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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以吃為天的富家千金遇上無事不管、傲嬌善妒的大帳房,
心高氣傲的他要如何調教傻氣的吃貨少女,為她打通愛情的任督二脈?
晉江作家「墨銀」人氣之作,讓您笑中帶淚的甜寵小品,
另收錄有溫馨逗趣的獨家番外,不容錯過!

當年竇阿蔻抓起傅九辛的手,小指奮力地勾上了他的小指,
晃了幾晃,這一勾便將他的一生都勾了進去。
所以傅九辛最見不得其他人上竇府來講親,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辛苦養大的一隻白白胖胖的肥羊,
他自己還捨不得動一下,卻被一個賊子給拔了一身羊毛一樣。
雖然竇阿蔻十指不沾陽春水,不僅不好生養,
更不會操持家務,肯定也是個不賢慧的媳婦兒,
他卻對著上門提親的男人道:「別打她主意了,她有主兒了。」
「有主?誰?」
「我。」

書摘/試閱

第一章

第二天醒來,竇阿蔻發現傅九辛被她擠到了床邊,半個身子堪堪落在外頭,而她還擠在他懷裡,竇阿蔻很內疚,往裡滾了滾,她一動,傅九辛立時驚醒了。
竇阿蔻臉很紅,她憶起昨夜兩人的瘋狂,忽然意識到如今自己還是赤裸的,於是更尷尬了,往被子裡縮了又縮。
「先、先生。」她將自己埋得只剩兩隻眼睛露在外頭,吶吶地同傅九辛打招呼,又往裡滾了滾,兩人之間的距離都可以走馬了。
傅九辛看了她一眼,「過來。」
竇阿蔻便毫無骨氣地挪過去了,尚還未貼近他,便被他一手箍住了腰,貼到了他胸膛上去,兩人都還未穿衣,火熱的肌膚相貼,頓時起了一陣顫慄。
竇阿蔻敏銳地感覺到傅九辛身體的異樣,傻乎乎地問:「先生,你還想要嗎?」
傅九辛無言以對,咳了幾聲,「阿蔻,我先起,妳睡著吧。」
竇阿蔻「喔」了一聲,呆呆地看著傅九辛起身穿衣,精壯的背上橫著幾道她昨夜抓的紅痕。
傅九辛很快又回來了,手裡一盆水,伺候竇阿蔻漱口洗臉,又要替她擦拭身子。
竇阿蔻縮成一顆球,結結巴巴道:「先生,我自己來。」
傅九辛面無表情,「昨夜都看過了。」頓了頓又道:「妳小時候還是我替妳洗的澡。」
竇阿蔻一口淩霄血堵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只能扭捏地由著傅九辛替她擦乾淨腿根,換上乾淨的衣衫,衣衫齊整的竇阿蔻總算是有勇氣直視傅九辛了,她四處去找她的佩刀,還未佩上腰側,忽然被傅九辛奪了去。
竇阿蔻急了,「還我!」
傅九辛輕功比她厲害,竇阿蔻跳了好幾下也拿不到,氣得鼓起了臉。
「我替妳收。」傅九辛把刀一扔,眼神深處是藏得很好的厭惡,誰讓妳帶別的男人的東西?
他們收拾乾淨,傅九辛道:「走,回家。」
竇阿蔻愣了一會兒,「不再住幾日嗎?」
「不住了,回家提親,娶妳。」
竇阿蔻愣了一愣,疑心自己聽錯了。
傅九辛不僅言簡意賅,且表情如此平常,平常得好像在說「回家吃早飯,最好能有蔥花大餅和油條」一樣。
他回頭看了看被褥上那一抹紅,眸中不由顯出懊悔,昨夜委實有些失度了。
他珍惜阿蔻,方更不願意在成親前就佔了她,卻偏生被這迷迷糊糊的小丫頭迷了心智,一失了控便沒了分寸,想必昨夜沒少弄疼她。
傅九辛想到昨夜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竇阿蔻,平常純良的小羔羊在情事中彷彿變成了一隻小狐狸,那樣的魅惑和嫵媚,一想到這裡,他喉嚨便有些燥,調息片刻,將翻湧的氣血壓了下來,回頭喚竇阿蔻,「阿蔻,走了。」
他準備回竇家與竇進財提親,於愛,他想娶竇阿蔻當自己一輩子的妻子;於禮,他佔了竇阿蔻的清白,便更是要負起責任來。
竇阿蔻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要和先生成親了呀,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現在彷彿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竇阿蔻都覺得自己在作夢了。
兩人剛到了家,還沒見著竇進財,門裡就撲出來一個人影,電閃雷鳴地嘶吼道:「阿蔻!」
傅九辛一皺眉,輕輕把竇阿蔻往旁邊一帶,那人就撲了空,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被後面趕上來的男子扶住了。
竇阿蔻定睛一看,激動了,「師姐!」
唐尋真也激動了,「阿蔻!」
兩人一人被傅九辛摟著,一人被顧懷璧捉著,隔空揮著手臂,像一對被強行分開的小鴛鴦一般,情意綿綿又淒涼。
唐尋真衝過來,捉住竇阿蔻的手上下打量,半天蹦出了一句話,「阿蔻,妳怎麼又胖了?」
竇阿蔻一愣,她這幾天被傅九辛照顧得極好,天天餵她吃肉,所以大概腰又粗了一圈。
兩人一見面覺得都有許多話要和對方說,攜了手一面嘰嘰喳喳一面往裡走,倒是把各自的男人給忘了。
顧懷璧負手而立,看著傅九辛,「傅兄,或者該叫你為司幽國少主?」
傅九辛大方承認,「見笑。」
顧懷璧驀然垮下了肩,「半月之期快到了,各路豪傑都備好了遠行物資準備去司幽國了,你打算怎麼辦?」
傅九辛默然不做聲。
顧懷璧唉聲嘆氣了幾聲,忽然強硬道:「傅兄,此次司幽國探寶之行已是箭在弦上、志在必得,到時若在毫輝城前兵刃相向,便各憑本事吧。」
傅九辛點頭,淡道:「可。」
顧懷璧說清楚了這事,一下子又嘻嘻哈哈起來,勾了傅九辛的肩膀,「咦,小師妹到手了?」
這一說倒提醒傅九辛了,他甩開顧懷璧勾肩搭背的手,「我尚有事,你自便。」
傅九辛去找竇進財了,竇阿蔻正和唐尋真在屋內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唐尋真手舞足蹈,「阿蔻,妳那天被丁紫蘇掠走以後,我們追了很久都沒有追到,後來妳就失蹤了,懷璧派了人在方圓百里一處處搜過去,最後搜到了傅先生的行宮,唉,真想不到先生居然是司幽國少主,想我一言堂自詡江湖百曉通,什麼祕辛軼事都知曉,卻查不出先生的身分。
當時毫輝城毀了以後,我家祖上也追蹤過司幽國後人的下落,毫無所獲,誰知道居然就被妳爹撿走了呢,後來我們又查了很久,聽說龍鳳鎮近來新搬來了一戶人家,聽形容倒挺像是你們家,所以才找過來了。」
她說話又快又脆,竇阿蔻都插不上嘴,只能含笑聽她說。
唐尋真又道:「想來阿蔻妳失蹤那會兒是住在先生的行宮裡吧,那座行宮看著簡單,但防守可森嚴著呢,懷璧幾次想派人潛進去都沒成功,折損了好幾個弟子,也不知道妳和先生在裡頭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世外桃源、神仙情侶,只羨鴛鴦不羨仙,對不對?」
唐尋真說到這裡促狹起來,「阿蔻,快跟我說說這段日子,我們一言堂查不到這麼私密的事,妳要是和我說了,我回頭就在江湖志上補足這段空缺。」
她都想好題目了,就叫冷漠疏離尊貴少主,你情之所繫為何人?你癡狂如火為哪般?
竇阿蔻一時無言,依她從前的性子,早就什麼知心話都同唐尋真說了,但她畢竟經歷了這麼多事,心智成熟了不少,知道自己不能說出去,讓先生落人口舌,於是她只是微微笑了笑。
這笑容在唐尋真看來卻正好落實了她心裡的想法,於是不由得澎湃蕩漾起來。
後來江湖中廣泛流傳了一本司幽國少主志,其中一章一節專門敘述了他如何將心愛之人囚禁在宮中,獸性大發,行了幾天幾夜非常不道德之事,這卻是後話了。
唐尋真兀自咂摸了一會兒,忽然又道:「阿蔻,傅先生身邊可是有個叫青黛的女子?還有一個老頭兒,武功深不可測,一言堂打聽不出他的來頭,這兩個人妳可得小心著點兒,特別是那個叫青黛的,小心她搶走妳的先生。」
竇阿蔻張嘴,想說先生已經去提親了,忽然又不好意思起來,只道:「先生不會的。」
唐尋真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怎麼不會,我看那個青黛身段既窈窕又娉婷,臉蛋兒也長得不錯,誰知道會不會什麼狐媚子的妖術……」
唐尋真越想越擔心,竇阿蔻固然可愛,卻是一種天真懵懂、孩子氣的美,可男人嘛,到底還是喜歡有女人味兒的,這點她可比不上柳青黛……
她一邊想著,一邊打量竇阿蔻,卻見竇阿蔻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嬌羞地一擡頭,眼波居然有些媚意。
唐尋真大驚,從前的阿蔻怎麼可能擺出這副媚人的姿態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她結巴了,「阿蔻,妳、妳和先生莫非……」
「做了?」竇進財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杯滾茶「啪啦」一下扔在傅九辛腳邊,濺了他一身。
三姨娘將竇進財的雙肩一按,又按坐進了椅子,「你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九辛這孩子心裡有數,不是那麼荒唐的人。」
竇進財也知道,其實傅九辛昨天說帶阿蔻回從前的家時,他心裡便在打鼓,心想一對年輕男女,郎有情妾有意,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但轉念一想,想到傅九辛足足等了竇阿蔻十年,居然絲毫沒有讓他看出來,這等忍耐力和控制力,總不至於一夜便按捺不住了吧,卻沒想到還是發生了。
竇進財想了想,立刻想到定是竇阿蔻那個傻子沒有男女之防,無意識地挑起了傅九辛的火,才會糊里糊塗地把自己搭進去。
但他面上總不能怪自己女兒,只能狠狠地又將傅九辛說了一通,他心裡也知道,阿蔻跟著傅九辛到底比跟其他不知底細的人來得踏實,頓了頓,不甘不願道:「那……咱們定個好日子,便成了你們兩個的好事吧。」
他有些猶豫,慢慢說道:「儀式簡單著些吧,盡量不要驚動別人。」竇家畢竟是從紫微清都逃亡出來的,大肆張揚只怕會節外生枝。
「我知道。」傅九辛點頭,「一切由我來安排吧。」
他不願委屈了竇阿蔻。

◎ ◎ ◎

老黃曆上說,離現在最近的一個好日子是五天後,要是錯過這個日子就得再等一個月了。
傅九辛不願再等一個月,當日就找人合了生辰八字,幾個姨娘從旁協助,熱熱鬧鬧地籌辦起來。
顧懷璧和唐尋真被留下觀禮,唐尋真興奮得像是自己要嫁人似的,上竄下跳纏著顧懷璧問這問那;竇進財要做老丈人了,天天掌著一個紫砂壺樂呵呵地站在堂前看這些年輕人;姨娘們則在趕繡荷包、枕套、緞面等繡品,唐尋真在一旁看得手癢,也七歪八扭地繡了一個荷包。
竇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這日,傅九辛在寫喜帖,竇阿蔻在一旁替傅九辛研墨,研著研著,腦袋便湊了過去。
她很納悶,他們在龍鳳鎮隱姓埋名裝成一戶剛搬過來的普通人家,從前竇家的舊識是不可能再聯繫的了,新認識的鄰里又沒幾個,他能給誰寫請帖呢?
先生的字自然是很好看的,竇阿蔻在先生教育下學了近十年,字的風骨卻一點也沒學來,但乍一看那些好看的字湊起來的名字,竇阿蔻臉白了。
「先、先生,這是……」
「嗯。」傅九辛筆下不停,「妳的『舊友』。」
不知怎的,竇阿蔻聽到傅九辛說「舊友」兩個字時,總有種咬牙切齒的錯覺。
竇阿蔻欲哭無淚,這哪是舊友啊,那分明是前段時間竇進財給竇阿蔻四處物色的那些個靠譜不靠譜的男人們,唔,看看,前街的教書先生、後巷開酒館的老闆兒子,最後一個赫然是……黃秀才的大名。
竇阿蔻心虛了,她小心翼翼覷著傅九辛的臉色,但先生的表情一派平靜,看不出喜怒。
傅九辛察覺竇阿蔻的動作停了,挑了挑眉,「怎麼不磨了?」
竇阿蔻自從與傅九辛雲雨之後,臉皮厚度見長,她扔了硯石,樂呵呵地滾到傅九辛懷裡,扭來扭去地嚷道:「先生,你不要生氣,這些男人們,我連他們長什麼樣也不記得了,阿蔻只有先生一個男人的!」
竇阿蔻的路線是對的,這一套渾水摸魚的路數放在別人身上未必能奏效,但絕對能拿下傅九辛,但她忘了掌控分寸尺度。
她的屁股一徑在傅九辛腿上磨蹭,頭頂上的碎髮時不時擦過傅九辛的喉結,不過一會兒,傅九辛便漸漸覺得有些燥喉。
食髓知味,那一日的雲雨,個中甘甜銷魂的滋味只有傅九辛自己知道。
傅九辛閉了閉眼,掌住竇阿蔻的屁股,「別動。」
暮春初夏的時節,竇阿蔻早換上了薄衫,豐腴柔嫩的肌膚隔著紗質的布料在掌下摩挲,輕輕一握便是滿手凝脂。
傅九辛本是想讓她別磨蹭,好教他消消火,卻不料反而如同火上澆油,「轟」的一聲,星火燎原。
「唔!」竇阿蔻短促地驚叫了一聲,半截尾音便被傅九辛吞進了口中,涎沫交融,不一會兒便已是悸動不已。
兩人上半身的衣衫整整齊齊,書桌擋住的下半身卻已是淩亂不堪,一陣春雨後,窗外一枝竹節正拔高。
春色無邊中,竇阿蔻迷迷糊糊地想,分明她剛才是在研墨的,怎麼這會兒自己卻變成了一塊硯石,被身上沉浸於情慾中的男人細細研磨著,終是磨出了一汪濃墨。

