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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與灰燼(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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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與灰燼(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24.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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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長江文藝》作了轉載;《郵差》為修訂后特別收錄,其余10篇均是從未發表過的作品。

《阿麗與煙花》、《秋聲賦》、《奧黛》、《搬家》《婚紗》《水仙》描述了某一類卑微的小人物,他們各自背負著自己的重擔,在沉重的生活里左沖右突、跌跌撞撞,想介入的卻無法進入,想逃脫的卻擺脫不掉,于是延宕懸擱在命運的羅網上,深切地傳達了對于小人物命運的關切和同情;《飛刀表演者》《扮演菩薩的男人》《燒夢》《家宅敘事詩》《兩個葬禮與一場告別會》則聚焦于表演與現實的角色錯位與身份辨識、記憶在時間里的失真與摧毀、現代社會家庭關系的異化、孤獨與死亡等形而上的思考。《郵差》講述了一個意外喪生的郵差,因為眷戀而幽魂不散游蕩在家中和小鎮上的故事,生的價值和意義在死亡之后才得到真正的突顯;《白鴉》在整個作品序列里顯得尤為另類,神秘的白鴉代表著異質力量,突兀地闖入現實世界,父親與白鴉在救贖與被救贖中所確立的依附關系,也必終究隨著白鴉的消失而解體,而個體與他者、自由與抗爭的關系引申則令人深思。

作者簡介

林培源,1987年出生,上海最世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簽約作者,暨南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曾獲第九屆、第十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第一屆“THE NEXT文學之新”全國新人選拔賽12強,2012年首屆廣東省高校校園作家杯中篇小說一等獎。多篇作品發表于《最小說》《青年作家》《文藝風賞》《作品》《山花》等刊物,在青少年讀者中擁有較高人氣。已出版長篇《薄暮》(2009)《錦葵》(2010)《歡喜城》(2011)《南方旅店》(2012)和短篇小說集《第三條河岸》(2013)。

名人/編輯推薦

《鉆石與灰燼》,有“文學創作猶如在生活的灰燼中去蕪存菁,提煉出晶瑩剔透的鉆石”之意,這正是作者在傳統文學寫作道路上艱難跋涉多年后,對于創作經驗的體認。

在書中,林培源用精細而冷靜的筆墨去刻畫了一些卑微的小人物,他并無意于去給故事涂上一抹亮色從而施舍廉價的同情,而是用敘述引領我們直接走進人物幽閉的內心,而是去直面現實的荒唐、殘酷和絕望,而是去正視那種邊緣的底層的真實的生活狀態。而正是對個體生命的冷靜平視,讓我們感到了一個寫作者對文學悲憫和關懷傳統的秉持與恪守。

不難看出,作者有著豐富的西方現代文學的滋養積淀,為了尋找契合主題闡釋的表達方式,在敘事技巧和文本形式上做了盡可能多的探索和嘗試,展示了在圖像時代的今天,文學仍有其獨特的、不可取代的表現力。

所有這些與上一部小說集的區別在于:故事不再局限于一個虛構的小鎮,手法上也不再拘泥于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而是有了更多“拓展”的可能性,有了更多新的嘗試,風格紛呈,類型多樣,可以說是作者創作特點的一次集中總結和展現。

目次


白鴉 009
阿麗與煙花 025
燒夢 041
奧黛 059
扮演菩薩的男人 081
飛刀表演者 099
水仙 119
搬家 139
家宅敘事詩 155
婚紗 169
兩個葬禮與一場告別會 183
秋聲賦 197
郵差修訂版 219
蒺藜,飄浪與小說 237

白鴉 009
阿麗與煙花 025
燒夢 041
奧黛 059
扮演菩薩的男人 081
飛刀表演者 099
水仙 119
搬家 139
家宅敘事詩 155
婚紗 169
兩個葬禮與一場告別會 183
秋聲賦 197
郵差修訂版 219
蒺藜,飄浪與小說 237 

