)》

目次

【自序】

【易碎巷】
父親
以愛之名
鬆綁
擺渡人
我們且盼且攀
愛恨同名
舊了的少女

我在你愛我的時候,也很愛你
離散


【平靜路】
大港男兒
不再是少年
送你一份盼望
住進愛裡
最好的生活
從墜落的時光走向你
日常練習
你朝我的方向走來
豢養紀實
敢於孤獨
動心之後
祝我五歲生日快樂
牧羊人與他的羊
常日漫漫,我願與你為伴


【盼望里】

瀏海
紅疹
書櫃
擁抱醜態
日子如常,卻往往通向未知

我不住在烏托邦
音樂祭之後
世界裂開了,而你沒有
輸血

【附錄】親愛的書書 /洪維澤

書摘/試閱

輸血

生命中首次因為書寫而受到讚揚大概是十四歲的事情。我的初戀很早,對象是一個高大好看的男孩子,高大的可以任意踩碎本就不怎麼強韌的我,而我只能將碎片一一拾起,洗淨上頭的鞋印,鋪在作文紙的格子上,鋪成一片墨黑色的眼淚,嘗試記下初見風花雪月後一切卻戛然而止的隱隱作痛。老師用紅色的筆墨在後頭畫上哭泣的臉,以及大大的「情真意摯!」,像是在眼淚的汪洋裡撒上幾滴腥紅色的鮮血,我第一次的失戀就這樣宣告大功告成。

後來的書寫一直斷斷續續,我熱愛閱讀,但對於產出倒是興趣缺缺,似乎書寫對我而言除了是應考時的一大利器之外,並沒有其餘太重要的意義可言,對此我幾乎是深信不疑。一直到上一段關係猛然結束,原先交織纏繞的部分在某個下午突然被那聲「我們分手吧」硬生生截斷,我的某些基因還遺留在他那裡,他的炙熱體溫也不曾揮發,每一個被擁抱過的地方頓時從糖蜜成了瘡口,傷心無處可去,全數流成沒日沒夜的眼淚,偶爾睡醒視野會有短暫幾秒的白濁渾沌,從此身體像開啟某種自保機制,我哭的時候少了一些,寫的時候多了,像被按下某個開關,再也停不下來。
把私人社群軟體當成悲情日記的時間將近半年,期間收到朋友不理解的訊息,他們希望我早日振作,而非總是把自己浸在傷心裡,我因而索性開了另一個帳號專門記下這些在痛苦中打轉徘徊的日子,在暱稱處鍵下「你說話呀」,希望對方能給予我「我想要的」回應,而誤打誤撞之下,這些承載著我的傷心的字字句句卻有幸能走進一些人的心裡。我失去一段關係,走進無愛的風雨,卻因此而意識到,之後的日子,我或許都會與書寫比肩同行。

父親過世的那幾天,我在慌亂之下打開了社群網站,輕觸鍵盤,一字一句毫無章法的留下了心情的片段,無關乎救贖或和解,只是在內在滿溢之下,必須向外拋擲一點什麼才能維持平衡,而後收到了幾封訊息,除了關心之外便是對我文筆的讚揚。他們說「希望妳可以一直寫下去」,附上加油打氣的大姆指圖案,沒說節哀。

「希望妳可以一直寫下去」對我而言幾乎是某種詛咒,我所能想起的每一個接收到這句話的時機,都和毀滅有關。失去愛人的毀滅、家變的毀滅、窮困的毀滅、父亡的毀滅,各種可大可小的、長長短短的、爆炸花火式的又或者輻射恆常不滅般的毀滅,於是那樣的鼓舞似乎都不再具有獎勵性質,反而像是某個制約我的口令,每當他人的唇一張一抿,發出的音節就如同槍聲響起,我只能不可自控的重新回溯那些毀滅,一次又一次。