◎ ◎ ◎

明日便是兩人成親的日子了,雖然倉促,但因為傅九辛幾日幾夜的操辦,該準備的物事也差不多齊全了,按照規矩,成婚前日兩人是不得見面的。
竇阿蔻一大早便被幾個姨娘叫到房裡去,交代了許多出嫁要注意的事宜。
二姨娘神祕兮兮地自衣箱最底層抽出了一本小冊子,「阿蔻,這個給妳,你們明晚用得著。」
還來不及等她阻止,竇阿蔻就好奇地翻開了,沒翻了幾頁,她便「啪」的一下合上了書,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姨娘,我不要這個。」
先生可用不著這個,平時淡然從容的男人在情事中卻是不容置喙的霸道與強硬,上一回還將她壓在書桌上……唔,那樣的姿勢連這冊子上都沒呢。
二姨娘只當她害羞,笑話了她幾句,便也不強要她收下了。
接著是三姨娘的囑咐,她二話不說,只拿出了一個包袱,「阿蔻,這是我昨兒去龍鳳鎮上買的,妳明兒個把它穿裡頭,外頭再罩上嫁衣,聽見了沒?」
竇阿蔻抖開包袱,眼直了,寶藍色的褻衣是既薄又透的料子,該遮的地方只不過象徵似的輕輕綴了一片輕紗,根本擋不住什麼,其餘的地方倒是綴補了緞子,卻還不如不遮呢。
竇阿蔻臉皮厚度雖然見長,但還扛不住這樣的刺激,她話都說不清楚了,抖著手將衣服胡亂塞回包袱,裹成一團扔給了三姨娘。
三姨娘不以為然,「阿蔻,這天下的男人縱然品性上有所不同,但在床上總是一個德行的,我倒不擔心九辛會嫌棄妳,我是怕妳這身段伺候不了九辛,聽姨娘的,明天穿上這個,保管讓他離都離不開妳。」
竇阿蔻還想拒絕,卻被三姨娘把包袱往懷裡一塞,「走走走,別廢話了。」
竇阿蔻只得抱著這衣服,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回了房。
當天夜裡,唐尋真吵著嚷著要和竇阿蔻一同睡,說是等她出嫁後,就沒這小女兒談心的機會了。
梳妝臺前,唐尋真輕輕替竇阿蔻梳著髮,感嘆道:「阿蔻,我還比妳大些呢,那會兒我們在清墉城,我總以為我要嫁得比妳早,妳才多大呢,怎麼就要嫁人了?」
竇阿蔻不解,「師姐,妳要嫁也可以立刻嫁啊,師兄是個好人。」
唐尋真垂下眼,看著自己腰間綴著的那個縫得歪七扭八的荷包,那是她前幾日跟著竇家幾個姨娘現學現做的,做好了卻不知要不要給那個人。
西烈堡是江湖大派,顧懷璧又是少堡主,等級森嚴、規矩眾多,聯姻的親事商量又商量,卻始終沒有定下來。
她嘆了口氣,羨慕地看著鏡子裡一臉疑惑的竇阿蔻,「阿蔻,妳不能明白我的苦楚,這是好事,妳只要知道,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敢不顧一切說娶妳就娶妳。」
總有那麼多的考量,總有那麼多的猶豫和踟躕,徐離謙如是,顧懷璧也如是,又有幾個男人能像傅九辛那樣,昨日斬釘截鐵說娶妳,今日就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字字情意皆是千鈞重。
他是司幽國少主,少主夫人的身分肯定是底下人忖度了再忖度、比較了再比較,小心翼翼落到了哪個能助他事業、鋪平他道路的女子身上,他卻這般一諾千金,這般珍重心上人,連一絲委屈都不忍讓竇阿蔻受。
「哎,明天是妳的大喜日子,我就不說這些喪氣話了。」唐尋真甩了甩頭,重又興奮起來,擺弄著替竇阿蔻梳了好幾個式樣的髮髻。

◎ ◎ ◎

第二日清早,鞭炮便響起來了。
竇家小小的院子張燈結綵、結滿紅綢,院外鄰里爭相探著腦袋往裡頭看。
傅九辛大方,周圍鄰居都分了不少喜糖喜蛋,鎮上百姓都是樸實的人,受了傅九辛的好便使勁地替他吆喝張羅起來,一場婚禮辦得熱熱鬧鬧。
小院子裡擺了幾桌酒,是給受了請帖的人坐的,院外擺了源源不斷的流水席,大塊的肉、大碗的酒,任是誰都可以坐下來喝一杯喜酒。
龍鳳鎮上幾年沒辦過喜事了,更何況是這麼大手筆的,鎮上差不多有一半的人都來湊熱鬧了。
眾人笑語喧嘩中,只有應邀而來的黃秀才黑了臉,他面前是一碗酸梅湯。
起鬨聲中,竇阿蔻在幾個姨娘的攙扶下,一身紅豔豔的慢慢走了出來,新郎新娘本就住在同一個院中,只不過是將竇阿蔻從她的閨房接到傅九辛的屋子罷了,短短幾步路,傅九辛一彎腰將竇阿蔻打橫抱了起來。
眾人爆發出喝彩聲和笑鬧聲,顧懷璧搖頭失笑,「他面上看著清清淡淡的,心裡面肯定高興得很,要放在從前,他才不會做這樣失態又衝動的事。」
顧懷璧笑著喝了一碗酒,正要再喝,忽然手一頓,眼神飛快,已經敏銳地掃過周圍眾人,唐尋真也察覺出空氣中的波動,手按到了自己腰間的鞭子上。
「什麼來路?」她低聲問顧懷璧。
「不知道。」顧懷璧搖頭,他探不出對方的內力氣息,「別輕舉妄動。」
他看向院子裡的傅九辛和竇阿蔻,兩人正在拜天地,不管對方來意是善是惡,都得等他們兩個禮成了再說。
眼神一動,顧懷璧驀然轉頭,看到門外正娉婷邁進一個女子,容貌姣好、身段窈窕倒還在其次,女子一開口,在座男人們有大半都酥了骨頭,她道:「九哥哥,你成親卻不告訴我。」
語氣似嗔還怨,帶了一絲極其婉約的惆悵。

◎ ◎ ◎

陳伯又在發火了。
柳青黛從自己的窗子中望過去,隱約能看到陳伯的屋子裡跪了一地的少年,當中的蘇洛陽被五花大綁起來,吊在屋中間,陳伯正拿著鞭子,一鞭一鞭的抽。
「蟬蛻,你翅膀硬了,連我的命令也敢忤逆了,你救了那妖女時,可曾想過我司幽國之未來?少主被那妖女迷了神智,拋去這裡眾多事宜,還將我司幽國地下石脂礦藏送給了新皇徐離謙,這罪責你如何擔當?」
蘇洛陽手被反剪,吊在空中晃晃盪盪,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的表情,聽陳伯這樣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笑嘻嘻道:「陳伯,就算沒有竇阿蔻,少主也未必願意接下這爛攤子,陳伯,你這思想得改改,一個女人能掀起多大波浪啊,至於嗎?」
陳伯暴跳如雷,「她就是掀了,現在少主根本不回來了,你說你要怎麼辦?」
裡頭還在吵嚷,柳青黛探回身子,將窗門「啪」的一聲掩上,煩悶不已。
陳伯不是第一次發火了,自從傅九辛撂下話說不再回行宮後,陳伯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陳伯對傅九辛的失望顯而易見,他恨傅九辛胸無大志,只會沉醉溫柔鄉,為了一個女人拋棄前程、拋棄家國,不堪大任,柳青黛聽得多了,有時便會陡然生出不一樣的想法。
她想,對於女人來說,要的不就是這麼一個心裡把她放在第一位,為了她可以拿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去換的男人嗎?那些胸懷天下的男人心裡想的是權力、是財富,縱使留有一個小小的角落給女人,那女人也不過是在成功以後拿來點綴的一朵花,花嘛,鮮豔的、富貴的、淡雅的,什麼類型的沒有,又何必執著於一朵?那種男人於女人來說終究不是良人。
夜漸漸沉寂下來,陳伯屋子裡的聲音也漸漸低了。
柳青黛覺得悶得慌,又把窗子打開,看著那輪滿月揣測傅九辛此刻會在幹什麼。
大概是牽著竇阿蔻一一走過龍鳳鎮的學堂書院、酒館驛站,告訴她他童年時的趣事,可是在那些尚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年歲裡,分明是她柳青黛伴著傅九辛度過的啊。
柳青黛記得很清楚,那年龍鳳鎮恰是一場大雪。
清早,她站在自家門檻上,捧著一碗麵疙瘩,一邊看著白茫茫一片大雪,一邊蹭著門框吃飯,然後她就注意到了,對門空置多年的院子今早搬來了一戶人家。
院子前停了一輛馬車,一個淡妝的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慢慢自車上下來,柳青黛找了一圈,沒找著一個男人,看樣子這是一對孤兒寡母。
被婦人牽著的小男孩彷彿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回過頭來,柳青黛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一時不知該將目光放在何處。
他衣著樸素,甚至可說有些貧寒,可他身上的清貴之氣卻讓柳青黛陡然意識到,他和她不一樣,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光他身上那氣質,就不是只靠幾代的財富能薰陶得出來的。
柳青黛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端著碗坐在門牙子上吃飯的行為有何不妥,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些羞愧,為自己的貧賤和粗俗。
龍鳳鎮地方小,新搬進了一戶人家的事情在一個月內還為人所津津樂道,長舌婦們打聽出了小男孩的名字,說是叫傅九辛,但她們卻打聽不出他們的來歷,只猜測是大戶人家私逃出來的夫人。
柳青黛近來吃了飯也不出去和鎮裡的其他小女孩扮家家酒、跳房子,只是蹲在門檻上觀察對門的那戶人家。
對門向來很平靜,大多數時間緊閉著院門,母子倆似乎都深居簡出,不大露面,兩個人都安靜得很,柳青黛有時會懷疑對門是不是仍然是空著的,搬來的這對母子只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偶爾有幾次院門也會打開,那是傅九辛出來潑盆水或者別的什麼,然後等他回了房,院子裡就又是一片寂靜。
柳青黛的娘點點頭,說對門的女人似乎還識相,知道自己身分敏感,不宜拋頭露面,柳青黛的爹就咂咂嘴,說可惜她那副好相貌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和鎮裡這些婆娘們就是不一樣,往往這時候兩人就會吵起來,柳青黛就忽然厭煩起這樣的生活。
真正同傅九辛有了交集,是在一個寧靜的午後。
冬日午後,婆娘們相約在柳青黛家門口,搬著闆凳一邊曬太陽一邊納鞋底。
傅九辛的娘親牽著他打門口走過,婆娘們本是在嘰嘰喳喳,說著張家長李家短,傅九辛的娘親緩緩自她們面前走過,一群娘們頓時就噤了聲,擠眉弄眼互相使著眼色。
待傅九辛他們走遠了,才啐的一口吐在地上,不屑道:「嘖,瞧她那走路樣子,屁股一扭一扭,看著一副狐媚子樣。」
柳青黛聞言也不由得看著傅九辛娘親走路的背影,那樣的高雅端莊,像是空山裡一枝幽蘭,她卻覺得這樣的姿勢很好看,她希望她長大以後也能成為那樣的女子,也只有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傅九辛。
「那可不,人家可是大戶人家裡出來的,妳以為是妳呀,晃著兩個奶子就尋漢子去了?」另一個素來以潑辣出名的女人聞言,嚼著瓜子笑道。
一群婆娘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以前柳青黛雖然不懂事,但也會跟著一同笑,這樣粗野的趣味一直是她生活的調劑,而現在她卻深深埋下了頭。
傅九辛就要消失在拐角了,柳青黛不知哪來的勇氣,一發狠居然追了上去,但她畢竟沒有上前搭話的氣勢,只能偷偷跟在母子倆後頭,看著做母親的囑咐了傅九辛幾句,進了鎮裡的裁縫鋪挑衣料。
傅九辛守在店門口,不一會兒,幾個鎮上的男孩子便圍了上來。
窮人家的孩子自小便在街上混,為了一顆糖果、一顆包子都能打得頭破血流,小小的就練就了一身慓悍的本事,他們早看不慣傅九辛文靜的做派,起先是羨慕,羨慕傅九辛有那樣一個漂亮的娘親,羨慕傅九辛身上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而後羨慕變成了嫉妒,最後便成就了孩子之間的惡意。
他們朝傅九辛扔石頭,喊他城裡來的書呆子,後來不知哪一個先動的手,一群孩子仗著人多圍了上去,推搡著傅九辛,朝他乾淨的衣衫吐口水。
傅母聞言急急自店內走出,卻拿這些野小子毫無辦法,她拉開那些小男孩兒,將傅九辛護在懷裡,男孩子們起了鬨,說著從父親那裡學來的髒話胡話,傅母羞紅了臉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柳青黛便是在此時衝了上去,她素來慓悍,衝上去後將那些野小子們的屁股一個個踹過去,一馬當先一口口水呸在為首的男孩子臉上,沒有修剪過的指甲往男孩子們臉上抓去,要論野,他們哪比得上柳青黛潑辣,當即一個個哭爹喊娘地逃走了。
柳青黛便是這麼認識的傅九辛,漸漸跟他熟悉起來,傅母感激她當日出手相救,也經常邀她來家裡玩,這個女子縱使淪落困境,卻始終將家中一切理得井井有條,她會溫柔地替柳青黛梳通打結的長髮,給她縫破了的衣裳,做一些精緻清淡的點心。
這個家中沒有父母粗俗的罵罵咧咧,沒有為生活瑣事所累的看不見盡頭的枯燥,卻有傅九辛身上淡淡的、清苦的味道和傅母軟糯的絮絮輕語,柳青黛便是自那時開始學著矜持、學著溫柔,學著傅母那樣軟糯地說話。
柳青黛開始頻繁地跟在傅九辛屁股後頭,纏著他學寫字、學讀書,自顧自地喊他九哥哥,傅九辛從來不主動熱情,但也不拒絕,她要黏著他,他也隨意。
柳青黛以為他們這樣便是書中所說的青梅竹馬了,大概會這麼一同長大,然後、如果……小女孩的心中有無數綺念,卻在那年冬天因為傅母的死盡數破碎了。
傅母咳了一個月,藥方吃了無數帖,終究是扛不過那年冬天的風寒雪,於一個夜半靜悄悄地去了。
鄰里幫襯著辦了後事,卻誰也不願意照顧一個孤兒,自此傅九辛便再也沒了家,只靠周遭施捨的幾口飯勉強溫飽度日。
那一日,柳青黛偷了自家做的黃麵饅頭,正想送去給傅九辛,卻見街頭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牽著傅九辛的手,一同上了車。
柳青黛目送著馬車緩緩駛出龍鳳鎮,也駛出她的世界,直到十年之後再度相遇,卻已是人事皆非。
夜風有些涼了,柳青黛被冷風一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自回憶中醒過神來。
蟬蛻的消息說明日他要和竇阿蔻成親了,不知他對著竇阿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殷殷之情。
柳青黛猶記得那一日竇阿蔻病重,他要離去之時將司幽國歷代所傳的玉牒交給自己,囑咐自己若有意外,只要拿出這玉牒,便是陳伯也無可奈何。
他是這樣的信任她,將玉牒也交給她,只希望她能保竇阿蔻一個周全,可那個時候,她眼睜睜看著竇阿蔻被陳伯拖出去,玉牒在手裡緊了又緊,將手心硌得生疼,幾次要開口,幾次要拿出這玉牒,喉嚨卻被什麼哽住了。
那堵住她心肺喉嚨的東西,如今想來是不知何時落下的嫉妒、惡意的種子,生根發芽,終於在看到竇阿蔻奄奄一息的時候,開出了最觸目驚心的花。
原來感情不是誰先遇到就誰得先機,她從前那些自以為親暱的年月,現在想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罷了。
柳青黛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明日她要往龍鳳鎮走一遭,縱使傅九辛不要她,但他總還得要回他司幽國的玉牒吧。
她握緊了貼身藏的玉牒,憑著這個,她也要為自己再爭一爭。

