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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夢狂詩曲(全二冊‧新版)(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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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夢狂詩曲(全二冊‧新版)(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59.8 元
定  價:NT$ 359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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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夏夢狂詩曲》是暢銷書作家天籟紙鳶更名君子以澤後最絢麗華彩的青春作品,
經過三年逐字創作編修,獻給你最恢弘完整的版本。
你永遠不知道,哪一次轉身是永別。

愛情就像一朵花,盛放時最美麗,凋零時最殘忍。
像是一切美夢都消失了,一切幻覺也都消失了。殘酷撕裂黑暗滋生而出的,是赤裸醜陋的真實。往事的記憶化作了黑夜,從高處虎視眈眈地擁抱著他。
在人生的協奏曲中,你是最刻骨銘心的華彩段。
曾幾何時,音樂是裴詩的生命,雖然一場意外令她廢了左手,再也拉不了小提琴,她卻以全新的身份回到曾經居住的城市,推出她栽培多年的小提琴手,又一次踏入了這與自己絕緣的典雅世界。終於,她開始一步一步接近計畫中的目標:曾經最喜歡的哥哥,冷漠的盛夏集團二公子,還有出現在舊照片上的模糊人影……
因為聽了父親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對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著說不出的情愫;因為看見那一攤血,她從那以後只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紅色是濃烈的色彩,只有黑夜才能將它淹沒。
我不需要別人的拯救。
因為,之所以變成天使,是因為我沒有能力變回惡魔。

作者簡介

君子以澤
浪漫幻想小說作家,其文風優雅精緻,有多部膾炙人口的現代及架空題材作品,大多涉及人文、哲學、西方元素以及現代女性獨立思想。多次登陸全國新華書店開卷排行榜及港澳臺地區圖書暢銷排行榜。其文風華麗大氣,情節跌宕起伏、催人淚下(2013年被網路讀者投票評為“最虐讀者的後媽”第一名),自2006年起,出版作品有《夏夢狂詩曲》《思念成城》《奈何》《奧汀的祝福》《最後的女神》《月上重火》《貴族》等。《新蕾》《女朋友》《魔幻志》《第七感》《獅之國》等雜誌均重點刊登過其長篇小說。2014年起,其作品陸續被影視公司簽約,改編為電影。《說文》中說:“澤,光潤也。”澤也指水深的湖澤,涵蓋光潤、包容與恩惠的意思。君子以澤,意為君子之間應當相濡以沫。

名人/編輯推薦

• 最痛徹心扉的愛情,最具文藝氣息的作品
• 三年創作+虐心愛情小說+古典藝術百科全書,你書架上絕不可缺少的浪漫藝術收藏
• 《上海青年報》評選為“2014最受矚目的十大青春文學小說”之一
• 英國倫敦政務議事廳議員凱文•埃弗雷特先生作序
• 英國華夏文化協會推薦
• 《電影》雜誌主編趙娟、總監製余治林導演鼎力推薦

這是一部你看了一定會流淚的愛情小說。
這是一部喚醒你內心堅持與夢想的勵志文錄。
這是一冊收藏了經典藝術刻畫的百科全書。
這是一場即便用眼去“讀”,也能“聽”見千百年前巴羅克古典音樂的唯美饗宴。
這是一本與作者一同走遍世界各地,將你帶入全新世界的導航地圖。

倫敦的六年,創作的三年。每一個字,都經過反復編修,獻給你們最恢弘完整的版本。

目次

上冊

自序

楔子 神秘舊照

第一樂章 回歸之詩
有的時候,
當一個人消失,
整個世界的人也跟著變少了。

第二樂章 盛夏交鋒
“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
仍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

第三樂章 准未婚妻
既然我決定要自由自在地飛,
就早已做好被時間洪流吞沒,且灰飛煙滅的準備。

第四樂章 魔鬼悲泣
古話說得好,破鏡重圓。
事實上,與其為修復缺憾的鏡子而再次刺傷自己,
不如就這樣讓它碎了。

第五樂章 邂逅回憶
愛因斯坦其實也拉了一輩子小提琴,但知道的人卻沒幾個。
並不是因為他寫出了能量—品質方程公式,
導致了氫彈和核彈的研發,而是因為,他並沒能超過帕格尼尼。

第六樂章 和式公子
生活很多時候比小說還崎嶇波折。
只不過與小說不同的是,那個你認為是男主角的人,
未必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

第七樂章 冰的兩面
對一個戴了面具的人,就算有一天他被你殺死了,
你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傷害過他。

第八樂章 黑暗光明
不要害怕從黑暗中走過,因為黑暗的盡頭永遠是光明。
第九樂章 嫉妒之吻
對你說“你好”只需要一秒,說“再見”卻需要一生。

第十樂章 緋色流言
長得帥的男人往往不擅長調情,
長得漂亮的女人往往不擅長家務,因為他們從來都不需要。

第十一樂章 棋逢對手
每個生命都是一朵獨特的花,
它只盛開一次,
不可複製,不會再有。

第十二樂章 不速之客
如此在意別人的言論,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需要他人的評價來組成對自己的認知。
第十三樂章 荒原翅膀
終於有一天美夢成真了,它向我張開了墨丘利的白色翅膀,
帶著我,飛離了這片無窮無盡的荒涼。

第十四樂章 森川家事
年紀越大,就越害怕別人瞭解自己。
不是因為變堅強了,而是因為人生的包袱越來越沉重,
任何打擊都可以將包袱下小如螻蟻的自己挫骨揚灰。

第十五樂章 天才複出
音樂和衣服一樣,作品花樣越來越多,卻長得越來越像。

第十六樂章 黑夜探戈
之所以變成天使,是因為我沒有能力變回魔鬼。

第十七樂章 夏氏少董
命運這種東西並不準確,使它變得準確的,
是你的信任,以及令你變成它所描述模樣的自我暗示。

第十八樂章 藝術倫敦
懂女人的男人,高情商的女人,是戀愛中最難對付的人。

第十九樂章 英國北行
真正的藝術不是理性的。

第二十樂章 欲蓋彌彰
每一筆巨額財富的背後都有深重的罪惡。
——巴爾扎克

第二十一樂章 狂想夜神
如何看待這個世界,會影響你的人生。

第二十二樂章 心理試探
一個人越是過分強調自己的背景,其實對本身就越不自信。

第二十三樂章 以柔克剛
如果一個女人覺得自己重視事業,是因為沒有嫁對人,
其實就等同於放棄了受到尊重的權利。

第二十四樂章 複明之夜
成功的女人沒有愛情。

下冊

第一樂章 離別冬季
音樂家的靈魂,早已成為了藝術的燃料。

第二樂章 輝煌演奏
每一個星點都像是一個著名的音樂家。
他們的一生是如此短暫,作品卻照亮了藝術永恆的星空。

第三樂章 情迷醉夜
真正的強者,從不屑於批評比自己弱的人。

第四樂章 海鷗天堂
我們在一生中,花了太多的時間去追尋生命的意義。

第五樂章 泰國海島
一切新奇的事物只是忘卻。
——所羅門

第六樂章 光陰重影
信任是一面圓鏡,完好時它總是倒映出最美的事物,
一旦開始有裂縫,就會變得尖銳而傷人。

第七樂章 雨夜真相
國際象棋中決定生死的子是國王,
但最強的子是縱橫黑白棋盤的王后。

第八樂章 夏夢之詩
擁有再多物質財富的男人,也比不過一個相信童話的男孩。

第九樂章 爭權奪利
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只願意與之同甘,卻不願意與之共苦。

第十樂章 訣別夜晚
要真正瞭解一個人,
一定要經歷相識、相戀、相處、相厭、相離這個完整的過程。

第十一樂章 不期反擊
愛是一種很委屈的感情。
一旦有了這種感情,你會變得不再愛自己。

第十二樂章 幸福開端
英雄的心,儘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
我們的意志堅強如故,堅持著奮鬥、探索、尋求,而不屈服。
——丁尼生

