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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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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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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三十多年了,我所熟悉的女囚大多離開了塵世,
其實,他們的幽靈仍然活著,並以更加囂張的氣勢,
更加世俗的手段殘酷地引誘與被引誘。
她們是犯罪,罪不可赦。但我喜歡她們,我也是犯罪。

過道裡的頂燈,透過門上端的窗戶製造出一片青色的光。外面時而有風掠過,時有爆竹響起。他倆並排緊緊貼在一起,洪曉軍握著錢茵茵的手一動不動,彼此不看一眼,也不說一句。儘管無話,但都能強烈地感受對方的呼吸。錢茵茵心中感到喜悅,似乎迎來一個屬於自己的結局。她鬆開了手,轉過身子,撲向洪曉軍,霎時間,內心所有的悲歡都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了。

《錢氏女》是章詒和女囚系列小說的最後一部,寫的是勞改營裡女囚錢茵茵的故事。錢茵茵入獄服刑前是個護士,人長得標緻不說,對護理工作的精熟、對病患無微不至的照料,讓她簡直就是「白衣天使」的人間化身。只是,在那年遇到一個開朗直爽的大男孩,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熾熱戀愛,就把她從此絞進了命運的齒輪裡,再也掙脫不開。

作者自述:
這個真實的故事拿到今天來講述,的確讓人感到有些老套、陳舊。現在,階級出身不再是愛情的障礙,貧富差距上升為情場「第一殺手」。事實表明:無論是從前的「政治分野」,還是當下的「金錢溝壑」,都在以千姿百態和千奇百怪的方式,生動演繹著中國式的戀愛婚姻和兩性之間的故事。

作者簡介

章詒和
章伯鈞之女。一九四二年生於重慶,中國戲曲學院畢業,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
著有:《往事並不如煙》、《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伶人往事》、《雲山幾盤江流幾灣》、《這樣事和誰細講》、《總是淒涼調》,及女囚系列小說《劉氏女》、《楊氏女》、《鄒氏女》、《錢氏女》等書。

書摘/試閱

楔子

肩上的東西是越發地重了,想歇口氣的張雨荷加快了腳步,好在轉個彎兒就到了梨樹坪——名字好聽,其實並無梨樹。也許曾經有過梨樹,但是現在沒有,有一塊大青石,石面兒又寬又平,被過往犯人歇腳、小憩,磨得亮亮的。
進入張雨荷眼簾的不是大青石,是坐在上面一個女子的背影,旁邊立著竹背簍。她身著桃紅色的舊襯衫,夕陽將上衣映襯得異常刺目。
好久沒見過這樣的顏色了!自從入獄服刑,張雨荷看到的都是灰色。灰色的圍牆,灰色的囚服,灰色的面容。心情,也是灰色的。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那女子驀然回頭——啊,張雨荷一陣驚喜,她太漂亮了:瓜子臉,杏仁眼,脣線清晰,鼻梁筆直,眉梢高挑,加上略顯消瘦的肩膀,簡直就是個中國畫裡的美人。
張雨荷把大挎包朝地上一扔,自語道:「累死我了。」
對方不作聲。
張雨荷問:「你也是從縣城返回勞改隊嗎?」
美人還是不作聲,看了看天色,把背簍提起。提背簍的時候,張雨荷發現她的手也漂亮,纖細而修長。她把肩膀套進簍繩,勁兒用大了,襯衫的後襟跟著扯了起來。張雨荷忽然看到:白漆印在褲子右臀部的兩個字:——省看。
張雨荷試探著問:「你的褲子不是勞改隊發的,好像是省公安廳看守所的。」
「是。我是從省廳發配來的。」
張雨荷說:「哎呀,我也是從省廳押送來的!」
她點點頭。
「你的襯衫顏色真好,是自己的吧?」張雨荷問道。
「是。只要有機會,我就穿自己的衣服。」美人笑了,笑時右腮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更覺媚氣。她打量著張雨荷,說:「幹部很信任吧,許你單獨下山。」
張雨荷說:「我就是有點文化,所以派我外出買東西。」她指著大挎包,說:「這裡面全是幹部們的東西,從上海生產的搽臉油脂到男人穿的塑料涼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監管女犯中隊的幹部發現張雨荷很會買日用品,於是每隔幾個月,他們要派她進縣城採購。
美人說:「你能進縣城,多好。我來這裡有好幾年了,一次也沒去過。」
張雨荷指著背簍問:「背簍裡裝的是什麼?幹部不是也讓你一個人下山嘛。」
「我是省護校畢業的。今天派我下山到勞改醫院領藥,背簍裡全是藥。」
遠處是山巒,腳下是土路,沙沙作響的是兩人的足音。張雨荷猛地停住腳步,大叫:「我知道你是誰了!」
「我是誰?」
「你是不是姓錢?叫錢茵茵。」
「你怎麼知道我?」她很吃驚,細長的眉毛挑得老高。
「我參加了你的公審大會,在省人民醫院禮堂。」
「你怎麼會去參加?」
張雨荷說:「我母親是醫院的大夫。況且你是出名的漂亮,後來又是出名的犯罪。」
張雨荷以為錢茵茵起碼要尷尬一陣。不想,她反而笑了,再次亮出美麗的酒窩。