書摘/試閱

不覺間脫離旅伴,獨自從登山口攀援而上。沿途山嵐霧靄如夢幻,父親看得癡癡醉。傍晚,天暗下來,索道關閉,山上游人漸稀。不聞跫音響,但見黑夜沉沉漫上來。雪片撲棱棱落到父親頭頂、眉梢,刺骨的冷爬上脊椎。父親自知被困,上不易,下也難,只好探腳,一步步,從半山往山腳下行。石階上附粘冰雪,濕滑如鏡面。父親走幾步,跌一跤。半米開外是深淵,只聽得水流聲忽遠忽近,像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召喚。跳下去,跳下去,有個聲音在喊。父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跌下懸崖就此喪命。他想著妻兒,想著遠方的家,想著自己尚壯年的生命,戚戚然淚濕眼底。
越往下走,流水聲越響,父親憑著微弱光亮,判定幾里開外應是村莊。燈火在黑夜深處搖曳、閃爍,它們穿過黑黢黢的樹影與峭壁,向父親發出持續的召喚。求生欲念鼓風起,父親恨不得飛奔而下,投入人間懷抱。他不敢回頭,怕千斤重的黑將脊背壓斷。這時,一陣窸窣聲響起,墨黑夜色中,有微光兩點,像燭照下的玻璃珠在跳。父親以為出現了幻覺,他怔住,凝視那跳動的光斑,光是活的,在移動,下降,像有個看不見的人高擎一盞燈。
父親激動得差些哭出來。他尾隨細若蚊蠅的光,一步步往下探,每一腳都踏在濕滑的石階上。咔嚓,咔嚓,鞋底摩擦冰面,像一把鐮刀,將濃墨般的黑攔腰截斷。“人恐懼到極點,就不再恐懼了。”往后很多年,這次“命懸一線”的黃山行,以不同的變體一次又一次重現。父親將這次劫難歷險濃縮、錘煉成一枚圖釘,鍥進了歲月的縫隙間。
那個黑漆漆的雪夜,替父親引路的,不是神明,不是鬼魂,而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烏鴉。父親下山時,時間遲滯了,灌了鉛一般,壓得他頭蓋骨疼。父親在盤桓而下的山道上踟躕,手腳僵硬,生死未卜。踩到山腳最后一塊山石時,父親覺得大地在晃,頭頂蒼穹倒轉。他撲通一聲跪下來,親吻了土地。山腳下早已空無一人,雪花靜靜飄落。父親看見黑黢黢的夜色中,有只不知名的生物在盯著他,是它引著父親一步步走完了艱難的逃生路。父親害怕,想跑,卻動彈不得。他屏住呼吸,怯怯地挪移身體,目光湊近時,發現那是一只鳥。憑借豐富的經驗,父親斷定那是烏鴉無疑,嚴寒雪地的烏鴉。他的意識已被凍得迷糊,恍惚間只以為雪覆了它羽毛,再凝神細看,那只鴉分明是白的,白得耀眼。
父親仿佛被雷電擊中,以為撞見了烏鴉的魂,丟了魂的烏鴉,全身僅剩淺淺的白。那白色如晴天雪地上反照的日光,晃得他雙目暈眩。
白色烏鴉沉默著,立于雪地,與父親對視。它的目光尖銳、清寒,仿佛不屬于這個人世。父親與它隔著一丈遠,小心地靠近它。父親以為它會就此飛走,孰料它撲棱了一下翅膀,棲上了父親肩頭。父親不敢動,生怕驚飛它。它的白色尖喙發出嗚哇一聲,父親聽懂了,它叫他走。他撐起僵直的身體,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來到山下一間客棧歇腳,一碗熱湯落肚,父親方恢復些人樣。客棧老板說,下午有個旅行團丟了人,已經在景區派出所報案了,還不知死活啊。父親呷一口湯,悶不作聲。他就是那個丟了的人。他的手機沒電了,無人聯系得上他。他坐著,聽別人談論與他無關的生死。他已將恐懼拋在身后,更何況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帶回了此生第一只白鴉。在燈火
明亮的客棧,那只白鴉蜷在父親棉衣里,安靜得像一個不存在的物體。
父親認定,這只白鴉是死神高貴的饋贈。

