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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坎城影展競賽電影書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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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坎城影展競賽電影書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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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不論睡著或醒著,
夜以繼日的思念。

★芥川賞得獎作家―柴崎友香榮獲野間文藝新人賞的長篇小說,橫跨近十年的非一般愛情故事,浮掠於日本當代社會的透明系戀人絮語!
★日本增補新版收錄―柴崎友香(小說) × 森泉岳土(漫畫)全新合作之愛情短篇〈相同城市不同夜晚〉
★21世紀都會男女心靈聖經
日本電影大師接班人濱口竜介執導 東出昌大主演
第71屆坎城影展正式競賽片,同名改編電影 2018年9月21日上映

導演濱口竜介(Hamaguchi Ryusuke)年僅39歲,便以新片《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入圍國際三大影展「法國坎城影展」主競賽項目,被譽為世界影壇繼是枝裕和、河瀨直美后最具創造力的日本當代導演。實力男神東出昌大,以東京腔和關西腔區隔出雙生的形象,女主角則由新生代演員唐田英里佳主演。唐田聰慧又恬靜的特質,加上東出外在英俊又帶有神秘感,內在則具備著溫柔和真誠的個性,讓《睡著也好醒來也罷》電影到處都散發著耀眼又氣質的光芒。

法國《世界報》盛讚:「細膩而觸動人心!探求人的靈魂,無與倫比的電影。」
英國權威電影雜誌《視與聽》:「令人著迷又扣人心弦!甜美、深情又極其感傷。」


跟麥/亮平的相遇各自以煙花聲/金屬製品掉落的巨響來表現,(對朝子來說)長相相同的麥/亮平的差異說明則以小故事穿插,透過真實事物/照片、現在/過去、現實/期望的對比,逼真描繪出朝子極易迷失其中的精神狀態;柴崎友香在本長篇裡除了「眼睛文體」,亦別具匠心暗藏各種設計。小說最後所發生之事,那在我胸口深處以刷子塗抹留下某種極度令人厭倦的觸感,是我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本作品讓我得知柴崎友香這位作家的厲害之處,無疑是一部傑作。
―書評家 豐崎由美

我就算是遲了,也一定會回來

芥川賞作家描寫的命運之戀,榮獲野間文藝新人賞的長篇小說

一段戀情後將有多少揮之不去的日夜?
十年前在大阪消失的他,十年後在東京出現的他
究竟因為和舊愛相似而戀愛,或者因為戀愛而看似與舊愛相似?

我再次呼喚那個名字。光是呼喚名字,心靈便得到滿足。
我想再呼喚更多次,無數次。

一段情感面臨結束,下一段戀愛的開端又是如何?柴崎友香訴說了一段與眾不同的愛情,故事裡的泉谷朝子在大阪和鳥居麥一見鍾情,然而謎樣的麥讓朝子惶惶不安,不出所料,在某趟旅行後,就此下落不明;數年後,遷居東京的朝子遇見容貌與麥相似的丸子亮平,兩人不知不覺展開交往,卻沒意料到當年的麥以另一身分再度與己重逢。

究竟因為貌似舊愛而戀愛,或因戀愛而看似與舊愛相似?停留在朝子的相機裡的究竟是當下此刻,或轉已瞬逝的記憶?愛情中的迷失又矛盾,就像似曾相識的一張臉,時間不再絕對,所有殘酷的試探,皆為自我求證?唯一觀點僅在景窗後的自己。睡著也好醒來也罷,那是朝子的視野、糾結與感觸,對人世光景、對時間、對愛,暈暈晃晃搖擺游移為人之常態,愛情得以聆聽、觀望、依賴,同時又如霧瀰漫,既實且虛,如夢一般。

作者簡介

柴崎友香 Shibasaki Tomoka
一九七三年生於大阪,畢業於大阪府立大學。一九九九年出道文壇,作品《日出前向青春告別》於二〇〇四年由導演行定勳改編為電影;二〇〇七年出版《那座城市的現在》獲選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新人賞與織田作之助賞大賞;二〇一〇年以本書獲得野間文藝新人賞,並於二〇一八年由導演濱口龍介改編為電影;二〇一四年以作品《春之庭院》獲得芥川龍之介賞,各作品多次入選三島由紀夫賞、芥川龍之介賞等優秀候補。中譯著作有《下一站前,要唱什麼歌?》《春之庭院》等。


