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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河流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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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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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簡介
愛情、背叛、忠誠、恥辱,歷史記憶的宿命,是該學著寬恕?還是澈底遺忘?

無法辯解的沉默亡者,懺情於秘密書信……
這封信就像是星星的光芒,到達妳手上時,我已經去世好久好久了。

蒂娜自以為的幸福生活出現了裂痕─出軌的丈夫、斷絕塵世的兒子、病痛發福的軀體。當她在一間即將拆除的小學教室裡,發現埋藏了五十多年的書信,因為好奇、因為對真相的需求,揭露一九四四年被謀殺教師的真實身分,尋找鄉村教師不知名的妻女,成為蒂娜的生命寄託。然而,在蒂娜訪查時,卻牽引出半世紀前,一段痛苦的歷史:西班牙佛朗哥時期的鐵腕專政、游擊隊員的理想與犧牲、美艷冷酷的首富,以及緘默不語的鎮民們埋墜於小鎮的黑暗秘密。


本書特色
加泰隆尼亞當今最偉大作家代表作
2005年 加泰隆尼亞文學評論獎(Premi de la Crítica Catalana)
2007年 薩爾特七重天文學獎(Premi de Novel•la Setè Cel)

加泰隆尼亞熱賣十五萬冊
襲捲德國四十五萬冊銷售紀錄
西班牙、德國、法國、荷蘭、義大利、葡萄牙、希臘、匈牙利、羅馬尼亞、挪威、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塞爾維亞、波蘭等十四國出版授權

淡江大學西語系副教授兼系所主任 林盛彬 導讀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喬莫.卡布列 Jaume Cabré
加泰隆尼亞當代著名的小說家。一九四七年出生於巴塞隆納。在巴塞隆納大學攻讀語言學時開始寫作,並於一九七四年出版第一本短篇故事集,此後持續發表長篇小說、短篇故事、戲劇、論文、青少年文學及劇本等。

卡布列曾獲金鋸文學暨論文評論獎(Serra d'Or Critics' Prize)五次、加泰隆尼亞文學評論獎(Catalan Critics' Prize)四次、加泰隆尼亞文學金字獎(Lletra d'Or Prize, 1997)、加泰隆尼亞聖喬迪國際書節獎(Sant Jordi)、布魯登希貝特拉納加泰隆尼亞文小說獎(the Prudenci Bertrana)等獎項。並於二○○三年,獲頒加泰隆尼亞文學獎,更於二○一四年,獲得聖喬迪十字成就獎(Creu de Sant Jordi,加泰隆尼亞自治政府從一九八一年起,為捍衛加加泰隆尼亞文化者所頒發的獎項)。

繼《河流之聲》後,卡布列醞釀七年的最新著作,《沉默的小提琴》(Jo confesso)中文版將於二○一六年底出版。


譯者簡介
張雯媛
台灣嘉義人,馬德里大學西班牙文學博士候選人,專注於黃金世紀文學研究,現任台灣大學西班牙文教師,譯有《戰爭畫師》(漫遊者)、《怪獸之城》(聯經)、《河畔之屋》(麥田)等書。

目次

導 讀 抵抗死亡與遺忘之書寫
第一篇 金翅雀飛起
第二篇 地上的名字
第三篇 如刺的星星
第四篇 劊子手輓歌
第五篇 悼亡兒之歌
第六篇 石塊的記憶
第七篇 墓碑的頌歌