父親歸家,攜一身徽地的煙塵。他從車站下車,徑直朝家的方向走去。鳥籠覆一頂黑布,父親一手提旅行袋,一手托鳥籠,像個歸鄉賢士,從黃山的霧靄中走來。假若有人在那天看見父親,必將看到,凡他走過之處,地上就落下一層白霜,白霜短暫落地,又短暫消融。
那天母親半夜驚醒,隱隱不安,一早去北帝廟“摔杯”。交叉重疊的杯象顯示,此卦不妙。母親添了香油錢,失神退出北帝廟,一路上捂著臉,忍住沒落淚。
她沒想到父親活著回來了,趕在兇相降臨之前回來了。她接過父親的行囊,捧住他的臉,捏一捏,瞧一瞧,驚嘆道,你沒死,沒死就好!
父親眉頭一皺,眼神直勾勾掃過母親,說,亂講。
母親倒一碗燉好的黑豆豬骨湯,父親咕咚喝下,擦擦嘴,說,我這輩子再也不上黃山了。
吃飽喝足,父親手撫著一直罩著黑布的鳥籠。他說,我差一點死在山上。
我和母親面面相覷,片刻之后,父親講起了他在黃山的歷險。
講到和白鴉的相遇,父親的語速緩下來。他要努力消化那個神跡降臨的瞬間,好讓它一遍遍夯實。見到白鴉發出的微光,父親說,他的心就穩了。他的死期也因此被推遠。父親的語調激越,說著,他按捺不住激動,站起身揭開了黑布。黑布褪去時,我們見到了這只傳說中的白鴉。它立于籠中,爪子抓住細長竹條,眸子晶亮。我被它渾身的白驚到了,白色從每一片羽毛中冒出來,我甚至懷疑,它的骨肉和內臟也是白的。白鴉不怕生,一對透明眼瞼眨了眨,神態自若。母親晃晃腦袋,離得遠遠的;我湊近去,聞到它滿身的清冷。父親說,沒有這只鴉,就沒有我(仿佛白鴉是他的再生父母)。出乎我和母親意料的是,父親突然跪下來,朝著白鴉拜了三拜。這個突兀的拜鴉儀式如此隆重,把母親嚇了一跳。我也從未見父親這樣虔誠過,他平日連家中司灶君也懶得拜。我站在父親背后,視線與白鴉觸碰,它在看我,而我卻慌張地偏轉頭,生怕被它白色的目光穿透。

父親養了只“白鴉”的消息不脛而走,凡有耳聞的人都想一睹其真容。父親不輕易將白鴉示人,這和他后來的做法不同,后來的他見人便炫耀,他養了只天底下最神奇的鳥。
起初,父親將白鴉棲居的籠子懸在房中。父親不希望它與天臺的眾鳥為伍。母親不贊同,她說房間是用來住人的,怎么可以養一只怪鳥?母親的話冒犯了父親,更準確地說,是冒犯了那只白鴉。父親執意將它養在房中,幾句爭執不下,母親只好妥協了。但她提出一個條件,夜間須用黑布將鳥籠罩起來。不知為何,自從白鴉進家門,母親便時常皺眉頭,她隱約預見白鴉會給這個家帶來什么,究竟是什么,母親說不出來,我也不知道。
如此過了幾日,有天夜里,我被一陣吵鬧驚醒。隔著墻壁,我聽見母親在說話。母親的聲音說,它在看我。父親說,荒唐!我已經用黑布罩住了,它看不見你。母親的聲音重復道,它在看我,我就是看到它在看我了,隔著布也能看到。父親不耐煩地呵斥道,你放屁!母親頂了一句,你才放屁!
事實上他們的爭吵并不激烈,只因四下闃寂,即便各自壓低了嗓音,對話內容還是清晰地穿墻而來。我躲在被窩中不敢妄動,只好暗自期待爭吵聲變小,直至歇停,就像他們以往的許多次爭吵那樣。可是這次,母親執拗得像頭拉不回的牛。我聽見她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好,你不聽是吧?那我搬到客廳睡!接著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那是母親在收拾被褥和枕頭。
我以為母親真的睡到了客廳里,熟知她這樣做,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最終在白鴉與母親之間,父親選擇了母親。
隔天清早起床時,父親正提著鳥籠爬上樓梯。我跟著他上天臺。父親問,你來做什么。我說,我想看烏鴉。父親糾正道,不是烏鴉,是白鴉。我訕訕說,知道了,是白鴉,不是烏鴉。父親打開鐵鎖,推門進去,身影隱沒在一層薄薄的晨曦中。
二月春寒,我裹一件棉衣,坐到長木椅上。平日若無父親允許,誰也不準上天臺,天臺是家的禁區,它的圓頂和生銹的鐵絲網,讓我想起關人的監獄。
父親揭開黑布,動作輕得像個魔術師。然而他的魔術并沒有變出來什么,光線射進籠中,還是那只鴉,還是一身白,它被光線挑開眼,好像光線是針尖。白晝日照下,它的羽翅更白了,比白鴿還白,可它分明不是鴿子,而是一只鴉。我聽見空氣漣漪一般蕩漾開來。天臺上其他鳥受到了驚嚇,原來白鴉的到來,引起了眾鳥不安:它們有的撲扇翅膀,發出尖厲鳴叫,有的使勁啄著鳥籠的竹條。我不得不捂上耳朵。父親這次沒有聽見天籟,而是聽見了一陣混亂。所有的鳥都在發出抗議,請它出去,出去!它們一遍遍驚叫,叫聲駭人,驚擾了四鄰。我聽見鄰居打開窗戶罵道:死人啊,一早吵吵吵!
父親愣在原地,看眾鳥發怒,這些平日熟悉的鳥,忽地變了脾性。白鴉的不被待見損了父親顏面,他的臉色沉下來,他大概從未想過,鳥類中也存在“排斥”這一現象。這些鳥,為什么就不喜歡這個外來者?我問父親,它們怎么了?父親擺擺手說,沒什么,下去,下去。說罷,他悵然地提起鳥籠,鎖門,走下樓梯。我停在樓梯口回望天臺。經過一番吵鬧,眾鳥已經恢復了原樣。它們成功地趕跑了外來者,也許此刻正待在各自籠里歡慶勝利——可是,我不明白,這究竟是誰的勝利?