第十三樂章 婚禮驚變
勉強逼問只會得到謊言。

第十四樂章 禁忌戀愛
兩個驕傲的人會互相欣賞,卻沒辦法長久在一起。

第十五樂章 皇家古典
一個人的皮膚緊繃程度,往往與其莽撞程度成正比。

第十六樂章 輝煌樂章
那麼多名人的孩子無法超過父母,
是因為他們沒有勇氣離開父母的光環。

第十七樂章 突如其來
人心往往並不像我們想像得那樣堅強。

第十八樂章 雪白墓園
沒有什麼痛苦能與親人逝去之痛相比。

第十九樂章 堅持信念
唯一不會讓任何人感到後悔的事,就是活下來。

第二十樂章 金色華彩
在人生的協奏曲中,你是最為刻骨銘心的華彩段。

最終樂章 永生之夢
在我們永垂不朽的一生。

書摘/試閱

楔子 神秘舊照

“既然我們已經快要訂婚了,這女人的照片可以刪除了吧。”
酒宴開始之前,夏娜把手機還給柯澤,面無表情地點了點裡面的一張照片。剛才,她借柯澤的手機打電話,順帶偷偷把他的短信、通話記錄、微信、相冊統統翻了一遍。最終,她在相冊裡發現了最不想看見的東西。他們在一起已有八年,她非常瞭解他的性格。如果要他聽自己的話,對他大吼大叫是沒有用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告訴他她想要的結果。
柯澤接過手機,毫不意外地看著那張黑衣女子的照片:她臉型與肩胛清瘦,嘴唇如火,嘴角揚起,似笑非笑,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是被雪地貪婪吸收的鮮血。她將短髮別到耳後,眼睛如同深坑的鐵礦般閃著漆黑的冷光。這是對著洗印相片拍的照片,圖元並不高,但女子的眼睛依然有著鹿的美麗和狼的冷漠。誰都不會想到,拍照時她還只是個大孩子。
“哦。”柯澤把照片發送到郵箱裡做好備份,然後故意把手機亮在夏娜面前,刪掉了那張照片。
那個人還在的時候,他一直討厭她十來歲就總穿黑衣,討厭她除了音樂目空一切的孤僻性格。每次看見她對任何事都無所謂聳肩的樣子,抑或是在所有聚會上不告而別的背影,他總是想要狠狠教訓她一頓,想要改變她,讓她留長髮、穿明豔的裙子、說話得體溫柔、小鳥依人般對自己撒嬌、遠離那把獨佔她所有熱情的小提琴……然而,她失蹤後,他卻一直病態地在所有女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
夏娜換好直接從T台秀上拿下來的黑色皇家晚禮裙,將及腰的長髮從衣領裡撩出來,巧克力色的卷髮有彈性地抖動著。她把一邊的頭髮撥在耳後,露出頸項豆腐般白嫩的肌膚。她對自己的頭髮和皮膚素來都很滿意。從鏡子裡看見柯澤投來的目光,她自信地一笑,對著鏡子塗抹當季流行的橘紅色口紅,享受著男友的注視。
柯澤嘴角帶著輕蔑的笑,卻像是在嘲笑自己。
轉眼間,又是一年。這樣算下來,她已消失了五年。就算是報復,這麼久的時間也該足夠了。他會向她證明,她徹底錯了。從今天開始,他的生活還要繼續,不會繼續陷在她的泥潭中無法自拔。他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
盛夏濃黑的夜晚裡,綠藤爬滿了窗前的盆景,花瓣在迷霧中合攏。黑暗在高曠的森林上空沉睡,鬥大的星河流出的沉寂,將夏氏最高的樓盤、縱橫交錯的街道,籠罩在夜的銀色婚紗中。回憶像一隻偌大的黑色死鳥,你看不見它,可它時刻懸掛在城市的脖子上。柯澤望向窗外被夏娜兄長掌控的樓盤帝國,“啪”的一聲按下了手機的鎖定鍵,螢幕上瞬間一片漆黑。
就這樣。
他死心了。
如果愛情是一場生命,那麼我便生在與你相識的那一天,活在與你相愛的歲月,死在和你分手的那一刻。
柯詩,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嗎?
到最後,你連讓我活一次的機會都不曾給過。