幾個被記憶折磨至夜不能寐的日子裡我看著讀者友善的訊息卻哭了出來,書寫的光芒之下其實掩蓋著種種毀滅,掩蓋著我的哭聲與尖叫聲,掩蓋著我曾經的示弱與投降輸誠,掩蓋著日子的慌張與無措,掩蓋著我努力撐起的、長長的生命裡尚瘀著血的橫斷面。所謂創作或許充其量只是我用踏進這些不幸與苦難所交換而來的、羸弱飄忽的零光片羽。
我帶著這樣的心境持續記錄自己的生活好幾個年頭,一方面畏懼這枝專沾生命血淚為墨的筆,總覺得依賴它之後我遲早得耗盡自己的陽氣;一方面又感激它時時刻刻、不曾缺席的陪伴,在每一個眾生皆入睡的深夜,是它引我一字一字卸下身上的重擔,但對於書寫存在自己生命的意義我依然沒有答案,只知道自己的書寫都是「不得不」:再也忍不住那些必須對自己說的話,於是只能將原先抽象的心聲寄託字裡行間,它們也因此有了軀體和形狀,成了可以遞交給某個傷心欲絕之人的小小禮物。

而在父親過世之後的某天,我整理著當時記下的零碎片段,忍著鼻酸,忽然腦袋裡閃過一句「寫過了,就過了」。

日子所給的溫柔總是茫茫渺渺,像一股不刺眼的光,一眨眼就過了,傷痛反倒像是流沙,總是試圖將我們留在當下,走不開身也邁不動腳步,只能一再靜止在原地,等待再一次被摔破。

而倘若寫過了,就讓它過了吧,還是過不去的,再多寫一點便是。
我們終究要跨過那些關卡,不滯留、不耽溺,仰望的時候看見星空,而非噩夢的殘影。

或許是從那時候我才開始能依賴書寫。我相信書寫可以抽乾流沙,眼淚可以和文字匯作一脈,最終昇華成智慧和養分,再次注入我的血脈。

書寫便是輸血,它可以拯救我的浩劫,而我要親手把我劫後餘生的日記交付給你,我不教你怎麼度過自己的劫難,我只告訴你,你無論如何也得寫一本屬於自己的,而在你寫出來之前,你可以先讀讀我的。

送你一份盼望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已經被父親拳腳相向過,我一直到懂事之際才知道這件事情。
我記得她告訴我她不只一次從睡夢中哭醒,以為自己又回到那天,被壓在主臥室衣櫃的角落,面對心愛男人的拳頭,想著原來愛即是毀滅。
問媽媽為何第一次不走?她說:「那時候也很想離開啊,但是有你們,有什麼辦法。」
我無法辨識她的眼神,好像帶了一點怨懟,又有一點身為母親為了母愛隱忍的光輝。

後來的好一陣子,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也開始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厭惡,如果我的存在是約束他人的,那我是否也是加害者的一部分?
是我絆住媽媽逃跑的雙腿、拉下她求援的雙手、摀住她求救的哭喊,逼著她只能繼續留在這個烏煙瘴氣的空間,承受著名為婚姻的暴戾。

我至今無法讀懂媽媽那雙與我相似的眼睛,我們有著一樣細長的蒙古褶,一樣濃而長的睫毛,人們總說我的眼睛像她,我卻讀不懂她眼裡的怨懟究竟是給父親,還是給我。

然後是我連著幾年破碎而不間斷的嚎哭聲:我的存在是約束他人的。我根本不應該被生下來。
或許我不應該存在?原來我不應該存在。

緊跟在我一聲聲號哭之後,是洪一聲一聲的呼喚。
他用最溫柔的語速和最和煦的目光說,那是他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責任,不是我所該擔負的。不是安慰、沒有同情,是理解,理解我所畏懼跟無力拋開的陰霾所指為何。
當我嘶吼著世界上沒有人愛我了的時候,他說不是的,要我看看他,還有他愛我。
當我哽咽著說我再也沒有家了,他擁抱我,力度像是磚和瓦。
他撫摸我,圈住我,擁抱我,親吻我,接納我,用心看我,愛我,照顧我,接住我。

而連洪都不知道的是,我蹲在那個頂樓對著下方車水馬龍瑟瑟發抖的時候,他剛好來了電話,我的眼淚撲通撲通掉,他察覺了之後沒多問什麼,只說我是最棒的,聲音像是染了漸層暮色的天空,讓我幾乎忘記這個世界的烏煙瘴氣。