那日,陽光熠熠,紅旗獵獵,醫院禮堂開宣判大會,早早就「滿座」了,跟看一場精彩的演出無異。人們熱情高漲,因為早就得知,有個漂亮的女護士要登場了。一起押上的還有她的情人,一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
場面比戲文好看,戲文是假的,審判是真的。

第一節

錢茵茵有個溫暖寬裕的家。
父親錢以賢,眉目清秀,修短合度,得體的舉止給人以溫厚謙和的印象。商科畢業後,在一家大公司供職。為人本本分分,做事兢兢業業。中日戰爭爆發,他滿懷一腔熱血參加國軍,本想拿槍殺敵,幹一番事業。但長官得知他是個專業人才,便把他調到軍需部門,一幹數載,因任勞任怨而被重用、提拔。到了一九四九年前夕,已擢升為軍需中校,還集體加入了國民黨。善於理財的他,幾年當中買房置地,娶妻生子。房子占地不大,但獨門獨院。妻子蔡氏來自家鄉,端莊大方。錢茵茵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國軍大撤退的時候,錢以賢決定留下來,不去臺灣。他自信清白,自己是抗日的,又是文職人員。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捨不得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他始終認為自己是靠技術吃飯的,而任何政權都需要有技術、有本事、具備專業能力的人,即使改朝換代,這些人員的飯碗也多有保障。再說了,幾百萬人馬忽地擠在一座孤島,能有好日子嗎?看老蔣那狼狽相吧。即使有好日子,恐怕也得再等幾十年。錢以賢留下了,一家人都留下了:除了蔡氏和茵茵,還有他的妹妹錢以智,人稱:老姑。
過硬的業務能力,錢以賢被安插在S省新華書店,從事計財工作。書店位於省會的中心位置,交通方便,商店林立。他很滿意這個單位,空閒了,還能到樓底的書店營業廳翻翻新書。錢以賢一如既往地認真,上班下班,一絲不苟。安穩日子沒過幾天,「肅反」運動來了。這個運動的宗旨是清查殘留在大陸的二百萬的土匪、惡霸、特務、反動黨團骨幹分子,其基本方法就是「查歷史」,「翻舊帳」。很快,錢以賢的政治歷史問題被提了出來,依據一個「軍需中校」頭銜和「國民黨黨員」身分,人被隔離,不准回家,關押在一間小屋,寫自傳,寫交代,從七歲開始,需要回答問題幾十個:

你家有些什麼人?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你家有多少財產(動產和不動產)?
你有些什麼社會關係?
你的親戚、朋友、同學從前是做什麼的?政治面目是什麼?他們現在是做什麼的?與你有無往來?
你出生的地點和籍貫?
你讀的什麼學校?何時考入,何時畢業?
你解放前做過什麼事?當時是怎麼進去工作的?收入怎樣?何人證明?
你參加過什麼黨派、團體等組織?你是怎麼參加的?在何處參加?參加的動機是什麼?參加以後都有什麼活動?
你擔任過什麼職務?你是否有相關證件?一九四九年後,你是否保持聯繫?主動地向組織交代過嗎……