◎ ◎ ◎

「九哥哥,你成親卻不告訴我。」
賓客間霎時一陣喧鬧,一片的嗡嗡聲,龍鳳鎮小,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茶餘飯後能閒聊的談資不多,現在來了個疑似要搶親的姑娘,婆娘們都興奮起來,嘬著牙等著看好戲,男人們看似在埋頭吃飯,實則也支楞起了兩隻耳朵,心裡羨慕這傅九辛豔福不淺。
唐尋真大怒,這柳青黛前日不來、明日不來,偏生挑這一天來,這不是找碴是什麼?
她早看出這柳青黛武功根基全無,一手按住鞭子,預備等她一有動作,就把她捲起來丟進河裡頭去,顧懷璧衝她微微搖頭,以唇語道:「稍安,厲害的在後頭。」
唐尋真忍了又忍,憤憤地坐下了。
「九哥哥。」柳青黛咬了咬唇,又喚了一聲。
「唰」一聲,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立刻隨著這聲嬌滴滴的呼喊轉向了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幾十雙眼睛灼灼地盯著他,看這新郎官會如何應對。
竇阿蔻自然也是聽到了,她愣了一愣,彎了一半的腰僵住了,呆立在那裡,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感到傅九辛碰了碰她的手,說道:「阿蔻,發什麼呆?拜過高堂,咱倆就禮成了。」
竇阿蔻驚了,「可是柳青黛……」
「我知道。」傅九辛淡淡道:「天大的事也得等禮成了再說。」
傅九辛又轉向主持婚禮的司儀,「唱諾。」
那司儀好歹也是見多識廣的,見過婚禮上野男人搶新娘的、野女人搶新郎的,甚至還有野男人搶新郎官的……於是只不過愣了片刻便立刻回了神,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儀式。
竇進財坐在椅子上,臉色很不好看。
他好容易願意將竇阿蔻嫁給傅九辛,誰知道婚禮上會突然闖出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瞧那架勢似乎還和傅九辛有一腿。
竇老爺很生氣,他已經打算好了,若是這傅九辛真是那麼不識相,被那女人一叫就叫走了,他立刻在在座賓客中挑個老實的男人,正好,新娘也在、賓客也在,喜酒也擺了,那一切照舊,只是換一個新郎罷了。
可看到傅九辛還算是懂禮數,拋了那女人不理不睬,只專心與竇阿蔻一起,竇進財的面色也漸漸緩和下來,輕咳了一聲,看著堂下跪著的那一雙小兒女點頭。
眾人本是等著看一場兩女搶一男的好戲,見傅九辛連正眼也沒看柳青黛一下,仍然在屋內鄭重地同竇阿蔻行禮、跪拜奉茶,每一個禮數都行得認真莊重,便也收了看熱鬧的心思,重又替他們歡喜起來。
柳青黛獨自立在暗處,倒像是被徹底遺忘的一個小醜,彷彿她的存在是一個最多餘的累贅,她生生將下唇咬出了血,看著屋裡一身吉服的兩人,紅燭熠熠、交融生輝,嬌小的新娘站在新郎官身邊,真是一對璧人。
「禮成!」司儀一聲高喊,寓意著兩人終於結為了夫妻,賓客們一同起鬨起來,笑鬧著要兩人洞房生娃,又起鬨要傅九辛親一個,一片喜樂融融。
傅九辛臉上也是難得一見的笑意,他笑得這樣開懷還是柳青黛頭一次見,至少他從沒對她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眼見著兩人就要進洞房了,柳青黛提高了嗓門,喊道:「九哥哥!」
這一聲突兀的闖入,把熱鬧從中截斷開來,頓時一片寂靜。
傅九辛停住了腳,看著她道:「青黛可是來喝喜酒的?」
「不是,我……九哥哥,可否借一步說話?」她殷殷地看著他,只希冀他能給她一個隱祕的機會,而不是在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將她不堪的私慾曝露出來。
「青黛,我已成婚,我身旁站著的是我的妻子,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拋下她,妳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柳青黛愣住了,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向她的各色各樣的目光,他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她還未宣戰,早已落敗。
柳青黛難堪至極,她聽見了賓客中有刻薄的婦人在譏笑,也有輕薄的男人在調笑,說著關於她的一些不能入耳的話。
她揚一揚臉,再揚一揚,把眼眶裡的淚水逼回去,從懷裡掏出玉牒,直視著傅九辛的眼睛,「九哥哥,這個你也不要了嗎?」
攤開的手心裡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紋路奇特,瑩白中帶著一縷紅,製成了一柄鑰匙的形狀。
竇阿蔻自眼前垂下的紅蓋頭裡拚命翻眼睛,特想看看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她上下左右搖晃腦袋,終於挪到了一個適合的角度,看到了柳青黛手裡的玉牒。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形狀奇怪的玉牒必定是一樣重要的東西,說不定是被黃沙埋在地下的毫輝城迷宮的鑰匙,這個東西對傅九辛來說一定是和身家性命一樣的存在,它現在卻在柳青黛手裡。
竇阿蔻恐慌了,萬一柳青黛拿這個玉牒來和她換阿辛,她換是不換呢?她竇家已經沒落了,也沒有那樣的東西可以和玉牒相比,萬一柳青黛拿著這個就把阿辛勾走了呢?
竇阿蔻正在替自己悲觀的未來盡情地想像著,忽然聽到身旁已經成為她丈夫的男人道:「我把玉牒交給妳,本是想讓妳拿著它護阿蔻周全,既然它沒有發揮作用,於我就無用了,隨妳處置吧。」
柳青黛渾身一顫,這可是司幽國歷代所傳啊,他為了一個阿蔻,說不要就不要了?
傅九辛目光落在柳青黛震驚的面容上,心裡微嘆,她還不知道她身後就跟著陳伯吧,陳伯找了這玉牒很久,卻礙於玉牒在他身上不好動手,現在柳青黛這樣做,等於是將自己曝露在陳伯的眼皮子底下,她以後日子大約不會好過了吧。
傅九辛初回龍鳳鎮,初次碰到柳青黛的時候,她為鎮上惡霸糾纏,要娶她做第十八房小妾,柳青黛走投無路,他念在小時情誼救了她,讓她跟在自己身邊。
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他想小時的柳青黛雖說不上單純,但到底還是善良的,於是將竇阿蔻託付給了她,結果卻讓他那麼的失望,人終究還是會變的。
傅九辛自認不是一個博愛的人,救了她一次卻不能救她一輩子,何況落到這個光景,她是自作孽。
傅九辛垂眼想明白了,不帶感情地對柳青黛下了逐客令,「青黛,回去吧,若是妳願意留下來喝一杯喜酒,我也歡迎。」
柳青黛搖搖欲墜,一顆心冰涼透頂,她這一次來原來是這樣的自取其辱。
柳青黛勉強衝傅九辛笑了笑,又看了他身邊被他保護得很好的竇阿蔻一眼,慘澹道:「不了,那我這就回去了。」
這一場眾人以為要大鬧一場的風波,就這樣平淡地結束了。
顧懷璧敏銳地感覺到,隨著柳青黛的黯然離去,那一陣強烈的殺氣也倏忽不見了,他放下心來,若是真和隱在暗處的那人交手,他也沒有全然的把握。
他衝唐尋真點點頭,唐尋真也明白了,兩人鬆了口氣,暗想幸而傅九辛這回做得不錯,沒讓他倆去收拾爛攤子,只是那塊玉牒……他們剛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玉牒定關乎到毫輝城寶藏,不知傅九辛到時會如何處理。