譯者
常純敏

淡江大學日本研究所碩士,現為自由譯者,新聞編譯,養狗人。

目次

‧睡著也好醒也罷
‧相同城市不同夜晚―柴崎友香(小說) × 森泉岳土(漫畫)
‧解說:異形戀愛小說―豐崎由美

書摘/試閱

從寬廣的窗戶放眼望去,六甲山竟然就在不遠處。那座山亦是這城市的盡頭。這城市被群山圍繞,無論面向何處,都看得到山。若是向前奔跑,立即就能抵達那座山,或是海。
窗外那片城市,跟南側一樣全都在雲層陰影內,看起來很冷。我回過頭去,剛才的他正從電梯大廳前方朝這裡走來。他把雙手插在綠色連帽外套的口袋裡,視線在地面梭巡。我用右手指確認口袋裡的紙條。我不打算還他,我認為那是遺失也不會困擾的內容。而且,就算是遺失,他多半很快就會忘記遺失了的這件事。所以,這是我的東西。
他抬頭,發現我。因為他再次看了我,我覺得很高興。
砰砰砰砰砰──後方響起某種爆裂聲。我回頭的同時,一股火藥味鑽進鼻子裡。只見一個扔在走廊的背包開口大敞,約一公尺高的火花從中咻咻竄起。金色的、綠色的、紅色的,好幾枝煙花全點著了,火星飛濺。雷射光束和五萬八姊弟癱坐牆邊,一臉迷醉地凝睇火花。
「這什麼鬼啊?是在搞什麼啊?」
媽媽在旁邊大叫。煙花持續約兩分鐘,觀景臺光華迸射,礦物燃燒的顏色照亮了圍觀群眾。嗚哇嗚!才覺得火花忽地變小,轉眼已消逝無蹤。淡濛濛的煙霧瀰漫四周,附近北京料理店的店員飛奔而至。
我察覺他站在身邊,抬頭看去。他說道:
「感覺像是閃爍後爆開。」
我聽著他的聲音。跟剛才唱歌時一樣低沉的聲音,宛如戴著耳機聆聽音樂般地在腦中迴響。然後,他又說了:
「很美。」
「嗯,非常美。」
我向他展露最美好的笑容。他看起來與我年紀相若,也可能稍長一些,二十二或三。身高方面由於我個子矮,每個人都顯高,不過他該是屬於高大那類。
「沒有。」
如此嘀咕的他似乎看了我的手一眼。我在口袋裡緊緊握住便條紙。他深深望向我的臉孔,接著說道:
「啊啊……沒什麼,不要緊的。」
「好。」
我回答後,他的嘴角好似微微舒展開來,我想他是笑了。警鈴這才施施然響起。他道了聲再見,便步向電梯大廳,進入中間那台正好打開的電梯。門關上,他消失不見。
警衛們從樓梯魚貫奔來。「剛才有人放煙火吔!」北京烤鴨女對著手機說道。她已經沒在哭了。
我捨棄中央三台被警衛包圍的電梯,改搭大樓角落那台可以看見室外的透明電梯下樓。我喜歡下降時身體飄浮的感覺。前一刻還很渺小的行人逐漸變大,又或者是我自己變小了也未可知。