書摘/試閱

1

人們將他的名字葬身於遺忘的那日,街上人很少。就算那天沒下雨,也不會有更多人,因為大部分的人都選擇佯裝事不關己,然後從不顯眼的窗戶或菜園籬笆內默默地跟隨儀式,以豐盈的淚水悼念。鎮長早已決定,無論雨勢多滂沱,典禮都如期舉行;他沒透露這股強烈的政治意志力背後的深奧理由是,他和一個客人約兩點在索爾特(Sort),而且在蘭德飯館等候他們的海鮮燉飯,令他魂縈夢牽。但是,身為伯藺格家族的一員,他想要讓全鎮─包括葛拉瓦特家 ─都清楚明白,即使洪水氾濫,典禮仍如期舉行。因此,參加換牌儀式的有鎮長、課長、秘書,兩名自願觀禮的迷途觀光客─身穿亮色雨衣的這兩人不知道那裡的葫蘆賣著什麼藥,仍不停拍攝高山居民的特有習俗─還有絕對少不得的塞拉亞克,以及,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沒人了解為何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巴斯康涅斯女士。膈結腸固定術。喬莫‧塞拉亞克已用淺灰色大理石打造四塊刻有黑色字母的瑰麗路牌,路牌的高貴氣度匹配幾條更出色的街道、幾面更完整的牆壁,和一座更完善的城鎮。「法蘭西斯克‧瑪西亞主席路」(Francesc Macià)將替代「佛朗哥大元帥路」。「馬約爾大街」遮去「荷西‧安東尼奧街」(José Antonio),馬喬爾大廣場替換「西班牙廣場」,「米格中街」取代「長槍黨 員馮德亞斯街」。既然一切就緒,孔洞也準備好了,而且獨裁政權之亡帶來頻繁的更換路牌讓塞拉亞克的生意旺盛、駕輕就熟,那麼,一切都將輕而易舉地落實了。長槍黨員馮德亞斯路牌拒絕脫離原位,塞拉亞克得直接在牆上用鐵槌敲打才將路牌擊碎。接著,他把背負沉痛歷史的碎塊扔進巴達雅家前的大型垃圾箱。長槍黨員馮德亞斯的碎片發出無力的沉默吶喊,與來自葛拉瓦特家門廊下幾乎聽不見的哀號聲融合為一,那道哀號是抓著扶手挺直不動的身影所發出的,除了貓隻,無人查覺。兩名上了年紀的婦人裹著禦寒衣物,其中一位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她們從拉柵街的高處跟隨典禮儀式。確定塞拉亞克把那塊舊路牌敲成碎片後,勾著彼此的手臂,慢慢地從米格中街走往下坡,一邊看著所有的牆面、窗戶和門扇,或許是為了掩飾驚慌,兩人偶而也簡短地竊竊私議。驚慌,是因為知道剛才有許多雙眼抱持著逍遙法外的心態,監看自家街道路牌的更換儀式,而現在也以同樣的心態從屋內觀察她們。兩人走到大型垃圾箱時,探身查看箱內,彷彿需要證實什麼似的。官員一行人經過法蘭西斯克‧瑪西亞路,走向馬喬爾大廣場,去執行最後一項更換計畫。鎮長排定在廣場發表幾句談話的行程,以闡揚正名儀式所代表的和解精神。從那一刻起,街道恢復往常的沉靜,在多雷納(Torena)沒有任何人再想起烏利歐,所有的房子裡都發出一聲欣慰的無言嘆息,人們都認為不和諧的象徵終於消失了。除了在葛拉瓦特家門廊下擦拭眼鏡,心想你們等著瞧,看看是誰笑到最後的那片黑影。沒有人,鎮上沒有人再想起烏利歐‧馮德亞斯,一直到二十四年後。二十四年後,人們開始討論拆除蕭瑟無用的小學舊建築,試圖以更體面的小鎮風貌面對二十一世紀。
彷彿是在預料之中,索爾特小學校長委託蒂娜‧布羅斯上山到多雷納鎮,正式探聽老舊小學建築物的所屬文物,因為他們正在構思一場關於小學教材發展的展覽,而那棟小學建築物裡一定可以找到什麼東西。老舊的教材或其他類似之物。既然她正在寫書,他們便派她擔任這間小學的官方研究員。也就是說,腦子想著另一件事的蒂娜,得開著她那輛罕見的紅色雪鐵龍2CV,勉為其難地在三天內二度上山到多雷納鎮。她不知道那塊在自己停車之處正上方的路牌,在二十四年前才恢復原始街名─米格中街。她到鎮公所拿小學的鑰匙,卻被告知鑰匙不在這裡,因為工人們已經上工了。當她抵達鎮上通往荻亞多(Triador)山丘路段的最後一棟建築物時,工人們已經開始拆除屋頂,一塊塊拆下石板瓦片。她並未多加思考,拿起裝著感光膠卷的小相機,把握黃昏時刻的不穩定光線,替建築物拍下三張照片。三張都沒有任何攀爬在屋頂上的工人入鏡。或許其中一張可以用在書上。或許可以。幸好,工人們是從洗手間開始拆除的。還來得及查看教室裡的兩個書櫃,也來得及讓雙手沾上又黑又黏的陳年塵垢,她處決派不上用場的文件紙堆,赦免十幾本以老掉牙教育理念編寫但不失展覽魅力的書籍。她聽到工人的鐵鎚轟隆隆地開始將這棟建築物判處為空無。她拯救出來的所有教材,頗為寬鬆地裝放在從索爾特帶上來的紙箱裡。