第二章

夜深了,賓客們一散而光,方才還熱鬧的小院子漸漸冷清下來,顧懷璧回頭衝傅九辛曖昧一笑,摟著唐尋真走了,竇進財還想說些什麼,被三姨娘幾句軟語迷魂湯一灌,也哄走了。
屋裡只剩了一對小兒女,竇阿蔻坐在床沿,還在想剛才柳青黛那事兒,冷不防面上一暖,她面前是先生的臉,正吻著她。
輕若春風拂面,竇阿蔻還沒有看到過這樣溫柔的傅九辛,他在情事上向來熱烈,像今天這樣細緻、綿密的吻還是第一次。
竇阿蔻推開傅九辛,「先生,我在想……」
她越說越迷糊,感覺到身子有些軟,她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了,知道自己已經情動,腦子裡的事越發想不清楚了。
竇阿蔻生氣了,「先生,我在和你說正事。」
傅九辛埋首於她的胸前,一邊挑撥她,一邊含糊不清地回道:「嗯。」
竇阿蔻想,她剛才想說什麼來著?沒等她釐清,茫然中兩人已赤裸相對,傅九辛俯在她身上,手掌托住她的臀,不等她準備好,已一下子猛衝進了尚有些乾澀的她。
竇阿蔻被輕微的刺痛一刺激,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雙手扣住傅九辛的肩,認真地和他說著,「先生,我想起來了,我是想說,司幽國我們還得去,你總不能扔下那些事情不管吧,蘇洛陽他們都跟著你,還有那把……唔!」
她驚叫一聲,感覺到傅九辛正在緩慢地摩擦掏刮,眼眸深處是隱隱的赤紅,聲音也啞得驚人,「阿蔻不想要我?」
竇阿蔻差點兒被美色所惑,老實地點頭說想,但她覺得事情還沒有掰扯清楚,不能讓傅九辛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揭過去,於是推了推他的胸膛,「我說……」
傅九辛顯然不想在這時候和她說這些事,他托高她的臀用力往下壓,在深處使力擠壓,幾乎要融在一處。
「輕……太深了,阿辛……」竇阿蔻顫不成聲,感覺到他紮紮實實的進入,每一次都沉實有力,她已不是年少生澀的竇阿蔻了,漸漸的也扭著腰,追尋著傅九辛的節奏。
她看著傅九辛在情慾中英俊得越發驚心動魄的臉,迷迷糊糊地想,司幽國、寶藏,那是什麼鬼東西?她此刻只恨一刻春宵苦短,不覺兩對紅燭已燃盡。
按理說,新嫁人的妻子第二日要早起為公婆敬茶,第三日上要由丈夫陪著回門歸寧,但因竇阿蔻和傅九辛的特殊情況,這些繁文縟節都被忽略了,於是傅九辛便順理成章地成日與竇阿蔻廝纏在一處,有時兩人在床上胡攪蠻纏,一個下午便過去了。
唐尋真滿懷愁緒地瞅著竇阿蔻,搖頭嘆道:「嘖嘖,阿蔻,妳再這樣下去,萬一肚子裡有了小娃兒,妳還怎麼同我去闖江湖?」
竇阿蔻臉一紅,想到傅九辛幾日來的不知節制也很鬱卒。
她總覺得司幽國的事情不會就這麼過去,可每回對傅九辛說起來,最後結果都是半途而廢,兩人不知羞恥地滾到床上去,她嘆了口氣,她很想去司幽國看一看,還想替傅九辛找到那把楚蝕劍。
這樣看似平靜但卻不踏實的生活近來終於有了轉變。
這一夜竇阿蔻照例被傅九辛折騰過了一遍,沉沉睡去,夜裡卻忽然驚醒,她隨手一摸,身邊的被褥空落冰涼,傅九辛不在身邊。
竇阿蔻起身,屏氣凝神,悄悄走出院外,她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清涼如水的月光下,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不遠處兩個模糊的身影。
她在草叢後蹲下來,支楞著兩隻耳朵聽牆角,那兩人中一人是傅九辛,一人的聲音卻是蘇洛陽。
他們刻意放輕了聲音,竇阿蔻聽不清楚,但幾個字眼還是零零落落地聽進去了,無非還是礦藏、楚蝕劍、陳伯這一些詞。
竇阿蔻默默地蹲了半晌,在他倆對話還沒結束前又偷偷溜回了房,只當沒這回事,裝睡。
第二夜她就留了個心眼,果然在三更之時,傅九辛又不見了。
連著幾夜,傅九辛都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有時候是與蘇洛陽接頭,有時是與其他的幾個少年們商量些什麼,竇阿蔻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
夜裡更深露重,傅九辛在院子裡站了一刻鐘,衣衫上都是寒露,他悄悄回了房,擦去髮上的露水,因為不願將寒氣帶給竇阿蔻,便打算在椅上將就一夜。
他正在脫外衫,便聽見身後的床「吱嘎」一響,竇阿蔻窸窸窣窣地自被子裡鑽出來,喊他,「先生,你上床睡吧。」
傅九辛一頓,轉頭看她,「妳都知道了?」
「嗯。」竇阿蔻顯得很歡欣,「我本來就想去司幽國的,這會兒剛好,先生,明天我們就和師姐、師兄一起出發吧。」
傅九辛不做聲,算是默認了,他曾想帶著竇阿蔻就此隱居在龍鳳鎮,當一對最最普通的夫妻,但世事總不盡人意,有些事情也該是有個了斷了。
竇阿蔻哪裡會知道傅九辛心裡在盤算什麼,她想著前途未知的冒險之旅,兀自興奮起來。

◎ ◎ ◎

天一亮,竇阿蔻迫不及待地爬了起來,同唐尋真去分享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兩人一拍即合,立刻收拾起了行李,預備當日就出發。
傅九辛和顧懷璧相視一眼,彼此又錯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知道這一行他們就是站在對立面了。
因為怕竇進財和幾個姨娘擔心,傅九辛只說是和竇阿蔻出去玩兒,不出幾月就能回家,安撫了家中老人以後,四個人便一齊出門了。
時值西烈堡當日武林大會定下的半月之期已沒幾天了,越往西走,路上帶著武器的江湖人士就越多。
這一群人表面上遵從西烈堡堡主的安排,各司其職、各行其是,但其實私下卻各有盤算,計算著怎麼能佔到最大的便宜。
人心叵測,有不少人在趕往司幽國的途中莫名暴斃而亡,大家都知道這是門派之間的紛爭,畢竟少一個門派去司幽國,就少一個瓜分寶藏的對手,於是都心照不宣地繼續趕路,只是加強了對門下弟子的管理。
越往西走越是荒涼,司幽國本就在煌朝以西的戈壁處,從前因為司幽國繁榮,與周邊各國也有過商貿交易,因此開闢了不少商路,商人們帶著商品,駝鈴噹噹,行走在大漠深處,但司幽國沒落後,這些商路也就漸漸杳無人跡,最終荒廢了。
竇阿蔻一行人行了半天的路,沿途所見皆是戈壁灘上裸露在外的岩石,石縫裡長著幾棵稀稀拉拉的胡楊,目力所及最遠處是地平線上一輪血紅的太陽。
唐尋真將頭臉都裹在紗巾裡,擋去這漫天的塵土,她趕了半天的路,早看厭了這枯燥的景色,又看了看前方漫無止境的道路,頓時有些氣餒,有氣無力道:「還有多遠哪?」
竇阿蔻倒顯得興致勃勃,她除了紫微清都,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清墉城,現在能見到這沉雄斑斕、蒼茫壯闊的大漠景色,覺得心胸都開闊了不少,也不曾覺得疲累,反過來安慰唐尋真道:「師姐,妳看這一路上來,武林中人越來越密集,我猜應該快到了。」
顧懷璧放慢了腳步,摟過唐尋真,讓她把身體大部分重量倚在他身上,舔了舔乾燥的唇,「傅兄,這兒你熟悉吧?下一個驛站快到了嗎?」
傅九辛正專注地盯著地上看,聞言頭也不擡道:「二里之外有個落腳的茶攤,過了茶攤就是茫茫戈壁深處,司幽國境內了。」
顧懷璧問他,「你在看什麼?」
傅九辛用腳尖點了點地,「車轍。」
眾人一齊往地下看去,黃土路上是兩道又深又寬的車轍,想來這車身應是十分豪華龐大,趕往這裡的都是江湖中的武林人,大都是輕裝上陣,或是腳力、或是騎馬,誰會興師動眾,乘這樣的馬車來尋寶?
傅九辛擡頭看了看天色,道:「不用管它,加緊趕路,天要黑了。」
竇阿蔻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樣華麗的陣勢,她印象中只有那個招搖的徐離謙才會做,她不禁挨到傅九辛身邊去,吶吶地問他,「先生,那把刀……徐離謙給我的刀,你放哪去了?」
萬一這回徐離謙也來了,她好還給他。
傅九辛面無表情,「扔了。」
竇阿蔻被哽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生著悶氣,一路生到了茶攤。
茶攤裡滿滿當當的都是江湖中人,大口喝著茶,咂著嘴高談闊論,無非就是關於此次司幽國之行,顧懷璧壓低了鬥笠,一行人悄悄落坐,問店家要了四碗苦丁茶,打算先聽聽這些武林中人的消息。
顧懷璧已經盡量低調,但還是被認了出來,認出他的那個女人驚喜叫道:「西烈堡少堡主?」
她一叫,周圍本來嘈雜的聲音倏然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牢了這一桌,顧懷璧很無奈,只得摘了鬥笠,衝那人笑了笑。
眾人都知道此次探寶是西烈堡堡主振臂一呼齊集武林豪傑,按理他早該到了司幽國先行部署,只是這少堡主卻在這個地方出現,身邊還跟著一言堂的大小姐和清墉城的門人,讓人不禁聯想到西烈堡是否另有打算,於是茶攤裡一下子便是議論紛紛。
顧懷璧頭疼,他給在座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匆忙飲下碗中茶水,告了個罪便率先離開茶攤,這才籲了口氣。
唐尋真老大不高興,「你不是挺樂意嗎?剛才那小妞兒是十二排的三小姐吧,和你說話的時候,我瞧見你眼睛直盯著她的腰瞧。」
十二排是江湖各派中專司水上營生的門派,派中人人都習得一身好水性,從小就是在水裡長大的,這三小姐大概是水中遊久了,身段練得如同魚一樣柔軟妖嬈,又像是帶了霧氣的水妖,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唐尋真早不滿意顧懷璧遲遲不將他們的親事定下來,又討厭因為顧懷璧西烈堡少堡主的身分,各派各家的小姐們使著法兒接近他,現在只是將從前的積怨一股腦兒發洩出來,胡亂給顧懷璧定了個罪名。
顧懷璧覺得十分冤枉,他眼珠一轉,忽然詭異地笑起來,安慰唐尋真道:「尋真,那是因為她們不知道傅兄的身分,如果她們知道傅兄是司幽國少主,肯定都纏著他去了,想想看,只要拿下了他就相當於拿下了整個司幽國的寶藏,這可比我西烈堡值錢多了,妳說是吧,小師妹?」
他把戰火引到了傅九辛身上去,還問了竇阿蔻一句。
竇阿蔻「啊」了一聲,呆呆地思考顧懷璧話裡的含義。
顧懷璧提醒她,「司幽國的寶藏。」
「喔。」竇阿蔻點了點頭,「我只是要幫先生拿回楚蝕劍。」
至於其他的東西,祕笈也好、財富也罷,她倒沒有什麼想頭。
顧懷璧討了個沒趣,只得摸了摸鼻子,他早該知道竇阿蔻的脾性,又有些羨慕起傅九辛能找到這樣的女子。
四人正各懷心思,忽然身後一陣車輪軋地的聲音,他們回頭一看,一輛馬車正緩緩駛來,車簾以金絲繡成,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制式。
竇阿蔻「呀」了一聲,扯著傅九辛的衣角,「先生,剛才路上的車轍是不是就是這輛車的?」
方才路上的車轍印跡還十分新鮮,到了茶攤就斷了蹤跡,想來他們是把車停在了茶攤後頭,現在追了上來。
傅九辛定了定神,把竇阿蔻往身後一帶,提防著車裡的人。
馬車自不遠處逐漸放慢速度,在他們前面停了下來,車簾緩緩掀開,裡頭伸出了一隻手。
車外的四個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凝神看著車內,只待車內的人一有動作便一齊攻上去。
那手卻只是將車簾勾了起來,再沒有別的動作,反而將車裡人的面目毫無遮掩地曝露了出來。
竇阿蔻「咦」了一聲:「丁姑娘?」
車裡是自從武林大會後就再也沒見過的丁紫蘇,那會兒徐離謙讓她同竇阿蔻一起出席武林大會,她又使計讓陳伯把竇阿蔻捉去,後來竇阿蔻也再沒見過她,當初她那樣做都是聽了徐離謙的令,現在她出現在這個地方,十有八九也是為了徐離謙而來。
唐尋真他們都從竇阿蔻口中知道了她家破以後的事,心裡明白丁紫蘇現在算是徐離謙的人,都提防地看著她。
從前也不是沒有江湖女俠嫁進宮中的例子,幾十年前這樣的聯姻很是風行,後來到了顧懷璧父親那一代,他老人家劍魄琴心、俠肝義膽,行事光明磊落,最見不得武林宮廷勾結行事,武林中人漸漸地也就遠離了廟堂,現在丁紫蘇顯然是在替徐離謙辦事,唐尋真不由得有些看不起她。
半年的宮廷生活將丁紫蘇改變了許多,她從前在百草經丁家當大小姐,只是衣食無憂,進了宮後才發現這天下有這般多奢華之物,她本就愛享受,於是生活上就窮奢極慾起來,連這回來司幽國都纏著徐離謙要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還要了兩個宮女隨侍。
丁紫蘇坐在車中,眼睛瞥過風塵僕僕的竇阿蔻和唐尋真,對她們既感到可憐又忍不住嘲諷。
她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染得鮮紅的尖長指甲,道:「這回探寶,別的我不要,只是有一樣,那傳聞中可治百病、解百毒的醫書,我是志在必得,我也不瞞你們,我是為了我朝聖上找的,誰都別來和我搶,也搶不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你西烈堡、清墉城如何在江湖中權勢滔天,又如何比得過我朝聖上權傾天下,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們自己心中有數。」
丁紫蘇說得是從容自在,心裡卻很忐忑,她自從知道徐離謙是二皇子以後,便騙他自己能醫好他的毒,只是缺了幾味藥材罷了,但事實上她對這陳年舊毒卻是毫無頭緒。
越是信誓旦旦地騙過徐離謙,她心中的不安便越強烈,丁紫蘇心裡清楚,徐離謙和她之間有的只是心照不宣的交易,縱然有幾分真心、幾分溫情,那也只是她自己,徐離謙卻是絲毫沒有的。
她只有醫好了他的毒,徐離謙才會將后位賜給她,如若不然,她也只是他後宮中被遺忘的一個女人而已,漫無止境地等著他希望渺茫的臨幸與召見。
想到這裡,丁紫蘇便覺得頭皮緊繃起來,她甩開那些繚繞在腦子裡的淩亂想法,冷冷地再看了他們四個一眼,對宮女交代了一聲,車簾便重又闔了起來,載著車上的人轔轔駛遠了。
唐尋真憤怒地揮開馬車揚起的塵土,「呸」了一聲。
竇阿蔻納悶地看她,「師姐,我本來就不要那個醫書的,我就想替阿辛找楚蝕劍,他之前的那把劍被厲三的槍折斷了,後來的劍都不怎麼好使,我只要那把劍。」
唐尋真罵她,「傻子,妳不要不代表別人不要!」
貪婪是人的本性,毫輝城底下那麼大一個誘惑擺在那裡,別說是醫書了,怕是那些零碎的金銀都不會被放過,更別說那些祕笈與兵器,唐尋真現在都能想像到那時一團亂的情景。
唐尋真剛說完,忽然想到司幽國那些寶藏正兒八經的主人在這裡都沒說話,哪輪得到她說,於是便戳了竇阿蔻一下,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