自此,父親再也不讓白鴉上天臺,盡管位居一樓,它的待遇卻比天臺那些鳥要好。父親給它投喂蝗蟲、螻蛄和金龜甲,每日清鳥籠,悉心照料。烏鴉本是集群性鳥類,棲于林緣或山崖,到曠野挖啄食物,喜腐食,性兇悍,常掠食水禽、涉禽巢內的卵和雛鳥。但這只白鴉卻溫馴得像個隱士。父親將多年的養鳥經驗用于白鴉身上,他在鳥籠中筑了只鴉巢,巢呈盆狀,內壁襯以細枝、草莖、棉麻纖維和羽毛等。母親譏諷他,怎不見你對兒子上心?父親沉思一下,慢悠悠說,鴉是鴉,人是人,怎么能比呢?
父親養了只白鴉的消息傳開了,鎮上和縣城的鳥友,隔三岔五便相邀來賞鴉。不管白天黑夜,下雨晴天,他們不請自來,成功將我家變成了動物園。那天,有人懷疑白鴉的真假,這個腆著大肚子的老先生(他是父親的忘年交)說,找專業人士驗驗吧,說不定是基因突變呢。他的話透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父親辯駁道,什么基因不基因的,白鴉就是白鴉,怎么會假?旁人附和,烏鴉也有白色的,不信你去查下。父親急紅了臉,他覺得這群人什么都不懂。他們的對話發生在茶幾旁(經過母親的反對和眾鳥的排斥之后,父親另辟一室專養白鴉,客人上門,才將其移至客廳)。眾人邊喝茶邊閑談,白鴉絲毫不在意旁人的質疑,它在籠中兀自冥思,踱步,啄食。父親時不時朝白鴉瞥上一眼,好像只要一刻不注意,它就會倏地從籠里消失。
除了若干異見分子,大部分人都驚嘆于白鴉的罕見和神奇。他們的吹捧和稱贊,極大滿足了父親的虛榮心。從前父親是個孤獨的養鳥人,他養鳥,更像自娛自樂;自從有了白鴉,他清寂的世界發生了變化,也一天天熱鬧起來:父親久未謀面的舊交來了,素不相識的“朋友”也來了。他們見過白鴉,就如中了蠱一般,逢人便道,白鴉如何如何。在他們的描述中,白鴉越來越玄乎,已非凡間鳥雀可比。那時鎮上人家流行養賽鴿,一養就是一棚。養賽鴿目的只一個:參賽,拿獎,最終奔著豐厚的獎金去。有人勸父親養賽鴿,父親卻不屑此等營生。他說,這不是養鳥人該干的事。現在,父親的固執有了回報,事實證明,他的清高終究是值得的,這只獨一無二的白鴉,比金銀珠寶還貴。父親得意于此,越來越篤信,這一只白鴉,終有一天,會給他的生命增添無法比擬的光輝。然而,時日長久,有個隱憂逐漸襲上了父親心頭:如果白鴉死了,豈不什么也沒有了?這個隱憂一天天發酵,折騰著我可憐的父親。他對白鴉壽命的擔憂,遠遠超過了對世上其他生物的擔憂。
父親相信,白鴉推遲了他的死亡,也必定能延長自己的壽命。
直到幾年后發生另一件事,父親才確信,白鴉是不死的,它是一只永生鳥。