好長的一段時間,她睜著雙眼,透過窗戶望向遠方,想著離開這所學校後,預計要做的事情會不會有損自己的尊嚴。一定會的;但是,喬迪沒給她任何退路。她張著嘴又過了兩分鐘;沒有其他退路。為什麼喬迪這樣?為什麼阿爾瑙也這樣?老天呀!為什麼在家裡時,他們什麼都不說?為什麼他們如此執拗?為什麼阿爾瑙漸行漸遠,甚至會好幾天不在家,跟誰在一起也只是含糊帶過?酸澀的念頭繞了好一會兒後,她嘆了口氣,拉下視線,回神到多雷納空無一人的學校裡。她努力撐住一會兒不再想他們倆,尤其是喬迪。那時,她突然想看看老師桌子的抽屜。最上層的抽屜裡,除了一大串開啟時逃走的無形回憶,還留著某天某人削鉛筆時落下的幾片鉛筆屑。另外兩張抽屜裡空蕩蕩的,甚至連回憶也沒有。白日透過骯髒的玻璃,慵懶地下沉,她突然發現鐵鎚的敲打聲已消失一會兒了。
黑板槽有一枝啃咬過的粉筆。她拿起粉筆,無法抗拒試筆的衝動;以身為老師的工整板書寫下日期:二○○一年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三。她轉身,像有學童坐在腐蝕的桌椅上,而她正要宣告今日的行程。但她又張開了嘴,因為在教室後方,一位鬍子沒刮乾淨的工人撐著教室大門,嘴裡叨著一根菸,一手拿著雪茄盒,另一隻手提著露營用的瓦斯燈,也張著嘴。工人先開口道:
「小姐……我們要走了,因為太暗看不見了。鑰匙讓您拿去還,好嗎?」
他提著燈,挨著光線走近,一大串鑰匙掛在沾滿白色粉塵的牛仔褲上,蒂娜覺得他像個小男孩似地正將作業本交給她,而她是在這間學校當了一輩子的老師。水泥工人把雪茄盒放在桌上。
「這是我們在黑板後頭找到的。」
「這塊黑板?」
工人走近黑板,黑板雖然看起來是嵌在牆上的,他卻向一側推開;黑板以痛楚的哀叫聲滑動了兩張手掌寬,側露出一處陰暗的小凹槽。他舉燈挨近。
「這裡頭。」
「就像是海盜的寶藏。」
工人把黑板拉回原來的位置。
「那些是小朋友的筆記本。」他說。在雪茄盒上拍了兩下。那是一只以一條黑色細繩綁著,保存良好的雪茄盒。
「我可以帶走嗎?」
「我本來打算丟掉的。」
「瓦斯燈可以借我嗎?」
「如果您留在這裡,會凍壞的。」男人一邊警告,一邊把燈遞給她。
「我穿得夠暖和。」為了燈,「謝謝。」
「走的時候,請用鑰匙鎖上,把瓦斯燈放在入口。這樣我們明天才找得到。」
「拆掉這裡要花多久時間呢?」
「明天就會搞定了。今天只是做點準備工作。這很好拆的。」
他像一位海軍陸戰隊隊員般,一隻手指頭懶洋洋地放在太陽穴上向她道別,並砰的一聲關上門,和兩個夥伴的聊天聲從骯髒的窗戶漸漸消失,直到一切趨於沉寂,甚至幾乎聽得見艾薇拉‧尤依斯的咳嗽聲,那個總是坐在第一排,五十六年前死於肺結核的小女孩。蒂娜看看周遭。瓦斯燈送來許多新的陌生影子。這很好拆的,她想。多少代的孩子曾在這裡學會讀書、寫字?她想。一天之內,一切沉毀,她嘆了口氣。
她回到教師桌旁,發現水泥工人說的話是珍貴的勸告─這間教室真的是一座冰庫。陽光退場的速度越來越快。她把燈放在桌上,想著海盜的寶藏。想像拆了學校,卻留有鑽石在裡面,她想著……鬆開黑色細繩,掀起盒蓋:鑽石是無法明確辨識為淡藍色或淡綠色的筆記簿,對角線上的黑色印刷體寫著「筆記簿」。小朋友的筆記簿。兩本、三本、四本筆記簿。可惜不是鑽石,她嘆口氣。小小的刺痛如往常般準時回來了。
她打開其中一本。上上下下、密密麻麻地寫滿每一頁,工整、和諧、易讀的字體立刻吸引她的注意。偶而,會出現一張插畫。其他三本也都一樣。第一本的插畫是一張臉。當時她還不知道,但那是烏利歐在小朋友洗手間的鏡子前畫下的自畫像。一位眼神悲傷的男人。第二本的插畫,一間下方標示著「葛拉瓦特之家」的房子。第三本,是……一間教堂。多雷納的聖彼得教堂,以及一隻像是史賓格犬的狗,帶著蒂娜一生中從未見過的最憂鬱的眼神,牠可能叫做阿基里斯。最後一本筆記簿,是一個女人的肖像草圖,起筆、修圖,經過上千次的修改仍半途而棄,沒有嘴唇,空著的雙眼,宛如塞拉亞克工作室裡販售的大理石喪葬雕像。她坐下來,沒察覺自己的呵氣因低溫而如霧般,彷彿要隱瞞新發現的四本筆記簿。她曾在哪裡聽過那個名字?不久前,沒錯。似乎有人才剛跟她提起那個人。
蒂娜‧布羅斯燃起好奇心,開始閱讀,對於即將排山倒海而至的事情毫無一絲預警。她從第一本筆記簿的第一頁,從起頭的稱呼開始閱讀,寫著, 我親愛的女兒,我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但我知道妳的存在,因為我曾看過妳的一隻手,小巧且甜美。我希望當妳長大時,有人把這些轉交給妳,因為我要妳閱讀這些文字。我害怕別人以各種可能的說法向妳提起我,尤其是妳的母親。