我才開始又有了嚮往生活的能力,想要跟這個聲音一起過盡所有再平凡無奇不過的日子:我們要在整天的勞動之後擠在同一張桌子吃晚餐,電視裡的戀人總是面對面坐在餐桌的兩端,但我依然要占去他左手邊的位置。我會把挑出來的紅蘿蔔丟到他碗裡,他三兩下就吃掉一碗飯,我們的狗在腳邊竄,然後我和他互相依偎在鋪了灰色床單的雙人床上頭,我可能又會做噩夢,但驚醒之後的嗚咽聲會讓他把我抓進懷裡,安撫式的拍打我的後背,他像照顧嬰兒那樣照顧我,從我上一次死了的時空撿起我,拍拍我身上的塵土,再次把我養大。
某次無意間看到一位演員得獎之後的致詞,他說「是因為有你,我才能有今天」,我只想說,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幸手握獎盃,在台上說出那句「是因為有你,我才能有今天」,你要知道我的意思是,謝謝有你,我才能有昨天、今天、明天、無數個明天。我才能繼續跟這個世界奮鬥,最終找到自己的棲身之地,和世界、和自己和平共處。

二十歲生日的時候,我形容「終於是撐過動盪的十九歲,和二十歲的第一天碰了面」,二十一歲的時候,天昏地暗,百廢待舉,我連生日都哭著過,一句話也沒說。

我曾經活得驕傲又嬌縱,後來被命運一巴掌打趴在地上,沾了滿身碎石爛泥,從此過生活就如同走鋼索,小心翼翼,時不時想放棄,但又耽溺於人世間的各種溫情。
我曾經對一切都感到失望,面對生命的失序,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走向毀滅和爆裂。但當我一步步走向深淵的同時,我總是期待著有人會來救我:他會牽著我的手,在我的無名指掛上一副鑰匙,給我一雙肩膀,還有一個家。

今天我二十二了,我在洪的愛裡面看到我的家一磚一瓦地逐漸成形、看到我自己曾經的瘡口一點一點地長出粉嫩的小肉芽。
我不再滿目瘡痍,我開始轉頭告訴那些仍在痛苦裡打滾的人,用最真摯的語氣,我說你們要有盼望。

直視深淵的時候,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有一個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會帶來你已經好久未曾碰觸到的溫暖和光亮,他會讓你感覺到被愛、被珍視,他會陪你一起趴在地上,伸手抹去你臉上的髒汙,不說你好可憐,只說你辛苦了。

「妳已經辛苦那麼久了,要開始過好日子了。」

是啊,你來了之後,我就要開始過好日子了,你替我帶來了盼望和展望、安心和開心,有你的日子,怎麼會不好呢?

從此以後,你便是我的造物主。
你給了我第二條生命,我再也不說浪漫的話,只呢喃你的名字。


牧羊人與他的羊

聽聞父親離世的消息是早晨的事,而後有大半天都耗在殯儀館,好不容易認完屍、做完筆錄、制止完時不時要吵起來的長輩們已經到了吃晚餐的時間,當時洪照慣例撥電話給我,知道事情原委之後他立刻從嘉義趕回高雄,抵達高雄時已經將近凌晨,待我處理到一個段落之後,他便把我拎回嘉義跟他同住幾天。
到民雄的車次不多,自強號一天只有一班,我們沒有趕上,只能在區間車上一路搖搖晃晃,二十來個站,兩個多小時。我靠在他身上,看他打開電腦裡的某個文件,裡面清楚條列著數點資料,他按照順序問我,妳爸爸有沒有勞保?國民年金?保險?有的話記得去申請這些補助;妳們學校有專門設置的助學金,教育部也有相關的急難救助金,等妳這頭先忙完再去準備文件就好;除戶證明跟死亡登記記得在期限內去辦理,不然要罰錢,噢還有拋棄繼承一定要記得,那個比較麻煩,但不難,不用額外花錢找人處理沒關係。

我看著他的眼睛,單眼皮包裹住的眼睛裡沒有同情的成分,只有對我的擔憂。他抓了抓我的手,分了一耳的耳機給我,按下隨機撥放,像高中我初經歷家庭失和,他帶著我去美術館散步,我們也共聽一首歌,那耳機像是牽繩,而我是一頭初經歷驚嚇慌張失措的羊,他一餐一餐、一日一日將我馴養,輕輕把我拴上,他只有我一頭小羊,我只有他一個牧羊人,那之後我才有了方向。