那年熱月,天高氣躁,碾米房半夜起火了。火勢大,黑煙騰騰從低矮處往上冒。我家與碾米房只隔幾步。火舌舔過瀝青棚屋頂往周邊蔓延去,燒了雜貨鋪,又奔襲另一戶人家。眾街坊提水的提水,撲火的撲火。大火燒燎的嗶剝聲,梁柱倒塌的轟隆聲,叫喊聲,腳步聲,充斥著整條街道。折騰一宿,火勢才減弱下來,直至寂滅。煙灰撒了半條街,青石板染黑了,碾米房被毀了大半,一袋袋稻谷燒作炭灰。守夜的伙計踉蹌逃出,蹲在路邊,哭哭啼啼像個乞丐。大火驚醒了四鄰,只有我們家,如往常一般沉睡。隔天,鄰居想起來,以為我們一家人被濃煙嗆死了,他們急煎煎拍響了我家鐵門。母親起身去應門。鄰居見到母親,一臉詫
異:昨夜大火,你不知道?母親疑惑地朝門外看,廢墟般的街道將她拖入可怖的火災現場。她瞠目,接著折回房里搖醒了父親。
片刻后,白鴉澄澈的眸子映出父親褪得煞白的臉,見到白鴉無恙,他懸著的心才落了地,可是很快,另一股不祥的預感又奔涌過來。父親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天臺。眼前的景象如同不可思議的夢境。父親揉揉眼,以為看到的是幻覺——籠內眾鳥毫發無損,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的大火只是一場夢幻。父親松了一口氣,眼底閃著淚,念道,老天保佑,老天
保佑。
父親站在天臺朝下望去,街道已經換了面目:碾米房塌了一角,街道像被轟炸過。父親覺得奇怪,這么大的火,為什么昨晚他竟毫不知情?他無法想象災難的發生,只能由災難的后果往前推。他在冥想中見到火光沖天,一只無形的鐘罩懸于天臺上,隔絕了火舌,也將毀滅的恐懼擋在幾米開外。
盡管大火已遭撲滅,空氣中仍彌漫著濃烈的燒焦味。
父親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想不通原因的他只好將這一切歸功于神祇。
下樓后,父親捻上三支香,跪在白鴉籠前拜了又拜。母親一臉惶惑,她無法分辨,火災和白鴉之間神秘的關聯,然而,在父親的命令下,她跪了下來。這是父親第二次將白鴉當作神。我遵照父親的儀式,朝白鴉叩首。抬起頭時,我撞見了白鴉清寒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什么是我猜不透的,好像不管世界發生什么,不管人世如何殘酷,這只白鴉都會一如既往。
儀式結束后,父親說,聽著,沒有它,我們早燒成灰了。父親還說,我們的命是白鴉撿回來的,從今以后,要善待它。母親沒有回應,她還沉浸在對火災的恐懼中,她不明白,平日不信鬼神的父親,為何一夜之間變得比她還虔誠?這些年來,母親敬畏神佛,也常到后山尼姑庵內添香油錢,聽師父誦經,吃齋菜,誠心禮佛。只要能保平安,母親連算命先生和落神婆的話也奉若圭臬,可她從來不曾拜過什么白鴉。