所幸人民政府寬大為懷,把錢以賢定性為:「嚴重政治歷史問題,控制使用」。
運動結束後,他恢復了工作。但原本氣色很好的臉,似乎總帶著憂鬱。當他重新坐到寫字檯前,拉開抽屜,取出厚厚的帳目和老式派克鋼筆的時候,眼淚悄然落下,落在玻璃板壓著的全家福照片上。
這個細節,被剛好經過的書店黨支部書記看見,淡淡地說了一句:「重新開始吧!」
錢以賢點頭,道:「我一定好好工作。」
支書說:「你幸虧是好好工作。」
下班電鈴響起,所有的人趕忙收拾東西,抬腿走人。唯他按兵不動,反而給自己倒上半杯白開水,把這一天所有的單據、帳目、報表及材料,再次翻檢審視。一些疏忽和個別漏洞,就是這樣被他仔細挑揀出來,並做了及時修補。每到年終,省級文化系統查帳,新華書店都是第一個過關,支書常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可到了本單位召開的年終總結大會,支書把所有人都表揚了,連燒鍋爐的都沒落下,獨獨不提老錢一句。一次這樣也罷了,可回回這樣,年年如此。
在歸家的路上,步入中年的錢以賢望著落日餘暉,思緒如潮,突然感到無比委屈和孤單。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恐懼和焦慮:天災,病毒,喪親,傳染病,社會動盪,政權更迭,現在又加了一項,它的名字叫「運動」。短短幾年,新政權搞了好幾個「運動」,一次「運動」下來,就生出新的擔憂,「運動」越多,擔憂越多。所謂的「擔憂」就是無處不在的提心吊膽和謹小慎微,生活似乎平靜安好,但精神無所歸屬。至於將來會如何?錢以賢更是不敢細想,很可能終生負載著政治壓力而永無出頭之日。但有一條,他不把傷感帶回家,因為在家裡,他是唯一的男人,要面對的三個女人:妻子,女兒和老姑,一個需要守護,一個需要撫養,一個需要照顧。好在妻子賢淑,女兒聽話,老姑智慧,她們像三股暖流,溫暖著他的心,這與外面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冷,形成兩個世界。所以錢以賢有本事把所有的煩惱在進家門以前全部放下。進門,一定興致勃勃地問妻子:今晚吃什麼?飯後,和老姑下一盤棋。燈下,看著女兒做功課。一家人能和睦相處,安穩度日,足夠了!自己沒受到表揚,算個啥?但仔細想來,真的有個家就足夠了?其他的都可以一概不計較嗎?
問題終於猝不及防地擺到了眼前,事情發生在女兒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問題上。錢茵茵在班上功課最棒,人緣最好,別說是同學,連老師也喜歡她。到了入團的年齡,錢茵茵和其他幾個同齡的同學,一齊遞上了要求入團的申請書。在紅旗下求上進的孩子,進步的標誌就是:小學入少先隊,中學入共青團,大學入共產黨。參加得越早,人就越優秀,這是個打不破、扳不彎的「死槓槓」。
適逢「十一」國慶節前夕,學校共青團總支用紅紙貼出剛獲批准的新團員名單。幾乎所有的申請者都榜上有名,獨無錢茵茵。這一下「炸鍋」了:錢茵茵不是最好的學生嗎?怎麼不能批准呢?疑惑和議論撲面而來。錢茵茵連看數遍「紅榜」——的確,沒有自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環顧左右,愣愣地站著,一動不動,眼神驚恐,內心慌亂。起初,還在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接著,大滴的眼淚奪眶而出。最後,跑回教室,草草收拾好書包,快步衝出教室,穿過操場,衝出校門。
有人在背後大喊:「錢茵茵,下午還有課呢?」
「不上了。」聽聲音,知道是她的同班同學、平素要好的賈亞菲在喊自己。錢茵茵覺得上課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臉面和自尊。她覺得自己很丟人,比一場考試不及格還丟人。所以必須盡快回家,因為回到家裡可以哭!
學校離家不算遠,中午的行人也不多,錢茵茵大口、大口地喘氣,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怎麼也跑不快,好在快到家了。
她推開家門,一頭跌進母親的懷裡。
蔡氏見狀大驚,忙問:「茵茵,怎麼啦?」
再三盤問,錢茵茵說出事因。蔡氏一邊用毛巾給女兒擦眼淚,一邊說:「這次沒有批准,不是還有下次嗎?」
不想這麼一句安慰的話,引得錢茵茵嚎啕大哭。她把媽媽遞到手上的毛巾甩到地上,說:「就這一次,沒有下次!」
屋子裡還有老姑錢以智,姪女進門後發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當雪白的毛巾甩在地上,錢以智回到自己的臥室,脫下布鞋,換上皮鞋,悄悄地出了家門。