晚上八點半左右,瓦斯燈的光線開始轉弱,她突然抬起頭,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留在教室裡凍僵身子真是太不明智了。她感到一陣顫慄。闔上最後一本筆記簿的軟薄封面,她慢慢吐氣,彷彿閱讀過程中一直憋住氣似的。她認為筆記簿對瑪依德的展覽毫無用處。她把筆記簿放回哈瓦那雪茄盒,用黑色細繩綁好後,將盒子放入雪衣的大口袋,準備離開這間彷彿已在此住了超過五十年的學校。
她把燈放在海軍陸戰隊水泥工人指示之處,再到鎮公所歸還鑰匙,然後走向告示米格中街的大理石路牌。雪鐵龍2CV忠實地等候著她,覆蓋薄薄的一層新雪守護著車子,以免遭受女主人的憂鬱影響。
回程的路上,索爾特公路更孤寂、淒冷了。她不想浪費時間裝雪鏈,因此下坡路開得緩慢外,亦伴隨思緒梗塞的步調。梗塞的原因是寒冷與剛才所閱讀的文字,以及晚上可能發生的未來。在多雷納邊界卞地司的斜坡彎道,一面老舊的擋土牆上,一塊激進風格的看板告發一起罪行:杜卡─內格拉山(Tuca Negra)將砍伐樹木,以延長一條滑雪道。她在學校沒遇到任何人,便將紙箱放在瑪依德的辦公室,留下一張說明字條,然後像著魔般倉皇逃離,因為她一向害怕獨自行走在昏暗又蕭瑟的走廊上。彷彿鬼魂可以靠著冷冽而壯大似的。雪鐵龍2CV毫無意外地將她帶到遙遠的旅社。雖然此處的位置更北方,卻未降雪。裝著四本筆記簿的雪茄盒放在副駕駛座上。為了慎重起見,她不想留在旅社的停車場;她把車子停靠在荒涼公路上的一角,熄掉車燈和引擎,靜止不動地盯著旅社燈火通明的大門。雪花像刻意等到此時,才開始謹慎地悄然飄下,她伸手摸索旁邊座椅的雪茄盒,確定是否仍在原位。蒂娜無法感受雪花掉落在物體上所發出的甜美沙沙聲。
天氣好冷,她兩度下車清理擋風玻璃,不曾將視線移開旅社門口,她決定不啟動車內的暖氣,在內襯著絲絨糖盒的神奇靜謐之中,甚至連河流也無聲地流淌著,發動汽車的震動聲一定會讓喬迪注意到她的存在。
最後一次為了跺腳取暖,她下車,用刮刀清除擋風玻璃上的結冰,再拿起路上的新雪遮蓋車牌。承認自己的尊嚴搖擺不定是一回事,讓大家知道這件事又是另一回事。她的鼻子凍僵了。
再次坐入車內,仍直盯著旅社明亮的大門。在這段時間裡,只有兩名完全陌生的人從那扇大門走出來,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摸著雪茄盒。
「你剛剛說什麼?」
「妳聽得很清楚。」
羅莎詫異地張開嘴巴,或許是因為驚嚇,她覺得心跳快到要失去控制了。她感到一陣嚴重的暈眩,走回搖椅。喃喃道:
「為什麼?」
「這裡所有的人都冒著危險。」
「不對,冒著危險的是那個孩子。」
「我盡力而為。」
「狗屎啦!你去找艾麗珊妲夫人。」
「為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去探望她?」她只想出口傷人。「當她站在你面前,難道你不會流口水?你不是說她有一張很有個性的臉,有一雙很難畫得好的眼睛……」
「妳在說什麼?」
像是未曾影射過什麼似的,羅莎望向窗戶外,以疲憊的聲音說,你是這鎮上她唯一理會的人。
「艾麗珊妲夫人什麼都不能做。」
「鎮上的人只聽她的。」
「但願如此。」
羅莎看著烏利歐,審視他的雙眼,就像猜測每次他和艾麗珊妲夫人在一起時,凝視彼此時,眼神裡交流的秘密。烏利歐欲回應時,告知祈禱時間的鐘聲卻開始響起。他倆保持沉默,彷彿曾有過禱告經驗,而且同樣也在如今日般凜冽的寒冬之中。在鐘響沉寂之前,羅莎大發雷霆。
「如果你不解決這件事,我就要回巴塞隆納。」
「妳不可以拋下我。」
「你是個膽小鬼。」
「沒錯,我是膽小鬼。」
羅莎本能地將一隻手放到肚子上,以疲憊的聲音說,我不要我們的女兒知道她父親是個膽小鬼,是個法西斯。
「我不是法西斯。」
「你和那婊子養的鎮長有什麼差別?」
「妳別吼叫,這裡什麼都聽得到!」
「他行動,你附議。」
「妳聽好了,我不過是鎮上的老師。」
「你可以讓鎮長順從你的意思。」
「不可能的。而且,我怕。我怕這個人。」
「你必須阻止本篤小男孩這件事。」
「我無能為力。我向妳發誓,他根本不理睬我。」
羅莎最後一次凝視他的雙眼。她轉過頭去,輕輕擺動搖椅,並看向窗外。那是對烏利歐說再見的一種方式,她一邊想著這一切怎麼可能發生,一邊咒罵我們突發奇想接受如此漂亮小鎮的教師缺額的那一天。根據百科全書,這座小鎮擁有可觀的牛羊牲口,這對我倆而言真是好極了!因為,我們將有空看書、相愛,這是我們所欠缺的。在這件事情兜圈再兜圈之後,她說,就這樣吧,烏利歐,我們去多雷納。而現在,要做聖斯德望肉餡捲 的麵糰已經在桌上冷掉了。那天,她根本不應該準備肉餡捲的麵糰,四天後也不該是聖誕節,只要想起那可憐的男孩,就無法吞嚥任何東西。