火災過去好多天,燒毀的房屋清空,該賠的也賠了。傷疤愈合了,生活還在繼續,只是誰也沒想到,這條街再也回不到原樣了。誰也不知道,為什么火災過后,更大的災難會緊隨而來。
開始時,那股氣味很輕,隨著溫度日漸升高,氣味越發濃重,惱人的燒焦味被風一吹,滲進了空氣,又鉆到屋里。我們都以為,氣味一定會消散的,就像生活仍將繼續。鄰居們整日關了門窗,有人在門口噴灑空氣清新劑,然而燒焦味就像生了根,再多的措施也拿它沒轍。父親從衛生站買回一箱口罩,分發給四鄰。從此,整條街的住戶,進進出出戴口罩,人與人見面打招呼,聲音是含糊的,像一卷失真的錄音帶。
氣味持續了二十一天。第二十二天,有人在街上撞見一只死鳥,一開始并沒在意,便一腳將它踢進陰溝;第二天,又有人見到死鳥,那只鳥撲棱幾下翅膀,像隕石那樣安靜地落下;第三天,疾飛的鳥撞上一戶人家的玻璃窗,掉下來,死了。死鳥與活鳥差別不大,唯一的區別是,死鳥再也飛不起來了。越來越多的鳥死在街上,落于屋頂,它們冰雹般篤篤地敲打著地面。這件事引起了街坊鄰里的警惕,大家每天走路,打傘的打傘,戴帽的戴帽,唯恐被隨時墜亡的鳥砸傷。第四十九天,街上一個孤寡老人發燒,被鄰居送去衛生院打吊針,一夜高燒之后,忽然歿了。老人的死訊在鎮上迅速傳開,一夜之間,鎮上換了一副面貌。“禽流感”——不知誰第一時間想到這個——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各種小道消息鋪天蓋地。聯想到此前經久未散的燒焦氣味,鎮上的人終于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了,恐慌情緒像泛濫的洪水一樣,蔓延得比疫情還快。
當天,市里的檢驗檢疫局派了個檢疫員下來。檢疫員沿街勘察鳥尸,又環顧四周,最后他問街坊,附近可有人養鳥?

父親早就預感到了什么。他所在的單位下發了通知,這段特殊時期全員輪休,父親只好待在家中。他不愿承認鳥是氣味的來源,也不愿承認,鳥是氣味的受害者。街頭巷尾一片死寂,小孩子不準上街,只好趴在窗戶往外看。越來越多的鳥墜死下來,無人敢撿,只好任由它們腐爛。遠遠看去,街道像長了密密麻麻的腫瘤。因為這件事,我們家也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學校給所有學生都放了假,我的生活,突然間陷入了空白期。母親每天除了上街買菜,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家里,她和父親一樣,一天比一天焦慮。父親扯了一匹巨大的遮光網,將天臺罩起來;他怕眾鳥被感染,又在供鳥飲用的水中摻上維生素和葡萄糖。這都是些無奈之舉。母親在家中,焚香祭拜司灶君,叩首禱告平安。
然而憂懼已經侵擾了這個家,母親問父親怎么辦,父親眉頭緊皺,搖搖頭說不知道。檢疫員上門時,父親正喂完白鴉。他瞅見黑壓壓一片人影移過來。隨檢疫員一起的,還有一群戴口罩的鄰居。有人喊,鳥先生,出來啊!“鳥先生”是街上住戶為父親取的“雅號”,但此時聽著更像是一句辱罵。父親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他鐵青著臉迎出門來,見到眾人,他冷冷問了句“什么事”。檢疫員說,有群眾舉報你家養鳥,為防止疫情傳染,請你盡快捕殺。
父親說,有什么證據?
有人舉起手臂,高聲說道,鳥先生,我們就是證據,死人就是證據。
檢疫員說,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們幫你。
眾人附和道,對對,我們幫你!
說話間,圍堵在我家門口的人,有的擼起了袖子,有的擠在門檻,還有的,伸長了脖子,仿佛想一窺究竟,看看父親養的那些鳥都在哪里。我和母親從未見過這種陣勢。這群人就像一群尋釁的仇家。我嚇得身子哆嗦,母親摟住我,緊緊握住我的手,叫我不用怕。那種被什么東西扼住喉嚨的感覺涌了上來。戴上口罩的鄰居,聲音與面貌都走樣了。母親分辨不出他們誰是誰。他們帶來一股兇猛的潮水,頃刻間要將這個家淹沒。
父親用他纖瘦的軀體阻擋,我聽見他說,給我一點時間。
檢疫員質問,人命要緊,還是鳥命要緊?
這時,人群中有人高喊:好你個鳥先生,我們不要你的口罩!這句話像是導火索,引燃了新一輪的怒火。聲討聲一浪蓋過一浪。死去的鳥和白色口罩,這毫無關系的兩者被人強行扭在了一起。我的父親一輩子不作惡,現在竟然成為眾矢之的。他們辱罵父親時,我感覺自己的胸口也在作痛。父親從未想到,這些平時疏于走動的街坊,此刻竟會變換一副臉孔,他們令父親想起了很多年前戴紅袖章的野蠻者。他往后退幾步,站住了。有人摘下口罩,扔向父親,接著,更多的人將口罩摘下來,朝同一方向扔去。白色口罩一巴掌接一巴掌,摑在父親臉上,摑得母親看不下去,站起來沖到門口,指著眾人直罵。
母親的罵聲和別人的罵聲混在一起,平素與人為善的母親,此刻像發了瘋一樣。堵在門口的人差一些將我家門檻踩爛,場面一時陷入了混亂。
父親拉住母親,大吼道,夠了!都讓開,我殺給你們看!

