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鯨魚航線》是科幻作家灰狐的代表作，SHOU 次集結了灰狐在近幾年的獲獎作品。
未來，自從海平面上漲之后，大片的陸地被淹沒在海水之下，一船人在船長的帶領下，乘坐“達爾文”號，跟隨著名叫“娜塔莎”的鯨魚尋找地球上僅剩的陸地。沒有人見到過這只鯨魚的全貌。只有噴出的水柱和偶爾揚起的魚尾標志著它的存在。但船長讓大家相信了鯨魚是聰明的動物，它知道在哪里能夠找到食物，在哪里能夠躲避風暴；在十五年的海上漂流中，船員們跟著鯨魚，果然基本上保證了充足的食物和晴朗的天空。
漂流的過程中，眾人救起了一個海上的遇難者——一個從陸地來的遇難者，眾人興奮不已。偶然中，眾人來到了遇難者的故鄉，卻意外遭遇了遇難者的背叛以及其同伙的偷襲。
作者簡介
灰狐，
新銳科幻作家，斬獲多項科幻大獎：第七屆星云獎年度新人銀獎，第四屆、第五屆“光年獎”一等獎，第四屆未來科幻大師獎一等獎，第二屆晨星?晉康科幻文學獎特別獎，第三屆晨星科幻文學獎*佳科幻微電影劇本獎、*佳科幻中篇獎。第六屆“未來科幻大師”賽評委。
自2012年創作至今，在雜志《科幻世界》《文藝風賞》以及蝌蚪五線譜網站、APP《ONE-一個》等平臺發表文章百余萬字。
目次
1費客小傳
2彈震癥
3鯨魚航線
4招魂
5逃離末日
6諸神的黃昏
7狩獵季
8最后的條件
9守門人
10剪紙
11夢鏡
12無數個新年
書摘/試閱
費客小傳
1
我輕輕一推，皮質的手表盒滑過仿大理石的光滑桌面，穩穩地停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對面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條粗黑眉毛神經質地挑了挑。我忘了他的名字，姑且管他叫“濃眉”吧。
我伸手做個“請自便”的手勢，他照辦了。當他看到表盒里那塊江詩丹頓牌手表時，疑惑變為不解，他眉頭緊皺，眉毛似乎連在了一起。
他看著我，等待答案。
“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我試圖給他一個安慰性的微笑，“當你和趙君華談判時，戴上這塊表。”
“為什么？”
“當一切談得差不多的時候，你靠近他，假裝看表。將表的側面對準他，按下按鈕——”我將手伸過桌子，輕輕敲打表盒，“然后你繼續和他說話，大概一分鐘。等他瞳孔放大、反應遲鈍、口吃的時候，你要向他露出自然的微笑，說出你的條件——不要太過分，然后你和他握手，離開。”我吹了一聲口哨，引起幾個人回頭看我，“你的合同就到手了。”
趙君華是某個跨國公司的亞洲部經理，幾天之后會和濃眉進行一次采購談判。濃眉找到我們，希望這次談判能夠萬無一失。不管他從哪里得到了我們的消息，我只想說，這步棋他走得很對。
“這么容易？”濃眉仍然滿臉懷疑。當然，我們幫助他取得這單合同，開價是一百萬元，也許他想見到飛機大炮什么的才算夠本。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我要證據”的樣子。
“告訴你也無妨。這塊表經過小小的改裝，當你按下按鈕的時候，會有一粒小膠囊射進趙君華的皮膚，所以你最好對準點，因為只有一次機會。當膠囊被他的皮膚吸收后，在很短的時間里，他體內的多巴胺會大幅提高——他和他前三任老婆在一起時分泌的多巴胺加起來都沒有這次的高。它們會在他腦子里掀起一陣小小的閃電風暴，簡而言之，他會愛上你，盡管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
我停下來，欣賞著濃眉的面部表情由沉思到恍然大悟，接著又轉成憤怒。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你很難想象兩道毛毛蟲一樣的眉毛可以變換成那么多種姿態，我簡直想要伸手摸摸看。
“這是很關鍵的幾分鐘。”我抬起一只手，在他發作前繼續說下去，“它足以打消趙君華對你所有的疑慮，并且無條件地相信你，答應你提出的條件，最后簽下合同。你知道，趙君華四十歲左右，有過三次不怎么愉快的婚姻，現在他正報復式地尋歡作樂，經常和名模、明星出入酒店，他認為自己已經沒有真正的感情了。但是他對你的愛——你別急，這只是手段而已——他對你產生的感情，會讓他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里對自己的性取向產生懷疑，他會經過一段痛苦的自我否定和迷茫的時間，而且會刻意回避與你的信息。所以，你不但能夠簽下合同，還打消了后顧之憂。”這次輪到我向后靠著，攤開雙手，“后面這些，是免費贈送給你的，不用客氣。”