第一樂章 回歸之詩

有的時候,
當一個人消失,
整個世界的人也跟著變少了。

就好像是工業革命時期的倫敦,南北戰爭後的紐約,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東京,這座城市正在經歷著每一個大都市都必經的經濟爆炸時期。
四年前的金融危機後,數十個與基金、銀行和地產關聯的家喻戶曉的名字,忽然從媒體中消失了。金融巨頭們把自己關在籠子裡圍追堵截,做困獸之鬥,最終笑容血腥的贏家,現在已佔據了媒體的每一個角落:打開報紙,金融版的頭條赫然寫著“強強聯合誰與爭鋒?夏柯合資大型音樂廳落成”;娛樂八卦版頭條寫著“夏明誠最新情婦曝光,二十一歲名模Keira聲稱要嫁入豪門”;隨便掃一眼報刊亭,漫畫區有夏承逸重印了五十多次的漫畫《星之船》,雜誌區有他二哥夏承司作為封面人物的財經雜誌,上面寫著亮眼的頭銜“財富新貴”。
這就是當代最為春風得意的家族,一個由一名花花公子建立起來的金錢帝國盛夏集團。
這個花花公子的名字是夏明誠。二十多年來,他一直緋聞不斷,從亞洲到歐洲,從娛樂圈到時尚圈,從模特明星到豪門名媛……任何領域的美女他都有涉獵。就連他的私人助理,都是身高一米八、穿著白色皮草緊身短背心的混血女性。不論他走到哪裡,總有記者對他的不忠進行尖銳提問,他也總是指天誓日地說摯愛是自己的太太。回答這些問題時,他眼神中既有包含笑意的孩子氣,又有五十歲男人的深邃。頭髮半白的英俊男人擁有這樣的眼神,哪怕是最刻薄的女記者,也很難再與他針鋒相對。
夏明誠的一生有三個爆點:一是他白手起家成就了盛夏集團,二是他接連不斷的桃色新聞,三是他的二兒子夏承司重振盛夏產業。
如果說夏明誠是手握大權的國王,那麼夏承司就是諸多王子裡最冷酷的殺手。金融風暴席捲全球後,商場黑暗,橫屍遍野,夏承司像是一頭雄獅,烈火般燒紅了這黑色的莽叢。短短五年內,他不僅讓盛夏集團東山再起,而且把盛夏樓盤的商標蓋在了英國,甚至還把倫敦市中心soho旁的藍色玻璃五星級大酒店直接買了下來送給母親,讓一群西裝革履的黑人保鏢看守,以便她去歐洲旅遊有個歇腳之處。
毋庸置疑,夏承司是個孝子,但不代表他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見過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張猶如混血兒的完美比例的臉,同時也有一顆堪比蘋果電腦的商務腦袋精准且缺乏感性細胞。任何事情在他看來都像股市中跳動的數位,都可以通過操盤學有計謀地做出技術性買賣。
這樣傳奇的一家人,儘管曝光率高得驚人,但絲毫不影響報刊的銷量。只要是帶有“夏”字的紙張都會被一搶而空,書店報刊亭老闆也會把和他們有關的讀物擺在最外面。像現在印有“財富新貴”的雜誌封面上,夏承司坐在雍容華貴的斑馬紋沙發上,身體略微前傾,十指交握放在下巴前,深邃的瞳仁泛著暗琥珀色的光芒,有著洞察一切的沉穩與冷漠。他的左耳垂上戴著一顆黃水晶耳釘,十分醒目。不過,他不是他年輕花哨的漫畫家弟弟,戴耳釘自然也不是為了新潮好看。黃水晶招財,左進右出。他和他父母都很信這個。只是,這一顆耳釘一旦配上奢侈品代言男模般的臉孔,外加雜誌下方頗具噱頭又如實描述的標題,他招來的就不單是財了,還有一堆沖著“當代花澤類”名號前赴後繼的女粉絲。
這麼多財經報紙,沒有一張不是在討論盛夏集團和柯氏音樂的合作。不過是兩個家族一起蓋了個大型音樂廳,居然壟斷了整個夏季的商業資訊領域。然而,當這麼多人買報刊關注新聞並議論紛紛的時候,一隻纖長的手卻將一堆報紙雜誌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十五分鐘後,玻璃寫字樓六十三層,盛夏集團執行董事夏承司的辦公室中,特助彥玲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女子:她臉上的妝很淡,嘴唇微白,長髮如厚厚的潑墨毯一樣披在背上。她穿著質地極佳的黑色套裝,保守且穩重,但並沒能遮掩住清瘦姣好的身材。此時,她正不卑不亢地回望著自己。
來盛夏集團之前,彥玲曾當過平面模特,對女人的打扮妝容往往一眼便能看破。很顯然,這個女子跟那些恨不得把胸前的V領開到腹部、貼著兩三層假睫毛、專心致志想要與夏承司來一段辦公室戀情的應聘者不一樣。她對自己的美貌保留了不止三四分,似乎是真心想要這一份工作。據說她最後一門考試還一對十九,以優秀的團隊統率能力秒殺群雄。年紀輕輕就如此懂得拿捏分寸實屬不易。如果boss不是夏承司,彥玲會覺得讓她當私人秘書略顯浪費。
只是,她並不是很喜歡這女子的眼神。那雙眼睛漆黑明亮,就好像凜冬冰層下深不見底的湖水,美麗卻又有著冷冷的疏離感。看人的時候也是毫不避諱,漠然銳利得像把冰刀。儘管夏承司喜歡用這樣的人,彥玲卻私心地認為,她如果能再柔和一些就好了。彥玲看了看手中的資料:“你好,裴詩,你大學畢業才一年,履歷表上卻寫著已婚,是最近才結婚的嗎?”
“是的,就在去年。”
開口說話的裴詩,瞬間與剛才不一樣了。她把聲音壓得微低,音色很動聽,就好像每一個字的發音都被樂器調音器撥弄到最佳狀態一樣。彥玲發現,她雖然冷漠,卻和“幹練”“物質”“精英”扯不上關係。相反,她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氣質,很像那種小夥伴兒們還在玩彈弓皮筋時,會一個人穿長裙騎自行車上鋼琴課的女生。想到這裡,彥玲忽然覺得這樣比喻一個職場女性不大合適,便繼續問道:“丈夫是做什麼的?”
“在柯氏音樂第二中心市場部工作,負責推銷和聯絡客戶。”
“為什麼想要得到這份工作?即便夏柯部分企業即將合併,這份工作也會佔據你大量的私人時間,你與丈夫相處的時間並不會因此增加。”
“盛夏集團一直都是我的奮鬥目標,在這裡工作會讓我有榮譽感,並不會成為負擔。”
“那你覺得自己有什麼優勢?”
“分析力強,觀察力敏銳。擅長時間管理,做事認真負責。來面試之前,我已經將貴公司的情況瞭解過,最感興趣的是夏承司先生近期準備投資的柯娜古典音樂廳。他的初步規劃相當完善,也很好地結合了柯氏音樂的風格。我希望自己能幫助他。”她說話時語速很慢,吐字清晰,眼神堅定,有一種讓人無法打斷的魄力。
彥玲沉默著聽她說完,發現自己愣怔了有一會兒,於是回頭喚了一聲坐在辦公桌前的少董。夏承司這才把視線從電腦上轉移到裴詩身上,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她。這不是裴詩第一次見他,卻是第一次看見他坐在這個位置上。他真人比雜誌硬照看上去更加年輕、白皙,鼻樑就像冰冷的雪山,點綴著這張極度不真實的美麗容顏。
“裴小姐,我有一個問題。”夏承司看了一會兒裴詩的履歷表,中間的停頓很短暫,卻給人以無形的壓迫感,“你在美國芝加哥大學讀了一年預科,四年本科,主修經濟,是嗎?”
“是的。我的大學畢業證、護照簽證影本都在提交的文檔中,夏先生可以隨時查閱。”
“你的檔案我都看了。你的大四成績單裡還有一門選修科目是畢業求職學習。”
“是的。”
“但是你提交給我的履歷表上,卻沒有附帶自己的照片。”
裴詩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對方話中的意思。而夏承司用一種不冷不熱讓人看不透的眼神一直盯著她,這讓她不由自主地在底下將手輕輕握成拳難道他看出了什麼?不,夏承司對她的瞭解不會這麼多。她已經殺出重圍走到了這裡,寧可冒險也不可以放棄。她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既然要成為夏先生您的秘書,那對您的經歷和習慣就應該有所瞭解。您曾經在英國居住多年,也只有在英國時為別的公司工作過。英國與別的國家不同,履歷表都是不貼照片的,我想您看到了相同格式的履歷表,會覺得更加親切。”
接下來,室內有數秒的靜默,卻像是永遠那樣漫長。牆角處的咖啡煮熟了,“咕嚕嚕”地響了起來。修長美麗的彥玲站在旁邊,一時間不知是該看咖啡杯,裴詩,還是自己的老闆。
終於,夏承司把手中的資料夾丟在桌子上:“明天來上班。”
接下這份萬人搶破頭的工作,裴詩已準備好第二天開始為夏承司上刀山下火海殺遍商場闖進聯合國總部,但實際真正從彥玲那裡接到簡簡單單的工作清單時,她還是一下子傻眼了:“彥姐,這就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你是秘書,還想做什麼?”彥玲把清單推給她,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那是一張長長的購物清單,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法文、義大利文女裝品牌和該品牌夏末初秋主打的各種衣裙鞋包。裴詩皺了皺眉,發現自己竟不認得幾個牌子,不由得皺了皺眉。不過看了看購買地點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她就知道,如果真照著清單買下來,估計花出去的錢夠買一套海景小洋房。這不是一份很重要的任務,卻是一份很貴重的任務。因此,為了防止發生意外,她決定把韓悅悅叫上。
