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子的母雞（簡體書）

老家“客舍里”是鄰近街道的鄉村。
小的時候，客舍里的三岔路口在我眼里，是所有道路如
大路、小路、岔路和曲徑等的起始點。
現在，我也常常在夢里回到從城鎮延伸到西海某一個角
落的路徑，或者回到通向美國軍營的路徑起始的三岔路口；
雜亂無章的自行車鋪歪歪斜斜地坐落在三岔路口旁，車鋪里
隨處可見堆積如山的破舊自行車和輪胎。
在通往學校的路上，我經過曾收養一個棄嬰的理發店、
以駕馬為生的男同學家、農協倉庫、盲人針灸院、東光商會
和啞巴家，最后經過女主人每次都發牢騷說在賣圖紙或彩紙
時糖果或橡皮被偷的文具店，才能到達學校大門。在這條路
上有很多可看的東西，所以我很喜歡這條路，但來往的美軍
車輛快速行駛，大人們經常說：“走后邊的路吧。”
走后邊的路，先得沿著右邊是公墓而左邊有慈悲寺的小
路，爬上小山坡，然后下山穿過田野間的小路，才能到達學
校后門。其間，我還要經過因美貌而格外讓人憐惜的癱瘓女
孩家、隨便罵人的老瘋子家、傳說是戰亡的人民軍骨頭大量
堆積的學校后山那些陰森森的洞窟。
其實，前邊和后邊的路都連接相通，對喜歡穿梭的孩子
來說，根本沒有不能去的道路，因此，我長大以后還可以像
畫畫一樣記得老家所有的道路和風景。
在我成長的那段時間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長大的
棄嬰打了養育他的父母、那個當年家中以駕馬為生的男同學
上初中時得了癌癥死去、盲人針灸師的女兒跟著美軍去了美
國、老瘋子家的破屋最終成為我們家等等。在貧困中，我度
過了幼年和青春期。離開那里的時候，我相信自己已成為大人，
并對那條膩煩的三岔路口毫無所戀。然而開始寫文章以后，
我經常發現我仍然在那里，并覺得驚慌。甚至，突然有股沖
動，總想有一天要回到那兒，仔細察看那些路和風景。但實
際上，我已無法實現那個沖動。因為那些路和風景已經不在了。
在我記憶中，僅留的那些道路都連接到我所寫的文章里，
甚至為我顯示出在老家沒有的新路。雖然離開了老家，但我
仍然在那里。我已經長大了，但我的文章卻都基于幼年的記
憶打量那些陌生的事情，也許我是個沒有長大也不想長大的
人。可能是這個原因，我選擇了童話。因此，對我來說，童
話是展現人生的一種方式，也是為了讓我和孩子一起成長，
不斷鼓勵自己的一種行為。
雜亂無章的自行車鋪仍然跌跌撞撞地站在三岔路口，它
讓我感到悲傷。那里是失去主人的地方，也是我爸爸緊摟著
貧困活下去的老地方。即使其他的一切都已改變，但自行車
鋪仍留在那里，也許，因為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去領會。
在爸爸身患癌癥的晚期，在守望他的痛苦中，我寫了這
篇文章，并因寫作而釋懷，感受到了無比的幸福。就在初稿
完成的同時，爸爸去世了，雖然我還沒長大，但我的成長突
然停止了。疲憊不堪的生活重擔壓到了我的肩上，我知道我
正站在分別指向大海和美軍部隊的岔路口或其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