大丸百貨靠御堂筋那側的入口天花板是繁星點點的造型,藍色、紅色和金色,恍如一個小星空。
四點,我們上到二樓。
春代拉起畫了玫瑰花的象牙色連身裙說:
「好漂亮吔。這是什麼啊?小朝妳也摸摸看嘛。」
我也握住那掛在衣架上如珍珠般閃躍的布料。
「嗚哇啊,超軟的!好光滑!」
聽見我失控的尖聲驚呼,兩名身穿黑色長褲套裝的店員一齊轉頭。
「小朝,妳反應太誇張了。這個穿起來鐵定超美的。剪裁超好看,真不愧是名牌哩。」
服裝專門學校畢業後在服飾店打工的春代,湊近端詳連身裙腰際的縫線。我很訝異才十九歲的春代可以泰然走進這種高檔專櫃;不,我現在終於恍然大悟,其實我早就隱隱察覺她是可以泰然走進的性格,潛意識地想利用這點,因此一年前在友人的現場演唱會上,當這個比我小三歲的女孩見我拿著雙反相機而來搭訕,我便順勢與她來往。那選擇是正確的。我很喜歡三年前加入這個品牌的設計師,只要電視時裝節目播放巴黎時裝週,我必定收看該品牌的走秀;但走進鋪滿地毯的專櫃也好、實際欣賞衣服也好,對我都是破天荒頭一遭。話雖如此,即使是我這種好不容易才領了一次微薄薪水,連一個小包包都未必支付得起的人,店員仍如接待賓客般報以同等笑容。地毯很鬆軟,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倒。
「這是什麼人穿的呢?就超級瘦長──的人啦!妳看。」
春代拿起衣架,在鏡子前面比對給我看。由於體型微胖,春代的身體線條完全超出連身裙的輪廓;不過白皙的肌膚在象牙色和紅色布料的襯托下格外美麗,令人羨慕。
「如果是美女又身材好的人穿就不錯啦,但反正是被有錢的歐巴桑,要不就被敗家女撒鈔票買走吧?」
不是歐巴桑,就是敗家女。
春代那種慢慢吞吞的說話方式,以及毫無半分囂張氣燄的相貌,導致她說話越是尖酸刻薄,聽起來就越缺乏真實感。
「咦,摸起來的手感完全不同吔!這什麼做的啊?」
我誠惶誠恐地從衣角拉開欣賞那因柔順光澤而有種透明感的純白襯衫,以及刺了精緻花朵圖案的巴黎綠夾克,心中忐忑難安──萬一弄髒了,八成會被收錢吧?
「是絲吧?哇,小朝,妳看啦,這雙鞋。」
春代鼓著圓潤雙頰,細眼圓睜,舉起鞋背密密匝匝排著晶亮石子的涼鞋給我看。
「好刺眼!亮晶晶的吔。」
店員又朝我們看來,兩人都笑容可掬。春代把腳滑進亮晶晶的涼鞋,望向鏡子說:「我感覺自己變成有錢人了呢。」

我請店家讓我看紫色的包包,店員姐姐戴上了白色手套。

我們走進斜對面的香奈兒。五個小型展示櫃並排嵌在牆壁上。櫃子裡有一條拖著尾巴的彗星項鍊,上頭鑲滿了鑽石,要價六千萬日圓。總覺得戴了搞不好會被割喉搶走,就像在睡夢中被砍下腦袋的關羽。正中央的櫃子裡,展示著白天戒指和黑夜戒指。約兩公分寬,如巨蛋般鼓起的設計。白天戒指在黃金指環上綴以黃珍珠和紅寶石密鑲,象徵正午的天空和太陽;黑夜戒指則在銀色戒台上以藍寶石代表夜空,鑽石代表月亮和星星。美絕塵寰,我和春代都目瞪口呆。對於想出如此精彩設計的人,心裡滿是感激。
「兩位若是中意,要不要戴戴看呢?」
因為看得太過入迷,甚至貼近至呼吸讓玻璃起了霧氣,沒發現一名約莫退休年齡的大叔店員站在我們身旁。
「不了……」
出乎意料的發展令我驚慌失措,實在不覺得我這種小人物有資格觸摸四百萬上下(黑夜那款是鑽石,所以較貴)的商品;然而,大叔對我們報以溫和的笑容,真的打開展示櫃鎖了。
「戴戴看而已,一點兒都不礙事的,請試試吧。」
「不不不不,怎好這樣胡來……」
「真的嗎?可以嗎?好,請務必讓我們試戴!」
春代雙頰潮紅,既已伸出自己的手。我像躲在春代背後似的,移動到寶石光芒照不到的位置。
「這種機會很難得欸,喏,把手伸出來。」
春代用右手硬拉過我的左手。我看看春代瞳孔放大的眼睛,再看看大叔恬靜微笑的臉孔。大叔頷首。
「您要試哪款呢?」
「黑夜的。」
我猛地出聲應道。藍寶石呈深群青色,晶瑩剔透如海底般;鑽石則將天花板灼灼射下的燈光反射至數百個方向。從第一眼看到的瞬間,我滿腦子就只想著黑夜戒指。
「什麼嘛,小朝,妳倒是挺會打如意算盤。既然這樣,我就戴黃玉那款唄。」
大叔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將戒指逐一取出。首先是藍寶石黑夜款。我感到冷冰冰的血液流過胸口附近,心臟砰砰跳動。右手指尖輕輕捏住夜晚戒指滑入左手無名指。尺寸偏大,戴起來鬆鬆的。原以為會很重,結果很輕,或者該說完全感受不到重量。我想它肯定是用我從未聽過的物質打造而成,肯定是宇宙中某個如藍寶石綻放湛藍光華的星球上所產出的未知物質。
「合!很適合妳吔,小朝。」
我聽見春代的尖叫聲,抬起頭來。她將不知何時戴上了白天戒指的右手朝我伸來。
「春代……春代也很好看。」
我竭盡全力才擠出這句話。
「很美吧。」
大叔說道。接下來,他就默默凝望不斷生硬地說著讚美言詞的我們。在那期間,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儘管只有一下子,但成為美麗而堅強的人。
我們把戒指還給一直保持微笑的大叔,變回二十二歲的上班族和十九歲的店員。