下午兩點,盛夏集團外,裴詩站在大老遠的地方,就看見了一襲紅裙、身材火爆的韓悅悅。對方昂頭挺胸地向她走來,一路上的男人都像見了花兒的蜜蜂一樣,不斷對她行注目禮吹口哨。一身職業套裝的裴詩和她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護送明星參加宴會的經紀人。只是一打了車,明星還要給經紀人開門的動作就有些不協調了。從她們在計程車裡坐下,韓悅悅的嘴就一直沒有閑著:“詩詩,你看到最新的娛樂八卦了嗎?柯澤和夏娜昨天宣佈訂婚消息了,過兩天電視臺有對他們的採訪,我們一定要回去看看啊。我一直覺得他們特別般配,一個是音樂娛樂集團的大少爺,一個是新銳美女音樂家,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明星八卦有看頭多了……”
裴詩看著車窗外移動的樓房和行人,漫不經心地點頭。她現在認真思考的問題,和韓悅悅似乎不在一個次元。因為,夏承司並沒有給她錢。這只說明了一件事: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的東西,是可以免費簽單的。如果她沒記錯,這個商場是夏明誠的產業,夏承司並沒有插手。它幾時轉到了夏承司的手上,外面竟沒有任何新聞報導。看來,她不夠瞭解的事情還有很多,需要小心的細節也有很多。
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是一座都鐸式建築,外觀典雅貴氣,傳聞是十八年前,夏明誠為一位英國美人修建的“城堡”。 進入店內,西裝革履的保安神經兮兮得仿佛CIA特工一般。淡金色的燈光打在一間間櫥窗裡,那麼大的空間,只放著寥寥幾件手袋、衣裳和珠寶。韓悅悅拿著裴詩的清單上前去問貨,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地撫摸著一個皮包說:“這就是皮革的味道。”
每次看見她對著鱷魚、蟒蛇、山羊、狐狸的毛皮制的東西露出這種表情,裴詩就總是會聯想到西方恐怖故事裡專吃生肉的女巫婆。裴詩理解韓悅悅對時尚的毒癮,所以看著表打算讓她多做十分鐘的花癡。但沒過一會兒,所有傲慢得仿佛公主一般的店員都倒吸一口氣,朝著商店某一個方向趕集似的跑去。然後,他們眾星捧月般護送來了一個女子。
韓悅悅早練就了一雙掃描器般的火眼金睛,她只需要輕輕一瞄,大方面能看出對方的全身裝備出自哪個國家哪個牌子哪一年哪一季主打,小方面可以看出對方內眼角是哪一年開的。但是,那女子拎著和她口紅相配的橘黃單一色鉑金手袋、一襲歐美復古風連衣長裙,像維納斯女神一樣站在保鏢店員中間,韓悅悅連點評的力氣都提不上來,直接傻了眼掉了下巴那是夏娜,才華橫溢的小提琴家,豪門名媛,時尚雜誌的寵兒,音樂世家貴公子柯澤的未婚妻,夏承司的親妹妹。
每個小蘿莉的眼中,都有一個完美的偶像女神。
夏娜就是韓悅悅心中的那個女神。
人們說話的音量堪比呼吸聲,唯一的動靜便是夏娜高跟鞋回蕩的聲音。她沒有感到絲毫不適,只是懶洋洋地進入裴詩和韓悅悅停留的專賣店,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從她們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指著衣架上的衣服說:“這件,這件,還有這件,不要。”然後,她揮揮手,保鏢們瞬間變成了土匪,沖過去動作迅速地洗劫了她沒點到的衣服,以光速將它們打包。
見韓悅悅一直處於癡呆狀,裴詩淡漠地檢查著手中的購物名目,並沒有說話。她知道,韓悅悅並不瞭解自己,更不瞭解夏娜。韓悅悅不會知道,這樣一個優雅的美人曾經有多失態,失態到大半夜淋著雨沖到自己面前,不顧滿臉被雨水沖花的黑色眼妝,失心瘋一樣搖晃著自己的肩:“還給我,把我的一切都還給我!柯澤!音樂會演出!小提琴冠軍!電影的編曲!這些原本都是我的,你有什麼資格搶走它們!你憑什麼搶走它們!”
之後,那一記耳光真是響徹天際。到現在想起來,裴詩都覺得臉上有些發痛。
“啪!”
此時,一個保鏢橫衝直撞地擦過裴詩的肩,把她撞倒在了地上!裴詩原本拿在手裡的購物袋散落一地,七零八碎地在大理石地面上滑了很遠。她膝蓋和右手肘磕在地上,左手胳膊卻使不上力,一時半會兒沒能站起來。韓悅悅這才回過神來,蹲下來扶她,對這保鏢頤指氣使的行為也看不過去:“你這是怎麼回事啊,撞倒人不知道道歉?”
裴詩擺擺手,聲音壓得很低:“悅悅,幫我撿一下東西。”
“可是他們這也太……”
“沒事,是我自己沒站好。先撿東西。”
到這時夏娜才稍微留意了一下這個角落。原本,她只是隨意地看了一眼裴詩,眼睛卻驀然睜大,挎著手袋的手腕也顯得有些僵硬。裴詩撿起東西沒有花太長時間,但是夏娜的動作像是定格一樣,直到對方快要站起來,她才往前走了一步。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從手袋裡翻出手機,有些慌亂地接了起來:“喂。澤,怎麼了?我還在買東西,你可以先到外面……”她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專賣店。保鏢們也跟著她一起出去。
韓悅悅走向櫃檯前的裴詩:“詩詩,今天你是怎麼回事?那個保鏢這麼過分,你居然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裴詩拿起櫃檯前的一張專賣店名片,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盛夏集團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她微微笑了一下,張開淡且素雅的嘴唇說:“夏娜是這裡的大小姐,不得罪她會比較好吧。”
韓悅悅不得不服氣,卻還是有些不悅:“可是,她本人竟然是這樣的,連句對不起都沒說,真是令人失望。”
裴詩沒接話,只是把蓋了章的清單遞給店員:“我是少董的秘書,他讓我來拿這些東西。”
不滿沒能得到發洩,韓悅悅的小嘴一直翹得可以掛油瓶。裴詩用自己的錢背地裡給韓悅悅買了一個手袋,從購物中心出來後交給她:“這是我在清單裡偷偷加的,給你了。”
“剛才你不說話原來是因為這個?詩詩你太好了!”韓悅悅眨眨眼,撲過去抱住她,但很快便嚴肅地說道,“你也太大膽了, 第一天工作就渾水摸魚!”
看著韓悅悅笑得那麼開心,那雙捧著手袋的手也相當修長,裴詩不由得暗想她真是個美人,不僅天生麗質,還很愛惜自己:她會第一時間買下最適合自己的裙子,清晨起來為自己化上完美的妝容,這已經變成了和洗漱一樣重要的事。
裴詩一直認為,這樣漂亮的人,一定配得上漂亮的夢想。
完成任務後,她為韓悅悅打了一輛計程車後,便扛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跑到馬路對面,對著又一輛空車招了招手。就在這時,一輛灰色的豪華跑車正巧從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裡駛出來。開車的男人衣冠楚楚,戴著巨大的蛤蟆鏡。前方的交通堵塞令他心煩,他叼著煙,剛掏出打火機,卻因看見街旁迅速鑽入計程車的側影,迅速將墨鏡摘了下來。
隔著玻璃窗,他看見了裴詩。她正把長長的黑髮別到耳後,嘴唇是淡粉花瓣色,就好像是雪地中生長出的一抹明豔。她的眼角仿佛有從天而落的飛星,閃爍著濃密睫毛也無法覆蓋的清冷。
是她?他的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在計程車開動的瞬間,那個秀麗的側影也隨著緩緩移動。持續多年的空落鈍感排山倒海而來,此刻的他早已完全忘記準備忘記一切的誓言,腦中一片空白,把打火機和墨鏡都扔在副駕上,跳下車,狂奔向她搭乘的計程車。但他沒看見,一輛兇悍的摩托車加到最大油門飛馳而來……
烈日透過玻璃窗照進計程車,司機搖下窗子,跟著所有堵車的司機一起看向後方。裴詩也跟著轉過頭去:“怎麼了?”
“好像那邊出車禍了。”司機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堵成這樣都能出事,也不知道這些人眼睛長在了哪裡。還好我們先出來了,不然不知道要堵多久。”
裴詩看看表,倚在座椅靠背上閉目養神。她並不很關心身後發生的事,只是忽然覺得很累。因為,剛才夏娜在商店裡接到了電話,叫的是那個人的名字。