錢以智容貌並不很出眾,但風姿綽約,聰明絕頂。她在上海一所教會女中讀到高中,遭遇到一段浪漫的愛情,很快建立了舒適快樂的家庭。男人信奉基督教,是一家洋行的職員。她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不過很快厭倦了,跟丈夫商量後,決定自己經營一家製衣店,專做女裝。錢以智頭腦靈活,總能別出心裁。比如做旗袍的衣料有剩,她會笑咪咪地對顧客說:「這衣料多好,剩下的夠做一雙軟底鞋,做好和旗袍一起穿,從頭亮到腳。」只要顧客點頭,之後的畫鞋樣,留尺寸,找小鞋匠,她的製衣店通通包了。衣料剩得不多的話,錢以智還能用它設計出或長、或方、或橢圓的錢包來。隨著亮麗的新衣,女店員用木製托盤,捧出同樣亮麗的軟底鞋或小錢包,剎那間,讓這些太太小姐們心花怒放。
錢以智夫妻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卻不幸夭折,此後再無生育。一九四九年前夕,眼看勝利在望,丈夫卻病倒了。看了西醫,請了中醫,都無濟於事。死前,男人拉著女人的手,做了最後的交談——
男人說:「我們一直想要個孩子。現在看來,沒養孩子也好,不會拖累你。你還年輕,聰明能幹,再找個男人吧!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女人說:「你要是走了,我就自己過;如果真的需要投靠一個人的話,我就離開上海到內地,去找哥哥以賢。」
男人問:「以後的日子,你怎麼過?」
女人答:「咱倆的家當,也夠我過的了。」
停頓片刻,男人又說:「以後的世道不好說啊!」
女人又說:「不管什麼世道,人家能過的日子,我就能過。」
丈夫點點頭,闔上眼;握著的手,鬆開了。
錢以智果斷地料理了後事,處理了家具,賣了住所,退了店鋪,清了帳目。離開上海的前夜,她漫步在外灘。正值黃昏時分,景色格外動人,神色憂傷的她徘徊良久。第二天她登上客船,溯長江而上。當然,事前已有信函通知兄嫂。
錢以賢夫婦聽說她要搬來同住,滿心歡喜,早早地準備好單獨的臥室,房間裡除鋼絲床,小衣櫃,梳妝臺,寫字桌以外,還專門給她添置了一個書櫃和一架留聲機。他們相信這個家有她的到來,就一定會生動起來。而最歡迎老姑的人,就是錢茵茵。
月牙兒像把梳子掛在半空,月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戶投射進來,屋子裡顯得柔和,神祕。夜深了,兄妹在客廳相對而坐,哥哥用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妹妹,錢以賢心裡很難過,因為在自己的心裡,錢以智是一朵洋玫瑰,有芳香,也有鋒芒。而現在突然覺得玫瑰花瓣在零星飄落。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好端端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幸好妹妹果斷行事,搬來和自己同住,錢家人能住在一起,彼此相互照料,也算是命運的安排。
錢氏兄妹說了許多老話,提起不少舊事,茶杯裡的水都淡得沒了味道。錢以賢起身說:「很晚了,你一路辛苦,去睡吧。」
錢以智說:「不晚,我還有事要說。」說罷,從臥室拿來隨身攜帶的小皮箱。打開皮箱,從底層取出一個黑絲絨袋子,袋子是手工縫製,裡外兩層,鬆緊口用紅絲帶捆紮。袋子似乎有點分量,她雙手捧著,放到兄長的跟前。
絲帶解開,錢以智把哥哥的一隻手硬拉進布袋。帶著一點得意和神祕,問:「摸到了嗎?」
錢以賢摸到了,臉色有些緊張,怯怯地問:「你的全部家當嗎?」
「是!我把自己的半輩子和老公的一輩子,都放進去了。」
「快收好了。明天放到銀行的保險櫃。」錢以賢鄭重地說。
錢以智搖搖頭,把捆紮好的布袋一把塞到兄長的懷裡,說:「你和嫂子收好。我們一起過,這錢也一起花。」
錢以賢擺手道:「不行!我和你嫂子是收人不收錢。」
錢以智起身,瞪著眼睛,說:「你不收,我就走。」
推來扯去,錢以智急了,衝進臥室,拎出手提包,披上外套,氣呼呼地說:「以賢,我現在就回上海!」
見她如此決絕,錢以賢妥協收場,並問:「你不留點兒?」
錢以智說:「我還有幾件老首飾呢!再說,我以後用錢,就只管跟嫂子要了!」
弄得錢以賢只有苦笑。
錢以智又說:「哥,我不在外面找工作了,就在家裡吃閒飯。我能燒菜,還能教茵茵學習,我的英文、語文、繪畫也還不錯。」
錢以賢說:「飯好做,菜好燒,孩子不好教。」
錢以智笑了,說:「好教,反正好孩子教不壞。」
都說姑姑和姪輩是最親的,親到「砍斷骨頭連著筋」。果然,錢茵茵有什麼話也愛跟老姑說,弄得蔡氏心裡都有些嫉妒了。

