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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女的逆襲日常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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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在後宅站穩腳跟後,沈清月依然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惡意與陷阱,
原本疼惜她的姑姑在得知表哥愛慕她時,竟翻臉無情說了不少難聽話,
繼母吳氏更是找來紈褲侄子吳鴻飛獻殷勤,想把她嫁進吳家受折磨,
儘管這麼多人惦記她的婚事,她卻沒在怕的,因為身邊總有貴人相助,
吳鴻飛剽竊別人的文章討她爹歡心,新科解元顧淮神速幫她找到證據,
她爹的壽宴上,她與吳鴻飛的賀禮一模一樣,鬧出真假畫風波,
也是他出面指出她的才是真跡,讓她爹徹底厭棄了吳氏姑侄,
豈料這兩人賊心不死,竟勾結她的丫鬟設下圈套,想毀了她的清白……

作者簡介

吟雪,女,耿直但不失溫和,勤奮踏實。愛好打遊戲和旅行,
常常在娛樂的同時幻想出有趣的小故事,由此寫出娛己娛人的美好愛情故事。
喜歡挑戰、喜歡嘗試各種題材的小說,
性格樂觀積極,所以寫出來的小說大多輕鬆歡樂,以圓滿的喜劇結尾。
在感情上有些挑剔,所以筆下的男女主從頭到尾都只有彼此一人,
滿足了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幻想。

書摘/試閱

第二十四章 吳氏逃過一劫
吳氏怕得要死,她躲在院子裏「養病」,這些日子連沈世興的萬勤軒她也不跑了。
沈清妍的《女誡》總算抄完了,這一個多月,她幾乎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她年紀小小,眼下已經烏青一片,整個人都瘦一圈,下巴都尖了。
因著吳氏的事,沈清妍將《女誡》送去永寧堂的時候,沈老夫人可沒給她好臉色看。
沈家府裏的丫鬟婆子們除了在說蘇老夫人外孫女嫁得好之外,便都在談論吳氏和林嬤嬤做的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沈老夫人和柳氏想管也管不住,越發頭疼。
柳氏生怕這事兒傳到蘇老夫人耳朵裏,想趕緊了結這件事,便派人去林嬤嬤的院子裏,想法子將人弄醒。
柳氏並不希望吳氏被送去莊子上,若吳氏走了,她就要親自出手對付沈清月,那便容易留下把柄,所以柳氏想派人去弄醒林嬤嬤,好提點林嬤嬤兩句,還吳氏一個「清白」。
可惜林嬤嬤還是沒醒,而且沈清月的人一直守在林嬤嬤屋子裏,柳氏的人不大好動手。
柳氏不願惹一身腥,她悄悄讓人放了話給吳氏,說林嬤嬤就快醒了。
吳氏受了驚嚇,孤立無援之下,跑去找柳氏求救。
柳氏打發了丫鬟出去,吳氏登時就哭了,她一邊用帕子擦眼淚,一邊責怪柳氏,「若不是我白擔了養牡丹的責任,哪裏會鬧這麼多事,林嬤嬤醒來要是想冤枉我,咱們可就做不成妯娌了!」
吳氏話裏話外似乎還有責怪柳氏的意思,柳氏冷笑一下,卻並不計較這個,只道:「妳要怕她亂說話,就讓她別亂說就是了……」
「我難道沒有想法子嗎!月姐兒的人守著院子,除了林嬤嬤的兒子媳婦,我的人要是靠近,老爺心裏不就坐實了我的罪名?」
柳氏直直地看著吳氏沒有說話。
吳氏忽然想起了什麼,說著說著,止了哭,她喃喃道:「她的兒子媳婦……」
柳氏見吳氏明白過來,便婉言安慰道:「不是妳做的就別怕,林嬤嬤不至於亂咬人。」
吳氏哪裏還有心思跟柳氏說話,她擦掉眼淚,匆匆忙忙地走了。
柳氏輕蔑地看著吳氏的背影,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茶湯微綠,幽香盈室。
林嬤嬤在灶上管事的時候就很霸道,自從她兒子娶了媳婦就管到了媳婦頭上,她兒媳婦也不是個善茬,婆媳兩個關係早就不和。
至於林嬤嬤的媳婦有沒有膽子幹這件事,還得看吳氏的了。
當天下午吳氏就著人買通了林嬤嬤的兒媳婦。
有錢拿,且再也不用受婆婆的氣,兒媳婦答應得很爽快。
晚上的時候,林嬤嬤的媳婦餵她吃了一服藥,接著屋子裏一陣慘叫,整個院子都鬧起來了,待沈清月的人和同院的人過去瞧的時候,林嬤嬤已經一命嗚呼了。
林嬤嬤死的時候,沈家內宅早就落了鎖,沈清月得到消息還是第二天早上,她剛穿起薄薄的碧綠縐紗裙子,披散著頭髮在妝鏡前梳妝。
夏藤一聽林嬤嬤死了的消息,把沈清月的眉毛都畫歪了。
沈清月皺著眉頭,鎮定地拿帕子擦掉了眉尾多出來的黛粉,轉身問道:「死了?怎麼死的?」
春葉兩手攥著,紅著眼睛答道:「昨晚的時候,奴婢跟另外一個丫鬟值夜,奴婢們就坐在門外打扇子,林嬤嬤的兒媳婦進去給林嬤嬤餵藥,也不要人幫忙,後來奴婢們就聽到屋子裏有叫聲,想推門進去,門卻被鎖了,奴婢連忙叫了粗使婆子過來一起撞門,後來林嬤嬤的媳婦自己把門打開喊救命……奴婢們進去的時候,林嬤嬤瘋了一樣到處抓人撕咬,驚動了滿院子的人,沒一會兒林嬤嬤就倒在地上沒氣兒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林嬤嬤是原本就瘋了,還是被她兒媳婦嚇瘋的?她又是怎麼死的?是嚇死的還是被她媳婦害死的?