我們馬不停蹄地朝心齋橋筋商店街的南側走。抬頭一看,有四個黑點在商店街拱廊的半透明屋頂移動──是貓腳。我咦的一聲伸手指去時,業已杳然無蹤。這一大群人之中,只有我曉得頭上有貓橫越。天就要黑了,如此一來,就算那隻貓再走過,大概也沒有人看得見。

七點了。
抵達地下一樓的「彩虹屋」時,岡崎已經設置好器材,正坐在店前面的椅子上抽菸。
「喲,謝謝。真是麻煩妳了。」
我一遞出手機,岡崎就忙不迭地站起身,連彎三次裹著毛巾的頭。高中開學典禮初次跟身材瘦小的岡崎說話後,老覺得他的動作就像隻小猴子,如今偶爾還是這麼認為。他把手機忘在來此前路過的店裡,於是向今天一起表演的烏克麗麗樂手借了手機,打來要我幫他去拿。春代從敞開的大門向店員揮著手說:
「停車場好像撞車了吔。」
「小擦撞而已啦。妳們要賣明信片的話,可以用這個檯子,店長說的。」
岡崎旁邊有一張小型折疊桌,桌子對面就是隔壁店家的蔚藍大門。長廊的右側和左側各有七扇咖啡色或黑色的門,每扇門的左上角突出一塊寫著店名的霓虹招牌。對面招牌寫著「絢子」的店家,緊閉的門裡傳來大叔唱卡拉OK的聲音。岡崎在外型如麥克風架的菸灰缸捻熄菸頭。
「我們的表演該是九點左右開始吧?要不要去繞一圈?」
我們走在地下一樓走廊的泛紅燈光下。兩側大門幾乎關著,不過聽說跟五樓大型俱樂部共同舉辦活動的那些店家都有營業。其他老字號的日式小酒吧,或許是正準備開店,有兩三扇門開著,我跟一位在吧檯吞雲吐霧、衣著打扮猶如店內裝潢的花俏系熟女姐姐對上了眼。在樓梯間由立方體組成的水晶燈下方跟喝得醉醺醺的大叔擦肩而過,走上一樓,又是一條兩側滿是門扉的筆直走廊。一樓有許多「日式小酒吧」、「酒廊」的招牌,「俱樂部」亦是有小姐陪坐的那種。其他樓層多半也是如此。走廊後方一扇敞開的門裡,傳來美空雲雀的〈蘋果花〉。迪斯可球在狹長的店內旋轉發出七彩虹光,連身裙沐浴在那小圓點中而呈迷幻圖案的兩名女子,就這麼握著啤酒罐舉起手來。
「啊啊,春代。」
「好久不見了吔。」
她們從吧檯客人們的背後硬擠過來,與春代相擁。
「春代,原田君今天沒來?」
「分了。」
「嗄?那妳跟阿聰交往的消息是真的囉?」
「唔──妳說呢?」
春代似笑非笑地在狹窄的空間扭動身軀。我從掛在肩膀的包包取出傻瓜相機,對準春代。按下快門的瞬間,岡崎躍入觀景窗的小四方框內。待在這種地方,就覺得自己和旁人都跟一個月前的學生一樣毫無變化,很難相信連假結束後又要回去上班;或者該說,到公司上班近一個月的自己更不真實。