第二節

事關重大!
見姪女這樣地傷心,錢以智覺得有必要去學校,找到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或共青團的負責人,向他們當面請教:為什麼錢茵茵不能入團?是學習成績不好,還是思想覺悟不高?總要給一個答覆和解釋吧。錢以智頭腦清楚,閱歷豐富,社會上的事情見多了,深知紅領巾之於小學生、共青團之於中學生的重要性:它是伴隨孩子成長乃至一生的身分。在萬惡的舊社會,孩子功課好就行了;在美好的新社會,單靠功課好是不夠的,還必須思想好。而衡量思想好的標準就是入隊,入團,入黨,在這條路上一步跟不上,就可能步步跟不上。所以,自己必須親自出馬!而且,由姑媽出面比茵茵父母直接詢問,有更多的迴旋餘地。
人行道旁的楊樹主幹筆挺,枝葉繁茂。錢以智平素喜歡在樹下漫步,但此刻她走得匆忙,因為要快去快回,多耽擱一分,姪女就多受一分折磨。
她穿一件薄絨外套,灰色,錢以智一向偏好灰色。在上海的她講究衣飾,環境也要求你講究,自己也有能力講究。現在,時代澈底變了,新政權要求生活樸素,勤儉持家。她不再追求打扮,況且人已中年,額頭上橫著兩道很明顯的皺紋。好在錢家人都是身材修長,皮膚白皙,兩眼有神,加之氣質優雅,錢以智與同齡人相比,還是漂亮。
接待錢以智的是共青團總支部書記,一個年輕的女性,又是教錢茵茵那個班級的歷史老師。在史地教研室裡,二人隔著一張堆滿了學生作業本的辦公桌坐下,開始了對話。團支書首先感謝錢以智能及時來到學校,因為在得知錢茵茵下午曠課的消息後,自己一直惴惴不安,打算晚上做一次家訪。聽到這話,錢以智心裡多少獲得一點寬慰。
團支書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她的手裡,面帶微笑,說:「錢同志,我真羨慕您,家裡有這樣一個好閨女!」
在來學校的路上,錢以智把對話的種種可能性都做了揣度,從態度冷漠到不歡而散,唯獨沒想到「羨慕您」這句話。
錢以智客氣地說:「謝謝,你過獎了。不過,我不是茵茵的母親,是她的姑媽。她的父母有事,特地讓我來問問,關於孩子入團申請的事。」
團支書說:「錢茵茵這次申請入團的確沒有被批准,但責任不在她。而在我。」團支書說這話,眼睛裡裝滿了誠懇和善意。此言一出,錢以智原本準備好的對姪女行為的陳述和辯護,完全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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