春葉又不大確信地低聲道:「林嬤嬤的兒媳婦,應該不、不會是她吧……哪兒有人膽子這麼大,連自己的婆婆都敢害!」
沈清月緊鎖眉頭,林嬤嬤瘋了這事沒法追究了,畢竟她昏迷的時候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她吩咐道:「妳叫人守在院子裏,打聽一下林嬤嬤怎麼死的。林嬤嬤這個時候死了不是小事,祖母和大伯母一定會派人去查問的。」
春葉當即去了。
不過沈清月還是不敢太樂觀,若是柳氏去查,只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柳氏至少和吳氏有一點一樣,那就是巴不得她能出家做姑子才好。
只可惜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根本沒法出面沾惹這種事,這個時候如果身邊有個得力的嬤嬤就好了。
沈清月轉過身,叫夏藤給她梳了個圓髻。今兒不出門也不見客,周學謙也不在,她便只畫了眉毛,口脂都沒有抿。
待她梳妝完了,就拿了一把剪子在廊下避風處修剪白蘭花,這白蘭花沈清月才換過盆,剪去了腐爛的根,也沒有再精心修根、剝泥球,只稍稍添了些土,一指長的小白蘭又長得亭亭玉立,芳香四溢。
春葉急急忙忙地回來稟道:「姑娘,林嬤嬤的死查不了了。」
沈清月手腕一滯,問道:「怎麼回事?」
春葉道:「林嬤嬤的兒子媳婦不肯讓仵作查,說想讓林嬤嬤入土為安。」
沈清月手上力道重了一些,一不小心剪掉了一個剛露出點點乳白花瓣的花苞,花朵落在地上,沾了塵土,髒汙了一些。
生老病死,人間大事,沈家雖是林嬤嬤的主家,卻也不能做這樣違背人倫的事。
沈清月握著剪子的手勒出了紅痕,她淡聲吩咐道:「讓那幾個小丫鬟都回來吧。」
春葉遲疑著道:「姑娘,就這樣算了?」
「嗯,算了。」
只是這一次算了,下一次,不會算了。
春葉也沒說什麼,領著幾個丫鬟回來了,沈清月打賞了丫鬟們一些零嘴,給了幾個尺頭,便在屋裏歇著了。
林嬤嬤的死很快便傳進了內院。
隔了幾日,吳氏又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人前,丫鬟們又是三夫人長三夫人短地叫著。
沈清月對吳氏的事充耳不聞,她只管去給沈世興請安,或是在家裏刺繡,有時也去找沈清舟下棋,期間也讓丫鬟跟著廚房採買的嬤嬤出去一趟,替她打聽了一個繡坊的事兒。
沈清舟沒了顧淮教習棋藝,也少有人陪她下棋,難得捉住一個沈清月,姊妹兩個成天膩在一起,關係也越發親近,同心堂裏常常能聽到兩個姐兒的笑聲。
有時候沈清舟認識的官家小姐來找她玩,沈清月很快也同這些姑娘打成了一片。
沈清月的為人處世雖然已經和這個年紀的姑娘們大有不同,不過她有時候看穿姑娘們的小心思也覺得很有趣,和沈清舟待在一塊兒的時候,絲毫不覺得悶,現在姐兒兩個一道,走到哪兒都是手挽著手。


流光容易把人拋,眨眼就快到了沈清月和周學謙約定見面的日子。
兩人相見的前一天,方氏叫了沈清月去說話,她道:「月姐兒,我想給妳相一個合適的管事嬤嬤,不知妳意下如何?我想妳身邊還是有個嬤嬤照顧要好一些。妳若是將來想帶管事嬤嬤做陪房,我就去外面替妳找個出身乾淨的,要是不想,我就在府裏替妳挑一個,待妳出嫁之後……總要好一些。」
方氏的話說得很委婉,她也是看著吳氏一直算計沈清月實在糟心,想著有個管事嬤嬤照顧著她到出嫁。
沈清月粲然一笑,反握著方氏的手,道:「謝謝二伯母,管事嬤嬤的事,我的確想求二伯母幫忙,不過不是請您替我找。」
方氏抬了抬眉毛,「那妳想讓我幫什麼忙?」
沈清月笑道:「從前我身邊那個啞巴嬤嬤有個熟識的老姊姊,我想去尋一尋這位嬤嬤,身邊人最要緊的是忠心。」
方氏想起了那個啞巴嬤嬤,蹙了蹙眉,隨後點著頭道:「妳說的對,要緊的是忠心。」她又問道:「妳是想帶著她將來陪嫁?」
沈清月近來變化很多,方氏都看在眼裏,她的二侄女是真的長大了,懂事了,聰明了。
方氏也不把她當沈清舟那樣的小姑娘看待了,只要是為沈清月好的話,方氏也不怕跟她說了。
沈清月頷首道:「我畢竟還年輕,有個長輩照顧,到底要好些。」
方氏問沈清月那個嬤嬤住在哪裏,要不要她派人出去尋。
沈清月淺笑道:「我只隱約記得坊、巷的名字,我還是自己去問一問得好,正好我要去取父親的字畫,若這回問不出來,再託您幫忙。」
方氏知道沈清月有分寸,連出門的由頭都找得合情合理,便沒再多言。
次日,沈清月便領著丫鬟跟沈世興一道出門了。
不過這次待沈世興離開之後,她先去了原先羅嬤嬤所在的繡坊,而未去青石齋。
前一世的時候,沈清月用嫁妝置辦了好幾間鋪子,其中就有她熟識的繡鋪,既賣綢緞也賣成衣,還售賣一些和顧繡、蘇繡、蜀繡、湘繡相關的其他東西。
羅嬤嬤所在的繡坊就和沈清月的鋪子有長期往來,有一回沈清月去取貨的時候恰好遇到繡坊有一筆單子被人毀了約,大批的繡帕出不了手。
沈清月一則想低價拿貨,二則有惻隱之心,不忍繡娘們沒了飯碗,便買下了所有的帕子,然後便與管事的羅嬤嬤相識了。
羅嬤嬤很有膽識,性格也好,沈清月便收了她做自己院子裏的管事嬤嬤,也讓她幫忙分擔外院鋪子裏的事。
沈清月記得,羅嬤嬤說她從前一直在司馬巷繡坊的莊子上做工,這兒應該能打聽到她。
到了司馬巷,沈清月派了丫鬟去問,春葉卻回來道:「姑娘,繡坊的管事說,從沒聽說過羅嬤嬤這個人。」
沈清月緊皺眉頭,問道:「她全名叫羅紅,沒有嗎?」
春葉搖搖頭,道:「沒有。」
沈清月坐上馬車,往青石齋去。
怎麼會沒有呢,她和羅嬤嬤相處了近六年,怎麼會沒有呢!
沈清月對羅嬤嬤的感情很深。
她雖然學技很快,女紅廚藝下棋不在話下,卻於人事非常遲鈍,嫁去張家之後受了婆母錢氏百般磋磨,才漸漸學會在各方人情之中斡旋一二,幸得後來羅嬤嬤跟在她身邊,指點了她許多,才學會了看淡男女之情,一心打理手中產業,真正地在張家站穩腳跟。
沈清月前一世最感激的人就是羅嬤嬤,而羅嬤嬤也待她十分忠心體貼,直到她和離回娘家的時候,她手裏的產業也都是暫且交給羅嬤嬤在外面打理。
但是她沒想到,這次來司馬巷,竟然找不到羅嬤嬤!
沈清月不知道到底是事情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變化,還是羅嬤嬤騙了她。她私心希望是前一種情況,可她深居內宅,離司馬巷那麼遠,沈家的事又怎麼會牽扯到羅嬤嬤身上?
然而她也不願自欺欺人,羅嬤嬤上一世大概就是騙了她。
沈清月坐著馬車前往青石齋,面無表情地挑簾看著簾子外的熱鬧景象,眼珠子一動不動,許久才放下簾子。
待到了青石齋,沈清月戴著面紗下去,胡掌櫃前來迎她,一臉笑意道:「還以為姑娘不來取字畫了,我正愁這保管費呢!」
沈清月一笑,她就來過一次,又時隔這麼久,胡掌櫃記性倒好,她道:「家中有事耽擱了。」
胡掌櫃領著沈清月往二樓去,恭恭敬敬地道:「五幅字畫皆已裱好,姑娘隨我去樓上過目。」
沈清月環視一圈,上了二樓之後又掃視一遍,未見周學謙,便不動聲色地坐下了。
胡掌櫃仔細地取了五幅字畫放到沈清月的跟前。
五幅字畫皆以金線綢布鑲邊,上繡如意雲紋、寶相花紋或是蓮紋為飾,又用打了蠟的雞翅木為軸,一一鋪展開來,其餘字畫不表,沈清月的那幅畫像裝裱之後卻是精美絕倫,華貴無比。
胡掌櫃笑問沈清月,「姑娘可還滿意?」
沈清月粲笑抬頭,道:「自然滿意。」她笑容漸淡,問道:「不過胡掌櫃,契書上所寫,好像沒有以金線綢布為邊這一條,用的也不應該是雞翅木吧?」
她讓春葉將契書拿給胡掌櫃。
胡掌櫃拱手笑道:「姑娘安心,僅將店中多餘布料和木料用在姑娘的字畫上,顏色與姑娘要求別無二致,不過質地有區別,當然還是按照契書上約定之資收取費用。」
沈清月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她當即淺笑問道:「胡掌櫃這是何意?」
前世的時候,沈清月在胡掌櫃鋪子裏買賣了很多東西,一來二去兩人熟稔之後,胡掌櫃便會做個中間人,給她介紹一些常在青石齋收畫的官家夫人認識,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她對胡掌櫃還是很有好感的。
胡掌櫃不大好意思地笑道:「的確有求於姑娘,有一位管事嬤嬤的主家因為調任將離京城,她已經脫了奴籍,一家都在京城,兒子也中了秀才,所以打算留京,但是她的主家有一盆心頭好叫『丹州紫蓮花萼』卻不好帶走,聽聞姑娘有將通草以假亂真之技,所以想求姑娘幫個忙做通草花,以留作念想。」
他見沈清月面無表情,生怕她惱了,立刻又道:「也不是要強求姑娘,那個熟客尚且不知此事,姑娘若不便,我下回則替姑娘回絕了。」
沈清月蹙著眉頭反問道:「敢問胡掌櫃是如何得知我會做通草花?」
她替周夫人修補顧繡一事傳出去尚且好說,畢竟周夫人開始結交京中夫人,多提了此事幾句,知者甚多也有可能,可她做通草花的事卻是牽連了沈家的一件醜事,周夫人絕對不會冒著得罪沈家的風險去傳閒話,即便沈家內宅的僕人也有可能傳出去,但還不至於傳到胡掌櫃這兒來吧?真是蹊蹺。
胡掌櫃笑呵呵道:「是令尊在衙內言之,我不過聽往來客人提了幾句,正好又遇到那個熟客提起求花之事,才想著在中間牽根線。」
她爹?沈清月語塞,爹在衙門裏不是應完卯就回來了嗎?怎麼跟人說她的這種事兒!