烏利歐看著羅莎的頸背,氣憤地咬緊牙根,大力摔門離家。隨即他又打開門,像是忘了什麼東西。他站著不動,仍握著門把,努力控制憤怒的情緒。羅莎依然定睛看向街道;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因為淚水將窗外壯觀的亞蘇雅(Àssua)山谷變得模糊不清。烏利歐拿起皮襖和帽子,再次出門。
在多雷納才任教八個月,她的烏利歐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們滿懷希望抵達小鎮時,她剛懷孕不久,那時他們感到相當困惑,他因胃疾而未曾服過兵役,未曾上過前線,教師缺額卻給了未曾當過戰鬥者的他;他們感到驚訝,他們以為所有的缺額應該是給嘴裡含著長槍黨黨證,或是留著細八字鬍、有對抗共和國背景的外來教師;他們還感到驚奇,因為單純到沒發覺甚至連上帝也不要多雷納小學的缺額,沒錯,上帝是在馬廄裡出生的,不過他是在拿撒勒(Nazaret)上學,至少是男女分班,家長們並非全是農人,有的是木工,而學生們還擁有一座像樣的庭院和細心粉刷過的牆壁。
她從窗戶看出去,但是看不到廣場。瓦倫帝‧達爾加改變了她的丈夫。從達爾加第一天支配他、討好他開始;從達爾加兩手插腰、挑釁地看著他們抵達廣場開始,那時他們剛下計程車,雙眼充滿希望,帶來的大籃子裡擺著圖案已模糊、有缺角的舊餐盤……而烏利歐為她畫的肖像畫包裹得無比嚴密。羅莎事前無法預知危險,他們在多雷納已有三個月的漫長時間是越來越少開口的,因為他們知道,偶有幾輛黑色汽車載著老淚縱橫的男人去塞巴斯蒂安梯地。之後,這些男人便於載送牲口的卡車上蒸發消失、噤聲不語、拭乾淚水且永不再哭泣。瓦倫帝‧達爾加也讓她變了個人,讓她變得沉默寡言。她過度沉默了。直到今天,當該死的達爾加叫烏里歐去一趟鎮公所,回來後,他說話時沒看著她的眼睛,說他最好加入長槍黨,坐在烤箱前的她,張大嘴巴,無言以對,想著或許是她聽錯了,或許是他在開玩笑。但並非如此,他依然不正眼看她,保持沉默,像是在等待她有所反應。羅莎把肉餡捲麵糰的烤盤放在隔熱墊上,吃力地走向搖椅,挺在前面的肚子恍若隔出她的女兒與丈夫之間的距離,她說,你剛剛說什麼?
「妳聽得很清楚。」
荷西‧烏利歐‧馮德亞斯‧葛勞,為上帝和西班牙捐軀。現在蒂娜了解是什麼讓她覺得似曾相識了。一個星期前,那時她仍是幸福快樂的,上山到亞蘇雅山谷的墓園繞了一圈,因為她想在書裡用一個篇章書寫往生者的安息之所。和其他鄉鎮比起來,多雷納的墓園簡直是五星級的。她選擇從遠方取得更好的景框,而不是用廣角鏡頭讓影像變形。相片中央有座破舊不堪的紀念碑。兩側緊挨著地面的一排排墳墓,大部分豎立著生鏽的十字鐵架,僅有少數幾座大理石十字架穿插其間。被那座紀念碑半掩住的盡頭,一排墳墓緊挨著朝北的牆面,面對敵人和寒風襲來的方位。富有家族的墓園則在左手邊,乾淨、照料良好。
喀嚓!一隻振翅起飛的金翅雀被監禁在照片裡,牠在半空中、在破損的紀念碑右側。她沒注意到。又或許有注意到,就像許多攝影師,儘管他們掌握取景框內的一切事物,但沖印成果時,仍期待遇見驚奇。
淹沒在紅色世界的白紙,慢慢吐出奇怪的形貌並逐漸成形。一開始是蒼白的樣貌,慢慢地就更加清楚了。她拿著夾子在藥水裡左右搖晃照片,形貌變成越來越清晰的影像。取景很好,是她第一件想到的事。她用夾子從沖洗槽裡取出照片,夾在晾曬照片的繩子上,緊挨著標號三號膠卷的二十張照片,多雷納墓園,二○○一年十二月五日。沒錯,取景很好。
她檢視沖洗的結果,確認一切如預期呈現,沒有意外驚喜。就在那一刻,她注意到展翅飛翔的金翅雀在最後一張照片上靜止不動,破舊不堪的紀念碑那張。她不記得有這隻鳥。天呀!不知該如何形容,如詩般。她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那隻鳥兒。沒錯,是隻金翅雀,翅膀向下奮力飛起。嘴喙叼著一條毛毛蟲。不。那是沖洗的瑕疵。不─那是照片底部墳墓上的浮雕;鳥兒只是從前方經過,造成視覺上的錯覺。是墓碑的浮雕。於是,她仔細觀看墓碑。墓碑雖然緊挨著地面,又在畫面的底部,但因為她的鏡頭焦距縮得夠小,盡頭呈現出完美的對焦。金翅雀和歪斜的墓碑都清晰地呈現。也許有點學院風格─稍嫌平淡。她突發奇想,金翅雀是支羽毛鋼筆,用嘴喙書寫墓碑上的文字。金翅雀寫下:荷西‧烏利歐‧馮德亞斯‧葛勞(一九一五─一九四四),為上帝和西班牙捐軀。還有先前已畫上的法西斯牛軛與飛箭。其中一枝飛箭的箭頭,看起來像是金翅雀叼銜回巢的小毛毛蟲。
蒂娜將放大鏡擺在桌上,揉揉眼睛。那張照片,膠卷的最後一張,勢必可作為書本的第一張照片,黑白照,表示時間和類似之物的流逝。


