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語

如果雲是風用水蒸氣摺疊出來的紙雕玩意，山就是經地殼移動的捏塑，以及時間琢磨出來的泥雕塑。可是造物者愛隨心而行，從沒依據一幅草圖造作品，造出來的作品，祂從不在意像什麼、美不美，似乎是觀賞者有感而發。山也好，植物也好，它們從來不管自己長成什麼的模樣。但人有主觀感受，覺得山像某一隻動物，或者一棵樹長得多美麗，大自然從沒刻意經營。

我愛的正是大自然裡隨遇而安和隨機應變的態度，事物會追隨陽光的方向和風向而更改姿態，聽命於太陽、雨水和風向的指揮。一篇大自然的樂章，既有互相配合的情況，也有互相競爭的場面，進取又不失風度，這是大自然有趣的地方。這一切看似這樣自然而然，安守本份，但植物之間，同時為陽光、水和養份而競爭，達至一種平衡。這種態度是我愛上戶外寫生的第一原因，至少身在這個空間中，會感到一份自在。同時讓我更肯定，我的性格跟城市不太合拍，城市裡有太多事情紛擾，難以找到安靜。

山是地上最接近天空的組件，一條延綿的山稜線，勾勒出群山的輪廓，我特別喜歡看這條稜線。但其有趣的是，若想看到山的稜線，不是要走上這座山，而是要走到它的對面。所以開始寫生後，讓我更加體會到什麼是「身在此山中」。香港有不少山的形態為大家所熟悉，例如獅子山的稜線，形象很強烈，大家對它有很強的歸屬感。只要畫出它的正面，大家立即可以辨認，然後焦點可能會放在「像不像」之上，但我畫畫時著重的是整幅畫的構圖。如果大家只看「像不像」，不是我想在作品呈現的東西，而且獅子山所表達的香港精神很強烈，好像會蓋過作品本身。有一次我到城門水塘一帶寫生，偶爾看到獅子山的背面，決定畫一幅有獅子山的畫，但獅子山在畫裡就只是其中一部份，不再是主角，就算展出作品時，我也沒有刻意告訴觀者這就是獅子山。

大自然本身有自己的漂染程序，來自季節的變更，植物的枯榮。我不特別喜歡一面倒綠色的山，最好是帶有一些暖色系的對比色。有一次到上水梧桐河一帶寫生，看到那一帶的山脈，左邊剛經歷過山火的洗禮，如一塊烘過了頭的麵包，右邊是隔岸觀火般安然無恙，我就打開顏料盒子去畫。完全綠色的風景，有點單調，我喜歡有一些黃，一些啡紅，會增添顏色的層次。山上的石頭在一片綠油油的山坡上，點綴山頭，我並不特別喜歡奇形怪狀的石頭，我在意的是這些石頭在畫面上起了什麼作用，會不會令畫面更加好看。

另外，陽光可以調節風景的色溫，雲和霧就如特別的相片效果，同為畫中的山脈添上色彩，有霧的話，我會用淡一點的色彩去表達霧氣。

山上的路，從遠處看，像一條白色棉線鋪在山上，不知伸延到哪裡去，人如螻蟻一樣，一步一步的跟著棉線走。即使未走入山路，在遠處看見這些山路時，眼睛也會跟著路走。山路是很好的指引，讓人看到山脈的形狀、更多的樹木、山上山下的風景。這些路好像沒有終點一樣，我有時會幻想，究竟這些路會帶我到哪個目的地？

山路的質地也有不同類型，令人產生不同感受，如我最喜歡泥路，會有「路是人走出來」的感覺。它經路人一次又一次走過，使泥土變得結實，從而成為一條路，沒有刻意築造之感覺。有些不多人走的路，雜草長回來，路顯得若隱若現。泥路仿似順其自然的人，依著環境而變通，依著地勢而出現，不會為了走捷徑，而砍走一棵樹，跟環境和平共生。

另一種我也欣賞的路是石路，它就如堅毅的人。我最佩服築造石路的人，想像時代久遠，他們究竟如何在沒有太多運輸工具幫助下完成？每塊石頭應該有數十磅重量，如何一塊一塊搬到山上，鋪成一條路？當中的心意和毅力，也非現在的人可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