第二樂章 盛夏交鋒

“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
仍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

正式到夏承司身邊工作前,裴詩不是沒有聽過他的管理作風。他有著敏銳的市場目光、快速準確的判斷力和強勢的策劃能力,但同時也有一個在裴詩看來是致命缺陷的特點男權主義。在她聽過的所有首席執行官裡,夏承司絕對是最為崇尚男性力量的一位。自從他就任盛夏執行董事以來,公司職員在兩年內大換血,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到現在男人比例居然占了整個企業的百分之八十七。
在集團強大的工作壓力下,別說女人,有時男人都會因為精神承受能力有限,在公司痛哭。而比起工作壓力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這些人立刻就被炒掉了。夏承司仿佛永遠不能理解那種以溫暖、感性與平等為主題的女性企業的運營模式是什麼,他理性、支配、獨斷、主動、野心勃勃,要的是那種絕對強勢森嚴的帝國式等級制度。在別的現代化大型企業裡,大廳中時常會有踩著高跟鞋噔噔噔來回走的女人。但在夏承司管轄的範圍內,放眼望去幾乎只有男人。偶爾冒出一個女人,也一定是理性到性別模糊。
尤其是公司高層,唯一的女性便是彥玲,那還是因為她是夏明誠親自安排給夏承司的,從夏承司出國留學起一直跟隨到現在,從管家到秘書到特助,幾乎有著陳保之勞。夏承司對她持有感恩之情,待她有所不同,但除此之外,他就任執行董事後從來沒有用過任何貼身女性員工。
裴詩是第一個。因此,她才第一次正式到他那裡報到,他就先來了個下馬威:“上班之前,我必須跟你交代清楚三件事:第一,在我眼裡,職員沒有男女之分,只有精英和垃圾。第二,我不喜歡因感情耽誤公事的人。第三,我不喜歡體質虛弱的人。”
第三條裴詩無法理解,於是去問了彥玲。彥玲冷冰冰地說:“少董不喜歡女職員因例假、懷孕或者任何女性病痛耽擱工作。進了盛夏集團你就要忘記自己的性別,遲到了以‘家裡衛生巾用完了’‘例假肚痛’這種理由當藉口,或者因為化妝和衣服搭配而耽誤工作,那麼第二天就不用來了。”這話說得仿佛她自己就不是女人一樣。
裴詩看了看坐在辦公室裡的夏承司,低聲向彥玲問道:“如果真的懷孕怎麼辦?”
彥玲連頭也沒抬:“那就說被車撞了在醫院搶救,你不會因此丟掉工作的。”
夏承司是個對生活和事業都很有規劃也很敢冒險的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金融風暴席捲全球後他的作為:無數地段房產抵押政府,多家公司宣佈破產,盛夏集團也有多處房產被查封。夏明誠把夏承司從英國招了回來,讓他擔任臨時執行副董輔佐作為執行董事的大哥。夏明誠偏心老大是眾所周知的,大家都以為夏承司會努力從細節方面奮鬥向父親邀功,然而他回來以後卻只是天天悠閒地跟弟弟妹妹聽音樂看報紙,讓夏明誠無比失望。來年全球經濟慢慢復蘇,但地產還是屬於重災行業,抵押的房產如果冒險收回可能會迎來更大的虧損,可拖得越久,資金就越是像無底洞一樣被薪水和貸款消耗。大哥無能為力,只能痛心地準備第三次裁員,可沒想到被夏承司阻止。這個階段,所有巨頭都坐立不安,伺機不動,他卻一口氣把所有查封的房產全部收回。
雖然那時經濟最蕭條的地區是歐洲,但經濟復蘇初期就這樣重新運作的地產公司,盛夏是第一個。這無異於把公司推向了一個又一個深淵。在董事會緊急會議上,夏明誠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夏承司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氣得差點兒犯心臟病進醫院。員工們當著夏承司的面不敢多話,底下都在偷偷議論,說他的一時衝動會讓大家都丟了飯碗。
可是,僅過了幾個月,所有的責備聲全都消失了。迄今為止,不少人都忘不了當年盛夏股市紅字亂蹦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在最為得意的時候,夏承司也保持著異樣的冷靜,不動聲色地集資、融資,吞併、擴張勢力版圖。他的決策不僅獲得了業內人士的讚譽,還令他代替大哥接下盛夏集團執行董事一職。某些媒體報刊甚至誇張地描述夏承司為“在危機時刻漫不經心,卻會在最關鍵的刹那捕殺獵物的狼王”夏明誠年輕時縱然有再多的雄心壯志,也只敢把這種冒險精神用在女人身上。
事實上,人無完人。一個人在事業上的成功,往往會換來讓人不敢恭維的私下性格。例如,他有很多輛好車,但都是黑色寬版,導致裴詩只能靠車牌號區分它們。這些車時常因公事被調動得來無影去無蹤,為他安排行程時,她下了不少苦功。另外,對於雙排轎車的坐法,企業家都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前排左邊坐司機,右邊坐保鏢,後排左邊坐秘書,右邊坐boss。夏承司的家人都是這麼坐的,可他卻喜歡坐在保鏢的位置上,讓裴詩坐在boss的位置上,然後把座位調到最大空間好放腿。於是,坐在後排的裴詩被擠到縮成一小團,只能對著靠背上的顯示器發呆。每天被夏承司擠來擠去,她經常覺得還不如坐地鐵好,最起碼在地鐵裡被人擠,還可以不爽地歎口氣。
有一次,夏承司坐了自己最喜歡的車,舒舒服服地靠在靠背上,側過頭用那外國雜誌封面模特般的側臉對著裴詩,聲音慵懶得仿佛在為男性古龍香水打廣告:“這車底盤穩,比昨天那輛舒服,對嗎?”
裴詩在狹小的空間裡閉眼用力地去感受,只能說:“是很穩。”
不僅如此,他對賓館和飛機的挑剔程度絕不亞於車輛。只要訂的飛機不是他喜歡的型號,住的五星級酒店不是他心中的五星級
“那麼,你可以直接去臥軌。”彥玲一臉虛假地微笑著,頓了頓,還補充一句,“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樣。”
聽完這句話,裴詩有點震驚。不是因為她驚悚的威脅,而是因為夏承司身邊的人居然知道誰是安娜•卡列尼娜。
只是,像夏承司這樣看上去和陽光、感性、真善美完全絕緣的男人,居然也會對音樂廳這種充滿了歐洲藝術氣息的東西感興趣,而且還將它蓋在盛夏旗下最貴的樓盤裡。夏承司搞藝術,這種違和的感覺如何形容,就像是把紐約帝國大廈遷移到法國拉圖葡萄莊園。好在他還有個藝術家妹妹。天才小提琴家和音樂世家公子的結合,竟讓這一明顯有著利益關係的聯姻變得浪漫起來。夏娜和柯澤的訂婚雖然屬於雙方的自願行為,但實際上最大的獲利者是夏承司。近些年地產市場漸漸趨於飽和,集團收益雖然還是穩步上升,但目光長遠的夏承司已經猜到不久後這一行即將萎靡,開始考慮開拓新行業。他最先相中的領域,是能夠滿足現代年輕人追求高品質生活的古典商業音樂。
被夏承司當驢一樣使喚了一個星期之後,裴詩終於在他那冷硬的黑色大理石辦公桌旁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夏承司和他的電腦。那是他聘請的音樂廳建設顧問。早上,她悄聲推開門,踩著灰色的地毯,走到他們身邊送上冰水、果汁和咖啡。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顧問明明說到嘴唇乾裂了,卻依然謹慎又神經質地擺擺手。
“休息一下吧。”夏承司翻了翻桌面上的資料夾。
顧問這才放心地接過果汁。裴詩不知道夏承司對他做了什麼,顧問顫顫巍巍地接過果汁後,杯子裡的果汁竟差點濺出來。夏承司看了幾頁紙,頭也沒抬:“裴秘書,你去音樂廳總監那裡幫我拿一下昨天的圖紙。”
她來去動作很快,回來時顧問把整杯果汁都喝完了,但還是夾緊屁股坐在原處,簡直跟上了絞架的死囚似的。夏承司冷不丁地說道:“裴秘書,你過來第一天不是說對我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嗎?怎麼,一點建設性的意見都沒有給?”
裴詩不卑不亢地說:“我喜歡在老闆沒有要求的時候保持沉默。”
“我允許你說。現在顧問的意思是在音樂廳開業第一天請著名音樂家來演奏。我想請安德列•裡歐[ 安德列•裡歐(Andre Rieu,1949— ),荷蘭小提琴家、指揮家,編制了約翰斯特勞斯管弦樂團,被媒體稱為“新生代歐洲圓舞曲之王”。
]來演奏,你覺得如何?”
“安德列•裡歐在歐洲確實很紅,一張音樂會前排的票提前一年都能炒到成千上萬元,他擅長的圓舞曲也很符合柯娜音樂廳的歐洲風格……”裴詩停了停,“但是,在亞洲知道他的人有幾個呢?”
“你繼續。”
“據我所知,夏先生您建設這個音樂廳的目的是商業盈利,而不是拓展客戶對音樂領域的認知。小資們喜歡的是音樂給他們帶來的文藝氣質,並不是音樂本身。所以,在亞洲有品牌效應的音樂家會比安德列•裡歐好很多。”
夏承司點了點頭,眼角有一絲嘲意:“你很瞧不起這些客戶。”
“品牌效應不一定代表爛俗。久石讓、陳美,都是很優秀的音樂家。”
“久石讓的風格不適合柯娜音樂廳。”
“那就請陳美,她的爆發力很強,演奏風格激烈,和夏小姐的成名作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她們的母校都是倫敦皇家音樂學院,如果她們能在開業第一天同台演奏,這對音樂廳對夏小姐都有很大好處。”
“嗯。”夏承司沉默了一會兒,“還有嗎?”
“夏小姐和柯先生的訂婚典禮也可以在那一天進行。”
夏承司抬頭看向她,左耳上小而精緻的黃色寶石微亮,眼中只有濃重的調侃之意:“不,在那結婚最好。讓夏娜穿上白色的婚紗,在音樂會現場舉行婚禮,再讓新娘把花束夾著彩虹糖果拋到觀眾席裡去。”
聽他這樣調侃充滿女性特質的事物,裴詩一點也笑不出來。這男人的長相真是說不出的微妙,明明輪廓深邃、身材高大,五官和打扮沒有一點花哨的意味,卻總是讓人忍不住想用一個英文單詞來形容他:beautiful。她一度以為美麗與男人味是不可以共存的,夏承司卻將這二者和“賤人”完美地三合一了。她早該猜到了。這年頭好男人要麼結婚了,要麼就是同性戀。連柯澤那種罄竹難書的男人都能結婚,更不要說是夏承司這台外形美麗的印鈔機。夏承司如此討厭女人,難道是因為他只愛男人?裴詩靜默地看了夏承司許久,緩緩說道:“夏先生,我只是就事論事。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考慮到夏小姐和柯先生的知名度與影響力。如果你還用狹隘的男權目光來看待事情,那就不要再讓我為你提意見了。”
她說得如此直接,一旁的顧問聽得膽戰心驚。夏承司愣了一下,嘴角漸漸浮現出笑意:“裴秘書,你似乎不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你?”裴詩把圖紙放在桌子上,走出辦公室。