濃眉沉思片刻，點點頭：“這不是我想要的方法，但是可以接受。”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
“什么事？”
“還有一件事，”我向他手中的手表盒抬起下巴，“那只表是真的，售價十二萬元，加上改裝的費用，你還要多付二十萬元。”
“我們說好的價格是一百萬元的。”
“那也可以，請把表還給我，我們再想想看有沒有‘便宜’一點的方法。”
“好吧，好吧！”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答應了我的條件。
“還有……”
“還有什么？”可以看出，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一定不喜歡有人以這種方式和他說話，但是沒關系，我喜歡。
“這筆合同可以給你帶來很大的利潤，并且和趙君華的合作會讓其他公司對貴公司另眼相看，之后的訂單會源源不斷地飛來找你。不過請你記住，你們公司有三分之一的產品是嬰兒用品，請一定以最高的標準對待，不要偷工減料。否則的話……”
“否則怎么樣？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我是在告訴你，請不要威脅到費客的名譽。”
他注視著我，突然毫無征兆地轉身，快步離開咖啡館。
我稍等了一會兒，喝完自己的咖啡，同時觀察著四周，發現確實沒人注意到我。于是我走進廁所，摘下墨鏡，將雙面夾克翻個面穿上，然后低頭走出咖啡館。
一路上，我換了三次出租車，兩班公交車，又步行了一段路，回到綠嶺小區，被謝默稱為安全屋的地方。
我按了三次門鈴，沒人開門，我才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不出我所料，謝默正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看電子書。這樣的情況重復了無數次，既然他堅持不給我開門，那么我就堅持按門鈴煩他。
我一直認為我的性格很令人討厭，因為我總愛用有意無意的行為激怒別人。直到遇到謝默我才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有一點點缺陷的普通人，因為謝默幾乎坐在那里不動就能把人氣個半死。
“有必要讓我這么謹慎嗎？這又不是間諜片，沒人會跟蹤我的。”我把夾克扔在沙發上，一邊用領子扇風，一邊對謝默抱怨。
“謹慎是一種美德。”他說，目光沒有離開電子書，大概是新出的《獵人X》的漫畫，這都2049年了，全息動畫都已經全面取代互動漫畫了，他還對古板的黑白漫畫感興趣。
“除了不暴露我們的工作地點，對你也是一種保護，以你那種和人打交道的方式，被人用麻袋套頭暴打的概率幾乎達到100%。”
“觀察他們的感情波動、表情變化還有肢體語言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況且這又不是我的什么惡趣味，能夠近距離觀察人對我的演員事業也有很大作用。”
忘了說了，眼前這個死板的宅男才是真正的費客。而我只是暫時給他跑跑腿，為我將來的演藝事業打好基礎。
“哦？你的演員事業？”謝默咳嗽一聲，聽起來像受驚的狗，“你有多久沒有演戲了？”
“閉嘴，我現在累得很，最近一段時間總是腰酸腿痛。”我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糾纏。
“是583天！”他在我身后叫道。
當我換好衣服，拿著一罐啤酒回到客廳的時候，謝默已經挪到了他的電腦前面，正敲打著顯示器等著我。這個動作意味著又有新的委托人了，而且挺有趣。
“說吧。”
“星期三上午十點，在中心公園噴泉東面的長椅上，和你聯系的人會穿一件米黃色的長風衣，拎棕色皮包，扎一條淡綠色的圍巾，圍巾上有蝴蝶圖案。”
一個女委托人。
總體來說，男委托人有著很強的目標性，大多是為了商業或者政治上的事情找到我們，而且付錢干脆。女性客戶就不同了，她們的委托大多關系到愛情或者家庭，而且對費客理解不深，既期望我們能夠全知全能，又覺得我們的工作齷齪見不得人。