她戴著手套的手依然放在裝有烏利歐‧馮德亞斯的筆記簿的雪茄盒上,有好一陣子,想著筆記簿的內容讓她忘卻為何在艾涅特(Ainet)旅社明亮的門前守候。這時,雪花再次覆蓋前座的檔風玻璃。她覺得雪花像隕落的星星,厭倦了無用地硬撐在天上,懊惱自己的光芒得花好幾個世紀才能抵達親愛的人的眼眸裡。這世上有親愛的人嗎?算了,我愛阿爾瑙,但是他無法被愛,總是沉默、總是忙著自己的事情,宛如不願看星星般,和喬迪一樣。家裡的男人都不想看星星。當她打算下車清理擋風玻璃時,察覺旅社入口有動靜。有人出來了。喬迪。是喬迪。離家好幾公里外,她的喬迪從艾涅特旅社走出來,一面四處探望,一面戴上帽子。他沒注意到公路旁的陰影下有一輛紅色雪鐵龍2CV。他轉身,朝旅社內伸出手臂。這個動作讓她醋勁大發,醋意濃過看到隨著這個動作走出來的女人的剎那。那個女人幾乎和喬迪一樣高,裹著一件讓人無法辨識其身分的雪衣。喬迪的動作,不僅意味他呵護那個女人,也呵護她全部的生命。一個呵護的動作,對凍僵在車內,只為了證實心中擔憂的蒂娜而言,卻是個巴掌。
這時她反應過來了。她拿起相機,靠在方向盤上定位,大光圈,長時間曝光,然後按下快門。兩張、三張照片。四張、五張。換成長鏡頭:一張、兩張、三張、四張、五張、六張……她不再按快門,想著自己,覺得自己像個低俗的狗仔。在這個夜晚以前,從未有過一滴淚水凍結在她的臉頰上。
 