她思忖片刻臉就紅了,父親怕是要親自捉個賢婿,所以在同僚面前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起來了?
如今這樣子,只怕沈世興所在衙門的同僚都知道了,而六部衙門皆是挨在一起的……沈清月當下簡直想掩面而逃。
胡掌櫃還是笑呵呵的,一臉憨厚模樣。
沈清月想著將來還要承胡掌櫃的情,便沒有拒絕,只道:「我可以試試,不過還要看看真花是什麼樣子,最不濟也要有張畫像才好。」
胡掌櫃欣喜道:「好,我今日就派人去那熟客府裏跑一趟,姑娘何時再有空過來?」
「兩日後吧。」
「有勞姑娘了。」
沈清月站起身,付了餘下的錢,叫丫鬟捲起了字畫。
她站在窗外往下看,卻還不見周學謙的身影,她皺著眉想,他是不是忘記了?還是遇到事情耽擱了?
春葉收好了畫,沈清月旋身跟著胡掌櫃朝樓梯走去,還未下樓,就聽夥計在樓下道—— 
「掌櫃的,周公子來了。」
沈清月眉眼一展,嘴邊噙著一絲淺笑,他來了。
周學謙正上樓,沈清月正下樓,兩人遙遙相望,他先打了招呼,「妹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胡掌櫃瞧著周學謙若有所思。
周學謙先問胡掌櫃,「家父之作,可修復好了?」
胡掌櫃睨了周學謙一眼,道:「好了。」
周學謙歡喜道:「我這就隨掌櫃上樓去取。」
胡掌櫃扯著嘴角看著周學謙「噔噔噔」地跑樓梯上去—— 這是隨他上樓嗎?分明是周學謙自己飛奔上樓!
沈清月站在樓梯口,側身讓路,胡掌櫃馬上跟了過去。
周學謙一上樓,眼神都黏在沈清月身上了,待胡掌櫃也上來了他才挪開。
胡掌櫃上了樓,對沈清月道:「原來姑娘與周公子是親戚關係。」
沈清月眉眼一彎,「是。」她笑著瞧了周學謙一眼,欠身道:「表哥,我先走了。」
周學謙目光灼灼,作揖目送她。
待人走了,周學謙急忙同胡掌櫃道:「掌櫃,那字畫我暫時不取,一會兒再來。」
胡掌櫃斂起溫和的笑,拉住周學謙,道:「公子可是要去追沈二姑娘?」
周學謙面色微紅,去到山上,他方知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輕輕「嗯」了一聲,道:「有些話要去交代一下。」
胡掌櫃肅然勸道:「沈二姑娘待字閨中,清譽要緊,周公子若真的尊重姑娘,自當保持君子之距,方才是君子之道。」
胡掌櫃是周學謙父親背靠大人的心腹,周學謙向來敬重他。
周學謙心道胡掌櫃怕是擔心自己舉業有礙,便保證道:「掌櫃所言甚是,晚輩絕不敢有過分之舉,鄉試之前,定當全心向考。」
胡掌櫃嘴角沉下,周學謙眼下可不像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他唯恐多說令人生疑,便放了周學謙去,卻還是留下了一句狠話,「公子有自知之明最好,倘或有所逾越壞了彼此名聲,只怕老爺再不會重用令尊。」
這話說得重了,周學謙皺了皺眉,再三保證,「自當謹遵先生之言。」
胡掌櫃點了點頭,未再多說,卻當即下樓交代了夥計,便離了鋪子回家去傳信。
第二十五章 顧先生才高八斗
周學謙趕出去追上了沈清月。
沈家的馬車停在巷中,沈清月便往巷子裏去,周學謙追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轉身一看,眉眼彎彎,道:「表哥,你的字畫取了?什麼時候回寺廟?」
春葉垂首而立,巷外酒樓前有一進京趕考的窮書生正在吆喝著兜售字畫等物件,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周學謙離沈清月只幾步之遙,他笑吟吟地回她道:「還未取,等會兒就去取,與妳說過話了再回寺廟中。」
沈清月點了點頭,心想這樣說話到底不妥,雖說兩人未曾舉止不當,叫人看見到底會傳出閒話,便微微低頭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學謙眨眼直視著沈清月蒙著面紗的臉,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書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學謙跟前,欠身笑道:「公子,買一把扇子吧,不貴,只要五文錢。」
周學謙當然不忍拂其意,正要摸出幾個銅錢給他,臉色一變,發現錢袋子沒帶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見周學謙正為難,忽然想起來上次在同心堂門口答應過他的話,便讓春葉拿出一錢銀子遞過去,笑道:「就當是我送給表哥的。」
周學謙漲紅的臉恢復正常,他笑逐顏開地接了銀子,全給了書生,接了扇子,笑得像個孩子一樣開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紅,他握著扇柄,藏於懷中,又作揖道:「妹妹路上小心。」
沈清月點一點頭,道:「嗯,知道了。」
周學謙轉身走了,沈清月叫來春葉,一道上了馬車回府。
周學謙在青石齋夥計的手裏取了字畫,回寺廟的路上忍不住把玩扇子,窮書生做的扇子以木為骨,雖不比沈正章手上那柄清雅,卻也很稱手,扇面潔淨,題了一行字,用墨汁隨意暈染出一朵高雅的蘭花。
最要緊的是,這是沈清月送的。
周學謙一臉歡喜,待回了寺廟,沈正章問他,「你回來了,路上遇到懷先沒有?」
周學謙一愣,許久才問道:「顧先生也下山了?」
沈正章點著頭道:「你倆前後腳走的,我還以為你碰上了,原來沒有?」
周學謙的喜色瞬間淡了兩分,他將手上的扇柄握得發熱。
周學謙聽聞顧淮也下山了,不由得多想幾分,他便問沈正章,「顧先生為何下山?」
沈正章剛好寫完一篇時文,放下筆,伸懶腰道:「回顧家有事吧。」
周學謙皺眉問道:「顧家?他不是父母雙亡,家中又無多少親戚嗎?」
顧淮已是無家可歸之人,眼下正是準備秋闈的緊要關頭,除非父母忌日,否則他不會輕易回顧家才對。
沈正章輕笑道:「他顧家本家是沒有親戚了,不過聯宗顧家卻是個大家族。」
周學謙對京城顧家略有耳聞,他道:「你說的不會是開昌隆商號的顧家吧?」
京城富商顧家家財萬貫,生意涉獵極廣,衣食住行,無一不包攬,顧家不僅在京城多有商鋪,還在全國各地都設有錢莊,水上貿易也沒少做,周學謙遠在臺州府長大,臨海而居,卻也從財大氣粗的海商口中聽過顧家的名頭,隆昌商號在臺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學謙向來溫潤得體,當下卻大吃一驚,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有些難以置信道:「當真?」
「當真,不過懷先與顧家只是聯宗,沒有血緣關係,懷先雙親只是借住顧家莊子上,兩家人其實沒有多少來往。」
周學謙不解道:「即便是聯宗,顧先生這等有才之人,顧家為何不拉攏,還讓他過得如此清貧?」
沈正章搖著頭道:「你不知道,顧家雖是商賈之家,但家底卻是比沈家豐厚了不知多少,據說開國以來顧家就已經在京城經商,到了如今,顧家五服內的子弟已有幾千人,中舉者也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數不勝數。懷先不過一屆秀才之身,而且他為人低調,不喜鑽營逢迎,讓他現在放下身段去和顧家那些人打交道,還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顧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過我聽聞顧三那個紈褲子倒是很欣賞懷先,估摸著懷先將來自有受顧家青睞的一天。」
花到開時自有香氣,顧淮當下專心舉業才是明智之舉。
沈正章又補了一句道:「懷先才高八斗,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沒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學謙若有所思,又問道:「他既不喜虧欠於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為何顧先生肯頻頻出手幫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說來怕你不信,不過一樁小事而已。從前沈家族學還沒辦得這樣好的時候,我們一道在府學讀書,正好與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天一夜,他便親近我了,僅此而已。不過一日一夜的照顧,他就記掛了這麼些年,他雖是寡言之人,卻是我心中唯一的摯友。」