“和我一起去吧。”我總是希望謝默能夠出門走走，交個女朋友什么的，“這次應該沒什么危險，你也該放放風了。”
“不去。”謝默側過身，拍拍自己的大腿。他的腿腳不便，據說是少年時期曾經發生過什么事故，但是他不肯多說，我也沒仔細打聽。
“得了吧！”每當他找各種借口時，我就有些不耐煩，“你腿腳恢復得不錯，都能和兔子賽跑了。”
“你在罵我是烏龜嗎？”
“你就縮在殼里吧，我出門散散心。”外面其實也沒什么可逛的，只不過我不想和謝默待在一個屋子里，免得負能量纏身。
“別忘了星期三早晨十點。”謝默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
即使是工作日，早晨十點的中心公園仍然人聲鼎沸。鍛煉身體的中老年人，接著電話匆匆走過的白領，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的年輕情侶，踩著炫酷的電動滑板的孩子們。
我捧著熱豆漿，一邊喝一邊觀察他們，只有在滿是陌生人的環境里，人們才會將真實的感情釋放出來，而在私密親近的人面前，卻會戴上厚厚的面具，真是有趣。
一雙黑色高跟鞋出現在我面前，我抬起頭，米黃色的風衣，棕色皮包，印著蝴蝶的淡綠色圍巾襯得她精巧的下巴更加白皙。再往上看，則是一副占據了臉部三分之二面積的墨鏡，比我的還大。
她一定比我更見不得人，我想。
“額……你……就是……那個人嗎？”她支支吾吾地問。
我點點頭，但她沒反應，我發現墨鏡后的她似乎正警惕地打量四周的人。
“我就是。”我開口說，“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我站起身，向廣場一角的咖啡屋走去。她遠遠地跟在后面。
直到坐進咖啡屋最隱蔽的卡座，她才放松下來。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摘下墨鏡，因為在這么暗的地方，兩個戴著夸張墨鏡的人面對面傻坐著，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但是她好像沒有以真面目示人的意思，仍然隔著墨鏡看著我。
“好吧，你有……”我看著她，想談談她的委托。但是墨鏡下的嘴和下巴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宋雪亦？”我脫口而出。
宋雪亦是近幾年出鏡率極高的女演員，原本只是某個訪談節目的路人，但是因為面貌清秀，長相姣好，成了網上一時間的話題人物，甚至被很多男網友封為“五官最標準的女人”。后來又接拍了幾個廣告，鏡頭感不錯，就這樣誤打誤撞進了影視圈，從電視劇沒臺詞的龍套，到最近兩部小成本電影的女主角。一路走來，這個才23歲的小姑娘成了大家眼中最有潛力的女演員。
聽到我叫出名字，我的委托人像遭到雷擊一樣，她猛地站起來，小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
真的是宋雪亦！這個結果把我也嚇了一跳，我急忙攔住準備離開的她。
“別急別急。”我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我事先并不知道是你，再說我們也曾有一面之緣，并不算是陌生人。”
宋雪亦看了我一會兒，慢慢地坐下。
“你還記得嗎？那年《后宮雞毛信》，你演一個丫鬟，我演一個小太監，你打了我一巴掌讓我滾來著。”
“哦……你……你是那個……”
“齊飛。”
“對，對，我就看著你眼熟。你現在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我們還是談正事吧。”我攔住拉家常的勢頭。當年同樣在影視城外面排隊領盒飯混日子的啊……
“我……有人跟我提起過你們，所以我……我實在沒辦法了……”宋雪亦低著頭，手指在桌上亂畫。感情問題？
“你直說吧，如果可以幫上忙我們一定盡力。”我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在沒聽到具體內容之前就說出大話，有些違反我的職業道德。但是管他呢，這是宋雪亦。
“最近王導有一部大制作的片子，我想爭取演女一號。可是托人問了王導，他直接回絕了，說我不合適。”宋雪亦嘆了口氣，“我想自己去見見王導，看能不能說服他。”
“有需要我們的地方嗎？”