2


尊貴的納札里奧‧普拉茨先生頂著禿頭,髭鬚齊整,額頭上和汗衫下滲著汗滴,除此,擁有公民首長和民族運動省長頭銜的他顯得焦躁忐忑。在艾麗珊妲夫人面前,要不你感到焦躁忐忑,要不你不是人類。聞到夫人充滿個性的香水味,對他而言,已變成危險的警訊;讓他腦子想起那絲絨般的聲音,在葬禮時對著他的耳邊發號施令,似乎無視於他才是公民首長;夫人勒索他,彷彿不知道他是擁有特權的民族運動省長;但是,夫人才不管什麼特權或鳥權,準備以……以媲美史達林的冷酷剽竊他的法定利益。沒錯,就是如此!怕萬一有人拍照,他擺出和善的表情,看著他思念的聖狄雅各‧畢拉布魯同志的後人,以貌似優美的姿勢在雪道向下滑行,滑向他、三位副代表、六位市鎮長和婊子寡婦夫人的席位,他們的身旁緊鄰來自亞蘇雅山谷、卡雷克(Caregue)山谷,和巴特猶(Batlliu)山谷的三輛遊覽車的鼓掌者,全是來參加建立革新潮流、開創勇敢先舉、為未來奠定重要里程碑的杜卡滑雪場開幕典禮。三輛遊覽車的乘客以專業的熱情用力鼓掌,因為他們什麼都不懂,所以,這應該是件相當重要的事。那位非凡的滑雪員是馬歇爾‧畢拉布魯‧畢拉布魯,從標高兩千三百公尺處滑往山下,當觀眾誤以為他高舉著緊繫在背後的西班牙國旗時,他卻是聽著那面焰紅和金黃交錯的雙色布塊阻力產生的拍打聲, 同時,滑雪板也發出以私密和沉靜構成的柔美低語聲。他在雪道向下滑行,刻畫出事先和奎克談好、演練過三十次的曲線。他奮力練習為了讓一切完美無缺,免得某個錯誤的動作讓他和國旗正面跌入那片未曾被踩踏的雪地;正式啟用新雪的英勇下坡表演一敗塗地。很好,哈辛多,你做得很好。
尊貴的納札里奧‧普拉茨先生面帶微笑,看著男孩滑雪下山,偶而斜眼監視他的敵人,免得她擺出無聊或生氣的表情,或任何引發她純粹為了教訓他而可能向某位部長、長槍黨的同志們說三道四的情緒。沒事,寡婦夫人繫念著疼愛的兒子,驕傲地欣賞雙色布塊在下坡滑行中無言拍打的畫面(拍打聲並未傳到當局代表的耳裡),新聞紀錄短片 的攝影機把色彩簡化為黑白,讓這次的滑行永恆存在。
「看看他的滑雪技巧,才十三歲。」首長概括而論,為了讓所有人都能聽到,也讓她聽到。無人回話,他突然手心盜汗,就像每次惱羞成怒時。她甚至也毫無回應,她,應該可以示出一點善意。但是太明顯了,她就是喜歡惹毛我。
首長監看左側:奧古斯都‧畢拉布魯神父,模糊、衰老、沉默的法政神父,全神貫注地觀看馬歇爾‧畢拉布魯的下坡滑行。他的臉上掛著驕傲,儼如是男孩的父親。首長並不知情,神父有百般權利自認為是男孩母親之父。因為,當艾麗珊妲剛滿五歲,他曾提醒女孩的父母,安瑟姆和碧菈,這女孩非常特殊。那猶瑟呢?猶瑟(可憐的猶瑟,願他已在天堂安息)普普通通,但是艾麗珊妲的聰明才智超乎常人,有理解事情全貌的能力,而且……欸,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嗎?可惜她是個女孩。你向來說話都很客氣的。你們現在別因我而起爭執,你們的女兒是顆鑽石,安瑟姆、碧菈,不得了了!你們有個鑽石般的女兒。要是能雕琢她,讓她發光發亮,是我的榮幸。但是,安瑟姆‧畢拉布魯整天在各方前線奔波作戰,而碧菈,儘管那時還無人知道,整天在交男朋友,因此,他們沒有對奧古斯都的指點多加留意。事實上,他們對他的話根本置之不理。他的弟弟和弟媳婦兩人,都認為數學家根本不了解人們。如果還是神父的話,就更不用說了。於是,奧古斯都神父擅自決定,幫小女孩註冊,讓她住進巴塞隆納的德蘭修會學校,因為他向來崇拜德高望重的安立克‧歐叟 神父的靈性思維,而且這位神父遲早會被冊封為聖人的。他和衛蘭西亞修女談過,她願意為這段必要的教育過程一起努力。女孩雖然出生自良好的家庭,家人卻未對她投入足夠的關注。衛蘭西亞修女了解他的意思。她知道奧古斯都‧畢拉布魯神父為何找上她;因為在德蘭修會裡,她是嚴格的代言人。她曾待過喇比達(Ràpita)修道院,就在朵羅蒂雅擔任院長的年代,那次的停留雖然短暫但受益無窮,不僅磨練出她的責任感,更在骨子裡釘入自己的箴言,箴言的中心思想即是:當人擁有真理,若認為是自己該做的事,便有義務永不放棄該做之事。算數滿分、文法滿分、拉丁文滿分、自然科學滿分、宗教滿分,勝過一顆鑽石呀,奧古斯都神父,這小女孩勝過一顆鑽石。
 很好,哈辛多。你做得很好。
 英勇的冒險者滑抵平地,他解下國旗,抓住旗杆,彷彿真的抵達北極般,將旗子插入雪中;插入的位置是他、奎克,以及內務部某個叫馬丹薩斯的討人厭禮賓官員共同訂定的。此時,當局代表和遊覽車的乘客為在新雪插杆、充滿男子漢氣概的行為而熱烈鼓掌。接著,三十名滑雪員也往下坡滑動,他們互相交錯譜出曲線,循著背負國旗者的足跡往下坡勾勒出一條辮子,當局代表和遊覽車乘客再次鼓掌。納札里奧‧普拉茨轉身四十五度角,鼻子下方立即出現鋪著紅色軟墊的銀盤,躺著一把開幕用的剪刀。他拿起剪刀,本能地揮動著,像是早想做出蠢事般。歐內希莫‧雷東多 曾在某個傍晚,私下向他坦承,傑出的念頭往往來自本能,否則就不算傑出了。那時,他有個傑出的念頭,但他不加思索,便將剪刀遞給畢拉布魯寡婦夫人。
 拿去吧,婊子,真希望能用這把剪刀在妳的脖子上挖個洞。婊子!婊子!婊子!婊子!
「艾麗珊妲夫人,還有誰比您更適合替我宣布正式啟用杜卡─內格拉滑雪場呢!」