周學謙捏緊了扇柄,臉上有一絲尷尬,他方才將顧淮想成了輕浮重色之輩,委實低看對方了。
想來顧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並非尾隨他去見沈清月,但是顧淮他對二妹妹不同,他卻是可以看得出來的,大家都是男人,這點他不會看錯。
周學謙斂起情緒,再不談顧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長案上的文章一覽,初初看完不覺驚奇,文辭平實,三思過後頓時目露驚豔,樸質中透著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詫異道:「二表哥,你這時文怎麼進步這般之大!」
他們三人雖在寺廟裏一道讀書,不過不住一房,每人一間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讀書,並不相見。
周學謙按照從前老師留下的讀書為文方法苦學半月,也頗有進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來,簡直跟沒有進步一樣。
沈正章溫和一笑,道:「自然是懷先指點所成,懷先之前要在族學教書,我怕耽誤族裏學生課業,不好搶了學子們的時間,加之懷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請教的機會不多,現在來了寺裏,我焉能放過他?」
周學謙又是訥訥無言,當日在沈家書房一見,他只料顧淮的確是有才之人,點評文章頗為犀利,卻未見過顧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如今聽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緊張起來。
沒多久顧淮就回來了,他還穿著樸素的藍色直裰,清俊挺拔,氣度超然。
沈正章叫來顧淮,道:「懷先,你叫我今日寫八篇,我已經寫了六篇,這一篇最滿意,你看看。」他拿過周學謙手裏的文章,遞給顧淮。
顧淮踏進門來,只淡淡地看了周學謙一眼,點頭示意,餘光掃過他手裏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裏的文章,精讀一遍,讚道:「雖當今八股還是略重辭藻,不過你這篇文也算辭理兼具,立意深遠,古樸清麗,若你秋闈能寫到此文八成,足以取中。」評完,顧淮又問道:「另外幾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連忙請顧淮入內,顧淮提起朱紅的筆在上面畫圈或是畫線。
周學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沒打招呼就回了房間,他在房裏拿著自己的一疊文章發了好一會兒呆。
敏而好學他已經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舉,還需不恥下問,周學謙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臉、柔弱的背影、故作堅強的眼神,下定決心捧著文章去了沈正章房裏。
正好顧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筆欲走,周學謙雙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彎腰道:「請顧先生指點一二。」
顧淮定定地看了周學謙一眼,未加猶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這裏看還是去你房中?」
顧淮點評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場,他竟然還顧及了周學謙的顏面。
周學謙更為之前將顧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無端發紅,道:「就在二表哥這裏看吧,我與表哥之間也能相互學習。」
顧淮略微頷首,又走到書桌前,將周學謙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閱覽。
周學謙走到顧淮身側,等他指點。
顧淮這回看文速度很快,只在一疊文章其中的一張紙上停留了一會兒,其餘文章只是掃過一眼,少有勾畫。
周學謙額上冷汗涔涔,待顧淮看完了才抹了把汗,虛虛地問道:「顧先生?」
顧淮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道:「你若想今科中舉,須得走另一條路子,不過不知你肯不肯。」
「什麼路子?」
顧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潤色,經我潤色之後可提一等,你苦練一月,應有小成。」
以文媚人,寫考官偏愛的文風,此舉為許多清高之人不齒,尤其是周學謙這樣的年輕人,他一臉的猶豫。
顧淮道:「科舉出仕,無一不追求功名利祿。成大事不拘小節,當今士子難取,平日裏保持本心,將來輔佐君上,勿身陷泥濘,科舉寫什麼文章比起來則無足輕重了。在乎虛名,多是徒有其表之輩。」
周學謙如遭當頭棒喝,真清高的人,還考什麼科舉,都種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顧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遠,根本不會纏綿兒女情長之事,虧得他還一直以為顧淮也愛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顧先生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人!
顧淮也不逼問周學謙的答案,只點頭示意,隨即往自己的房間去。
周學謙回過神來,連忙去追顧淮。


沈家,雁歸軒。
沈清月從青石齋回來之後,在院子裏歇了會兒沈世興便來了,他不是空手來的,還帶了一套嶄新的棋具。
「月姐兒,我今日路過棋齋,給妳帶了一套回來,妳看看喜不喜歡?」
沈清月原來那套棋具很舊,棋盤不過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則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裏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著接過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開棋盒之後撿了兩顆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溫潤輕盈,很是稱手。
父女兩個當下就對弈一局,沈世興似乎近來時常下棋,棋藝大有長進,沈清月因沒用幾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還未分勝負。
沈清月莞爾道:「父親近來棋藝突飛猛進呀。」
沈世興哈哈大笑,道:「爹說過了嘛,從前不過手生,哎—— 月姐兒,妳可不要分散為父注意力,想趁機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著棋盤抿嘴忍笑,她何須使用此招?在她細細推敲之下,已經能夠看出沈世興的幾處敗筆,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贏了他。