“我聽說……聽說……你們有辦法，可以……可以讓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根本聽不見她說的什么，但是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那種賣催情藥的吧？”我笑著問。
“這個……”宋雪亦脖子紅了，她低著頭不再說話。
“我向你簡單介紹一下吧，我們自稱費客，也就是feelinghacker的意思。有時候會稍微改變一下別人的內分泌和激素水平，來控制他們的感情。不過我們是有原則的，可別把我們和接頭賣粉末的小流氓混為一談。”
“對不起。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那我該告辭了。”宋雪亦又嘆了一口氣，這次不但有失望，我還感覺到了一絲恐懼。她向上扶了扶墨鏡，手臂上的袖子滑下，似乎有深紫色的印記在我眼前一閃。
雖然在戲里宋雪亦一直以小丫鬟、小秘書、鄰家小妹這樣的形象示人，但沒想到她本人也是這么單純，進入圈里這么多年了，完全是憑著任勞任怨和好運氣走到現在嗎？
“等一下。”這是今天犯的第二次規，“讓你和導演潛規則這事我辦不到，但是想上戲的話，也許我們能想想別的辦法。”
“真的？”
“我只能說我盡力。”我盡量平靜地回答，因為我沒法讓宋雪亦更安心，畢竟這個工作接不接，能不能辦成，還是要取決于謝默。
“求你了，讓我做什么都行。”宋雪亦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可以想象到在她的墨鏡后面有眼淚在打轉。是什么讓她對這部戲這么在意？
“價錢在我們制定了方案之后會和你協商的。”我沒法給宋雪亦更多的承諾，于是我擺回公事公辦的表情，這讓宋雪亦稍微冷靜了些，“一周后我會再聯系你的。”
宋雪亦咬著嘴唇，似乎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是失望還是感激？
“我先走了，你可以在這里稍坐一會兒，等心情好些了再走。”經過她身旁的時候，我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最終還是沒有做。
在回去的路上，我就下定決心幫她，不管違反多少條所謂的“費客法則”。我知道這一行的困難，而且大概是我想把自己對表演的憧憬寄托在她身上吧。
當我開門進屋，謝默的第一句話就是：“說吧，你想求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這個突然襲擊打亂了我的陣腳，剛才想好的一大套說辭都忘了。
“你沒有按三遍門鈴。”
“好吧，是關于新客戶的事。”我突然覺得嘴唇發干，沒想到向謝默提請求并不是那么容易，“我想請你幫她，這個客戶算得上我的一個熟人。”
謝默不置可否，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開始向他講述見面的經過，沒想到剛說了一句話就被他打斷了。
“你說是誰？”謝默猛地站起來，我突然發現他居然比我還高半頭，“你說是宋雪亦？那個演過《進退兩難》《懵懂歲月》的宋雪亦？”
“是……是的。”
“她有什么要求？”
“她想在一部戲里當女主角，但是那部戲的導演覺得她不太適合演那個角色。”
“怎么會不合適！哪個導演？要怎么才能讓他同意？敲詐？威脅？還是賄賂？這些都沒問題……”
“嗨！”我打斷謝默，我要為宋雪亦找一個冷靜的費客，而他表現得像一個狂熱的粉絲，不，也許瘋狂更合適一些。“冷靜一點，現在你需要的是坐下，聽我講完。”
謝默乖乖地坐下，讓我講完了見面的經過。
“她為什么非要接這部戲？”謝默問。
“這我也不知道。”
謝默思考片刻：“那我們還是先做一下背景調查吧。”
“好的，我去向演藝圈的朋友打聽打聽。”做好了分工，我問謝默，“你是她的影迷？”
“她是我的女神。”謝默毫不猶豫地說。
出門之前，我又問了一遍：“你可以為她做到什么地步。”
“我可以為了她讓你去死。”這句話我在187路公交車上琢磨了三站地才想明白。
2
我用三天的時間收集了一些信息，王導的新電影算是一部警匪片，女一號是個有正義感的小警察。但是一次行動中同事因為上級的失誤而犧牲了，她突然意識到只有身在高位才能貫徹真正的正義，于是為了爭取升職，她放棄了原本堅守的原則，直到最后才幡然醒悟。題材老套，但是考驗演技。