*** *** ***

七月下旬。連續二十多天沒下過雨,霧氣蔓延在空中,呈現著薄薄的奶白色,罩住東城住宅區所有蒼翠欲滴的樹葉。乾燥的風不斷搖晃著它們的枝丫,使得空氣更加燥熱。住宅區中搭建的音樂房裡,韓悅悅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琴弦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微微震顫。她甩了甩因長時間舉琴而發痛的手臂,跨過滿地快被太陽烤焦的五線譜,蹲下身從包裡掏出梳子,想要好好地把鏡子裡快要被汗水淹沒的淒慘女子收拾一下。可不經意間,她看見鏡子裡多了一個人影,嚇得手一抖把梳子掉在了地上。
“啊,小曲,你要嚇死我啦。”她拍了拍胸口,拾起梳子站起來梳頭,“唉,要練琴一會兒再開始吧,今天好熱,我一個下午沒吃飯也快餓死了。不知道你姐什麼時候回來……”
說到一半,她又看了一眼鏡子裡的人,終於停下動作,慢慢回過頭去:“詩……詩詩?”她驚得立刻捂住胸口,“我的天哪,你們姐弟倆長得這麼像,遲早會把我弄出心臟病的,太可怕了!”
“你又偷懶。”裴詩斜眼看了一下旁邊的樂譜架,“幾首曲子練得怎樣了?”
韓悅悅長歎一聲,捉住裴詩的手臂搖了搖:“好了好了,我的大經紀人,看看這天,你就別責備我了。這些曲子我都熟練得不得了,尤其是《卡門》,你叫我倒著拉我都沒問題了。能不能換換別的呢?”
“悅悅,你應該知道,成為優秀的演奏者,只是熟練是不夠的。”裴詩皺了皺眉,“你說說,你想練什麼?”
“這一首。”
韓悅悅轉身打開筆記型電腦,迅速點開一個存在網頁我的最愛裡的視頻。緩衝結束後,一道金色的燈光從音樂廳上方打落。交響樂團員們穿著黑色燕尾服,將一個白裙女子包圍住。拖地長裙勾勒出她美妙的身材,她把小提琴肩托架在鎖骨上,右手握著長長的弓,隨著蓄勢待發的前奏緩緩打著節拍……直到音樂正式進入主旋律,她閉著眼,將弓子壓在弦上快速一拉,左手手指仿佛光速般跳躍,幾十個音節在短短幾秒內演奏出來!這首曲子令聽眾沸騰,他們的眼中寫滿了對藝術的讚賞。而演奏者如癡如醉,不論奏出什麼音節,身體總是會隨著一起搖擺……這就是現代小提琴曲的里程碑,全曲總共五分四十秒,前奏和中間停頓處的片段,有歐洲中世紀的黑暗宏偉風格。小提琴演奏部分節奏極快,風格昂揚澎湃,從頭至尾都充滿了波濤般壯烈的激情。這首曲子叫《騎士頌》,作曲人兼演奏人是夏娜。
“雖然夏娜的性格很糟糕,但她真的是天才。你看她還這麼年輕就寫出了《騎士頌》,將來一定會變成像莫札特那樣流芳百世的音樂家。”韓悅悅一臉景仰地看著那個視頻,“所以啊,詩詩,我們也要跟隨時代的腳步走,不能老彈奏那些老掉牙的曲子,該試試新的了。”
這時,一個清脆的男聲傳了過來:“天才,《騎士頌》之後夏娜寫的曲子都跟韓劇片尾曲一樣,只知道一個勁兒煽情,完全沒有任何藝術鑒賞價值。你看她都回國幾年了,還寫出了什麼有代表性的曲子?另外,當你在聽莫札特的曲子時,根本連夏娜的名字都不要提。這是對莫札特的不尊重。”
裴詩和韓悅悅一起轉過身去。陽光像無數條交織的金線,從無雲的藍天透過交疊的繁枝,灑在眼前男生的身上。他的頭髮蓬鬆而柔軟,像是被陽光烤軟了一樣,隨著身上的那一件雪白襯衫融入到了夏日的香氣中。他走近了一些,用一種近乎於小動物的眼神看著裴詩,然後拉了拉她的手:“我們不用夏娜的曲子。”
“好,不用。”裴詩回答得言簡意賅,卻帶著十二分的寵溺。
他立刻綻開笑容,然後在溫暖的陽光中默默摟住了裴詩。裴詩也微笑著輕輕回抱他,順便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雖然裴詩從來不說,但韓悅悅知道,哪怕是他說出“我們不用夏娜的曲子,我們去把夏娜切成碎片喂狗”,裴詩也會說“好,喂狗”。
韓悅悅終於看不下去,一個勁兒擺手:“我受不了了,你們趕快分開!長成一樣的人還天天摟摟抱抱的,不覺得難過嗎!”
這個男生是裴詩的雙胞胎弟弟裴曲。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相似的雙胞胎姐弟,不僅有著幾乎完全一樣的臉,連眼神、習慣動作和愛好都有些相似。韓悅悅迄今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裴曲時的情景:那也是一個盛夏的下午,裴詩帶她到家裡做客,她剛進入客廳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帕格尼尼大練習曲No.6》。這首曲子是李斯特由小提琴曲《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隨想曲》改編的鋼琴版本,難度係數很大,但演奏者卻很輕鬆怡然地把整首曲子彈了下來,讓她立刻想到了阿勞[ 阿勞,指克勞迪奧•阿勞(Claudio Arrau,1903—1991),智利鋼琴家。20世紀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自幼有“神童”之稱,曾到柏林求學,後定居紐約,持續其國際大師的演出生涯,譽滿全球。
]演奏的完美版本。本以為裴詩家裡住著一位中年音樂家,但走到庭院裡,她看見的卻是坐在南港竹柏下的白衣少年。他正對著一架黑色鋼琴演奏,沒有用琴譜,垂頭彈琴,劉海擋住了大半張臉,但側臉在薄薄的陽光中依然澄澈得有些不真實。當時韓悅悅就想,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氣質最乾淨的男生了。雖然姐弟倆長一樣,性格卻是兩樣,相較有些尖銳的裴詩,裴曲溫柔得像個女孩子,外加愛穿淺色衣裳,他們站在一起,簡直就像雙生的天使和惡魔一樣。可惜,這天使有戀姐情結,還不喜歡夏娜。
其實,他說的話也沒有錯。幾乎聽說過夏娜的人,都會認為她擅長的曲風是激昂型,那完全是因為《騎士頌》家喻戶曉。實際上,夏娜的其他琴曲都很婉轉溫柔,帶著淡淡的憂傷,雖然也十分動聽,可以帶動一時的潮流,卻永遠比不上《騎士頌》那樣震撼……不知不覺間,那個夏娜演奏的視頻又重放了。裴詩聽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奏旋律,想著這首每個音調都凝結了作曲人心血的曲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她接通電話,彥玲的聲音傳了過來:“少董讓我把你的方案告訴夏小姐,夏小姐說訂婚典禮可以在音樂廳開業當天進行,但不願意和陳美同台演出。你再想想其他方案。”
完全如她預料。裴詩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卻還是刻意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呢?”
“這你還不明白嗎?夏小姐的訂婚典禮上她應該是主角,怎麼可以讓陳美來搶風頭。你材料送好了趕緊回來公司,這裡還有工作要做。”
掛了電話,裴詩又一次看向那個視頻。她知道,夏娜最喜歡的小提琴家就是陳美,訂婚現場如果有陳美捧場,不是一件自豪的事嗎?夏娜究竟是怕陳美搶了她的風頭,還是擔心自己其他的琴曲無法配合陳美的風格?畢竟,她只有一首《騎士頌》。裴詩抬了抬左手胳膊,突然發現,那種永遠舉不起小提琴的無力感竟再不會令她崩潰。她回頭看了看韓悅悅:“悅悅,曲子你要好好練,不要偷懶。”
“知道啦,大經紀人。”韓悅悅吐了吐舌頭。
裴詩把視頻關掉。但同時,她看見了新聞網上的醒目標題“柯澤陪女友逛名品店出車禍 現在市中心醫院搶救”。她怔了怔,點開那條新聞,新聞只提到了他下車時被摩托車撞了,並沒有提及傷勢,裡面的配圖也是他以前的照片。
這些年她有意識回避了所有與他有關的新聞,不願意讓自己再回到過去。可是,過往的一段記憶還是倏然湧入腦海:多年前深冬的倫敦,聖誕前最後一個留學生聚會臨近尾聲。夏娜喝多了酒想早點回去,柯澤讓朋友開車把她送回家,自己卻留在了聚會場等裴詩一起回家。她酒量一向很好,到整個聚會結束後都還很清醒,只可惜當天穿的鞋鞋跟實在太高,她又走了太多路,兩人剛走出來沒多久,就崴了兩次腳。
“你還好吧?”柯澤擔心地說道。
她搖搖手:“沒事,就是鞋子不大舒服。你把車停在哪裡了?”
“有點遠,這附近都不讓停車,可能要走十分鐘吧。”柯澤看了看她的腳,吐了一口氣,“你這個速度,可能要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
“沒事,繼續走吧。”
柯澤伸手去扶她,很快她又崴了一次腳。他輕歎一聲,把風衣脫下來罩在她的身上,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然後拍拍自己的背。
“欸?”她眨了眨眼。
“上來,我背你。”
雖然夜已深,但聖誕前夕,週末的倫敦被成千上萬的聚會填滿,走到哪都會有人。她小聲說道:“哥,我們是在街上啊。”
“那你就跟鬼妹一樣把鞋子脫了走吧。”
“不要。”既然要穿高跟鞋,就不能在脫了禮服之前脫下來。
“那快上來。”
她猶豫了一下,默默地伏上他的背。他托著她的膝蓋下方,很輕鬆地站起來。雖然身上披著他的黑色風衣,但她還是感到身下的裙子被抬得很高,幾乎要縮到臀部上方,臉很快就微微熱了起來。好在他走得慢,也沒有碰到令她尷尬的部位,只是半側過頭,低聲說:“怎麼,跟我你還這麼見外?”
“……啊?”
他對著自己的肩揚了揚下頜。她這才反應過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環住了他的脖子。就這樣,他背著她在冬季的街道上行走。在別樣華麗的舊式餐廳裡,穿著正裝的淑女紳士們拿著酒杯交頭接耳,大理石柱內的時光,仿佛回到了19世紀初奢靡的倫敦。因為有了禁煙法,所有英國煙民總是不得不暫時離開熱鬧的宴會,走到室外的寒風中抽煙。偶爾也有年輕的英國男人穿著黑西裝白襯衫,隨意地出來敞開領口低頭點煙,和門前偶遇的金髮女郎暢談起來,因而展開又一段或許短暫或許浪漫的愛情……那時候,她和柯澤都只有十來歲,但柯澤開著歐洲最好的車,身上穿的是昂貴的Dior限量版西裝。在倫敦這種喧囂的城市,她時常會覺得他那個圈子的人沒有童年。因為家境富裕,小小年紀就有了許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沒有可以擔心的未來,同時也沒有可以期盼的夢想,只能用紙醉金迷來掩藏住內心的脆弱和空虛。柯澤也不例外,儘管有了未婚妻,他身邊逢場作戲的女友卻從來沒有停過。每次玩過一個女人,他就會送對方一個奢侈品來買單。而夏娜又為愛情又為利益的委曲求全,也讓她對哥哥很不滿意。
他們路過了一座又一座古典建築,私家旅館前掛著一個個紫色燈光的聖誕圈。在路上遇到了很多障礙物,柯澤並沒有繞過去,而是背著她跳過障礙物,一路狂奔。一陣心驚後,她抱緊他的脖子大笑起來:“你小心待會兒員警來了把你抓走!啊啊,別跳了!哇!”
終於,他們到了停車場,他把她扔到副座上,笑容邪氣:“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拉小提琴,從來都不理我,現在不嚇嚇你,以後你還要犯錯。”
儘管他把Liberty最好的衣料都穿在了身上,但是,他的皮膚依舊嫩到可以掐出水來,叛逆的眼神依然透著少年的氣息。他喘了幾口氣,彎下腰來拉了拉她的裙子:“理好衣服,這像什麼樣子。”他細心地為她整理衣衫,自己的西裝卻早已被她弄得皺皺巴巴,飭了兩個小時的新潮髮型也微微淩亂。一切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背著摔跤的她跑到學校醫務室的時光。
原本以為他到了英國學壞了,但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外面再花天酒地,也還是她的哥哥。終於,她低聲說道:“謝謝哥。”
“嗯。”
他應了一聲,又理了理她的頭髮,微涼的指尖在她的臉頰上劃過。狹小的車廂裡,他凝視她許久,忽然臉靠近了一些,在她嘴角旁的臉上吻了一下。她微微愣了一下,心撲通撲通亂跳起來。剛才那一瞬,她幾乎以為他會……
“跟我不用說謝。”柯澤壓低聲音,揉亂了她原本理好的頭髮,“只要以後我老了、病了、殘了,你這當妹妹的不會把哥扔到一邊就好。”
他們開車回去的路上,天已微微亮了。倫敦的陽光和別處是不同的,因為霧氣而總是柔柔地帶著淡金色。冬季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在街道中心的乳白殿堂上,上方騎士的青銅雕像栩栩如生,連同建築本身都打上了斑駁的樹影。那時候她很困了,看見樹影陽光在哥哥的側臉上重重疊疊,半合著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此刻,裴詩看著新聞上的照片,忽然覺得那一覺睡過去之前,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夢見甜美記憶最痛苦的時候,是醒過來的瞬間。她曾經那麼努力地去經營他們脆弱的感情,粉身碎骨,血肉狼藉,卻還是輸得一塌糊塗。所以現在,他是死是活,為什麼會出車禍,受傷有多嚴重,和她已經沒有關係了。
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曾吟誦過:“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
無垠的世界,狹小的果殼,其實並沒有太大差別。
她有要堅持走下去的路。這一路上長滿荊棘,所以她不能不堅強。一個堅強的人,不會為同一件事哭泣第二次。