◎ ◎ ◎

他們在太陽落山後不久趕到了戈壁深處的最後一間客棧,一打聽,裡頭的房間早被其他先到的人訂滿了,連柴房都有人住了。
傅九辛一沉思,道:「繼續趕路,毫輝城附近有座村子,去那兒住。」
顧懷璧忙不叠地點頭,「聽你的。」
傅九辛畢竟出生在這裡,他既然說有,那肯定是有。
他們看了越發暗的天色一眼,不再多說,繼續埋頭趕路。
此處離毫輝城的遺跡不遠,但也花了他們一個時辰才走到。
唐尋真走得腰痠背痛,抱怨著要顧懷璧揹她,兩人正膩歪著,忽然聽到竇阿蔻的一聲驚呼,「先生你看!」
他們一齊擡頭往遠處看去,遠處是一片蒼茫廣袤的荒漠,一輪明月正是當空,銀輝遍灑,連那些乾枯的紅柳樹的枝椏上都塗了一層銀色,這一片銀沙當中矗立出一座黑漆漆的塔尖,那是被埋在沙下的整個毫輝城唯一露出的一座最高的建築物,但看那露在陸地上的塔尖,便不難想像底下那座城曾經有多麼恢弘壯闊。
顧懷璧和唐尋真也被這自然景緻所震撼,一時都靜默無聲。
傅九辛擡眼掃了一遍,腦中卻只有依稀的模糊印象,從湮沒毫輝城的那場災厄中逃出時,他還小,本就沒有什麼清晰的記憶,後來跟著傅母流浪輾轉於各個城鎮,更是將小時候的一些事忘得差不多了。
此次旅途可說是他的尋根之旅,可根尋到了,那些思鄉懷舊的感觸卻不多。
傅九辛拉過還在興奮的竇阿蔻道:「妳若要看,明天早起,我帶妳來這裡看日出,妳沒見過大漠裡的日出吧,那才是壯觀,現在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他們所站的地方是過去毫輝城的城郊,有不少繁榮的村落,因為毫輝城的湮沒,漸漸的也沒落了,只有幾棟被遺棄的破舊民居矗立著。
他們挑了一棟較為完好的民居住了進去,兩層樓、五個空房,住他們四個綽綽有餘了,因為天晚了,只得打了地鋪,勉強休息一夜。
這樣簡陋的環境,竇阿蔻卻絲毫不覺得苦,她在地鋪上打了幾個滾,便滾到傅九辛懷裡去磨蹭,傅九辛摸著她毛絨絨的髮心,心裡一塊地方微微柔軟地凹陷了下去,也只有他的妻才不會被這世上森羅萬象搖盪心神,而從始至終秉持她的稚善。
第二天,顧懷璧找著了自家幾個分堂主,讓他們派人來打掃收拾他們昨夜住的民居,因為不知道這次探寶會花多長時間,索性便添置了一些長期居住所需要的家什,四個人舒舒服服地住了下來。
後到的那些人看到他們的舉止,乾脆競相效仿起來,佔了其他幾座民居,很快整個空曠荒廢的村落便住滿了人,倒也是熱熱鬧鬧的,這期間為了搶房子,各派也起了一些糾紛,打了幾場架、傷了幾個人,怎一個亂字了得。
顧懷璧因為要幫父親安排這些人事,近日忙得連軸轉,唐尋真也跟著他四處走動,回來直朝竇阿蔻抱怨。
竇阿蔻奇怪地問她,「那師姐妳可以不去呀。」
「我要是不去,還不曉得顧懷璧會被誰勾去呢,阿蔻妳不知道,十二排的三小姐也跟來了,這妞浪得很,又是一副好身材,我得盯緊點兒。」
竇阿蔻見過十二排的三小姐,身段確實不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細腰,她本就胸脯豐滿,到了腰部忽然又細下去,真是凹凸有致,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傲人之處,喜愛穿掐腰的衣裳,更襯得那腿優美修長。
唐尋真懊惱道:「只恨他們有眼無珠,纏著顧懷璧做什麼,就該纏妳家先生去。」
但是轉念一想,像竇阿蔻這樣的人怕是越發對付不了那些狐狸精,唐尋真不甘地停住了嘴,心想還是讓她們纏著顧懷璧吧,起碼她可比竇阿蔻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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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了司幽國的時候正是五月時節,連著幾場春雨下來,足下的沙石地浸足了水,踩在腳下沙沙的響,有些鬆軟起來。
多年來,這一片本是極其荒涼的地貌有了些微的變化,長了不少胡楊與紅柳,這幾天儲足了水分,地裡溼潤柔軟,眾人便趁著這時各自扛了工具,叮叮噹噹地挖了起來。
這些挖地的粗活大都是各派門下新進的弟子幹的,竇阿蔻和傅九辛倒沒了什麼事,只是日日去挖掘的地方看一看而已。
這一次,擅機竅的公孫墨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墨家派了他們本家機竅之術最為出色的三少爺來,三少爺在毫輝城遺址勘測了好一會兒,最後敲中了塔尖附近的一塊平地,劃出了一條中軸線,讓眾人照著這線挖下去。
竇阿蔻離那些人站得遠遠的,仰頭問傅九辛,「先生,你還記得毫輝城是什麼樣的嗎?他們這樣挖能挖到皇宮嗎?」
傅九辛皺眉看著那邊的熱火朝天,良久搖頭,「記不得了。」
他依稀只有印象,那座高塔是矗立在毫輝城城正中的,離毫輝城皇宮還是有些距離的,但是誰也不知道那傳聞中的寶藏是藏在毫輝城哪個地宮裡的,至少他那時並沒有這樣的印象,也許是因為太小,還來不及知道這些皇族裡的祕密吧。
這遺址埋沒了多年,其上荒草大石密布,總要找個口子先挖下去的,他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正尋思著,忽然聽到那邊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叫喊,眾人一陣騷動,間或傳來什麼「挖到了」的話。
傅九辛和竇阿蔻相視一眼,「走,去看看。」
竇阿蔻一下子就聯想到了無數可能,什麼醫書、寶劍或者是那埋在地下的石脂礦藏,她都想好了,要是他們挖出了那把楚蝕劍,那她就是拚著和整個武林為敵都要替傅九辛搶來。
心念轉間,他們已經到了人潮擁擠的地方,那兒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人人都想看一下究竟挖出了什麼,竇阿蔻在外頭蹦躂了好久,只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
她嘟嘴,「先生我看不到。」
竇阿蔻還沒撒完嬌,便感覺身子一輕,大叫一聲,她被傅九辛抱了起來,還跨坐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個孩子似的馱在他脖子上。
周圍人聽到她那聲大叫,都轉過來看他們,竇阿蔻又羞又窘,煌朝風氣雖然開放,女子也能同男人一般進出酒館,甚至上學堂讀書,然而終究是男子尊貴,他們就算是武林中人,豪邁爽朗、不拘小節,現在傅九辛這樣親暱地把她舉在肩上,也算是驚世駭俗了。
傅九辛卻根本不在意旁人投來的目光,只是淡道:「阿蔻,看到了嗎?」
竇阿蔻被他一提醒,連忙伸長了脖子去看,只見被圍在中間的那人手裡握著一個完好的玉壺,雖然蒙了灰,但也能看出是珍貴的皇族器物。
竇阿蔻失望地喃喃道:「原來是玉壺啊。」
她既有些因為不是楚蝕劍而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失望,不知這茫茫戈壁下,楚蝕劍會在哪裡?
雖然不過是一個不怎麼值錢的玉壺,但也算是激起了眾人的激情,後來幾天又零星挖出了一些散碎的金銀珠寶,更是群情激奮,人人都以為找著了地方,更是拚命往下挖掘。
但除了先前挖出來的那些東西,再往下便只有些沙礫碎石,挖了兩丈有餘,都看到了溼潤的泥土,也沒有一點院落的痕跡。
挖出來的沙石由顧堡主作主,去龍鳳鎮雇了一些年輕力壯的鎮民,在毫輝城邊上築起了一道沙土牆,竟也起了阻隔風沙的作用。
久了連竇阿蔻都看出來,他們是在毫無目的地亂挖,看樣子那公孫墨家的三少爺也不過爾爾。
傅九辛身為這城的少主卻沒什麼表示,只是日日看著他們在荒地上挖掘,倒是說了一句話:「這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沙土牆阻隔風沙,兩丈有餘的地下有溼潤的良田泥土,這麼說倒確實為這周邊的居民們做了件好事。
挖掘之事毫無進展,公孫墨家的三少爺愁得添了幾根白髮,喃喃道:「沒錯啊,按風水,這塊地往下的確該是毫輝城皇宮啊。」
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末六月初,因為這興師動眾的群聚讓周邊的百姓看見了商機,便運了水果菜蔬、布匹胭脂等林林總總的生活物資來賣,居然形成了一個熱鬧繁華的小集市。
其中消費最多的就是丁紫蘇,她早厭惡了這裡荒涼的環境,卻苦於挖掘之事毫無頭緒,找不著那醫書,心裡苦悶暴躁得很,只能天天去逛那集市,買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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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到,煌朝獨有的沐浴節就到了,久遠之前,這節是專為人們齋戒沐浴設的,後來傳下來,不知怎的就成了一個男女求愛的火辣辣的節日。
沐浴的內容是不變的,但寓意卻變了,在這一天,如果看中了心裡暗戀的哪個誰,便趁他或她沐浴之時,搶走他或她的衣衫,讓水裡的那個人留在水中不得行,就算是搶衣服那人的人了,但因女子沐浴、男子搶衣終究太違背禮數,便換成了男子在水中沐浴,看上他們的女孩子們搶岸上的衣物。
這真是一個火辣辣的求愛節日,煌朝中的貴族鄙視它粗野,是下令不准自家的女兒參加這樣的節日的,只有百姓們會在這節日裡自娛自樂,江湖女兒不拘小節,也是參加這樣的節日的。
竇家從前是皇商,也算是紫微清都裡有頭有臉的人家,竇阿蔻自然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粗野有趣的活動,現在沒了竇進財的管制,她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明日便是沐浴節了,眾人灰頭土臉地挖了這將近大半月的地,不免都有些煩躁,顧堡主深明大義,便趁著明日是沐浴節的名頭,宣布將挖寶之事暫且擱置,今明兩日全部休息,要各家掌門管好自家門下弟子便可。
消息傳出,萬眾歡呼,這次集會是武林各門派的大集合,來了許多少男少女、師兄師妹,這將近一個月下來,早有人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的,暗中勾在一起,正打算趁著明天好好地玩一番,當下就丟下手裡的工作,大家商量起來明天怎麼安排。
他們商量好了,十二排的三小姐自告奮勇,把商量好的結果去通知各門各派。
這會兒竇阿蔻正在和傅九辛膩歪,她對明天的沐浴節很是期待,躍躍欲試地打算明天一展拳腳。
傅九辛看了她一眼,「阿蔻,這麼高興?明天是打算搶哪位公子的衣裳?還是妳打算搶好幾位?」
竇阿蔻一愣,先生的語氣可有些冷啊,她嘿嘿笑著,無恥地纏到傅九辛身上去,「先生,阿蔻肯定是搶你的啊。」
她像個孩子似的,又像是股麻花般在傅九辛懷裡扭來扭去,傅九辛起先還由著她鬧,後來漸漸地便有些呼吸不穩。
竇阿蔻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總是蹭著他的小腹,有時是羽毛般的輕拂,有時卻又重重地擦過,偏生她自己還不知道,張著大眼睛絮絮地和他說著什麼,越是這樣不自知、純真的誘惑,越是讓人心動,傅九辛一個沒忍住便吻了上去。
兩人漸而動情,衣衫都有些淩亂,恰在此時,門被敲響了。
竇阿蔻掙紮著從傅九辛身下伸出一條手臂來,「先、先生。」
傅九辛深吸一口氣,壓下腹下叫囂的火熱,沉著臉起身,他不緊不慢地替竇阿蔻理好衣服,這才去開門。
三小姐敲了許久的門,差點兒以為裡頭沒人而放棄,門卻忽然開了。
裡頭站了一個臉色不大好看的男人,冷冷盯著她,「何事?」
三小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此時映入她眼裡的是春色尚未褪去的傅九辛,他衣襟有些寬寬地敞開,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兩顆豔紅的茱萸若隱若現,在衣襟的掩映下十分誘人。
傅九辛注意到她愣怔的目光,隨手拉好自己的衣服,他動作閒適,可看在三小姐眼裡又是一種別樣的風情。
傅九辛不耐,又重複一遍,「何事?」
三小姐「欸」了一聲,立時驚醒,連忙回話,「我們大家商量好了,明天去離這兒不遠的河裡過沐浴節,大家都要去,傅公子和竇小姐去嗎?」
他們還不知道傅九辛和竇阿蔻已經成親,還是叫竇阿蔻為竇小姐。
傅九辛沒有作答,他的性格本就不喜湊這種熱鬧,他微微蹙眉,正在思索怎樣拒絕。
他身後穿好衣服的竇阿蔻卻悄悄溜了過來,躲在半開半闔的門後,握住傅九辛的手,輕輕在他攤開的掌心刮搔著,寫著「去吧、去吧」幾個字。
他手心難耐癢意,方才好不容易壓下的火又騰的躥了起來,不由得反手握住了竇阿蔻搗亂的手,對三小姐匆匆說了句:「我知道了,我和阿蔻都會去。」
接著便立刻關了門,反身壓住竇阿蔻,自然又是一場巫山雨。