導演沒看錯，宋雪亦無論長相還是演出經歷都是以青春少女的形象定位，和這部片子里的角色相差太遠了。
而在私生活方面，圈里的人居然都說不出什么，只知道宋雪亦一直任勞任怨，只要有片子就接，基本上全年都在跑片場，根本沒有私人生活的時間。
究竟是什么讓她對這部戲如此執著？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我把這些信息告訴謝默，和他從另一個渠道得來的消息差不多。看來只能從接戲這一步入手了。
下面的工作就要靠謝默制定幫助宋雪亦的方案。而我要做的，就是回避，讓他好好思考。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謝默的電話，讓我趕回綠嶺小區。當我正準備按門鈴的時候，門開了。謝默穿著紅格子襯衣，淺藍色牛仔褲，一雙陳舊的休閑鞋，右腳內側因為他的走路方式有了很嚴重的磨損。他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為了顯得更嬉皮一些，他還故意解開了三個扣子，露出蒼白的胸口。
“你終于打算去相親了？”
“不。我們是要去和宋雪亦談談方案的可行性。”
“你不與委托人見面這條規矩可以取消了？”
“見面的人還是你，我的角色是一個偶然發現她的路人。”
“你該不會是想問她要簽名吧，現在都什么年代了。”
“當然不是，我已經訂好了計劃，我會在你和她說話時路過，偶然發現她。然后要求你幫忙，給我倆拍一張合影。記得要在我的臉上重點布光，不然會顯得我有些黑。”
“好吧。”我只好接受這樣的安排，“可是關于委托的方案呢？”
“我會在路上和你細說，趕快動身吧。我們要在三點之前到達銀心商場的C門和她見面。”
因為從宋雪亦本身的性格和表演經歷來說，與那個角色之間差得太遠，謝默打算從根源上改變宋雪亦，就是說抑制宋雪亦的情感中樞，讓她在理性冷酷的心態中體驗生活，算是對演技的磨煉，也許會對她爭取那個角色有幫助。但是說實話，其實這種事確實不適合讓費客來干，這個方案的成功率連50%都不到。
我照實說出了我的看法。
“如果這樣不行的話，”謝默胸有成竹地答道，“再考慮用威脅、敲詐或者賄賂，總之一定要幫宋雪亦搶到這個角色。”
在離銀心商場還有兩個路口的地方，我們下了車，分頭向目的地走去。我不時回頭看看謝默，人群中的他顯得笨拙緊張。他挪著他受過傷的右腿，蹣跚地走著，臉上卻帶著控制不住的喜悅。
我站在商場門口的藝術雕塑下四處張望，沒多久就看到了宋雪亦，她仍然戴著那副寬墨鏡。我沒有大聲招呼，而是換了個醒目點的位置，她看到我，向我走來。謝默跛著腳，從側面向我們走近，他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詞，不知道準備了什么樣的開場白。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一輛銀灰色的電動面包車沖上人行道，向這邊過來。我向旁邊挪動兩步，讓開面包車前進的路線。
我轉頭看宋雪亦，她墨鏡下的臉變得煞白，當我認出那是驚恐的表情時，身邊響起刺耳的剎車聲。一個大個子從車上下來，在我做出反應之前將什么東西套在我的頭上。我記得的最后一個景象是謝默正帶著天真的笑容走向宋雪亦，然后我眼前一黑，接著后腦重重地挨了一下。
我在機油、酒精和嘔吐物的混合味道中醒來，后腦伴隨著車子的顛簸一蹦一蹦的疼。
“你們是誰？為什么抓我？”
回答我的是胸口上的一拳。
這一拳讓我清醒了不少，并且聰明了很多。接下來的路上我乖乖地閉上嘴，連喘氣都不敢大聲。套在我頭上的東西又黏又酸，我試著想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可是滿腦子都是有關人質被撕票的新聞和電影畫面。
幸好在我快要忍不住吐在頭套里的時候，車停了。有人拉著我的胳膊把我拖下車。面罩里的光線亮了，走了一段路，一聲讓人牙酸的開門聲之后，光線又暗了，我似乎被帶進某個房間。
一個人把我按到一張椅子上，用塑料拉扣把我綁在椅子腿上。這種只賣五塊錢一大包，隨處都可以買到的東西真是大大方便了這些犯罪分子，如果罪犯界評什么最佳工具獎的話，塑料拉扣和AK47之間，應該會有一場白熱化的拼搏。
頭套被粗暴地扯掉，我瞇著眼睛以適應突然的光亮。面前站著一個朦朧的人影。
“就是這小子嗎？老四？你確定？”人影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
