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學及其效應：胡塞爾與當代德國哲學（簡體書）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現象學在漢語學術界引發了廣泛的興趣，漸成一門顯學。1994年10月在南京成立中國現象學專業委員會，此後基本上保持著每年一會一刊的運作節奏。稍後香港的現象學學者們在香港獨立成立學會，與設在大陸的中國現象學專業委員會常有友好合作，共同推進漢語現象學哲學事業的發展。
中國現象學學者這些年來對域外現象學著作的翻譯、對現象學哲學的介紹和研究著述，無論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均值得稱道，在我國當代西學研究中佔據著重要地位。然而，我們也不能不看到，中國的現象學事業才剛剛起步，即便與東亞鄰國日本和韓國相比，我們的譯介和研究也還差了一大截。又由於缺乏統籌規劃，此間出版的翻譯和著述成果散見於多家出版社，選題雜亂，不成系統，致使我國現象學翻譯和研究事業未顯示整體推進的全部效應和影響。
有鑑於此，中國現象學專業委員會與香港中文大學現象學與當代哲學資料中心合作，編輯出版《中國現象學文庫》叢書。《文庫》分為“現象學原典譯叢”與“現象學研究叢書”兩個系列，前者收譯作，包括現象學經典與國外現象學研究著作的漢譯；後者收中國學者的現象學著述。《文庫》初期以整理舊譯和舊作為主，逐步過渡到出版首版作品，希望漢語學術界現象學方面的主要成果能以《文庫》統一格式集中推出。
我們期待著學界同仁和廣大讀者的關心和支持，藉《文庫》這個園地，共同促進中國的現象學哲學事業的發展。

現在我們從方法的角度來考察胡塞爾思想第二轉折的必然性，這個考察相對於前一個考察要復雜得多。
從我們在前一節所做的對“本質直觀”方法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在這個方法的內涵中顯然已經包含著“反思”的意義，這是使現象學本質直觀區別於其他科學（如純粹數學）本質直觀的東西。當我們所要面對的“實事”是指意識活動，而非在自然科學意義上的自然客體或社會科學意義上的社會客體時，反思在這里便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所謂反思，是指我們的意識目光不是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做的那樣，直向地面對空間事物，包括動植物、自然、人、社會、世界以及如此等等，而是反過來朝向我們意識本身的活動。我們在這裡可以用胡塞爾常舉的一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在日常生活中，以及在自然科學的研究中，我們可以說：“天是藍的”；而在反思中，我們則應當說：“我看見，天是藍的。”在這裡，“看”是意識活動的一種類型，即視覺性的感知。它在這個陳述中是我們所要關注的對象，它是確定無疑的；而我看到的事實（藍天）則是可以懷疑的，並且在這個陳述中是無關緊要的。——這個特徵適用於所有反思。
胡塞爾在《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第一卷中特別強調現象學方法的反思性質。他把純粹現象學的創立稱之為是一種“觀點（Einstellung）的改變”①。這種觀點的改變意味著：當我們開始進行真正的反思時，我們就不再立足於素樸的自然觀點之上，而是進入到哲學的（現象學的）觀點之中了。直向的思維方式和反思的思維方式因而在胡塞爾看來是劃分兩種不同的觀點，即自然觀點與哲學觀點的根本標準。前者與我們日常面對的世界和對這個世界的存在信仰有關；後者則與我們在哲學態度中向自身的回返有關。
但是，這裡應當首先指出，胡塞爾在《邏輯研究》中所運用的反思與他在《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中強調的反思並不是完全相同的一回事。
胡塞爾之所以在《純粹現象學和現象學哲學的觀念》開始特別強調現象學的反思性，這與他在這期間完成的向先驗現象學的突破密切相關。如果胡塞爾在《邏輯研究》中僅僅探討意識活動的本質結構，並且把對意識對象的問題留給最廣義上的物理科學去研究，那麼現象學就只能是一門與廣義物理學相對立的廣義心理學。至多現象學可以自詡：相對於物理學來說，它應當是一門奠基性的科學，但傳統的二元論問題卻仍然無法得到解決。胡塞爾在《邏輯研究》之後所面臨的處境因而是和笛卡爾相同的：笛卡爾雖然證明了思維是比存在更為清晰的東西，關於心的科學因而也比關於物的科學更具有奠基性，但他也沒有辦法避免二元論的結局。
解決二元論的一條可能出路在於，擴大反思的範圍，將廣義物理學的領域也包含到廣義心理學的領域中來。這時，廣義的心理便不再僅僅是作為心理一物理二元中的一元，而應被理解為胡塞爾意義上的“意識一般”或“純粹意識本身”，它將作為心理的意識活動與作為意識活動之結果的意識對像都包容在自身之中。於是，關於“意識一般”或“純粹意識本身”的科學便成為一門大全的哲學，原先相互對立的“自然反思的心理學”和“自然直向的物理學”現在作為一個前哲學的維度被納入到更高的哲學反思維度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