第三章

當初在大漠深處的司幽國之所以能繁榮,全靠了毫輝城附近的一個水土豐饒的綠洲,眾人約定所在的地方就是這綠洲中的一條河流。
竇阿蔻和傅九辛到的時候,河岸上已擠滿了湊熱鬧的人,有些老一輩的自是不會親自下水,但看看年輕人鬧騰也不乏是件趣事。
「阿蔻、阿蔻!」唐尋真揮著手臂擠開人群,奮力朝這邊擠來。
她激動得面色緋紅,撩高了袖子,好像是準備摩拳擦掌地大幹一場。
竇阿蔻吃驚地看她,「師姐,妳這是怎麼了?」
唐尋真咬牙切齒,用手一指,「妳瞧瞧、瞧瞧!」
竇阿蔻順著唐尋真的手一看,滿目都是情緒亢奮的姑娘家。
「我等會兒得先找到顧懷璧,把他的衣服褲子都搶了來,別的人別想和我搶!」唐尋真豪情滿懷,又推了竇阿蔻一把,「妳等會兒也機靈些,小心別的姑娘家搶了妳家先生的衣服。」
竇阿蔻「啊」了一聲,陡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她瞅了瞅周圍那些滿臉紅暈的姑娘家,有幾個已經不住地覷著傅九辛了。
她兇神惡煞地一一把那些偷窺傅九辛的姑娘們色瞇瞇的眼光瞪回去,然後拉了拉傅九辛的衣角,「先生,等會兒你能不能把衣服藏好,別讓其他人瞧見,等我來了再拿出來?」
傅九辛無語,好一會兒才微微笑起來,「我的衣服當然是留給妳的。」
日頭已高,岸邊的男人們活動了幾下,便紛紛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洗個舒舒服服的澡。
按規矩,男子們下水時是不能讓女孩子們知道的,等過一刻鐘,方才能讓女孩子們去尋找,只聽一聲令下,女孩子們蒙住眼背轉身去不敢偷看,而男人們則紛紛做鳥獸散,有些懶惰的則懶得找藏身的地方,當下就脫了上衣,噗通一聲跳進河裡,惹得女孩子們一陣尖叫。
竇阿蔻也同其他姑娘們一起,捂著眼睛等男子們散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笑道:「姑娘們,可以去找心上人啦。」
女孩子們一陣嬌笑,紛紛散開去。
竇阿蔻不知道傅九辛藏身在哪裡,只能沿著河岸慢慢往上遊走。
沿途都是打著赤膊正在沐浴的男子,水霧繚繞間不時傳來男人們爽朗的笑聲,這若隱若現的男色的確讓人垂涎,難怪岸上那些女孩子們笑得這麼興奮,還不時湊在一處咬耳朵,她們臉上那不害臊的表情也太明顯了吧。
竇阿蔻瞧了她們一眼,繼續往河的上遊走,找尋傅九辛。
她在河上遊靠近樹叢的地方找到了傅九辛,他和顧懷璧在一處,正在給顧懷璧搓背。
竇阿蔻探頭探腦,瞇著眼睛想把先生全身上下看個仔細,只是怎麼也看不清,她失望地衝傅九辛喊道:「先生,你的衣服呢?」
她剛才在河岸上翻找過一遍了,那些脫下來的衣物中並沒有傅九辛的。
傅九辛還沒回答,顧懷璧驚慌失措地大喊:「阿蔻妳怎麼來了?」
他像個姑娘家似的,「唰」的一下把自己浸到水裡面,露出一個鼻子並一雙眼睛,躲到了傅九辛後頭。
竇阿蔻把視線調整到一個高度,心裡遺憾看不見先生的身子了,一本正經地回答顧懷璧,「師兄,我不是來找你的……」
「小顧子,姑奶奶來了!」突然從遠處嗷嗷叫著衝過來一個人,一下子把竇阿蔻推到一邊去,撲在那堆衣物上扒拉,「這個不是,咦,這件也不是,啊!那件那件。」
唐尋真埋頭搶顧懷璧的衣服,把原本疊得整齊的衣物翻得滿天飛,竇阿蔻扯下一件罩在她頭上的不知誰的裡衣,看到唐尋真這麼積極,心裡也焦急起來,又衝傅九辛比劃,「先生,衣服。」
傅九辛淡定地自身後長在水裡頭的一叢樹的枝椏間取下外衣,正打算拋給岸上的竇阿蔻,突然眼角一花,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便聽到水裡「撲通」一聲,竟是有一個人跳了下來。
他沒看清,岸上的竇阿蔻卻看得清清楚楚,剛才跳下去的那個人正是十二排的三小姐。
竇阿蔻大驚失色,只聽唐尋真「呀」了一聲,推了她一把,「阿蔻,快,那人肯定是要去搶先生的衣服的。」
竇阿蔻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已經自行行動了,她沒看見傅九辛正打算把衣服拋給她,也「撲通」一聲,一個猛子埋到了水裡去,追著那三小姐遊過去。
十二排行水路,門人從小便是弄潮的高手,在水中比在岸上都快速得多,竇阿蔻哪裡遊得過三小姐,只見前面那姑娘像尾滑溜的魚,搖頭擺尾劈開波浪,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三小姐這一遊,顧懷璧更是哇哇大叫起來,他拉著傅九辛指著水裡的人影,結巴道:「她、她……」
說話間三小姐已經遊到了他們這邊,「嘩啦」一聲撥水而出,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傅九辛,爽朗熱情道:「傅公子,我來搶你衣服了。」
傅九辛循禮,把目光從三小姐溼透的胸前移開,淡淡道:「對不住了,在下已有婚配,這衣物是要留給我妻子的。」
三小姐哈哈一笑,「傅公子,這沐浴節可沒有規矩說已婚的男子的衣物就不能搶了,反正我比你的妻子先到了,按規矩你的衣物就是我的了,等我搶了你的衣服,你要是不答應同我相好,我就讓你光著屁股走回去。」
顧懷璧畏畏縮縮地躲在傅九辛後頭,咂舌道:「傅兄,這妞兒太潑辣了,我倆怎麼辦?」
他一想到自己光裸的兩隻大腿還在水底下,不知道被這三小姐在剛才遊過來時看去多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傅九辛皺起了眉,雖不能以不堪入耳的話辱罵她,但他確實覺得這三小姐有些失了姑娘家的矜持了。
三小姐見傅九辛不肯動作,突然發難欺身而上,伸長手臂去勾傅九辛手裡的衣服,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全身又溼透了,傅九辛無法放開手腳同她纏鬥,躲避間還要注意不碰到她的身體,還有個顧懷璧像個被輕薄的姑娘一樣躲在他身後哇哇亂叫,形勢很不利。
三小姐再接再厲,在水中踮起腳尖,伸長手臂,這樣一來,她挺起的前胸堪堪就要碰觸到傅九辛,傅九辛就是在這躲閃間,手中的衣物一輕,被三小姐拉扯下來了。
三小姐得意洋洋,揮旗幟一般揮著傅九辛的衣服,「傅公子,你的衣服我收下……啊!」
她驚恐地尖叫,顧懷璧和傅九辛只看到她的身子突然往水底下沉了一截,好像水中有什麼東西在往下拉扯她一般,那東西大概拉得很用力,三小姐站不穩,一下子便摔進了水裡。
三小姐摔進去的同時,她後頭的水裡冒出一個人來,匆匆抹去臉上的水漬,粗魯地把三小姐從水裡扯出來,去搶她手裡的衣服,「先生是我的!」
顧懷璧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生氣的竇阿蔻。
「阿蔻。」傅九辛想上前抱住在水裡奮鬥的竇阿蔻,被她一撥水濺了一臉,「先生,我會搶回來的!」
竇阿蔻勇猛,三小姐也不甘示弱,兩人在水裡糾纏打鬥,一條平靜的河流被她們折騰起了驚濤駭浪。
傅九辛很想拉回竇阿蔻,但兩個姑娘抱在一起又全部都溼透了,他也不敢隨意下手,只能著急地看著水裡的戰況。
三小姐畢竟熟識水性,剛開始冷不防被竇阿蔻在水裡扯了後腿,驚慌之下手足無措,但沒多久就鎮定起來,反倒是竇阿蔻嗆了好幾口水,在水裡撲騰了許久,有些後繼無力。
三小姐覷準了個空隙,虛晃幾招,把竇阿蔻按進水裡,趁她掙紮時扮了個鬼臉,吐著舌頭「噗嚕嚕」地嘲笑竇阿蔻,而後又滑進水裡,拿著傅九辛的衣服遊走了。
「阿蔻!」傅九辛在三小姐離開的一剎那把竇阿蔻從水裡抱出來,心疼地替她拂去臉上的水,念叨道:「阿蔻,妳要我的衣服,哪裡會要不到,幹什麼去和她搶,嗆不嗆?難不難受?」
竇阿蔻把貼在額頭溼漉漉的髮絲撥到一邊,咕噥道:「先生,這個衣服意義不一樣的。」
她越說越覺得難過,哭喪著臉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家搶去了自己男人的衣服,垂頭喪氣像是要哭出來了。
傅九辛哄著她,「阿蔻,就是一件衣服罷了,這個節的規矩也是讓大家熱鬧熱鬧,不作數的,再說別說一件衣服了,我整個人都是妳的。」
竇阿蔻愣了一下,想想先生的話也挺對,那個三小姐只能抱著先生的衣服,她卻能抱著先生整個人,於是有點高興起來,只是心裡終歸還是有個結。
堂堂的少堡主從剛才開始就躲在樹叢後面,這會兒才慢慢挪出來,小心翼翼地說道:「阿蔻,妳先上岸,等師兄把褲子穿好。」
「喔。」竇阿蔻悶悶地應了一聲,蹚著水朝岸上走去,剛到岸上就被唐尋真恨鐵不成鋼地戳額頭,「阿蔻啊,妳怎麼能讓先生的衣服被那個三小姐搶去呢?妳啊真是……」
她本想繼續說的,看到竇阿蔻一臉懊悔的樣子,也只好停了嘴道:「好啦好啦,搶去就算了,不過妳以後最好要提防那小蹄子,讓先生離她遠一些。」
正說著,顧懷璧和傅九辛也上了岸,傅九辛的裡衣被三小姐搶走了,只鬆鬆罩了件外衣。
顧懷璧紅著臉從唐尋真手裡接過衣服,雖然兩人早已是一對了,但唐尋真偏生還是要捉弄他,晃著他的衣服笑嘻嘻道:「顧公子,你和不和我相好?要是你不願意,這衣服可就不還你了啊。」
顧懷璧一疊聲嚷著願意,從唐尋真手裡接過衣服,套了上去,兩人感情比之前似乎更好了。
竇阿蔻眼熱地瞧著他們,她人生第一個沐浴節慘敗,令她失了大半的興致,再沒過節前的亢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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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節後又成了好幾對鴛鴦,但正事還是要做,第二天起,眾人又開始了挖掘工作。