沈世興恍然不覺,下完一顆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時候,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月姐兒今日去取字畫了?」
沈清月捏子未落,道:「是的。父親要不要一觀?」
沈世興眸光漸盛,捋著鬍鬚道:「既然月姐兒相請,為父自要看一看。」
沈清月落下了黑子,忽輕聲責問道:「今日取畫,恰巧聽見人談論女兒擅通草花之技藝,聽說是父親傳出去的?」
沈世興哈哈一笑,道:「爹不過隨口跟同僚提起。」
沈清月瞋他一眼,沈世興慌忙轉了話題道:「那個今天我遇到顧淮了,這棋盤還是他替我挑選的。」
沈清月手腕一滯,道:「顧先生?」
沈世興點頭道:「對啊,就在大時雍坊出去的街上。」
沈清月心口一緊,青石齋也在那條街上!
顧淮和周學謙同一天下山,沈清月覺著有些怪異,不過她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如何怪異。
她一邊落子,一邊問沈世興道:「父親是如何跟顧先生碰上的?」
沈世興一邊看著棋盤,一邊皺眉思索要將白子落在哪裏,他道:「我去的鋪子正好是隆昌商號下的店鋪,顧淮估摸著是去尋顧家人吧,我也不大清楚,正好遇上了,我聽聞他棋藝高超,還教授妳四妹妹棋藝,便請他替我挑一挑棋具。」
原來是沈世興主動請顧淮挑選的棋具。
沈清月心裏的那點疑慮消散了,大概也只是巧合吧。
父女倆都快把棋盤下滿了,沈清月懶得再跟沈世興在棋局上浪費時間,最後三手了結了棋局,讓他贏了。
沈世興贏了沈清月很高興,他站起身笑呵呵地看著女兒,道:「月姐兒棋藝還是很好的,不過還需打磨,輸一次沒有什麼要緊,以後妳常去書房找爹練習便是。」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謝謝父親。」
沈世興樂呵呵地走了,沈清月臉上笑容漸淡。
丫鬟們進房說,廊下的鳳仙花開了,問她要不要摘下來。
沈清月的手素淨一片,修長細軟,染上顏色肯定好看,她想周學謙應該會喜歡,便吩咐丫鬟去摘。
丫鬟們將鳳仙花摘了,搗成汁,等香氣淡了,加入別的香料,封存一部分在小瓷罐子裏。
幾個丫鬟年紀都不大,也是愛漂亮的小丫頭,她們迫不及待地先染了指甲,妳看看我的,我看看妳的,屋子裏笑聲一片,沈清月想等到周學謙回來了再染,只笑坐在羅漢床上,單手撐在窗框上,笑吟吟地看著她們。
這些丫頭陪她一起長大,尤其春葉,可以說是跟了她一輩子,也不知道上輩子她死之後,春葉這丫頭最後怎麼樣了。
她想,沈家人薄情,大抵也不會給春葉什麼好日子過吧,沈清月眉間抹上一絲傷感。
春葉朝沈清月看過來,忽的看著她的手,坐在羅漢床上,道:「姑娘的手真好看。」
沈清月笑道:「手好看有什麼用?」
春葉仰臉笑道:「怎麼沒用,奴婢聽說大爺寵愛一個通房丫頭就是因為她手好看,聽說大爺準備抬她做姨娘呢。」
沈清月搖頭一笑,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手好看就喜歡一個人,這有點莫名其妙。
第二十六章 再見羅嬤嬤
雁歸軒的人過了安逸舒服的一天,翌日早上,沈清月又跟沈世興一起出門,說想要出去挑幾本書。
沈世興正好去衙門裏應卯,父女兩個一起去了還能一起回來。
沈清月還是在青石齋附近下了馬車,她到了青石齋,胡掌櫃依舊迎她上二樓。
胡掌櫃和善地笑著道:「沒想到姑娘會來得這樣早,姑娘莫急,客人一會兒就到了,我替姑娘泡一壺茶。」
沈清月不急,不過胡掌櫃親自給她泡茶,未免太看重她了,她客氣道:「叫夥計倒茶就好。」
胡掌櫃笑道:「姑娘幫我籠客,一壺茶算得了什麼?」
沈清月笑著點了點頭,胡掌櫃總是這樣客氣周到。
胡掌櫃下樓泡好茶,端著一把仿供春樹癭壺和茶杯上來,擱在小桌上,請沈清月用茶。
樹癭壺是江蘇宜興製壺師傅供春最出名的一種紫砂壺,據紫砂壺史記載,供春師傅原是小書僮,後來跟金沙寺的和尚學習製壺之術,登峰造極之後,便有「供春之壺,勝於金玉」這樣的讚語。
沈清月記憶裏,沈家只有她大伯父好像用過這樣的紫砂壺,前一世也只在永恩伯府見過幾次。
胡掌櫃拿這樣的茶具招待她,未免太貴重了。
沈清月表情有一絲的複雜,胡掌櫃火眼金睛,似乎察覺出她的異樣,不動聲色地問:「姑娘也懂紫砂壺?」
她搖搖頭,道:「不懂,不過是見此壺造型有些奇異。」
胡掌櫃一笑,道:「紫砂壺的確不是很好看,是我用慣了這樣的茶具,姑娘要是不喜歡,以後便不用此壺招待姑娘。」
沈清月眉頭鬆開,原是胡掌櫃用慣的……此壺雖然貴重,胡掌櫃手中過了那麼多珍寶,收藏了幾件偏愛的也是正常,並非特地拿來招待她的。她淺笑道:「無妨,我不挑剔茶具。」
胡掌櫃將茶杯放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月一路來,真有些渴了,她揭開茶蓋,濃香撲鼻,茶湯碧綠清澈,茶葉一芽一葉,有些捲曲成螺,有些已經逐漸舒展,葉底嫩綠明亮,她細細聞了一下,還帶著淡淡的果香,不僅正宗,還是在果樹間生長的碧螺春茶。
毫不誇張地說,沈清月拋開前世經歷不談,這是她這輩子喝過最好的茶。
這青石齋不過一個古玩裝裱店,怎麼會用這麼昂貴的茶葉招待客人,何況她又不是什麼貴客,難道說,請她幫忙的那管事嬤嬤的主家非常尊貴?
沈清月心下生疑,卻眼眸半垂,呷了一口碧螺春,對那管事嬤嬤好奇起來。
喝過茶,胡掌櫃同沈清月隨口聊了兩句,他年紀比她父親還大,氣質也不像普通商人那般奸猾,而是帶著淡淡的書卷氣息,問的也都是得體適宜的問題,既容易回答又不探問她的家事,非常有分寸。
沈清月笑著應對。
沒坐多久,夥計就在樓下喊說客人來了。
胡掌櫃下去迎客,沈清月跟著起身,他拱手道:「姑娘請坐,請姑娘幫忙,怎好勞動姑娘。」
沈清月點點頭,坐下了。
胡掌櫃下去與客人說了兩句話,便領著客人上樓來。
沈清月起身準備同那嬤嬤見禮,她剛剛站起來便看到樓梯上的婦人越走越近,婦人梳著圓髻,頭上簪著碧綠的玉簪,慢慢又露出了額頭、鼻子,然後就是全臉。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訝異地張開嘴巴—— 來人竟是羅嬤嬤!
怎麼會是羅嬤嬤!她不是繡房管事嗎,怎麼會成了別人家的管事嬤嬤!
前世兩人一別便是天人永隔,時隔幾月再見,已是來世,沈清月恍恍惚惚之間想起了羅嬤嬤陪伴在她身邊的日日夜夜。
沈清月頓時眼眶濕潤,心跳快如擂鼓,恨不得拉著羅嬤嬤的手問個清楚,可羅嬤嬤和藹而又陌生的眼神、這疑竇叢生的事件,令她立刻清醒過來。
她微微一笑,先福了福身子,忍下哽咽,輕聲道:「嬤嬤安好。」
羅嬤嬤穿著體面,綢緞褙子,下著長褲,頭髮一絲不亂,圓臉大眼,非常可親,她手裏拿著一幅畫卷,連忙扶起沈清月,道:「姑娘客氣,姑娘請坐。」
胡掌櫃邀兩人坐下,又親自斟茶。
羅嬤嬤報了姓氏,說明來意,攤開畫卷,皺著眉似乎很是焦急地問:「姑娘看看,這花可否能做出來?」
沈清月低頭看去,工筆畫非常細緻,花朵設色豔麗,有點兒眼熟,她往署名之處看去,竟是道山真人之作!
難怪這樣逼真。
羅嬤嬤軟聲問她,「姑娘可有把握做出來?」
沈清月點一點頭,抬眸笑道:「有。」
羅嬤嬤大喜,當下道:「多謝姑娘!」她與胡掌櫃對視一眼,隨後又看著沈清月軟聲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唐突了姑娘,其實我本想去府上請姑娘一試,不過這只是我私心裏想孝敬主家,以我之名,怕是不便登門,所以才私下求了姑娘。」
沈清月嬌面含笑,道:「羅嬤嬤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
羅嬤嬤又問:「請問姑娘幾日能做好?」
沈清月反問她,「冒昧問一句,羅嬤嬤主家是幾日後就要離京了嗎?」
羅嬤嬤道:「也就五日後了,所以怕是要勞累姑娘了。」
沈清月許諾道:「三日之內,我便將通草花送來。」
羅嬤嬤眸光明亮,笑著謝她。
沈清月拿了畫,便帶著丫鬟先走一步,正好沈世興點完卯回來,到了街頭,父女兩人的馬車一道往沈家去。
回了雁歸軒,沈清月就一直在想羅嬤嬤的事,到了夜裏,晚風生,吹皺一池水,她不大睡得著,點著蠟燭坐在羅漢床上,和春葉兩人打著絡子。
春葉打得很入神,沈清月卻在出神。
實在是太蹊蹺了,她身邊正好沒了管事嬤嬤,於是羅嬤嬤的主家就要調離京城,又通過胡掌櫃請她幫忙,那麼是不是下一步,她若跟羅嬤嬤有了往來,便能順理成章地請了羅嬤嬤進府替她管事?
