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短篇小說集

《浮生光影（自序）》

從小看了許多章回小說，從沒有模仿寫寫看的念頭，只是愛寫散文。因為自己的專業是科學研究，所以對古今中外的經典文學涉獵得很有限，工作和家務忙完以後，我只專心寫散文。沒想到，後來讀了張愛玲的小說，卻有了試一試的想法。

第一次讀到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就喜歡她輕巧詼諧的筆調，該篇小說是喜劇收場，所以我就百讀不厭。可是讀到《金鎖記》的七巧，張愛玲的筆變得深沉刻薄哀怨，烏雲籠罩之日多，偶爾出現晴日亮麗，讀者還來不及空歡喜一下，七巧又刻薄得令人恨之入骨。等到看了《半生緣》，讀到結局時，我不禁掩書長嘆，深深為人性的軟弱而悲哀，這真是一個令人迷離困惑吊詭的世界。

小說的力量真是不可低估，小說家的筆簡直可以呼風喚雨，喜怒哀樂全在他或她的掌握中，更操縱了書中主人翁的生死大權。漢姆雷特的靈魂受難鬥爭痛苦掙扎，李爾王的是非善惡，與馬克白喧囂懺悔都是莎士比亞所創造出來的悲劇人物，人們讀得如醉如痴，而傳世不朽。人們愛讀悲劇，因為悲劇可以洗滌我們的靈魂，可以淨化我們的靈魂，更可以強壯我們的靈魂。當然我不知道莎翁寫這些劇本時困不困難，也不知道張愛玲是不是一筆呵成，我可是慢吞吞地寫，才完成一篇短篇小說。

1988年自己一個人剛剛從加州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華府地區工作，下班後不必張羅飯菜，也不需要為先生孩子整理家務，我就好整以暇地開始寫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說，要註定它是一個悲劇。沒想到這一頭栽進去，卻是整整四年出不來了。這期間我沒有寫任何散文，只專心寫小說，喜悅地做一個自找的挑戰，還以「慢工出細活」來自我鼓勵。寫《胭脂淚》時，面對的是一個不同的人生，自然是挑戰。到寫《蝶戀花》時，又是一番長久的奮鬥，它是脫胎自一位男同事的故事，我在1990年聽到時，就被該故事震撼，我問他是否能將他的一番經歷寫成小說，他爽快地說當然可以。可是我直到1993年才有時間開始寫，因主人翁是一位男性，對女性作者而言，更具挑戰性，為了情節戲劇化，自然少不得要添枝加葉，這期間大約改了10幾回，到1999年才發表。

我喜歡孩子的天真輕快，像灌滿氣的氣球，飛在空中，好奇地張望世界上的人與事。就在這樣的心情下，我陸續寫成的《離情‧情離》、《如荷》、《玫瑰項鍊的日子》、《與荷有約》、《女人四十》、《嘟嘟啊》、《小乖乖》、《酒渦》、《安迪的丹尼》、《奧斯卡》、《貝貝的香格里拉》、《海枯石爛》都有孩子及我的么弟子安的天真在裡頭。《約會》則是一日與外子大眼睛對話而來的靈感，初稿的日期是1990年，可是一擱就擱了11年，後來重新拾起，才真地完成它，孩子的天真赤誠自然又出現在小說裡。《磨合》、《你且看他》則是描述人性的多變性。星雲法師說：無常是正常。所以不必恐慌恐懼而情緒低劣。《酒渦》則是以外子大眼睛的創業經過為藍圖而寫成的。《娜塔麗也上班》則是在明照妹妹夫婦的公司見到的情境受到的啟發。

《噹噹驚魂》和《才識春風》是從科學實驗中和醫院探訪中獲得的靈感，生物能渺渺茫茫的似有若無的被民間使用已久，最近逐漸為科學界重視並被證實存在，並且聽美國同事說得頭頭是道，遂執筆，以小說的濃墨與留白，記下所聽所聞的虛虛實實。

最後當然得謝謝家父龔詩俊先生，他學的是經濟，但是舊文學底子深厚，是我寫作大門的啟蒙師，見我肯寫、能寫、愛寫，讓他頗感安慰。我寫的任何文字，他都是讀得津津有味，給我完全的支持。身在異國他鄉，用母語寫文章，家父不用擔心我會忘記美麗優雅的中國文字！相信在天上的家母與婆婆已經欣慰地讀過這本書的每一個字。

外子大眼睛江明健先生，他是我的小說的第一位讀者，學工科與經濟的他不注重情節，只注重文字，他老愛說我用字太誇張太華麗。我辯稱這是寫小說又不是生活過日子，誇張華麗並不礙人礙事，實事求是的他還是要我取樸實的字眼。

大眼睛強調生活要簡單，感情要簡單，只有在簡化單純的世界裡，人的靈魂才有昇華的機會，人生的理想才會被達到，小說裡不要編排過於複雜的情節，而是給予讀者光明與希望。若讀者的靈魂陷於悲痛，希望我的小說能幫他們見到曙光，這是寫小說者的一個小小使命。他要我大刀闊斧地砍掉那些旁枝側幹。他說簡潔是天才的姊妹，又說簡潔是美德。

所以這書裡收集的是從1992年至2015年的20篇短篇小說，雖然我寫的是迷離困惑吊詭的世界，卻透著浮生的極光片影，記的都是世人生命的鴻爪，我是十分喜歡這樣似有若無的痕跡。

（2003年12月24日寫於馬里蘭州波多馬克一稿；2015年1月31日二稿；2015年8月12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