父親的話喝住了眾人,也將自己推入了罪惡的淵藪。我看見一片人影逐漸撤退。父親由門口折回,他沿著樓梯一步步登上去,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母親捧住臉在哭,有人勸慰道,殺幾只鳥嘛,莫傷心!母親不語。我知道她傷心不是因為這個,她傷心是因為其他。天臺的鳥躲過了天災,卻躲不過人禍。父親也未曾想,他有一天竟要親手殺死這群鳥。這個念頭,將他渾身的氣力抽掉了大半。他悶不作聲,只是一籠接一籠,從天臺往樓下搬。這個過程如此漫長,父親的身體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他被控制著,犯下不得不犯的罪惡。我不知道父親在想什么,他只是機械地重復同一個動作,每提下一籠,他的心就像割下一塊肉。
這條街上的人,從未見過種類如此繁多的鳥。他們知道父親善于養鳥,卻不知道鳥對父親意味著什么。現在,他們終于開了眼界。父親將他這輩子所養的鳥,一籠又一籠搬到街上,搬完一籠,他站著,歇一下,再繼續搬。鄰居的小孩興奮地沖出來,又被大人揪住衣領拎回家。幾十只鳥籠一字排開,像一次聲勢浩大的展覽。摘下口罩的人,此刻都捏著鼻子,生怕被鳥籠發出的氣味感染。
父親提完鳥籠,累得直喘氣。他站在烈日下,面對著一排即將變作墳冢的鳥籠。汗水從額頭滴下,落至路面,又被暑氣蒸干。
籠中鳥也預感到了死亡的來臨,它們同時扯開嗓子嘶叫,叫聲刺痛了耳膜,也刺痛了神經。父親再一次聽見了混亂,這次的混亂不同以往,父親知道,混亂過后,即是死亡。
母親無力阻擋,她知道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她不讓我出門,我只好
趴在窗戶看。日頭毒辣,路面反照著耀眼的光。我看見檢疫員叉起腰指指點點,有人背著手走開了,有人離得遠遠的,還有的人撐了傘靜立觀看。
天氣悶熱得像一個蒸籠。黑云從天邊涌過來,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來了。檢疫員催促道,可以開始了。眾人也重復道,可以開始了。父親看看他們,又看看鳥籠。他猶豫著,好像每過一秒,都是煎熬。空氣中籠罩著一股肅殺的氣息。父親悶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我趴在窗玻璃上,看不到父親的臉,只看見他的身影。父親哭了嗎?我不知道。玻璃外面的世界,動作是靜默的,連殺戮也都靜默。父親半跪著,打開一只鳥籠,手緩緩伸進去,好像即將碰觸一塊燙手的鐵。此刻,父親身邊的人,面目都是模糊的,只有父親的身影和動作,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我看到父親抓起一只鳥,捏住,再抓一只,再捏住。父親的畫眉、喜鵲、鷯哥、鸚鵡、芙蓉、相思……一只接一只,從他手中斷了性命。瀕死的鳥張開尖喙,發出凄厲的啼叫,它們的脖頸如此脆弱。隔著窗戶,我聽見一陣又一陣清脆的折斷聲。咔嚓,咔嚓,死去的鳥,使其他將死的鳥受到驚嚇。眾鳥在籠內逃竄跳躍,不停啄父親的手,疼得父親不斷縮回來,又不斷伸進去。
它們曾經的主人,如今做了劊子手。
我從未見過鳥類以這樣的方式死亡,有的甚至來不及嘶叫,小小的尸首就攤在了籠內。日光照耀著它們的羽翼,像一塊塊死去的鮮艷布匹。嘈雜的鳥叫充斥了整條街,像一場來自地獄的號叫。我捂住眼,又睜開。鳥鳴聲越來越孱弱了,有人不忍看下去,搖著頭走開,只有那個檢疫員還在那里,父親每殺一籠鳥,他就蹲下來檢查一遍。父親殺得越多,他蹲下的次數越多。
時間如黏稠的糨糊,裹住父親,凝結鳥的尸體。