前一世沈清月尚不覺得,可這一世回想起來,兩世和羅嬤嬤相遇都是羅嬤嬤有求於她,她自然對羅嬤嬤放鬆警惕,慢慢有了往來,漸漸信任,羅嬤嬤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她的人。
沈清月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即便羅嬤嬤一直對她很好,可這種捉摸不透的茫然感讓她有些擔憂和恐懼。
也不知道羅嬤嬤所謂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羅嬤嬤又為什麼要幫她?胡掌櫃為何要幫羅嬤嬤?是羅嬤嬤求胡掌櫃幫忙,還是胡掌櫃跟羅嬤嬤根本就是一夥的。
這些事絲毫沒有頭緒,沈清月僅憑目前的線索根本探查不出來。不過周學謙好像和胡掌櫃也認識,她不如找機會上山去問問他,胡掌櫃到底是什麼來頭。


沈清月花了整整三個白天的功夫做好了通草花。
她還是跟沈世興一起出門,帶上了通草花和道山真人的畫送去了青石齋。
這一次羅嬤嬤並沒有來,沈清月將東西交到胡掌櫃手中。
胡掌櫃瞧了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拿著花,湊近看了半天,著實聞不到香氣,方問道:「這……真是假花?」
沈清月點一點頭,笑道:「可以碰的。」
胡掌櫃摸了一下,軟綿如綢,果然和真花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花,道:「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沈清月淡笑道:「不過手巧,心靈還差遠了。」
胡掌櫃也是一笑,替沈清月斟了一杯碧螺春茶,正色道:「羅嬤嬤家中有事,一時來不了,只留了謝禮在我這裏。晚些我就替姑娘把花轉交給羅嬤嬤,待她有空了,定是要親自謝過姑娘的。」
沈清月端著茶杯,順著胡掌櫃的話問道:「您和羅嬤嬤很熟?」
胡掌櫃點著頭道:「她管內宅,她的兒子替主家管外院的一些事,她兒子平常很照顧我的生意,跟我有幾年交情,這回若不是要請姑娘相幫,一般都是羅嬤嬤的兒子跟我打交道。」
這倒是合情合理,沈清月若有所思,抿了一口茶,又道:「羅嬤嬤既然忙,親自謝我便不必了,我畢竟是個姑娘,常常出門也不方便。」
胡掌櫃連連點頭,笑道:「姑娘說的是,不過姑娘幫了羅嬤嬤這麼大的忙,謝謝是應該的。左右羅嬤嬤正焦頭爛額,等姑娘有空了,遷就姑娘的時間便是。」
沈清月眼皮微垂,胡掌櫃是個很謹慎的人,一般不會透露客人的私事,但他卻告訴她羅嬤嬤正焦頭爛額。
這也在沈清月的意料之中,她料到羅嬤嬤這次沒來,必是為了下次當面謝她的時候再親近她,順便委婉表達還想繼續做管事嬤嬤的意願。
這每一步都是有算計的,的確像羅嬤嬤的性子。
沈清月略坐了一會兒,下樓選了幾本書便準備回家去,胡掌櫃將羅嬤嬤備好的紅封給了她。
通草花此時本就價值不菲,沈清月耗費心神連做三日,何況她與羅嬤嬤目前也沒有情分,不收反而奇怪,她便沒有虛偽客氣,收了紅封。
回了雁歸軒,沈清月拆開紅封,羅嬤嬤出手很大方,是張一百兩的銀票,她望向窗外,近處廊下幾盆鳳仙花在風中搖曳,遠處黃瓜藤綠油油地向上攀爬,蟬聲長鳴,有些鬧人。
羅嬤嬤的主家到底是什麼人家?她一個管事嬤嬤出手竟然這樣闊綽。
沈清月休息了會兒,便提著笸籮去了方氏那兒繡顧繡,不巧遇到方氏有些發熱,她與沈清舟兩人在旁伺候,一個替她擦汗,一個餵藥。
方氏吃過藥了,沈清月才問道:「二伯母,好好兒的怎麼病了?」
是沈清舟答的話,她坐在方氏身邊,嘟囔著道:「還不是操心哥哥在山上吃得好不好,鄉試能不能中,昨兒夜裏拜菩薩拜到子時……」
方氏赧然一笑,她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一貫溫和從容,其實遇到孩子的事也容易憂思難止。
沈清月不禁眼眶一熱,二伯母不過是二哥沈正章的繼母,卻依舊對他這樣上心,母子二人都是有福氣的。
方氏似乎覺察到沈清月的眸光黯然,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很快就好了,妳們姊妹兩個別擔心我。」
沈清月反握住方氏的手,粲笑道:「二伯母不必憂心,二哥必然能考中,不僅能中,名次也會很好的,畢竟有顧先生同他一道上山呢。」
說完她就有點兒愣了,她竟這樣相信顧淮的才能。
方氏點著頭笑道:「妳說的有道理,有顧先生指點,妳二哥肯定能考好。」
沈清舟挽著方氏的手臂,倚在她肩頭道:「娘,其實我也想二哥了,要不等您好了,我們上山去看一看二哥?」
方氏皺著眉,有點兒猶豫,道:「打攪了妳哥哥讀書不好……」
沈清舟低著頭,小聲道:「遠遠地看一眼也不行嗎?咱們去去就回。」
方氏到底沒有忍住,同意了沈清舟的提議,「那好,過三日再去,聽說元山寺的菩薩也很靈驗,正好去拜一拜。」
沈清舟立刻拉著沈清月的手,細聲道:「二姊姊也跟我們一起去。」
沈清月正有此意,她面色含笑,道:「好。」


三日後。
沈清月提前染了淡紅色的指甲,跟沈世興打過招呼,清早起來之後穿了身素淨的衣裳,淡掃蛾眉,帶了點香油錢,跟著方氏和沈清舟一起去了元山寺。
元山寺在京外,從沈家過去要一個半時辰左右的功夫,所以馬車裏備了些吃食。
三人在馬車裏有說有笑,又歇了會兒,不知不覺就到了元山寺山下。
因有一段山路要走,三人紛紛下了馬車,一道上了山,等到了元山寺門口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方氏身邊的嬤嬤去敲了門,元山寺的知客接了名帖,殷勤地迎了人往客房去。
方氏跟在知客後面,道:「只要一間客房就好了,我們是來看人的,再拜一拜菩薩就回去。」
拜菩薩那肯定要捐香油錢的,知客笑容加深,微微低頭道:「夫人是來看令郎的吧,令郎很好,日日勤於讀書,早睡早起,夫人心地善良,一定能結個善緣的。小僧安排夫人住在令郎隔壁的院子。」
方氏淺笑著,道:「有勞師傅了。」
知客先領著人去了客房,又問方氏,「夫人要不要小僧先去知會令郎一聲?」
方氏跟沈清舟說好了不打攪沈正章,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我們一會兒只順路去看一眼,看完了就去拜菩薩,師傅忙去吧。」
知客領了幾個銀錁子的打賞,笑著離去了。
沈清舟小聲地問道:「娘,真的只看一眼呀?」
方氏點一點頭,道:「叫妳哥哥看見我們,免不了要見面說話,耽擱他半天功夫,鄉試迫在眉睫,還是不去打擾他了。」
沈清舟乖乖地點了點頭,沈清月雖然只想找周學謙問幾句話,可也怕他為她分心,便按下了找他打聽的心思,打算等他鄉試之後再尋了機會問。

三人休息了一刻鐘便輕手輕腳地從客房出去,走到隔壁院子門口遠遠地看上一眼,只可惜這邊院子的門都關著或是半開,根本看不見人影。
方氏和沈清舟略微有些失望,卻還是沒有進去。
沈清月也往裏邊掃了一眼,瞧不見周學謙,她也跟著收回了視線。
三人領著丫鬟婆子正要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沈正章和周學謙兩人一道比肩過來,手裏拿著剛打來的齋飯。
這下好了,正好撞上了。
沈正章一見母親妹妹,忙把手裏的飯塞給了周學謙,跑過去行禮道:「母親,四妹。」
方氏眼眶發紅。
沈清舟雀躍道:「哥哥!你們怎麼還親自打齋飯?」
沈正章道:「這一坐一站就是一整天,我們便趁著打齋飯的時間活動筋骨,不能光讀書,四肢不勤,否則下場的時候怕是要吃不消。」
鄉試考試要在狹小的號房裏待九天,身體不好確實受不住。
周學謙也過來見了沈家人,幾人免不了一番交談。
沈清月與沈正章相互見禮,她笑望著周學謙,只見他兩手都拿著碗,也騰不出手來跟她見禮,只好端著碗低低頭,對她道:「妹妹安好。」