到嘉義之後,我不提,洪便也不多說什麼,那個五坪的小套房像是某個時空停滯的空間,停在災厄跟意外都還沒發生的當下,我可以不畏噩夢的睡去。
我們照常上超市買喜歡的菜、備料、煮飯、洗碗、倒在一起看電影、抱在一起睡著。
我的黏人症狀越發嚴重,洗澡的時候要他拉個椅子在浴室門外陪、他掌廚的時候我依然黏著他不放,只不過洗把蔥的時間沒有肌膚之親,忽然不安感從脊椎蔓延到後腦勺,於是又吵著要他把我再抱緊、再抱緊一點。

洪所給的療效很奇妙,不主動開啟對談,也沒有什麼深刻的句子或紀念性的事蹟,他只是靜靜的把我拖回日常生活。當我躺在床上看他自顧自處理瑣碎的家務,聞著他為我料理每一餐之後滿室混合了食物的香以及油煙的味道,飯後見他把鍋碗瓢盆一個一個仔細刷洗乾淨,感覺他正在提醒我,這一路我失去了太多,這次更是手足無措,但沒有關係,就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他都不會離開,我頓時感到安全,而停滯的日子自此彷彿慢慢向前流動,我才終於有勇氣從爸爸離世的那天跨出步伐,掙扎著走到當下。
遇見關卡的時候,心智頓時又回到幼年,脆弱且依賴,面對一切都只想投降。洪逆來順受,用日常再一次把我撫養長大,一餐飯是一個春夏,一次相擁而眠的好覺是一個秋冬,我所欠缺的,那種被人從頭到腳無微不至照顧著的感受,他一個人默默、緩緩地給。

我看著他煮飯的背影,駝著背躲在被窩想著,愛會被抽走,但愛也能被注入吧。我總是覺得自己的心上有個洞,所以留不住一份固態的愛,我需要流動的愛:愛流走的時候,給愛的人會發覺,然後再把愛補進來,沒有補進來的話,我就是空的,而空的我很容易將自己摔碎。

而那幾天,或說那幾個瞬間,是我這輩子少數覺得,自己好像收起了一份固態的愛的時刻。

未來的某些時刻,當他可能專注於他的生活,將我們的關係擺在後頭,我也不會是空的,自然也不是碎的。

我是逐漸被捏好的某種容器了。我的身上都是洪的指紋,他的掌紋是我的地圖,我從十七歲開始的迷途,終於在他的愛裡知返。

某個凌晨我終於還是痛哭失聲,在母親身邊謹守著堤防無法傾訴的痛苦與掙扎,我一股腦地往他那倒。那些自責和過往遺留下的、尚未處理好的痛苦同時併發,像是有人往我身體投了幾個炸彈,我保住了我的肉身,卻免不了爛了臟腑。

「留下來的人,還是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對不對?」
他說對,然後拿來毛巾,輕輕擦去我滿臉的淚。

倘若我的苦難是一場馬拉松,我想洪便是我的陪跑員,看我踉蹌、看我崩解、看我承受那些只能發生在我身上心上的病痛,不能代我完成賽程,卻從未缺席。日子和運命在我身上留下的污痕,他一清二楚,他從沒有對我說過「交給我」,因為我們都知道,人生是我的,難關更是我的,這一切都不能交給他,他只是在每次接住我的時候耐著性子,將那些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痕一處一處、仔仔細細的攤開,注視,還有吻。
那些我刻意遮掩的醜陋、我心底被親情大力撞壞的缺角、我因無法釋放恐懼而生的怒氣,他全都看在眼裡,然後對我說:「沒有關係。」

因為愛沒有條件,所以沒有關係。

而或許在災難之後,這些污痕也不急著洗清吧,愛會醜、會爛、甚至會死,但這不妨礙我們辨識愛的樣子。


我在你愛我的時候,也很愛你

今天是父親過世後滿月的日子,日子過得很快,我不怎麼哭,因為有太多待辦事項等著我,以為辦完法事之後就能輕鬆點,實情是還有一堆行政部門得跑,我去戶政事務所,戶政事務所要我先去家事法庭領取證明然後再回來;為了申請教育部的喪葬補助必須去學校生輔組填厚厚的表格,學校生輔組要我去系辦、去會見系主任和班導師,然後是諮商中心,接著再回到最原初的櫃台蓋上最後一個章。
我記得那天打開手機發現自己走了將近十公里,想著這應該就是成人版的大地遊戲:不為遊戲,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套上「遊戲」二字。

我哭得很少,甚至一度在心裡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沒有良知,同學談笑間說「哭爸喔」,我只能沉默。沒有想過有一天連一句無心的髒話都能讓我想起你。