第三樂章 准未婚妻


既然我決定要自由自在地飛,
就早已做好被時間洪流吞沒,且灰飛煙滅的準備。

院單人病房中,夏娜把一群探病的親友都送走,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走到柯澤身邊坐下,卻看見柯澤正睜著眼睛看自己。
“醒了?”夏娜把藝術創作般的卷髮撥在耳後,拿了一個蘋果,“我幫你削水果。”
換上病號服的柯澤沒了平時野性的氣勢,板栗色的短髮也只能讓他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他還是揚了揚眉,笑得很挑釁:“娜娜,我一直以為你脾氣蠻倔的,沒想到錯看你了。”
夏娜拿刀的動作停了一下:“什麼意思?”
“你哥說要你和陳美同台演出,你居然拒絕了。怎麼,怕了?”
夏娜不以為然,對著他打了石膏高高掛起的腿抬了抬下巴:“現在就因為你這腿傷,我們訂婚的時間都不得不延遲了,還講什麼同台演出。”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
柯澤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他長得像他的母親,有一雙細長邪飛的鳳眼和一張標準的瓜子臉,若再穿上春秋戰國時的衣服,可以直接去飾演那個時代胸羅錦繡的少年軍師。即便是在現代,他英氣十足的古典形象也與音樂世家相當般配。他確實從小就喜歡聽音樂,卻很早就放棄了樂器。奇特的是,儘管他並沒有按照父母預期的那樣變成氣質貴公子,但穿著名牌、飆車、染髮的叛逆風格,竟在女孩子裡相當吃香。母親把他送到歐洲去培養藝術情操,他在那待多久就泡了多久的妞,上了多久的賭場,無聊的時候還會跟一群鬼佬吸大麻。只可惜當年年少輕狂,再有不錯的身家和漂亮的皮相,不負責的行為也讓他在英國留學生的圈子裡形象大跌。尤其是跟自己父母收養的女兒柯詩開房的流言傳開以後,他更是沒過多久就回了國。別人都猜測他是因為混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回來,他對此也從來不曾闢謠。
當然,這一切爛攤子夏娜還是照單全收。五年來,他漸漸從當年那個放蕩不羈的小屁孩,變成了現在帶著點邪氣的壞男人。夏娜也終於修成正果和他訂下婚約,無奈到這種關鍵時刻他卻被車撞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躺在這裡被裹成了個木乃伊,她一定會以為他是故意逃婚。
“有什麼好怕的。”她刻意避開橘黃色的指甲,翹著小拇指把蘋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送到他的嘴邊。
“你怕自己再也寫不出第二首《騎士頌》。”
水果刀很快在夏娜的手指上劃了一下,她低呼了一聲。柯澤立刻拉過她的手:“怎麼這麼不小心,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還不是你,一直給我壓力。”夏娜微微皺著眉,漂亮得像琉璃宮窗上盛開的鮮花,“想我演奏,起碼你要能和我一起出席訂婚典禮才可以吧。”
“是是,未來的老婆大人,我會趕快恢復的。”
柯澤指尖繞著她的發梢旋轉,腦中卻不受控制地出現車禍前看見的情景。那個人,不可能是柯詩。柯詩雖然是他的妹妹,但穿著打扮和言談舉止卻相當成熟,也消失了很多年。從她滿十五歲開始,他幾乎就沒有見過她卸妝的樣子他甚至不知道她卸妝後是什麼樣。她是那種下樓倒個垃圾都要全副武裝的人。大概是因為這些年不斷重複的夢,他才產生了幻覺……
夢裡,他總是回到落葉飛舞的倫敦。那裡空氣很清新,連深秋即將凋零的葉都呈現著金色,草坪還是翡翠綠。那些落葉完整地飄落在草地上,就像是金子掉在了大片翡翠制的地毯上。裴詩是這幅畫的中心。她身著深黑的連衣裙,踩在這片翡翠與金子中,鎖骨上架著一把雪白的小提琴。當她緩慢而優美地拉弓時,整個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來自天堂的音樂……在她演奏的時候,金色的落葉漫天席捲,烏鴉翅膀般的短髮也在風中飄揚。她唇角露出自信的微笑,眼中容不下任何人。
多年來,他一直想說服自己,自己喜歡的是感性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只有與音樂為伍時才會激情活著的瘋子。可是,她還是形影不離,猶如魔鬼一般跟隨了他十多年。
當年那樣激烈的爭吵後,他們都筋疲力盡了。但他不會想到,那一次的轉身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她。
原來,人生中最讓人遺憾的事,並不是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而是你永遠不知道,哪一次轉身是永別。

*** *** ***

在夏承司身邊工作了幾個星期,每週裴詩都會被彥玲發配到維多利亞女王購物中心,拿一堆奢侈品上交。這天下午豔陽高照,原本是夏柯兩家聯姻的重要日子,卻因為柯澤臨時發生的事故改成了家族聚會。夏承司、彥玲還有一群穿著黑西裝的保鏢一起出席了這場聚會,而裴詩這個新來的無關人士只能看他們下樓,目送他們遠去。電梯在透明的玻璃中上下穿梭,身後是高樓大廈般的叢林,猶如螞蟻般穿梭的車輛。在這裡,所有路過的車輛都只會輕拍喇叭,象徵性地響兩聲,說明這是一個非常有教養的地段。而在那麼多摩登建築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那棟在陽光下泛著光芒的金銅色的大樓。旁邊有再多的高樓,最多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下淺淺的倒影,全然蓋不住擎天圓頂的華麗。
那就是柯娜音樂廳,夏承司砸了重金去修築的王國。彥玲說,早上上班時他多看了兩眼那個音樂廳的頂,這說明他對這事有些不高興了。因此,這一整天公司都烏雲籠罩,氣氛壓抑。那些在夏承司面前說話小聲的人開始發抖,說話發抖的人都快尿褲子了。本來所有計劃都已經在進行中,夏承司特別聘請了翻倍的室內裝修師、宣傳組工作人員和樂隊造型設計師,等等,甚至還請了十來個交響樂團供夏娜和她未來的婆婆選擇。結果,柯澤這一撞可真是把他的高效率的工作成果全部“撞”回到起點。裴詩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夏少董,他的眉目深邃完美得幾乎沒有生機,更不要說流露出什麼人類特有的情緒。他一向如此喜怒不形於色,但她知道,他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她決定不說話。
盛夏集團門口,夏承司的一系列黑色轎車齊刷刷地等候著。這些車被擦得鋥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和他的鑲鑽黑西裝非常相配,只是後面跟著一群系著黑領帶的墨鏡保鏢,說他們這會兒是去參加葬禮都比聚會要可信得多。上車前,彥玲又把一批維多利亞購物清單和一張紙條遞給裴詩:“今天我要跟少董一起出席聚會,你把這些東西買好了送到這個位址。”隨後她又遞來了一張空白卡片:“還有,別忘了這張卡片。”
裴詩接過卡片一看,上面赫然是彥玲簡短的字跡:

