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里的人：無名氏長篇小說

「九一八」事變之前，韓國流亡革命軍人金耀東逃亡到中國黑龍江西北部大興安嶺，冒著零下二十度的暴風雪長途跋涉後落腳小鎮哈拉蘇，在風雪和饑寒中獨自靠獵賣野雉生活，以一流的槍法和嫺熟的技法狩獲各種獵物，馳馬遠赴達納前第湖畔獵鹿茸並拜會「鄂倫春野人酋長」蠻加布，拼死縱馬跳入四里寬的急流中泅渡逃命，途中結識年輕美麗的韓國青年女子葉蓮娜，展開一場精彩豐富的人生旅程。

《荒漠里的人》是無名氏和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絕無僅有的一部以外國人在中國的生活奮鬥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其文學史價值不容忽視。這部湮沒多年的長篇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為一九四○年代前期的小說收穫增加了一部有鮮明地域特色和蘊含生命哲理的佳作。鑒於刊載小說的原報至今仍難尋覓，閱者即便看到也因多處文字模糊而難以卒讀，為此，經編注者苦心發掘，文字校勘，文本整理，使之以清晰的面貌面世，供讀者閱讀品味，論者研究探析。

無名氏（1917—2000）
本名卜寧，又名卜乃夫，筆名無名氏，中國現代小說家。1930年代即從事寫作，號稱「中國新文學第一暢銷書」，多年來各銷五百數十版，歷久不衰。1985年輾轉經香港來到臺灣，晚年定居臺北木柵。

編注者簡介
李存光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博生導師。

編輯說明

一、 本書收錄卜甯（無名氏）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九日至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四日在貴陽《中央日報》副刊連載的長篇小說《荒漠里的人》。這部長篇雖未全部完成發表，但它在無名氏的小說創作中仍佔有重要位置，具有多重意義，研究界和讀者也殷切期望一睹其貌。文本由編者彙集、整理、編輯、校勘、注釋。
二、 《荒漠里的人》報載各期書名中的「里」均作「里」而非「裡」或「裏」，現從原刊作「里」。報載各期作者署名均為「卜甯」。著者以本名發表其他作品時亦署「卜甯」，如《韓國的憂鬱》（1939）、《露西亞之戀》初版（1942）。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臺灣、香港寫作「卜寧」，大陸寫簡化字「卜宁」。「甯」雖被認為是「寧」的異體字，但兩字含義有微妙差異。為尊重著者本意，本書中涉及以「卜甯」之名發表的作品時按原著署名，其他地方則作「卜寧」。
三、全書分為兩部分。
正文部分：收錄貴陽《中央日報》所載五章三十六節，附作者單獨發表而內容為《荒漠里的人》第六章一部分的《抒情》（共五節）。共計四十一節。附錄部分：編入作者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所作《騎士的哀怨》和載於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五日香港《大公報‧文藝》的《韓國的憂鬱》兩個短篇。前者當是作者計畫寫作的長卷《亞細亞的狂人》第四部結尾的斷片，內容正好與第五部《荒漠里的人》首章銜接；後者長期堙沒，無人道及，而它作為作者第一篇描寫韓國人的小說，值得重新披露。
四、 《荒漠里的人》報載後，部分內容作為短篇單獨發表時，作者對報載節次有所調整改動。本書據報載標示章節，另加題注說明單獨發表時的節次變動情況。
五、 本書保留《荒漠里的人》報載時作者的全部注釋，按原格式①②……作為章節附註置於每章末；編者所作注釋標以1. 2.……作為腳註置於每頁末。
六、 貴陽《中央日報》所載文字有諸多空白字、黑團字、筆劃缺損字，還有的背面文字滲透嚴重，正反面文字交叉重疊，難以準確辨識。編者除反復斟酌識別，還據母本外的其他紙本原報校讎。雖竭心盡力逐字辨認校核，但仍有少量文字實在不能確認。
七、 為尊重原作並保留原文文字的時代特徵，書中正文部分的文字據貴陽《中央日報》，正文附件和附錄部分的文字據初載書籍。其中，引號、書名號、省略號等標點符號的寫法改為現行印刷規範（如原文中的省略號小圓點數目，少則六個，多則達四十多個，現一律改為六個）。異體字改排現在通行字（個別字加注說明）；為不影響閱讀，原報排印中的明顯錯字、不規範字和疑似錯字改為正字，並加注說明；脫文或衍文予以增補或刪除，並加注說明。其他文字作如下處理：
1. 編者辨識推斷出的空白字、黑團字、嚴重殘損字，納入正文，不另作標示；
2. 完全無法辨識的文字以方空格□表示；
3. 報載時第一章的「注」置於每節末，此後各章的「注」置於每章末，現將第一章改在章末，並另排序號；為醒目起見，在各章或節的「注」前加「注釋」二字；
4. 外文，中外地名，外國人名、作品名的中文譯名，生僻字，不盡符合當下語法習慣的措辭及句子，均一仍其舊，不予改動，必要時另加注說明。
八、校勘中未能辨識的文字和訛誤，祈請方家指教郢政。

編輯說明

前言　無名氏小說園圃中一朵早綻的奇葩
——長篇小說《荒漠里的人》考辨／李存光

荒漠里的人

關於《荒漠里的人》

第一章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第二章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第三章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第四章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第五章
一
二
三
四