然後是今天,生理期來潮,癱在床上讀某本暢銷書,作者寫道他首次出書,他的父親走進書店,一字不漏的將他的書名念出聲,跟店員說他要買這本書。

我突然在那幾毫秒的時間內、連書都來不及丟開,便難以自控的在空無一人的宿舍痛哭失聲,我的哭聲難聽至極,但我停不下來,我只要想到如果你還在,即使我依然硬著脾氣不跟你聯繫,你也會這樣做,我就停不下來。

在靈堂幫你摺紙蓮花的時候,有個大哥滿面哀傷前來攀談,說他是你很好的朋友,我沒見過他,他卻說起了我,他說,妳爸爸曾經對妳做錯事,他很後悔,他每次看到我的小孩,就會說起妳,說妳讓他很驕傲。

我想起好小的時候,你最疼我,買回來的玩具堆滿一整間臥室,我調皮搗蛋,仗勢是家族裡的第一個小孩,大家都疼我,總不顧媽媽的威逼利誘,放任一片玩具四處扔擲。某次媽媽盛怒,在我面前把滿地玩具掃進垃圾袋,無視我滿臉淚痕,把整袋玩具丟進垃圾車。我記得小小的我趁媽媽下樓倒垃圾時拿起家用電話撥通你的號碼,那時我的世界裡還只有兩支電話號碼,你是我的二分之一,我哭著跟你說我最喜歡的小熊組合被媽媽丟掉了,你沒有問為什麼,只說,你知道了,喚著你給我的小名:「爸爸會去追垃圾車,把小熊帶回來,小美不要哭,有爸爸在,小美就不用哭。」
稍晚,你比平常回家的時間更遲了一點,進門時手拿一盒全新的玩具小熊,怕我發現那是新買的,外頭還應景的包上了垃圾袋。

後來你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我都忘了,我只記得我是被愛的。

十七歲之後,或說至今,我還是時常忘記什麼是被愛,我需要不斷驗證他人對我的感情才能安心,愛情是這樣,友情也是這樣,反倒是面對親情我總是遲疑,我深怕在盤問你們是否愛我之後,我會得到否定的答案。
我的愛很多,但在要給出去之前總是躊躇,怕收不回來,怕他人不要,於是總給不出去,才知道,太多無處安放的愛,原來會導致自身疼痛。

那你呢,這幾年,你痛嗎?你痛的時候,身上被燒灼啃咬的感受,是否和我一樣?

你走的那幾天,我在社群軟體上連著發了幾篇更新,引來一些業界前輩的關心,還有稱讚。他們說我有寫字的潛力,我把訊息就這樣丟在訊息欄裡,不敢回覆,因為總是想到你。
自小開啟我閱讀的不是繪本童書,是你的手寫信,從純圖片到圖片搭配注音,從一點簡單國字加上大篇注音,再到滿篇文字,畫媽媽、畫我跟弟弟,寫家人之間的親暱,寫做人處事,其中重複最多的大抵是,「爸爸愛你們」,還有「你們永遠是爸爸的驕傲」。這個習慣延續至今,包含你的遺書,也不例外。

一些人對我說「節哀」,但我總覺得我不是哀愁的,我只是傷,滿身滿心的傷,物理性的傷。繩索套在你的脖頸,而或許他們斬斷繩索的時候,也一把砍去我曾經的某些枝枒,那些斷口汨汨流著血,我們的血。畢竟我有二分之一,是你的。

你走了之後,我感覺自己一天一天醜陋起來,我把你的死塞進心裡最深的抽屜,那裡同時還放了我們親暱時的回憶,我甚至不敢整理便匆匆離去。你犯下過滔天大錯,我和你結下血海深仇,過去你鋪天蓋地的愛,我全都視而不見,因為若是我選擇將那些愛收入眼底,我便再也找不到恨的施力點,我不想進退兩難,而愛的風險太重,我便選擇了恨。

而到了今日我才意識到,那些背著恨意向前走的路,都是回頭路。
我最終還是停在你愛我的時候,彎彎繞繞,日夜迷途。

我已經不能斷定現在的這些心境是否能稱為和解,倘若可以,這些和解又是我和我自己的,還是我和你的?
我只是終於可以承認,我在你愛我的時候,也很愛你。

或許我的愛是有去處的,只是迷了幾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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