終于,剩最后一籠鳥了。父親癱瘓了一般,跪在熾熱的路邊大口喘氣。他抬頭望一眼,又望一眼,目光掃過鳥籠,停住了。前一秒這些鳥還好好的,這一秒,卻只剩余一堆冰冷的尸首。他竟然親手捏死了這么多心愛的鳥!父親不知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結束的。他失聲哭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父親哭,他的哭泣聽起來仿佛眾鳥的悲鳴。誰也不知道,父親以這樣悲愴的方式在護著什么。在慟哭中,父親抬手,結束了最后一輪屠殺行動。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檢疫員拎了一只麻袋,將死去的鳥裝好。父親從殺戮中停下來,他的四肢早已僵直,濕透的汗衫緊貼在背上。這一切,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剛從戰場歸來的將士。他的雙手沾了太多罪惡,亟須得到清洗。他不敢看死去的鳥,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朝家門口走來。母親沉默著,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給父親洗手。父親蹲下,任水嘩啦啦澆下。洗著洗著,他忍不住,嗚哇一聲吐出來。母親知道一切即將結束,她輕拍父親的背,父親趴在水溝旁,吐得腸胃翻滾,眼淚和嘔吐物攪成了一塊。
街上只剩下一排空空的鳥籠了,它們是精致的竹制的墳冢。蹲在水溝旁的父親,眼睛是紅的,臉頰也是紅的。在一片嘈雜聲中,父親出現了幻聽。那個陌生的聲音浮上來了,幽幽的,鉆到父親耳中。父親想起了他的黃山之行,想起雪夜里救他一命的白色烏鴉。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他知道,他所犯下的罪最后將指向何方。只要再堅持片刻,片刻就好了,待檢疫員離去,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父親這樣想著,卻不知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他吞了一口唾沫。這次他聽清了,那個陌生的聲音說:還沒完呢!還有一只!
父親的心提到嗓子眼,他聽見空氣裂帛般撕開了。
檢疫員停下來,父親也停下來。檢疫員停下來,是因為捕殺并未結束;父親停下來,是希望捕殺不要開始。是啊,還有一只。父親從疲累中晃過神來,他不知從哪里拾回的力氣,顧不上擦凈黏膩的穢物,站起身便往回沖。那是他最后一塊心頭肉。他要趕在死神降臨前帶走它。檢疫員的動作比父親慢,他像一堵墻一樣橫在了門口。父親背對我們,面朝著檢疫員。他已經無路可退了,我看到他的背影在顫抖。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父親。我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他往后退了一步,站住了。空氣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再一次,父親以單薄的身軀抵擋憤怒的潮水。檢疫員與父親對峙著,他的目光越過父親的目光,投向前方,在他無法抵達的深處,傳來一聲凄厲的嘶鳴。聞到風聲的街坊,重新聚攏在家門前。他們知道,還有最后一個幸存者,他們想知道,最后一個幸存者葬身何方。時間以停滯的方式在流動。在父親轉身時,一道白光閃過,利箭一般射向遠方。白光照亮了晦暗的房間,也灼傷了所有人的眼。在白光飛逝的地方,我的父親站立成一樁鹽柱,他的瞳孔,映出一只空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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