二樓電梯的正對面有一間招牌寫著「殺無赦」的店。那間店永遠開著門,空間比其他店家寬敞一倍,牆壁上畫著恍若西部片的荒野、仙人掌和馬。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背對著我們坐在紅色沙發上。「這什麼店啊?」春代說道。

在保留前任日式小酒吧的卡拉OK舞臺而高起一截的「彩虹屋」後方,抱著烏克麗麗的女生唱著失戀歌曲,岡崎在旁敲打細細長長的太鼓。我和春代則在入口旁邊的小桌子販賣由我們自己拍攝的照片做成的明信片,首位購買者是迷幻連身裙雙人組。
「好可愛!這個,超可愛的吔!」
「這張也可愛死了!好可愛、好可愛。」
兩人手裡拿的果然是犬貓照,我和春代向她們報以笑容,並且互相交換一個眼神。春假在跳蚤市場賣明信片時,我們學到一件事──總之就是犬貓、動物類賣得好。我們也深深體認到──只有非常古怪的人才會買我們喜愛的天空、俱樂部的燈光、水面等照片;可對我們來說,拍照不過是小小的興趣罷了,也沒有懊惱的權利,反正就是貫徹賺取零用錢的原則,一次影印多張出席今天的活動,好降低成本。
「我要這張和這張。」
「我要這三張。」
「謝謝您,啊,我們還有這種的呵。」
我遞上美洲鬣蜥和烏龜的照片,賣掉了美洲鬣蜥。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春代配合岡崎敲打的拍子低聲唱道。留著橡實般的短鮑伯頭在吧檯調酒的打工女孩,買了我最中意的梅花照片,令我感到很高興。從T恤領子那裡露出玫瑰花的刺青的她,告訴我今天自己喜歡的人可能會來。我忘了那叫什麼,但紅色的酒很好喝。

電梯向上攀升,我們去了五樓的俱樂部。不知何時現場已人滿為患。 DJ持續播放忽快忽慢的音樂,我在那期間望著空無一人的舞臺。

時間過了凌晨一點。我和春代在便利商店的光線中輪番打著哈欠,用影印機放大列印要送給彩虹屋店長的照片。
「喔喔,大張的感覺挺不錯吔!」
「我喜歡彩色影印的顏色。」
放大成A3尺寸的照片從右下方出紙匣緩緩吐出。劍蘭變成比原始照片更濃郁、發光般的紅色,花朵的紅色和葉片的綠色交界處朦朧不清。春代更換照片,我又投了硬幣。
「這方面還是狗厲害哪,貓咪也是。」
「意思是比起怎麼拍,拍什麼更重要嗎?」
「或者該說,有沒有拍到狗或貓嗎?而且要年輕的。」
紙張從右下方出來了,水面反射出天空和雲朵。雜誌區地面堆放著等待上架中的雜誌,一身黑衣、戴著深黑墨鏡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閱讀職業摔角雜誌;似乎是從同一場活動出來的女子三人組,在冰櫃前大聲說著某人的壞話;春代走到店後方。
「我買個布丁。」
「這麼晚了?」
我都這麼說了,春代選的竟然還是淋了大量鮮奶油的大尺寸。
「阿聰可能會來。」
「啊啊,新話題的?」
「還不確定啦。聽說呀,他的興趣是爬富士山。」
「富士山?」
長髮店員只顧著看自己的手;我買了鹽糖;「下次見到那傢伙就捅他一刀!」「嗯,捅他!」細肩帶女子組邊說邊各自選購哈根達斯的香草、淇淋巧酥和草莓口味。

我走在一直講手機的春代後方。兩側盡是風月場所的深夜道路,飄盪著澡堂的氣味。一道強光驟然射來,我回過頭去。還以為是戰車,結果馳來的是一輛悍馬。不管看過多少次,依然比想像中來得扁平。「那我去接人囉!」春代揮手告別的輪廓,與悍馬的尾燈重疊。