“肯定錯不了。”那個抓我的大個子回答，原來他叫老四。
“別緊張，小伙子，以后我們有可能就是一家人了。”那個人影湊過來，我已經恢復了視力，可以看見他大概四十歲，滿面油光的臉上都是粗大的毛孔，咧開的嘴里黃褐色的樹樁一樣的牙齒參差不齊地長著。他的下巴到衣領之間滿是繚亂的青色紋身，脖子的一側貼著銀色的導電貼片。我沒敢看他的眼睛。
我又看了看其他的兩人——老四和面包車的司機，和這個人影打扮差不多。穿著廉價但是造型復雜的衣服，裝飾著霓虹燈一樣的氚氣發光條和銀色飾物，如同老式英雄片里走出來的人物。
二流混混。這種人都是流竄在城鄉接合部的小流氓，平時做些強買強賣、碰瓷敲詐這樣的勾當騙錢。他們就像是圍著垃圾場轉的野狗，靠咬脖子和聞屁股來和同類打交道。毫無疑問，那個人影的屁股是最香的。可是他們綁架我干什么。
“我叫周利。”人影自我介紹道，他拉過另一張椅子，倒騎著坐在我的對面。
我發現這兩張椅子是這間屋子里僅有的第二個家具了，整個屋子彌漫著陳舊破敗的霉味，墻上的涂料已經脫落大半，剩下的也都向外翹起，像死魚身上的鱗片。房間的一角擺著兩個已經看不出原形的裝置，房頂上沿著墻橫著一根管道，反射著潮濕的光，似乎什么地方還在往下滴水。看這些擺設，我現在似乎身處于一間廢棄的工廠，這樣的工廠在城郊有好幾個。屋子里的光來自房間盡頭的一塊小氣窗，窗玻璃已經碎了，剩下的玻璃茬向上戳著，仿佛野獸的牙齒，而我則像是早已被野獸吞下，正等待著被慢慢消化的食物。
周利伸手拍拍我的臉，把我從胡思亂想中喚回。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站著的老四，決定不開口為妙。
“那小丫頭沒跟你提過我？”周利說。
“誰？”我還是忍不住問了，隨即用敬畏的目光看向老四，見他沒有揍我的意思。我想話語權現在應該已經對我開放了。
“唉。”周利嘆了一口氣，“可以理解，你們可能還沒有發展到見父母的環節。”他清清嗓子，“我是宋雪亦的父親。嗯，你懂的，因為我娶了他媽。買一送一。”
周利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老四和司機也跟著笑起來。
原來他是宋雪亦的繼父，而且認為我是……她的男朋友？
“哦，您好……伯父……”我也陪著笑。
“嗯，很好。”周利把下巴放在椅子背上，看著我，“告訴我，你們感情有多好？”
我知道，這些人盡管兇狠，但是卻崇尚勇氣，在他們面前唯唯諾諾還不如放松一些更好。
“誤會了。”我干巴巴地笑道，“我和她只是那天偶然遇見，聊了兩句而已。”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承認吧。”周利說，臉上閃爍著慈愛的光芒，就像我臉上的笑容一樣真實。“我沒打算為難你，其實我請你來，是想找你幫忙的。”
“好，沒問題，我答應。”
“我還什么都沒有說呢。”
“只要我能做到的，什么都答應。”我扭動肩膀，以表示我被綁得很緊，“我都這樣了，還敢談什么條件。”
“倒不需要你做什么，你知道，雪亦這孩子底子不錯，以后肯定前途無量。在她成名之前我一直在資助她，可是那孩子太安于現狀了，總是不成材。這不，我辛辛苦苦幫她打聽了一部好戲，可是她不愿意去，你說說，不讓她演些大片，我這么多年的投資什么時候才能見回報啊。”周利慷慨激昂地說著，好像以為有個養女當了演員自己也能拿奧斯卡了。這副做作的慈父模樣連瞎子都騙不過。若換作平時，我一定會當場指出他表演的虛假之處，并且告訴他改進的方法，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拳頭是治話多的良藥。
“你是說王導那部戲吧。”
“哦？你知道？”他瞇起眼睛。
“其實她找我就是想讓我給她幫忙的，你知道……”我試著聳聳肩，“我也是演藝圈的。”
“好，哈哈，好。”周利笑起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這么說我有雙重保障了，那小丫頭不行的話還有你做保險呢。如果你們都辦不成，那我就只能想別的辦法了。你知道嗎，憑她現在的名氣，可是有不少人想花大價錢呢。”
“嘿嘿，是啊。”老四咧嘴笑了，“那丫頭真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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