艾麗珊妲夫人無須勞煩他人的懇求,因為她知道自己擁有的權利,她並非協助剪綵,而是獨自剪斷雙色緞帶,那條緞帶擋住當局代表走向滑雪纜椅,以及可愛的瑞士小屋的去路,小屋裡供應的熱咖啡可加上他們需要的任何烈酒。當局代表和遊覽車乘客為剪綵動作鼓掌,看著葛拉瓦特家的艾麗珊妲夫人把剪刀放回軟墊上,夫人在當局代表的陪同下,開始往將成為杜卡─內格拉滑雪場社交中心的別墅移動。只有當局代表們穿過已看不到的緞帶,因為遊覽車裡的乘客,雖然一輩子都在雪中度過,卻從未套上滑雪板。在冬天,他們該做的事相當多─編製或修繕農具、敲平鐮刀、修理農車車軸和輪子、替機器上油、補強裂痕、趁雪不大時,修換屋頂上的破石板、照料牲畜,或看著遠方,夢想著另一種不可能的生活。僅有當局代表和哈辛多‧瑪思跟著夫人。哈辛多沒徵求任何人的許可,但他從未離開夫人的身旁,不是擔心任何謀害行動,而是假使夫人看向他,用眼神對他說,很好,哈辛多,你做得很好。那麼,他的生命、臉上的疤痕,和他的未來才有意義。
奧古斯都‧畢拉布魯神父為社交中心祈福(上過釉漆的木牆─展示編造的戰利品─面向滑雪道的大型落地窗),他施灑聖水驅趕惡靈,用拉丁語呢喃念誦經文,以無人聽得懂的言語祝福此處永遠平安喜樂。儘管不出幾年就發生了奎克和馬歇爾在淋浴間的事件;儘管奎克後來累積的怨恨成了受過祈福的牆壁必須忍受的詛咒和辱罵;儘管每季在杜卡─內格拉山區的社交中心,大約發生了三十多起的姦情,如果該季氣候異常,甚至會高達四十多起;儘管未來此處多數的常客為有教養者,卻十分肆無忌憚。奧古斯都‧畢拉布魯神父怎麼可能料想得到。他不過是為社交中心的一切祈福,以平靜的態度,替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人及那些事的未來祈福。但碧碧安娜就不同了,那些未來她都知道。
走進被祈福小屋的當局代表們,彷彿參與一樁妖術,可以從落地窗看到三十名笑容可掬的男女滑雪員,各個擁有潔白整齊的牙齒、健康的膚色,及良好的裝備。這些滑雪員從雪堆裡竄出,以鑽研過的無憂無慮模樣談笑著,側眼看向不應偷瞄的新聞紀錄短片攝影機,排隊等著坐上滑雪纜椅,宛如這些剛啟用的電動設施,已慣於運載從L1317號區道公路岔建的嶄新L129號柏油公路入口大量湧入的貴賓。而這一切─由播報員帶著鼻音的聲音總結此篇報導短片─感謝地方上的企業家主動發起,以及省會當局決定性的支持,省會當局希望把這田園般的景色變成新崛起的滑雪運動佼佼者的娛樂地點。播報員忘了說,地方企業家是委婉的措辭,因為百分之七十的資金來自瑞典,儘管斯堪地那維亞半島人恨死了獨裁政權;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全由畢拉布魯的遺孀,艾麗珊妲‧畢拉布魯夫人出資,她是葛拉瓦特家的畢拉布魯家族累積了三個世紀的萬貫家財的唯一繼承人,也是她已逝丈夫,聖狄雅各‧畢拉布魯不遑多讓的個人財產的繼承人。地方企業家只有她,因為所有可能的投資者都嗤之以鼻地說,開放莫利納滑雪場已綽綽有餘,杜卡─內格拉山區註定沒有任何未來。在下一段報導影片中,佛朗哥正主持另一座水庫的開幕儀式,那已是一九五七年的第三座,內戰勝利後的第十九座。
首長點燃一支味道難聞的雪茄,喝著參滿白蘭地的咖啡,同時,髭鬚下方展露一絲微笑,表情像是透過窗戶看向雪地,但實際上卻是以受虐者大膽貪婪的目光快速地上下打量寡婦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畢拉布魯的遺孀夫人全然注意到他垂涎的眼神,也注意到男人焦躁不安地擦拭額頭和手心的汗水,她依舊不動聲色,因為,上帝的考驗既繁多又曲折不堪。她用眼神指示哈辛多,別讓首長的小杯子少了白蘭地,或是任何穿著軍服、長槍黨制服的人。一個外表靦腆的瘦高男人,舉起酒杯像要敬酒似的;超過兩年的漫長時間,除了替夫人處理法律問題,卡素律師僅想著她─她的雙眼、她的銀行帳戶、她的高風險財政操作、她的肌膚,以及她尖銳冷漠的回應,在在令他的心顫抖不已。卡素高舉酒杯,想從遠處向艾麗珊妲夫人微笑,但是夫人沒注意到律師空洞的動作,因為奎克剛進門,後頭跟著一股寒意,以及馬歇爾與兩位特意挑選過的滑雪員,她向奎克轉達首長對滑雪隊員下坡英姿的祝賀,也告知,今晚我會留在多雷納,不去巴塞隆納,這不是訊息,是命令,奎克。你和馬歇爾去跟他打聲招呼。杜卡─內格拉山區的教練長將一絲滿足的微笑藏到長期在雪地曝曬而黝黑的面容之後,在馬歇爾‧畢拉布魯的陪同下一道向首長問候。尊貴的納札里奧‧普拉茨先生不加掩飾地略過帥氣的教練長,將雙手放在畢拉布魯家族的血脈─比他的笨蛋父親更矮胖、更結實的男孩─的雙肩上,然後說,馬歇爾呀、馬歇爾,你父親如果在這裡,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你無法想像得到的驕傲。可憐的聖狄雅各,他應該要在這裡看見這一刻的。你要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因為我和你父親之間有相當深厚誠摯、毫無保留的友誼。我們好到可以說他是死在我懷裡的,可憐的聖狄雅各呀!馬歇爾‧畢拉布魯禮貌微笑的同時,心裡卻想著,對他而言,父親不過是在葛拉瓦特家客廳裡,那些眾多家人的照片中,僅有的一張照片裡的一張冷漠的臉。首長先生,爸爸不在這裡真可惜,他回答,以防萬一很好,哈辛多,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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