樓梯環繞著一座有燈籠和紅色拱橋模型的小噴水池向下延伸。大衛.鮑伊(David Bowie)那首在太空船傳遞訊息的歌和含糊不清的卡啦OK演歌摻雜在一起,從地下室走廊迴盪而來。我感到有水滴到手上,朝噴水池看去,水面上均等的漣漪,反射出天花板的廉價水晶燈。我抵達彩虹屋前面,只見入口的塑膠門簾輕輕搖曳,因為沒有風,應該是被聲音震動。才走進店裡,在坐滿客人的吧檯內左搖右擺的店長就指著右邊說:「岡崎君,在對面。」
我又折回走廊,頓覺空氣一陣沁涼。下雨般的聲音隱約傳來,從這裡看不見剛才那座噴水池,說不定是哪間店的人工造雨聲。隔壁店家漆成金色的大門深鎖,招牌則漆成黑色,用紅字寫著「B12」。我握住不知為何呈獅掌形狀的把手,向後拉開。那一瞬間,室內亦有一股推力朝外湧來,猝不及防的我失去平衡,摔倒在走廊上。癱坐在地的我眼前,一名身穿荷葉邊罩衫的男子和身穿黑色簡約連身裙的女子從開啟的門內旋轉而出。兩人雙手舉在臉旁,指尖飄飄擺動,用手肘和腰部打著節拍畫圓前進。森巴音樂從門後一口氣衝出。女子發現了我,杏眼圓睜。
「妳怎麼了?沒事吧?」
兩人一擁而上,從兩側腋下將我拖起站好。女子的眼珠跟連身裙的布料同是均勻的黑。她查驗似的審視我的前後,嫣然一笑。
「還有位子,請。」
男子隨即晃著長長的袖口替我開門。森巴音樂開始夾雜哨子聲。我重新握住男子壓著的大門把手,宛如與獅子握手般的感覺。
「謝謝。」
我輕輕點頭示意後,白色男和黑色女復又畫著圓圈,朝走廊加快腳步離去。
我拉著獅子門把朝店內看去。剛覺得寬敞,原來左側牆壁是面鏡子。結構跟只有長型吧檯的彩虹屋相同,不過左右顛倒。天花板有一圈像聖誕樹上的那種彩燈,許多星形小燈泡垂掛而下,照明僅只如此。我覺得很美,待眼睛習慣了店內的昏暗,才發現那人就在正前方。
「妳好。」
身穿鮮綠色連帽外套的他開口了。
「你好。」
我迸出跟他相同的字眼。
「最近可好?」
他又開口了。我沒出聲,默然頷首。他的臉、他的手,全部是我想再看一次的那個模樣。
「請坐。」
吧檯內留著一頭超長髮的女子說道。我在他旁邊的凳子坐下。然後,這才注意到他連帽外套下穿的T恤是夜空般的深藍色,胸前印著白色的星星──夜空中的白星。我跟著再往下看,他穿著運動鞋。我問他:
「你買了鞋啊?」
「鞋?」
他略歪著頭笑了。他笑了!我開心得要死,遂又問他:
「你在喝什麼?」
「烏龍茶。」
「請給我一樣的!」
長髮大眼女子把高高細細的玻璃杯放到我前面,看我喝了一口才說:
「啊,我弄成茉莉花茶了。」
然後抿嘴笑了。哪種都無所謂。
「星星……」
他抬頭望向天花板。
「尖尖的,好像會扎人。」

我和他並肩映照在鏡子裡,多了一個能夠見到他的我,我很高興。

岡崎在對側的隔壁店裡。那是間一切都是藍色的店,牆壁是水藍色,吧檯是藍綠色。帶著阿聰返回的春代,朝我旁邊的他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了三次。抱著烏克麗麗坐在跟前的岡崎則說:
「妳朋友?要不要彈一曲記念大夥相遇?」