給美麗的源莎
夏承司

裴詩又看了一眼手中長長的清單,忍不住再次詢問確認:“這些,都是要送給源莎女士?”
“是。”彥玲跟著夏承司鑽進了轎車。
到底是什麼人,要夏承司親自署名又讓彥玲代筆寫賀卡,再附送上這麼多昂貴的東西?
帶著滿頭問號,裴詩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源莎的住址。在花園式小別墅外按了幾下門鈴,一旁的監控器裡傳來了女子不大善意的聲音:“你是誰?”
“夏先生的秘書。他派我來送東西給源莎女士。”
幾秒之後,“嘀”的一聲響起,大門打開。花園裡種滿了含笑花、白薇和黃刺玫,雖然不大但很有舊時法國宮廷慵懶的氣息。正想著別墅主人是個有閒情雅致的人,就看見坐在花園裡穿著睡裙的年輕女子。女子的睡裙是玫瑰紅色,由於是真絲質地而泛著華貴的光澤。她的身材瘦高,皮膚跟深冬的雪一樣,年輕、白皙、毫無瑕疵,再配上那雙嫵媚又有些冷漠的眼睛,就好像是中世紀西方油畫中的貴族小姐。裴詩上前去問道:“請問是源莎小姐嗎?”
原本以為對方會冷冷地回答“是”,誰知自己話音剛落,得到的回應竟是不帶好氣的白眼和譴責的口氣:“你又是誰啊,彥姐去了哪裡?”
裴詩把手裡大包小包的奢侈品購物袋放到石桌上:“彥小姐和夏先生一起出席家族聚會了,今天抽不出時間,所以臨時讓我把這些東西給你送來。”
來這裡的路上提著這些印有一線品牌顯眼商標的袋子,裴詩幾乎被路邊的女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穿。這一大堆袋子扔到任何懂點時尚的女人面前,對方都不可能不心動。可眼前的小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袋子,居然一掌把它們全部推到地上!珠寶盒子被摔開,白金鑽石的手鏈和耳環滾了滿地,昂貴的上等絲巾也沾滿了塵土。源莎提高音量怒道:“又是這些東西,要買這些東西我自己會買!夏承司把我源莎當成什麼了?他如果真的想和我爸做業務,就讓他拿出誠意來談!以前還好,還叫彥姐,現在連一個實習小秘書都隨便給我派過來,他把我當什麼了?!”
裴詩平靜地答道:“源小姐,夏先生現在忙。如果有話想要轉告他,我可以代勞。”
源莎一下子怔住了。以往彥玲來送東西的時候總是好言相勸,甚至連哄帶騙。但這一回,這小秘書的態度卻不冷不熱,深黑的雙眼像是鍍了薄冰一樣漠視著她。她忽然冷靜了很多,但語氣中依然盡是嘲諷:“轉告?轉告是嗎?你告訴他,如果他今天不出現在我這裡,和我爸的業務就別想談了。”
源莎掃了一眼地上零散的東西,從裡面拿出那張只寫了幾個字的小卡片,轉身走了。
脾氣是超出想像的火爆。裴詩沉默著把東西收好,走了出來。然後,她接到一通電話。一看手機上閃爍的名字,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裕太。”
那一頭的人,說著熱情洋溢卻不太標準的中文:“詩詩,你那邊事情進展得如何了?”
裴詩回頭看了看那個花園式小別墅:“你知道源莎是誰嗎?”
“源莎,百源董事長的女兒嗎?她是夏承司的女朋友。”
裴詩瞬間僵化了。她設想了千百種夏承司和源莎的關係,有商場勁敵、合作夥伴、同父異母的兄妹……甚至連他父親的又一個情婦都有想到,就偏偏沒想到是男女朋友。回頭一想,源莎有提到自己父親和夏承司的合作。裴詩想了想說:“他們是聯姻?”
“聯姻?百源雖然是大企業,但和盛夏比規模小太多了,聯姻應該不大可能吧。源莎是夏承司母親介紹認識的,他們應該是真的在交往。”
裴詩腦中又一次出現了夏承司淡漠的目光,半夜三更把她從被窩裡吵醒、用充滿磁性的嗓音說一句“明天早上八點直接去市場部拿資料”就掛線的遭遇,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音樂廳冷冷說著“裴秘書,兩小時後把企劃整理好送到我辦公室來”的情景……夏承司交女朋友,真是絞盡腦汁都想像不出來的場景。
大概是這邊停頓的時間太長,裕太又補充道:“詩詩,夏承司那邊你別想太多啦,老爺子親自為你弄的護照和履歷表,肯定不會有問題,你這樣畏畏縮縮的反而會引起對方懷疑。”
裴詩不由得挺直了背脊,聲音也謹慎了許多:“替我向老爺子問好。”
一提到老爺子,她就立刻聯想到了另一個人,但這種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不要問反而比較好。正在猶豫,裕太又張揚地說道:“你等等,有人要跟你說話。等等啊。”
大概預料到了是什麼人。接下來的幾秒鐘時間,對她來說簡直像幾天那樣漫長。直到那個清冷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喂。”
明明已經緊張得不敢大聲呼吸,但裴詩還是忍不住打趣道:“組長,好久不見了。”
可能是因為一直開著揚聲器,電話那頭很快又傳過來裕太充滿激情的呼聲:“喲,組長哦組長!”
果然,那一邊“組長”的聲音變大了許多,應該是把揚聲器關掉了:“小詩,馬上要換季了,你注意保養左手。”
除了裴曲,這是第一個關心她手臂的人。空蕩蕩的心一下子溫暖起來,裴詩點點頭:“我知道,謝謝。那個,你們現在還在日本嗎?”
“在。不過很快就會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裡?”
“來找你。”他的聲音就像春風中流淌的清酒,溫柔又令人沉醉。
裴詩眨了眨眼,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好啊,你要來的時候告訴我,我提前做好你最喜歡吃的梅菜扣肉。啊,組長我要先掛線了,夏承司打電話過來……”
此時,日本京都一座庭院中,石板上包裹著茸茸的苔蘚,流水在驚鹿間潺潺作響,幾片綠葉隨著涼風吹落,飄在石井水面上。一個穿著日式浴衣的男子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放置著一碗綠茶。茶香溢滿庭院,樹影隨風搖曳。暗紅的茶碗上櫻花點點,一如男子花瓣似的薄唇。他身後站了幾十個黑衣男人和穿著劍道服的男人。電話那一頭迅速掛斷後,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舉起牆角的竹劍,對著那十來個劍道男子:“一起上。”
男人們遲疑了一下,有幾個扶了扶頭盔,握著竹劍,以圓形包圍的形式朝他一點點挪近。他們握著竹劍的手不自覺地有些用力,加在一起有十幾個人,可是面對站在中心的那個人還是止不住恐慌:對方身材瘦長,皮膚白皙得接近透明。明明只是靜靜地握著劍,紋絲不動,可是那種沉穩的氣度裡面卻散發出一種無懈可擊的氣場。他的眼睛看也沒有看對方,只是低著頭,有些失去焦距的黑眸空洞地泛著微光。
突然,空氣一動。十幾個黑衣人相互一點頭示意,高舉竹劍以極快的速度同時向中間的人刺去他們速度極快,腳步靈活,配合極妙。無數黑影衝刺而來,伴隨著可怕的大叫聲,殺氣騰騰。若是一般人一定會感到心慌意亂,心神不穩,可是令這些黑衣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快,對方更快,前進、後退、閃躲,高速在人群中穿梭!短短十多秒時間,擊、刺、敲,強大的氣勢與力量完成漂亮的最後一擊!對方極其精准地刺破他們的空門!他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一處不漏察覺到了他們的弱點!
十幾個黑衣人七零八落地跌倒在地。
自始至終,他踩在人字拖裡雪白的襪子依然一塵不染。而他,只是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待四周的人都默默退下,對一邊幾乎要鼓掌歡呼的裕太輕輕說:“現在就去訂機票,下個月的。”

*** *** ***

夏氏莊園的豪華臥房中,床上小提琴譜堆積如山,很多畫得亂七八糟的五線譜被揉成團扔了滿地。夏娜穿著棉質的睡衣坐在寫字臺前,頭髮亂成了鵲巢,兩個黑眼圈高高掛在眼下。人多熱鬧的聚會一直是她最喜歡的活動,但這一刻她卻連收拾打扮下樓的欲望都沒有。她已經快二十四個小時沒睡覺了。這一天一夜裡,她一直連續不斷地創作,寫了上百支曲子的片段。對柯澤說的話,她表現得若無其事,實際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鋼針一樣一下下刺入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你怕自己再也寫不出第二首《騎士頌》。
是,她是借著《騎士頌》紅了,之後她確實也沒有再寫出讓人印象深刻的曲子。但是,如今她已經有了可以繼續發揚光大的平臺,加上雄厚家底的支撐,只要再出一首代表作,她的事業就會再上升一個臺階。
只要再出一首!夏娜閉著眼,在五線譜上畫下了幾個小蝌蚪。但很快她開始看著五線譜出神,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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