他這樣子,著實有些滑稽,沈清月忍不住掩面一笑,道:「表哥好。」
周學謙知她在笑什麼,自己也不禁紅了臉,後悔沒帶個書僮過來,否則現在也不會這樣滑稽。
他一眼又瞥到她染紅的指甲,秀氣好看。是為了見他染的嗎?周學謙這麼一想,臉頰就更紅了。
幾人站在門口閒聊了幾句,沈正章請她們進去坐,方氏搖頭婉拒,正色道:「今兒來可不是看你們的,是為了拜菩薩來的,一會兒我們拜了菩薩就回去,你們兩個快吃了飯,進去讀書吧。」
沈正章溫和一笑,道:「母親是怕耽誤兒子課業吧?母親和妹妹來了,兒子讀書更有勁兒了。」
沈清舟笑著小聲道:「我就說不會耽誤哥哥讀書嘛!」她看著沈正章,眼睛瑩亮,嬌憨單純。
方氏瞋了沈清舟一眼,道:「妳就聽妳哥哥胡說!」她斂了笑容,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飯吧。」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來問道:「顧先生怎麼不在?沒和你們一起?」
沈正章答道:「他在後面,一會兒就來。」
方氏點了點頭,與他們辭別,帶著沈清舟與沈清月去拜菩薩。
第二十七章 人人惦記她婚事
元山寺不是大寺,一共只有三個寶殿,殿內也不算華麗,但是壁畫配色很美。
沈清月雖然也跟著方氏一道去了,不過她不大信這些,也不怎麼拜,便領著丫鬟四處去看寺廟裏的壁畫。
她喜歡做女紅,所以想從壁畫裏學一學配色。
元山寺沒什麼人來,除了僧人做早晚課的地方,廟裏幾乎沒有人。
沈清月逛完了一個寶殿,一轉身出去就看到周學謙過來了,他站在外頭等她。
沈清月蹙了蹙眉頭,還是叫他分心了,她又朝他笑了笑,提著裙子走了過去。
見沈清月提著裙子出了寶殿,周學謙也朝她走過來,他微微地笑著,作了個揖。
兩人之間隔著些距離,周學謙作完揖,道:「妹妹是在看壁畫嗎?」
沈清月含笑點頭,道:「這邊壁畫工中帶寫,形神具備,又有臨古之風,值得一看。」
周學謙也笑著回她,「就知道妳是來看壁畫的,元山寺的壁畫的確精美,常常有僧人過來擦拭。這兒的僧人靠山吃山,每天都上山砍柴,長得很健壯,面相也有點……」他停頓了一下,道:「妳也不常出門見人,我怕嚇到妳了,過來跟妳說一聲。」
他原是為了這個緣故來的,沈清月感激一笑,道:「不妨事,我這就看完了。」
周學謙又作揖,道:「那妹妹繼續去別的寶殿裏看,我就先回去了。」
他抬頭看沈清月的時候,神采奕奕,柔和的眸光裏帶著些許不捨。
沈清月便道:「我也不看了,回院子裏去等伯母和舟姐兒回來吃齋飯,一道走吧。」
周學謙心下歡喜,嘴角抿了個笑,道:「妹妹請。」
沈清月走到他身邊,與他一道出去。
兩人始終還是知道避嫌,肩膀隔著半丈的距離,春葉跟在後面。
沈清月心裏還惦記著青石齋的問題,猶豫了一下,想好了能不讓他牽掛的說法,便問道:「表哥,你跟胡掌櫃可是很熟?」
周學謙側頭看她,她的側顏線條流暢柔和,漆黑的眸子熠熠如星,他從前不大看重女子外貌,即便是看到他喜愛的嬌美之色,也不會過多流連,可他總是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臉,他慌忙挪開視線,點了一下頭,道:「還算熟識,怎麼了?」
沈清月淡笑著道:「我去青石齋取字畫的時候見掌櫃談吐不凡,不似普通商人,所以有此一問。」
周學謙笑道:「他的確不是商人,他還有功名在身,是一位大人的幕僚,幫著照看一下青石齋而已。」
沈清月頭皮一緊,胡掌櫃是幕僚?也就是說,青石齋其實是那位「大人」用來對外聯絡之用?她佯裝好奇問:「是哪位大人?」
周學謙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只是聽我父親說,好像是六部的一位大人,至少是四品官員。我還未出仕,父親不大對我詳說這些事。」
官員出仕,六品是一個大關,到了六品夫人封的誥命封號便不同,六品再往上,升一級都難如登天,所以沈家二老爺沈世文中了進士之後,雖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近十年內也還只是正六品侍講,離入內閣遠得很。
可沈世文一旦升上去了,便可直入內閣,沈家整個家族都會跟著水漲船高。
但是沈清月知道,沈世文本該走升任大學士入內閣的路子,最後卻不知是不是受到排擠,被外放了,只能走從六部熬資歷再入內閣的路子,要艱難了許多。
由此可見,京官要做到正四品,委實不易。
一個朝中四品大員手下的人,為什麼會關注她呢?沈清月不大明白。
周學謙見沈清月好像不止是好奇那麼簡單,複又問道:「可是有什麼事嗎?」
沈清月笑一下,索性同他說了,「胡掌櫃牽線請我替一個管事嬤嬤做一株牡丹通草花,那管事嬤嬤好像也有些不凡,所以問一問罷了,沒有什麼要緊的。」
胡掌櫃經常做四處聯絡之事,他請沈清月做一株花,好像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周學謙放輕鬆了一些。
走著走著,就快到客房了。
周學謙看著不遠處客院的門,低聲道:「從前總覺得去打齋飯的路很長,今日卻覺得短了許多……」
沈清月面色微紅,低頭淺笑。
他倆的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兩人紛紛回頭一看,顧淮來了。
周學謙轉身跟他打招呼,「顧先生。」
沈清月也欠身行禮。
顧淮聽到了一截兩人的對話,前些日子胡掌櫃上山派人讓他畫牡丹,後來他跟著周學謙下山的那日送過去了,他沒想到牡丹竟是畫給沈清月的。
他先淡漠地瞧了周學謙一眼,隨即看向了沈清月,她的雙手正疊放在腰側,修長細軟的手指微微翹著,如蘭花一般柔白,她還染了指甲,淺淡的紫紅色,像結了珍珠大小的葡萄,皓腕上露出一顆獸牙,像是猛獸含花,美得很瑰麗奇異。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慌忙挪開視線,幾不可見地點點頭,又看向了周學謙。
周學謙也不知道顧淮方才有沒有聽到他說曖昧的話,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顧先生您吃完了?」
沈清月注意到,周學謙對顧淮的稱呼都變了,看來這半個多月裏,顧淮沒少點撥周學謙。
顧淮只是「嗯」了一聲,便道:「走吧。」
三人一道走的,沈清月稍稍站在他倆後邊一點兒,她的院子先到,她就站在門口目送兩人。
周學謙和顧淮兩人走到門口,周學謙當著顧淮的面到底有些忌諱,跨進院子就沒回頭了,顧淮卻在門口駐足片刻,朝著沈清月無聲說了兩個字。
沈清月一愣,隨即學著他的口型念了出來—— 戶部。
六部裏,只有戶部的發音是這樣的,她不會看錯。
她噘著嘴,好像拋了一個吻過去……
還不等沈清月開始害羞,顧淮就走了。
沈清月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顧淮為什麼會告訴她?顧淮又怎麼比周學謙知道的還多,難道他和周學謙的父親一樣,已經投靠了胡掌櫃背後的「大人」?
想來也是,顧淮這樣的人才,胡掌櫃豈會不招攬過去?
不過她還是想不明白,顧淮為什麼要告訴她?
他……真的不討厭她嗎?
沈清月緩緩地走進客房,方氏與沈清舟很快也回來了,三人一道吃了齋飯,齋飯真的很素,味道淡得出奇,鹽味都難得嘗出來,這大半個月,他們三人的日子也是很辛苦了。
三人吃過齋飯,歇了會便下了山。
回到沈家的時候,三人才進二門就撞見柳氏、吳氏和趙氏圍著蘇老夫人走在甬道上,看樣子像是剛從花園裏出來,她們身邊跟了近十個丫鬟婆子,打傘的打傘,提食盒的提食盒,烏壓壓一片,氣勢頗盛。
方氏領著沈清月和沈清舟朝那邊走過去。
沈清月不動聲色地看著那一眾人,柳氏的大女兒要仰仗蘇老夫人外孫女的夫家,所以巴結蘇家說得過去,吳氏和趙氏又能從蘇老夫人身上討到什麼好處?