[附] 抒 情
一
二
三
四
五

附 錄：
一 騎士的哀怨
二 韓國的憂鬱
後 記：關於《荒漠里的人》文本的整理 /李存光

風喧豗著，咆哮著，拐搚著冰雹子似地蠻獷雪霰，恣意沉酣在酒神Bacchus的魔性狂舞裡。從斑駁的古老岩洞中，從魘魅重重的海邊，從黃澄澄的金銅色荒漠裡，……風怒嗥著，四面八方的衝出來，似搖幌著千千萬萬條奔馬的粗壯影子；它的淒厲的嚆噭聲，嗚嗚咽咽的如古代哀惻的畫角，遊龍般地盤旋在悲涼的曠野裡。在風雪的鈞天雄舞中，天與地之間已泯滅了嚴格界限，一切階層形態全被撾殺了。到處急滾著大旋風似地泡沫狀與顆粒狀，纏雜著鯨魚型的白色噴霧與大條大條的神祕銀河，閃閃爍爍的熠爚著充滿棱角的光粒，遠遠看去，直是一片投影在柯達克膠片上的空間深處的天鵝座大星雲。關外雪沒有江南鵝毛雪的黏膩與柔潤。它是乾燥的，粗棱棱的，純然是粉末狀的碎結晶體，經狂風一掃卷，分外顯得粗硬，淩厲，強悍，與混沌，正如北人的稟性。……原野，山嶽，河流，森林，岡巒，村落，……全沉沒到堊白色的大波浪裡，像一些觸礁失事的船。全部嫩江沖積層遭遇了一場空前的白色大洪水，整個被白色卷去了，任何區別地形的最隱微的弧形線紋全堙滅在白色大洗禮裡。在風雪的瘋狂掃蕩下，空中沒有翩躚翱翔的鳥翅，地上沒有血腥氣的野獸影子，人的足跡近於一種不可思議的神祕。零下二十度已把一切生命關閉起來。歡樂，火光，希望，與理想，全褪為另一個星球的記憶。整個宇宙縮小成一簇搖搖欲墮的星群，天空變成一隻敗壞了的閃亮的水果，在無聲的潰爛著，一片片鉛雲彷彿就要被狂風搧落下來。
舊俄羅斯黑色膨脹欲的結晶的哈滿線，伸展著蟹螯似地鋼鐵胳膊，橫貫了巴爾噶高原與嫩江平原，提攜了茫茫西北利亞與關東沃野。在風雪的驃騎兵的突擊之下，這條大輸血管的倨傲的雄姿，現在也崩潰了。黃花松的鐵道枕木全然被掩埋，成為雪的殉葬品，崛強的青色鋼軌癱瘓成兩條白花花的長長的死蛇，淒然靜躺著，尾巴被遙遠的白色雪浪所吞蝕。如果不是鐵軌偶然的輕悠悠的顫動，人簡直會忘記雪下面是隱藏著一條包括半部遠東政治史的交通大動脈。這顫動聲起先是倏然的，玄秘的，如海底一條鮭魚的輕輕的呼吸。漸漸的，呼吸愈來愈急促，鐵軌的抽搐也越來越歇斯地里亞，……，一團灰黯的點子虛無的從白茫茫的天際線處蠕動著，越顯越分明，……終於，雪原上像遭了場兇險的大地震，車輪樣滾動起一陣沉悶得可怕的隆然金屬吼聲：「卡隆！卡隆！卡隆！卡隆！……」夾著一陣陣尖銳的汽笛聲，猶如巨人的怒號，天神的咆哮。藍鋼車大鱷魚般地出顯了，爬行在白森森的曠野上。這時如乘飛機向下作鳥瞰，會驚訝於這白色大雪原的一部分竟會爬動起來。在大風雪的擁抱中，在自灼灼的光霧裡，這大鱷魚神經質的掙扎於雪的沼澤內，爬過處，尾閭部分卷騰起一大片乳白色的雪霧。除了抑鬱的哮喘聲與歎息似地黑色煙浪外，它並沒有帶來風雪以外的任何生命符號。幾分鐘後，它悄然隱遁了，留剩在曠野裡的依然是沒遮攔的大雪原與白色不透明體，無邊的騷亂與無邊的深淵寂寞。
雪的白瓔珞浮蕩蕩的蕤垂著，斷斷續續的，歪歪斜斜的，瘋瘋魔魔的。隨著大風暴的掃卷，這神祕的瓔珞幻化為千萬條粼動的白蜈蚣，映襯著鐵道邊柏樹電杆的搖顫顫的軀幹，與高架電線的大提琴似地嗚咽悲鳴聲，原野上彷彿在舉行一個最癲狂最悲慘的假面跳舞會，一切的存在全蒙上了面具。……當這跳舞會達到最高潮時，遠遠的，沿鐵路線邊，一個新的假面舞客幽靈似地浮現了。這是一團抖動著的渺小灰色影子，雖然輪廓很模糊，它卻在固執的象徵著一個意義與存在。絲毫並沒有鐵軌的顫動聲，這影綽綽的符號很難與那鐵甲大爬蟲聯繫在一起。……漸漸的，這渺小的灰影子夢幻似地膨脹了，擴展了，抖動著，越抖越清晰，終於凝結成一個堅實的完整的姿態：風雪以外的唯一的生命記號：―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