公孫墨家的三少爺翻遍了機竅學的典籍藏書,又借了記載司幽國位置的地方志,重又敲定了一個位置,上回是在塔尖的周圍,這回則是貼著塔尖挖下去了。
傅九辛照例日日去看他們挖,神色很平靜,但竇阿蔻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與蘇洛陽他們接頭,交代一些事宜。
還在龍鳳鎮的時候,他不想讓竇阿蔻牽扯進來,都是瞞著她的,後來被竇阿蔻發現後,索性就帶著竇阿蔻去,談完了事,兩人在月光下走一走,甚或胡天胡地的玩一通。
這一夜來接頭的是蘇洛陽,這還是竇阿蔻被扔出那座行宮後第一次看到蘇洛陽,她從三姨娘那裡聽說是蘇洛陽救了她,便打算趁此機會好好謝謝他。
蘇洛陽也很激動,他高興地衝竇阿蔻擺手,「湯圓子!」
竇阿蔻的氣色好了很多,不像當日她被拖出去時那樣奄奄一息,看樣子少主將她照顧得很好,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拚了命也要救她的決定是對的。
竇阿蔻聽他們說事,蘇洛陽說陳伯也早到了毫輝城遺址,他是司幽國的老人了,很清楚毫輝城的地理分布,但他看著那些武林人士這樣亂挖也不說什麼,只是賭咒發誓他們敢靠近寶藏一步,就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傅九辛道:「讓他們挖,挖出來清理乾淨了,我們就省去了不少功夫。」
他這話說完沒多久,事情就有了轉機。
公孫墨三少爺這回瞎貓撞上死耗子,居然真被他矇對了。
眾人沿著那塔尖挖了幾天,把一座高塔的大部分塔身都挖了出來,那是一座六邊的金剛寶座塔,磚石的材質,鬥拱飛椽精緻細膩,塔身覆以大片雕刻和彩繪,因為被埋在沙下,所以雖然有部分腐蝕和剝落,但還是能看出精細的雕工與豔麗的色彩。
塔上每一層的浮雕都有所不同,細細看去,第一層所繪似乎是司幽國創立時的情景;第二層則是歌頌歷代國主勵精圖治的畫面,無甚新奇。
到了三層以上是一幅敘事的場景,一個似乎是領頭模樣的人指揮著一群士兵,排成長隊,把一個個不知裝了什麼東西的箱子依序運進一個宮中,整個塔身的浮雕,這樣的場景佔了最大篇幅,可見這些箱子數量之多;最後一層則是國主手持玉牒,把宮門封閉的場景。
這樣的暗示顯然很明顯了,大家都說這必是司幽國藏寶所在,更是投入了十二萬分的熱情開挖。
竇阿蔻也圍著那塔轉了幾圈,還扶著梯子爬上去仔仔細細觀察了幾遍,可是浮雕上卻並沒有提到楚蝕劍,不知道那把絕世名劍被放進了哪個箱子。
雖然眾人都認為十有八九這塔就是藏寶的地方,但除了挖出整座塔身還是找不著別的什麼。
這塔很奇怪,塔身上不鏤空、沒有窗,連底座的門也被封死了,完全沒有任何入口,實打實的一片磚石,實在是看不出什麼來。
竇阿蔻每天都要去看一看,希望哪天能福至心靈看出什麼來。
傅九辛仰頭看著梯子上的她,「阿蔻,下來。」
竇阿蔻三步並作兩步地蹦下來,最後一階乾脆自高處跳到傅九辛懷裡,然後從傅九辛肩頭探出腦袋,衝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扮鬼臉。
傅九辛一愣,他本就奇怪於竇阿蔻的主動,見她不同尋常的舉止,不由也轉過頭去,原來竇阿蔻看著的那人正是三小姐。
竇阿蔻示威似的把傅九辛抱得更緊,得意洋洋地瞅著三小姐,「把先生的衣服還給我。」
三小姐笑嘻嘻的,「好啊,妳讓我親他一口,我就還給妳。」
竇阿蔻生氣了,「妳不要臉!」
「妳抱著他更不要臉!」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唇槍舌劍起來,誰也不肯讓誰。
傅九辛淡定地聽著她們倆幼稚的對罵,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三小姐搶了他的衣服後,她便像是真對他有興趣一般,時不時地在他和竇阿蔻獨處的時候冒出來,或者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突然偷襲。
但她似乎並沒有惡意,更像是一個小孩子對玩具的熱情,甚至她的出現還帶來了一些好處,那便是竇阿蔻會生出些危機感,從而主動地討好傅九辛,比如……在床事上。
傅九辛看似面色淡然,實則在回味竇阿蔻的甘甜,唔,不知道今天晚上她會怎麼討好他,他很期待啊。
竇阿蔻完全不知道她高潔的先生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氣憤不已地瞪著眼前的三小姐,準備晚上回去再翻一翻春宮圖,培養些巫山雲雨的感覺,把先生吃個一乾二淨。
三小姐和竇阿蔻鬥了一會兒嘴就覺得無趣而離開了。
那邊公孫墨三公子正在對塔身敲敲打打,忽然神色一凜,放緩了手裡的動作,在浮雕上摸索了片刻,而後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其中一塊突起。
竇阿蔻和傅九辛就在當場,自然注意到了三公子的動作,竇阿蔻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見他似乎尋到了機括,緊張地屏氣凝神,等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也許是高塔從中裂開?
可她等了很久也沒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只見三公子繞到了塔的另一邊,像剛才那樣摸索了一番,又按下了一個突起。
六面塔身,他每一面都依法炮製,按下六次後,只聽「卡嗒」一聲,似乎是機關開啟的聲音,而後轟隆聲大作,整座塔都微微顫動,細小的沙礫從空中窸窸窣窣地落下來,一時間塵土飛揚,迷了人的眼。
傅九辛擔心觸發機關後會有暗器從中射出,抱著竇阿蔻疾退數尺,卻聽三公子篤定道:「大家不要怕,這個機關沒有暗器。」
果然如他所說,轟隆聲漸漸平息,那些沙石盡數落下後並沒有什麼滾石暗弩,但原本嚴絲合縫的平整塔面卻忽然出現了一道門,眾人都驚呆了,面面相覷,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有幾個膽大的想搶得先機,便自告奮勇說自己願意打前鋒先進去探一探,正吵嚷著,顧堡主和幾個武林大家的掌門匆匆趕來,查探了那個門一番後,當即選了各派的代表組成一支小隊,進門去探探情況。
一共選出了十二個人,江南厲家的門主和厲三,順帶捎上了舞綢帶的那位殷顏姑娘,公孫墨家的三公子、一言堂的唐尋真、顧堡主和少堡主顧懷璧、清墉城的竇阿蔻和傅九辛、七殺連環塢的兩個門人還有磅礡門的霹小靂,數來數去卻少了百草經丁家的人,這種迷宮之行,機關重重、遍地暗器,若是沒有擅醫藥的人隨行,大家心裡都沒底。
顧堡主丹田吐氣,聲如洪鐘道:「在場可有百草經丁家之人?」
連問了幾遍也無人作答。
正四顧間,有一女聲朗朗道:「丁家大小姐在此。」
唐尋真和顧懷璧對視一眼,都聽出了那聲音是丁紫蘇的。
果然人群分開從中讓出一條路來,丁紫蘇帶著兩個宮中出來的婢女施施然而來。
她總算是有點分寸,沒有穿那逶迤拖地的長裙,改成了江湖女子的打扮,對著顧堡主道:「我來了。」
這支十三人組成的小隊稍作準備便打算進門一探。
顧懷璧點燃了一支燭火,往門裡扔進去,雖然只有一剎那的亮光,不過也足以看清裡面是什麼,門裡是往下蜿蜒而去的一道階梯,聽燭火滾落的聲音,似乎這階梯十分長,不知多久才到底。
顧懷璧道:「三公子懂機竅,勞煩先頭帶路,尋真跟在我後頭,傅公子賢伉儷殿後。」
眾人皆無異議,便照著顧懷璧的安排往下走去。
這門多年未曾開啟過,裡頭一股黴味,眾人不自覺都屏住了呼吸。
丁紫蘇從兜裡掏出幾個綠色的丸子,分發給眾人,「這是百草經特製的避氣丸,服下可避毒氣,效用為一個時辰。」
眾人依言服下,再細細打量這地道,方才一時從亮處進入暗處,還看不清什麼,只見黑乎乎一片,現在在這地宮裡待了片刻,適應了黑暗就有些看得清了,目力所及只見地道兩邊都有燈盞,顧懷璧試著點燃,但燈油已枯,只得作罷。
一群人默然地往前走,這地道似乎沒有裝什麼暗器,一路走得平安。
順著這階梯往下,走到最後一階,眼前赫然出現了兩條道路,顧懷璧一合計,將眾人分作了兩隊,他與唐尋真、傅九辛與竇阿蔻,再加一個霹小靂一隊,其餘人則為另一隊,互相約好了若有不對勁之處,不可單打獨鬥,以哨聲互傳消息,集合眾人再作打算。
竇阿蔻頭一次進行這樣新奇的冒險,覺得既忐忑又刺激,傅九辛則打量著這地道,不知在想些什麼。
眾人都有些提心吊膽,儼然成了驚弓之鳥,但這一路卻是十分正常,走了不多久,路就到頭了,盡頭是一堵牆,這是一條死路。
竇阿蔻不肯相信,上前在那牆上敲敲打打,把每一個突起都按了一遍,這牆也沒有開啟。
「難道是擰的,不是按的?」竇阿蔻咕噥著,改按為擰,還是沒有開啟。
「許是這牆沒有機關,就是一堵牆。」傅九辛上前,替竇阿蔻擦去掌心灰塵,注視著這道牆。
「也是。」顧懷璧點頭,「先回去,看看他們那邊可有什麼發現。」
一幫人又原路返回,走到剛才的分岔路口,卻見丁紫蘇他們那一隊也正從那條道返回,互相一交流才知道兩頭都是死路,都沒有什麼發現。
顧懷璧問:「三公子,這兩邊都沒機括可開啟?」
三公子沉吟了一會兒,抱拳搖頭,「慚愧,許是有,只是鄙人尚未找到開啟之法。」
這塔下就只有這兩條路,若是兩條路都是封死的,那就說明這底下的路完全是障眼法,藏寶之地另有其處,眾人先前都是白忙活一場了。
顧懷璧道:「天色已晚,先上去再想辦法,這裡派人守住入口,別讓其他人進來,我們明日再來探一探。」
眾人都點頭同意,只有丁紫蘇略顯急躁。