黎明空氣冷颼颼的,我很高興。停車場的位置相當偏遠,我和春代搬著岡崎的行李,再次抱怨他的笨拙。
「怎麼辦?發生這麼幸運的事情,合理嗎?」
我就像懷中瓦楞紙箱十分輕巧似的蹦蹦跳跳地說,春代晃著裝了賣剩明信片的紙袋應道:
「就大家說的那個『鴨子背著大蔥前來』嘛。」
「不太一樣。」
我答道,眉開眼笑,已經好幾個小時都是這號表情了。天空仍是深夜的藏青色,但城市氛圍既已不是夜晚。一名酒醉大叔直接坐在垃圾回收場前呼呼大睡,老鼠走到路中央又折回。
「小朝,妳喜歡那一型的人呵?」
春代的聲音被兩側住辦大樓的牆壁吞噬。
「不是喜好那種問題,就覺得──啊啊,這正是我等了又等的對象哪!」
「我呴,對那種長相的人,總覺得不太可信……」
「那種長相?」
「不是帥不帥氣的問題,他就好像知道自己很討喜嘛?那種人呀,某些方面比較任性。」
「春代確實很會看男生,可是啊,我渴望的人真的出現了吔。妳覺得這種事可以在人世間發生嗎?有什麼關係嘛,現實就這樣咩。」
「我是在跟妳說認真的欸!那個人也不曉得是有沒有在聽別人的話,說話方式莫名其妙,真的那麼好嗎?」
春代嘟起嘴巴,然後又鬆開些許說:
「噯,因為是大蔥鴨嘛。」
「就說不是了!」
抵達停車場時,附近車子都不見了,只剩岡崎的休旅車孤零零地停在那裡。車內燈的照射下,打開後車門佇立的岡崎隱約浮現。我們把行李裝上車後,岡崎和春代表示要再跟店長打聲招呼就回去了。春代遠離車子時在胸前微幅揮動的白皙手指,一時半刻仍殘留我眼中。
我拉開滑門,在最中間的座椅邊緣坐下,對早一步坐進副駕座的麥搭起話來。他的名字叫麥。他告訴我,他是從東京來的,到昨天為止的一個月左右都在神戶友人家白吃白住,四處閒蕩。
「BAKU,這名字挺罕見的。」
因為車門開著,附近商店街的豆腐氣味陣陣飄進車內,我感到飢腸轆轆。
麥手肘抵著副駕駛座的窗戶,下巴靠在手上,直勾勾地瞅著我。
「我爸在做穀物研究,就像對大地恩賜的禮讚吧。我妹的漢字名是米,讀MAI。跟她比,我的還算好一點吧?」
「MAI。」
我一遍又一遍地清楚唸道。其實是想發出BAKU這個音,心中業已重複了無數次──BAKU。實在無法相信昨天跟麥見面至今,僅僅過了十五小時。而我在那期間居然一直醒著沒睡,自己也覺得很了不起。
麥用麥的聲音說道:
「但我跟替我取名字的那個人很久沒見了。」
「就像瑞凡.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
我文風不動地說。麥反問:
「什麼?」
「瑞凡.菲尼克斯呀,聽說他父母崇尚自然什麼的,其他小孩也取名叫森瑪(Summer)、萊(Rain)之類的。」
麥將視線轉向擋風玻璃外,接著打開儀表板的菸灰缸,又關上。我猜想著他是否也想吃豆腐呢?
「是幹什麼的人?」
「已經死掉的人。」
我無意識地觸摸岡崎扔在座椅上的風衣。明明是紫色,看起來卻像微紅的深藍色。
「瑞凡,菲尼克斯;不死鳥,河先生。」
我隨麥的聲音抬頭,凝視麥浮現在車內泛黃燈光下的側臉。一群學生似的團體走在擋風玻璃外的道路後方那條人行道上。他們像是非常開心,在純白街燈的照射下,一會兒側翻,一會兒手足舞蹈地走著。外頭氛圍隨著街燈每次閃動慢慢變亮。
「河嗎?」
麥重複道。他的眉毛和睫毛很黑。因為麥看著前方,所以我也再次望向車外。一個男生爬上電線杆,揮舞褪下來的T恤。
「嗯,河。」
我用迄今最完美的笑容回答。車廂內也盈滿了剛出爐的豆腐氣味,我感到有些嗆鼻。鳥叫聲傳來,天開始亮了。星星還留在空中,商店燈飾仍熠熠生輝,以相同間距設置的街燈亦通明爍亮;可是再過不久,太陽強光就會將那全部覆蓋成白色──這個地點正在努力變亮。攀爬電線杆的男生在下來途中墜落,後方的女生抱住他,大聲說了些什麼。儘管聽不見聲音,但我知道她說了什麼。
我喜歡你!
女生抱著男生,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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