兩撥人見了面,方氏領著兩個小輩朝蘇老夫人行禮。
蘇老夫人穿著馬面裙,頭戴鶴鹿同春的抹額,中間一顆拇指大的珍珠鑲嵌在上邊,她笑著讓方氏不要客氣,繼而淡淡地掃過沈清月一眼,帶著些許不善。
沈清月捏著帕子,不動聲色地垂下眸。
柳氏站在前面笑問方氏,「二弟妹今兒這是上哪兒去了?」
方氏道:「去元山寺拜菩薩了。」
柳氏眉頭一挑,過了一會子才笑問道:「是去看二郎了吧?這才半月妳就捨不得了,將來做官要是外放,妳還不得急死。」
方氏溫柔一笑。
柳氏餘光不經意地掠過沈清月的臉頰,她絞了絞帕子,若有所思。
日頭太大,一群人略說過了幾句話便散了,沈清月按照輩分,一一向眾人辭別,不過她對柳氏的態度與對吳氏無異,吳氏對她也很冷淡,只是客氣的笑著,敷衍地叮囑她小心中暑。
待沈清月轉身走後,吳氏小聲地啐了一句「養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饒有深意地看了身邊的心腹嬤嬤一眼,那嬤嬤立刻就走了,去了周家。
在元山寺讀書的可不止沈正章一個人,周學謙也在,不管沈清月是不是去看沈正章的,只要這件事傳進了周夫人的耳朵裏,周夫人便不會不多想,依周夫人的性子,若要整治一個多心的姑娘,手段只會比吳氏更狠。
柳氏嘴邊勾著笑容看著沈清月的背影……想嫁出去?那要看她的命夠不夠硬了。
沈清月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甬道上,她回了雁歸軒,吃了一碗綠豆湯解渴,便回憶起前世之事,再過不久,吳氏就會聯合張家定下她的婚事,現在吳氏和張家關係僵硬,沈家和張家基本沒了來往,也不知道這事還會不會發生。
她想起張軒德,不禁哂笑起來,她二哥還有周學謙,哪一個不比他軒然霞舉,何況還有顧淮珠玉在側。
沈清月眉頭一蹙,她怎麼想起他來了。
春葉在旁嘟著嘴笑道:「姑娘怎麼一會兒笑,一會兒愁?」
沈清月美目低垂,白皙修長的手指繞了根紅色的絲線,自顧自的打起絡子,道:「沒什麼。」
眼下處境實在不好,若有羅嬤嬤襄助便如虎添翼,而且羅嬤嬤既要接近她,這次不成,便有下次,又或者會換了別的人來,那時她就更沒有防備,既然如此,不如順了她的意,看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要來到自己身邊。


炎炎夏季,京城一場驟雨如注,彷彿倒川。沈家院子裏盧橘掛果,金燦燦若彈珠一般。亦有幾棵甘蕉花開,彷彿枝吐白蓮。
一場雨後,空氣清新,天氣也涼爽了許多。
自柳氏遞了消息給周夫人,周夫人得知之後果然大怒,不過她心裏惦記著周學謙舉業之事,胸中憋著一口氣,沒有發出來。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兒,到底也不敢做出踰矩之事,遂只在家按兵不動,實際上已經煩悶了好幾天了。
柳氏見周夫人沒有動靜,同王嬤嬤道:「周家那兒怎麼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王嬤嬤遲疑著道:「周夫人不會是正好看上了二姑娘吧?之前那次牡丹的事兒,還有周夫人請二姑娘幫忙修補顧繡,許是她因此對二姑娘高看一眼?」
柳氏捏緊了手裏的一支釵,肅然搖頭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也是個好強好面子的,她這輩子都看不上月姐兒。」
王嬤嬤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清月的年紀越來越大了,眼看著說親在即,要真跟周學謙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這樣的厲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過去。
柳氏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她冷著臉問:「這個月的印子錢旺兒收回來了多少?」
王嬤嬤道:「統共有八百兩。」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麼這麼少?」
沈家近來沒少宴客,蘇老夫人來這兒也花費了不少銀子,都是從公中帳裏出的,可是公中的銀子根本就不足以支撐沈家這樣的開銷,都是柳氏自己暗地裏補貼的。
王嬤嬤道:「不少了,夏天快過去,淡季要來了,過幾個月才真會少一些。」
平均下來,柳氏手裏一年能拿到近萬兩的印子錢,著實不少。
沈家花錢如流水,柳氏收緊了手指,骨節捏得發白,她心裏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悶氣出來,道:「三弟妹還沒動靜?真是個蠢貨,妳去找人透個信兒給她,點撥點撥她。」
王嬤嬤應下了,立刻轉身出去,找人將周學謙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兒傳了出去。

吳氏一得到這個消息也是慌張得很,周家就一個獨子,周老爺升遷在即,周學謙相貌好,讀書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勢,還不得打壓她的妍姐兒和康哥兒啊!
沈清妍躲在吳氏的門外,聽到了吳氏跟心腹丫鬟說起此事,一個沒忍住,莽撞地衝進去,道:「娘,怎麼可能!周表哥怎麼會看上她!」
吳氏沒好氣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麼這般沒規矩?」
沈清妍噘著嘴走過去,坐在墊著竹席的羅漢床上,撒嬌道:「這不是在娘跟前嗎?」
吳氏拉著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別跟我耍嘴皮子。這事兒妳別操心,還輪不到妳管。」
沈清妍不樂意,道:「怎麼輪不到我操心?三姊喜歡周表哥,我替她操心還不行嗎?」
吳氏冷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妳的心思,妳已經在月姐兒手上吃了幾次虧了,妳要是再胡來,妳祖母要送妳去莊子上,我可管不了妳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吳氏懷裏,帶著哭腔道:「我不去莊子上!娘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就只聽兩耳朵。」
吳氏這才緩和了語氣,撫著沈清妍的頭髮,哄著她道:「妳年紀還小,妳幾個姊姊沒說親,一時還輪不到妳,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幾年還不好說,妳別動這個心思了,等明年的時候,我肯定給妳找一門好親事。」
沈清妍紅了臉,道:「好端端說這個幹麼!」
吳氏道:「妳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妳要老實些,這些話我本不該跟妳說的。」
沈清妍輕哼一聲,心裏還是很不高興,她現在跟沈清慧兩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學謙,她多少也往心裏去了一些。
現在一聽說周學謙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從前沒有像沈清慧那樣喜歡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幾分去搶奪的心思。
吳氏安撫好了沈清妍便打發她走了,在她走前還千叮萬囑女兒不要動小心思。
沈清妍當下答應了,轉臉就去跟沈清慧說了,這回可不一樣,她不是捏造事實,不管沈清慧到時候怎麼鬧,也牽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氣惱不提,吳氏待沈清妍走後便叫了院子裏跟周家下人有往來的馬婆子過來。
吳氏這些日子可沒少討好蘇老夫人,蘇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銀子打點廚房的,蘇老夫人也給了她幾分好臉色。
吳氏便趁機會在蘇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幾句繼女不孝,還說一心想孝順婆母,苦於嘴笨人傻,不知道從哪處下手。
蘇老夫人吃人的嘴軟,便提點了吳氏幾句,「繼女畢竟是妳繼女,月姐兒那樣的孩子,品格自打娘胎裏出來就定了,妳想養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過妳也不能虧待她,一定要讓她看著風風光光,至於其他……妳看著辦就是。」她還指點吳氏,「我聽說妳之前因為月姐兒的事開罪了妳婆母,這個也容易,妳婆母是個好面子的人,在月姐兒的婚事兒上辦得體面些,她自然不會冷臉對妳了。月姐兒嫁得體面,妳便是沈家的功臣。」
吳氏好似聽出了端倪,她再想細問,蘇老夫人卻不說了,她也不敢一直追問,只將對方的這些話牢牢放在心裏,又寫了信催東昌府那邊的動作快些。不過在此之前,她絕不能讓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馬婆子很快就進了吳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時候,她領著丫鬟和幾個力氣大的粗使婆子去幫了忙,因此認識一些周家的下人。
吳氏叫了人來,命馬婆子替她去周家傳話。
馬婆子一聽是要傳和沈清月私送張軒德荷包有關的事兒,一臉犯難,道:「這……老夫人下過命令,再不許人提的!」
吳氏沉著嘴角道:「又沒叫妳實實在在地把話說出去,妳只說月姐兒之前總是跟在張公子身後,但凡張公子出現的地方就有她,這就夠了,至於荷包的事兒,妳稍微提一提,人家問妳就說,不問妳就不說,怎麼說不用我教妳了吧?」
吳氏拿錢開路,一兩銀子遞過去,白花花的銀子閃了馬婆子的眼。
馬婆子眉開眼笑地應了,道:「奴婢知道怎麼說,奴婢先去問周家是不是要跟咱們家姑娘訂親,然後便提一提二姑娘從前跟張公子親近的事兒。至於荷包的事兒,奴婢稍稍透個口風,待周家的人問起了,奴婢就照實說,但是語氣上要說的有深意一些,即便人家會多想,但奴婢只是實話實說,也算不得造謠。」
吳氏見馬婆子這麼上道,又淡聲道:「還有呢?」
馬婆子起初沒會過意來,吳氏一提醒便道:「這事兒跟夫人沒有干係,只是咱們下人私底下說幾句閒話。」
吳氏滿意地笑了,打發了馬婆子走。
馬婆子當天下午就抽空去傳了話給周家的下人,周夫人從臺州府帶到京城來的下人都是她身邊可靠的人,這樣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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