◎ ◎ ◎

一夜過去,大清早的竇阿蔻就把傅九辛搖醒,興奮地嚷嚷道:「先生,快點起來,今天還要再去那個塔裡呢。」
傅九辛閉著眼睛巋然不動,一個翻身把竇阿蔻又扯回床上,壓在身下繼續睡。
忽然唐尋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急吼吼地敲著門,「阿蔻、傅先生,快起來,出事了!」
被清理乾淨的塔前面圍了一大群人在議論紛紛,嗡嗡的像是一群蚊蟲在盤旋。
唐尋真一邊帶著竇阿蔻和傅九辛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一邊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昨天我們出了塔以後,懷璧派人守著塔,不讓閒雜人進去,到半夜守塔的人偷了懶,打了個盹兒,結果被江南厲家的幾個門人溜進了塔,等到今天早上才發現,只是……他們都死在塔裡了。」
竇阿蔻瞪大了眼睛,聽著這詭譎又一波三折的故事,說話間,他們已經走近了人群。
眾人識得唐尋真,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未來的西烈堡少夫人,便紛紛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當中空曠的場地上擺了三具屍體,蓋著白布,顧懷璧以及幾個掌門站在一邊,表情相當嚴肅。
擅醫藥的丁家只來了一個丁紫蘇,這活兒也只有她做了,她戴著一雙手套,嫌惡地揭開白布,立刻有一陣味道散發開來。
六月的天氣已經較熱了,這三個人昨夜死在塔下的地道內,地道狹窄封閉不通風,早上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散發出了臭味。
竇阿蔻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看了看,那三人死狀都十分慘烈,胸前貫穿了一道自上而下斜斜的傷痕,深可見骨,差點兒把他們斜劈成兩半,只剩一點皮肉相連著。
丁紫蘇捏著鼻子看了看,翻查了一會兒傷口,站起身來,用腳尖踢了踢那三具屍身,「全身上下沒有別的傷痕,只有胸前的刀傷,看樣子對方是個用刀的高手,從脖子斜劈到腰間,一刀致命。」她說著還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竇阿蔻毛骨悚然,不由得捏緊了傅九辛的手,「先生,能一刀致命的功夫不多,況且看他們被砍傷的深度,那人肯定是力大無窮。」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一定是厲三昨天進了地道,探不出什麼東西來,回去和厲家門主一商量,決定派幾個門人趁夜再探一遍,如果發現了什麼,他們就得了先機,不知不覺佔些便宜,可卻不知道被哪一個人殺了。
此處幾乎是匯聚了整個武林的豪傑英雄,那人居然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連殺三人未被發現,且手法精準熟練,武功上乘,不在幾個掌門之下,眾人都有些憂心忡忡,進而開始疑神疑鬼,都有些懷疑是自己人幹的。
可是來的人中並沒有擅使刀的,即使有也沒有這樣精進的武功。
忽然有人大聲喊道:「是他,一定是那個人,是上次開武林大會時只聞其聲的那個神祕人。」
他一說,竇阿蔻就記起來了,那時的武林大會陳伯的確現身過,還說了一些嘲諷眾人的話。
她「呀」了一聲,壓低聲音問傅九辛,「先生,難道是陳伯?」
傅九辛搖頭,徐徐道:「不是他,他不擅刀,近日蟬蛻一直幫我盯著他,並沒有什麼動作。」
傅九辛既然說了不是陳伯,那就肯定不是,竇阿蔻點頭知曉,其他人卻不知道,他們越想越覺得是上次那個司幽國的神祕人,不由得大罵起來,有人朝天怒喊,說什麼有膽就出現,光明正大比試一番,又有人說區區伎倆,他們是不會被嚇退的,這司幽國的寶藏是志在必得雲雲。
厲家折損了幾個門人,又被其他人看出了那點兒小心思,顏面無存,只匆匆告辭一聲就走了。
顧懷璧又強調了一遍夜裡不可私自闖入塔內等,眾人方散去。
他們這一行十三人的隊伍因為少了厲家門主和厲三,那個總跟著厲三的殷顏也不來,就讓十二排水路的人頂替上了,那個三小姐也在其列,一進來就兩眼放光,把傅九辛從頭到尾狠狠地刮了一遍。
竇阿蔻頂不高興,心想等會兒分組的時候,一定要讓師兄把那個三小姐分到另一組去,不料顧懷璧卻不知道她的女兒心思,道:「三公子,昨日我們兵分兩路,我們這邊的地道走到盡頭也是一堵牆,但三公子沒去看過,今日乾脆一道行動,三公子能去那邊看看,再者大家在一起,人多也能防範昨夜殺人的那個人。」
大家都同意這話,於是竇阿蔻只能悶悶不樂地跟著一群人一同往前走去。
昨夜查探的三個厲家門人就是死在這條地道上,血跡還未擦乾,還有些碎肉和臟器,實在教人噁心,他們踩過血跡,走了不多久,那堵牆就在燭火的照耀下若隱若現地出現了。
牆看上去還是那堵牆,並沒有奇蹟般地打開一道門,三公子把手裡持著的燭火交給顧懷璧,上前去查看。
他鼓搗了一會兒,搖頭嘆道:「似是沒有機括。」
霹小靂不耐煩了,抓了一把枯黃的毛,道:「那就炸開,有了我們磅礡堂的火石炸藥,這堵牆根本算不得什麼。」
三公子正色道:「霹姑娘不可,在下學淺,不識此處機竅之術,但不代表這堵牆就沒有,若是本有機括,但經火石炸毀說不定會引發其他幾處機關,且炸毀此門也要承擔坍塌的風險,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霹小靂煩躁地在牆根轉圈,「那你說怎麼辦啊。」
她轉了好幾圈,忽然腳下一拐不知踩著了什麼,「哎喲」叫了一聲,隨著她話音一落,身後那堵牆突然轟隆隆的顫動起來。
「哇!」霹小靂大叫起來,猛地自地上躥起,驚恐地看著那堵牆。
煙塵落盡後,牆面冉冉升起,這條死胡同一樣的地道盡頭,居然出現了一個別有洞天的空曠洞穴,燭光所能照到的地方只見一片幽深。
竇阿蔻張大了嘴巴,「啊,機括開啟了!」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們摸索了半天的機關居然被霹小靂一腳踩著了。
三公子在剛才霹小靂跳起來的地方蹲下身子,細細看了一下,道:「原來這地方的機關是用腳踩的,真是多虧霹姑娘了。」
霹小靂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偷偷地看了傅九辛一眼,後者卻正在看著竇阿蔻。
丁紫蘇不耐道:「既然門開了,還不快點兒進去,還磨蹭什麼?」
她越來越沒耐心,來了司幽國這麼久,醫書的下落卻一點頭緒都無,就算她還有耐心,依徐離謙的性子恐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丁紫蘇舉步就要朝裡走,卻被三小姐一把拉住,「等等,你們沒聞到什麼味道嗎?」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吸了吸鼻子,果然,在昨夜遺留下來的血腥味當中還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奇異的臭味。
唐尋真嗅著那氣味走了幾步,指著那個黑漆漆的洞穴叫道:「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貿然闖入探個究竟,丁紫蘇腳下一頓,也遲疑地躊躇不定,不敢再往裡頭走。
傅九辛沉吟了一會兒,道:「裡頭不是毒氣,應該是……」
他話還沒說完,被地道外的嘈雜聲硬生生地截斷了,外頭有人魯莽地衝到這地道裡來,對顧懷璧大叫:「少堡主,殺人的那個人出現了。」
眾人大驚,一時間誰也沒有心思去看這洞穴了,大家一同湧到地上,瞧見眾人亂七八糟地擠成一團,大呼小叫道:「人呢?剛才那個人呢?」
西烈堡的門人向顧懷璧稟報,「少堡主,一刻鐘前,巡邏的幾個弟兄發現樹林子裡有個可疑人物鬼鬼祟祟,揹著的也是一把刀,我們就追過去盤問,那人見了我們就逃了,現在正在追。」
他們還在了解詳情,傅九辛卻壓根沒聽,他眼神迅速地在周邊一掃,驀地一頓,而後攬起竇阿蔻的腰,「走!」
話音剛落,他們就騰空而起,朝樹林的方向而去。

◎ ◎ ◎

竇阿蔻輕功不濟,騰到一半就軟綿綿的險些跌下去,幸好腰身被傅九辛托了一把,才得以繼續。
傅九辛眼神犀利,一早看到了樹林裡那個人影,他把竇阿蔻往樹梢上一放,「等我。」而後便一躍而下。
傅九辛拔劍出鞘,一系列的動作在極短的瞬間完成,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純熟,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不說半個多餘的字,他的劍法精鍊狠戾,簡直就是為殺人而創的劍法。
樹下的那人也算反應敏捷,在傅九辛這樣突如其來、不動聲色的攻擊下,他只是因為聽到肅殺的風聲而擡了擡頭,幾乎是在同時,他的身子便也頓時動作起來,扭身錯過,堪堪避開了傅九辛的劍。
他這一擡頭,那張臉就被趴在樹枝上的竇阿蔻看了個清楚,竇阿蔻瞪大了眼睛,「徐離謙?」
傅九辛一招沒有得手,半點停滯遲疑也無,順勢挽起一朵劍花,又擺開雷霆萬鈞的架勢攻了過去,不容徐離謙有分毫喘息的餘地。
徐離謙雖然也習武,但那不過是用以自保,後來竇阿蔻又教了他幾招清墉城絕學,儘管在一般習武之人中他已經算是中上之流,但和家承毫輝城劍術的傅九辛比到底還是稍遜一籌。
徐離謙躲得很吃力,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偏偏舊疾又挑在這時發作,不由得痛得冷汗涔涔,掙紮著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陳四海。」
那大概是他護衛的名字,可是卻無人回應,而傅九辛的劍已經筆直到了他面前。
徐離謙急急往後退,冷不防跌倒在泥地上,樣子十分狼狽。
他有些後悔這次因為不放心丁紫蘇的辦事效率而親自出馬,微服出巡到毫輝城找那本醫書,但卻只帶了一個護衛陳四海。
徐離謙當初千挑萬選在三千禁軍中挑了陳四海,就是因為他不僅武藝高強,更是像一隻狗一般忠心耿耿,一路上來他辦事也的確讓人放心,乾脆俐落地替徐離謙解決掉許多事情,隨叫隨到,毫不拖泥帶水。
在那塔內死去的三個厲家門人也是徐離謙讓陳四海殺的,他剛到此處就打聽到消息,說毫輝城地下的迷宮入口已經找到,只是還沒打開機括。
他也知道江湖人的本性,一旦機括打開,這些聚集在此處的眾多魑魅魍魎一定會大開殺戒、蜂擁而入,屆時必定是一場慘烈的爭奪戰,為了讓這些江湖人不靠近塔底的迷宮,他才特意派了陳四海在塔底守候,一有人入格殺勿論。
陳四海殺人的手法的確漂亮,那三個慘死的門人的確震懾到了那些還妄圖偷溜進塔底的宵小,他一刻鐘前還稱讚過陳四海,可偏生在這個緊要的時刻,他卻不見了。
徐離謙有剎那的迷茫,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他以為他會恐懼、會掙紮,甚至爆發出求生的潛能,畢竟他忍了十九年,好不容易才登上大統,坐擁這整個天下的錦繡河山,他如何甘心就這麼死去。
他也的確想活下去,不然怎麼會如此迫不及待地來此地尋找那本傳說中可治百毒、可醫百病的醫書,儘管找到的希望如大海撈針一般渺茫,即使找到了也不能確知這醫書是否真的能解他的毒,但只要有一分希望,他總不會放棄。
可當傅九辛的劍只在他喉間前三寸時,他卻陡然地察覺到自己心裡那一個微弱但不容忽視的聲音,就這樣死去也未嘗不可。
劍不是什麼好劍,只是尋常的武器鋪到處可以買到的那一種,只是到了傅九辛手裡偏偏就氣勢如虹,挾著萬鈞雷霆而來,是一種能讓人從骨子裡感覺到的殺氣和寒意,徐離謙被那把劍身映照出的明晃晃的日光刺了一下雙眼,側了側頭。
也許是時間在此刻驀然黏稠停滯下來,也許是他腦子裡那些電光石火間閃過的片段太快,總之徐離謙在這樣生命攸關的時刻,卻忽然想到了很多。
他努力回想十九年來經歷過什麼溫暖,他的一生是由仇恨與黑暗構築出來的,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看似內心已是恢弘龐大,但裡面卻是空空蕩蕩,一觸碰就灰飛煙滅,但好像曾經也是有過別人真心對他的。
徐離謙想起了冬天清墉城寒得刺骨的水,他在那水裡刷碗,一雙手凍得紅腫開裂,然後旁邊有個聲音輕快地道:「我來幫你洗吧。」
那是誰?是了,是竇阿蔻,也只有她才會在臘月二十七的時候跑遍整個清墉城找到他,對他伸出雙手,怯怯地問:「你和我回去過年吧。」
他從來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年,宮裡的火樹銀花、觥籌交錯從來不是他的,他從來都是在昏暗的宮室裡喝一碗冷掉的藥,為明天自己是否還能活下去而發愁,但那一年,他在竇家還是依稀嗅到了一絲過年時喜慶的味道。
竇阿蔻那雙眼睛啊……徐離謙想,彷彿望進她那雙眼睛裡就能望到這世間千般的好。
徐離謙仰了仰頭,湛藍的天空下是斑駁交錯的樹影,他好像在這翠綠的繁花樹枝間瞧見了竇阿蔻的眼睛,這大概是他死前的幻影吧。
徐離謙放棄求生的念頭了,他眼也不眨地盯著那雙眼睛瞧,卻發現這眼睛瞪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眨了眨,然後樹梢間一陣響動,有一個什麼東西從樹上突然朝自己砸下來,徐離謙只覺眼前一片漆黑,然後後腦杓遭到了重擊,痛得他齜牙咧嘴、眼冒金星。
「嘶。」徐離謙倒抽了一口氣,憤怒地看著樹上掉下來的東西,那是竇阿蔻,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身上,離傅九辛的劍只有幾寸的距離。
「阿蔻。」傅九辛反應極快地收劍,漂亮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惱怒。
「先、先生。」竇阿蔻從徐離謙身上爬起來,摸了摸腦袋,如果她說她是不小心、剛剛好、湊巧掉到徐離謙身上,不知道先生會不會信啊。
竇阿蔻慢騰騰地自地上站起來,但還是擋在徐離謙面前,沒有移動過分毫。
她還在想用什麼藉口說服傅九辛,她的謊話都太拙劣,像先生這樣的人肯定一眼就能識穿的,可她又確實不想讓傅九辛殺了徐離謙,於是愣愣地站在那裡,咬著下唇搜腸刮肚地想藉口。
她的樣子落入傅九辛眼中,就是以身擋在徐離謙面前,一副要殺了他就先殺了我的模樣。
傅九辛暗了暗眼眸,冰雪就漫上了眉睫,「鏘」的一聲,他將劍歸鞘,轉身就走。
竇阿蔻傻眼了,她這邊還沒將求傅九辛放過徐離謙的心思表露出來,她「善解人意」的先生居然就主動收劍走了?但她再傻也知道先生這是動怒了,才會一言不發,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就走。
「先生!」她在他身後叫他。
傅九辛充耳不聞,連身形停頓一下都沒有,繼續走。
「阿辛!」竇阿蔻又叫。
這回前面那個疾走的男人有反應了,傅九辛驀然轉身,朝竇阿蔻這邊走回來。
竇阿蔻喜不自勝,正要撲過去,卻見傅九辛從腰間解下了什麼東西,「咯噹」一聲拋到徐離謙面前,「你的東西。」
竇阿蔻和徐離謙皆定睛看去,原來是徐離謙送竇阿蔻的那把徐離氏的禦賜尚方刀,先前傅九辛騙她說扔掉了的那把。
傅九辛扔完刀,面無表情地轉身又走,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竇阿蔻跺跺腳,回身對徐離謙道:「你是皇上,以後別隨隨便便就出來,我只救你這一次。」
她覺得徐離謙委實欠了她太多,為了徐離謙,她把傅九辛都得罪了,她說完也不再看徐離謙,急匆匆地追上傅九辛。
她覷了覷傅九辛的臉色,不敢再撒嬌,只能跟在傅九辛後頭,就與他保持了不近不遠的一臂距離,如影隨形地黏著他。
傅九辛聽到了竇阿蔻的腳步聲,但他現在不想理竇阿蔻,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大穩定,心情很不冷靜。
從前還沒有得到竇阿蔻的時候,他雖然也一直關切地看著她,卻不會像現在這般容易發怒,被這小妮子一下子就撩了心緒,與竇阿蔻成親以後,他卻發現自己對竇阿蔻越來越強的主權意識。
傅九辛骨子裡是個霸道的人,容不得別人染指竇阿蔻一個指頭,更何況如今是竇阿蔻主動為另一個男人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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