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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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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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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醒世恒言》所收錄的多是成熟的話本小說,共有四十篇,比起之前編撰的《喻世明言》和《警世通言》,故事性更強,藝術上更成熟。其中有反映愛情生活、表現市民愛情觀念的《賣油郎獨佔花魁》;有表現善有善報傳統道德觀的《施閏澤灘闕遇友》;有揭露批判帝王荒淫無道的《隋煬帝逸遊召譴》;有表現患難相助精神的《徐老僕義憤成家》;有反映明後期城市手工業者的生活與思想狀況的《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也有浪子回頭、修道成仙的《杜子春三入長安》等作品。短小精湛,曲折離奇,膾炙人口。這部作品,人物形象鮮明,結構充實完整,情節跌宕,描寫細膩,語言流暢,具有濃烈的生活氣息,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和市民的思想感情。

作者簡介

馮夢龍(1574一1646),明朝人,出身名門世家,與兄馮夢桂及弟馮夢雄並稱為“吳下三馮”。馮夢龍一生以著述為務,由他編撰得以傳世的著作有三十種,其中除了世人皆知的“三言”外,還有《新列國志》、《增補三遂平妖傳》、《古今烈女演義》、《智囊》、《古今談概》、《太平廣記鈔》、《情史》、《墨憨齋定本傳奇》等等,其中以“三言”的影響最大最廣。

名人/編輯推薦

《醒世恒言》編輯推薦:明代市民文學的代表作,開創性地描述了市民的經濟生活,精彩點評超越時代局限、發人深省。“三言”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最為人津津樂道是馮夢龍的巔峰之作。
一部書嘗盡人情百味,談笑間遍覽世態萬象。
四十篇故事,或反映愛情婚姻;或抑揚封建官吏,或暴露吏治黑暗;或謳歌行俠仗義,或譴責忘恩負義。短小精湛,情節曲折,令人百讀不厭。

目次

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二卷 三孝廉讓產立高名第三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第四卷 灌園叟晚逢仙女第五卷 大樹坡義虎送親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七卷錢秀才錯占鳳凰儔第八卷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第九卷陳多壽生死夫妻第十卷劉小官雌雄兄弟第十一卷蘇小妹三難新郎第十二卷佛印師四調琴娘第十三卷勘皮靴單證二郎神第十四卷鬧樊樓多情周勝仙第十五卷赫大卿遺恨鴛鴦絛第十六卷陸五漢硬留合色鞋第十七卷張孝基陳留認舅第十八卷施潤澤灘闕遇友第十九卷白玉娘忍苦成夫第二十卷張廷秀逃生救父第二十一卷張淑兒巧智脫楊生第二十二卷呂洞賓飛劍斬黃龍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縱欲亡身第二十四卷隋煬帝逸遊召譴第二十五卷獨孤生歸途鬧夢第二十六卷薛錄事魚服證仙第二十七卷李玉英獄中訟冤第二十八卷吳衙內鄰舟赴約第二十九卷盧太學詩酒傲公侯第三十卷李汧公窮邸遇俠客第三十一卷鄭節使立功神臂弓第三十二卷黃秀才徼靈玉馬墜第三十三卷十五貫戲言成巧禍第三十四卷一文錢小隙造奇冤第三十五卷徐老僕義憤成家第三十六卷蔡瑞虹忍辱報仇第三十七卷杜子春三入長安第三十八卷李道人獨步雲門第三十九卷汪大尹火焚寶蓮寺第四十卷馬當神風送滕王閣

書摘/試閱

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
風水人間不可無,也須陰騭兩相扶。
時人不解蒼天意,枉使身心著意圖。
話說近代浙江衢州府,有一人姓王名奉,哥哥姓王名春。弟兄各生一女,王春的女兒名喚瓊英,王奉的叫做瓊真。瓊英許配本郡一個富家潘百萬之子潘華,瓊真許配本郡蕭別駕之子蕭雅;都是自小聘定的。瓊英方年十歲,母親先喪,父親繼歿。那王春臨終之時,將女兒瓊英托與其弟,囑咐道:“我并無子嗣,只有此女,你把做嫡女看成。待其長成,好好嫁去潘家。你嫂嫂所遺房奩衣飾之類,盡數與之。有潘家原聘財禮置下莊田,就把與他做脂粉之費。莫負吾言!”囑罷,氣絕。殯葬事畢,王奉將侄女瓊英接回家中,與女兒瓊真作伴。
忽一年元旦,潘華和蕭雅不約而同到王奉家來拜年。那潘華生得粉臉朱唇,如美女一般,人都稱玉孩童。蕭雅一臉麻子,眼眍,好似飛天夜叉模樣。一美一丑,相形起來,那標致的越覺美玉增輝,那丑陋的越覺泥塗無色。況且潘華衣服炫麗,有心賣富,脫一通換一通。那蕭雅是老實人家,不以穿著為事。常言道:“佛是金裝,人是衣裝。”世人眼孔淺的多,只有皮相,沒有骨相。王家若男若女,若大若小,哪一個不欣羨潘小官人美貌,如潘安再出;暗暗地顛唇簸嘴,批點那飛天夜叉之丑。王奉自己也看不過,心上好不快活。
不一日,蕭別駕卒于任所,蕭雅奔喪,扶柩而回。他雖是個世家,累代清官,家無余積,自別駕死后,日漸消索。潘百萬是個暴富,家事日盛一日。王奉忽起一個不良之心,想道:“蕭家甚窮,女婿又丑;潘家又富,女婿又標致。何不把瓊英、瓊真暗地兌轉,誰人知道?也不教親生女兒在窮漢家受苦。”主意已定,到臨嫁之時,將瓊真充做侄女,嫁與潘家,哥哥所遺衣飾莊田之類,都把他去。卻將瓊英反為己女,嫁與那飛天夜叉為配,自己薄薄備些妝奩嫁送。瓊英但憑叔叔做主,敢怒而不敢言。
誰知嫁后,那潘華自恃家富,不習詩書,不務生理,專一嫖賭為事。父親累訓不從,氣憤而亡。潘華益無顧忌,日逐與無賴小人酒食游戲。不上十年,把百萬家資敗得罄盡,寸土俱無。丈人屢次周給他,如炭中沃雪,全然不濟。結末迫于凍餒,瞞著丈人,要引渾家去投靠人家為奴。王奉聞知此信,將女兒瓊真接回家中養老,不許女婿上門。潘華流落他鄉,不知下落。那蕭雅勤苦攻書,后來一舉成名,直做到尚書地位;瓊英封一品夫人。有詩為證:
目前貧富非為準,久后窮通未可知。
顛倒任君瞞昧做,鬼神昭鑒定無私。
看官,你道為何說這王奉嫁女這一事?只為世人但顧眼前,不思日后,只要損人利己。豈知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你心下想得滑碌碌的一條路,天未必隨你走哩,還是平日行善為高。今日說一段話本,正與王奉相反,喚做“兩縣令競義婚孤女”。
這樁故事,出在梁、唐、晉、漢、周五代之季。其時周太祖郭威在位,改元廣順。雖居正統之尊,未就混一之勢。四方割據稱雄者,還有幾處,共是五國三鎮。那五國:周郭威,南漢劉晟,北漢劉晟,南唐李昇,蜀孟知祥;那三鎮:吳越錢镠,湖南周行逢,荊南高季昌。
單說南唐李氏有國,轄下江州地方。內中單表江州德化縣一個知縣,姓石名璧,原是撫州臨川縣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喪了夫人,又無兒子,止有八歲親女月香,和一個養娘隨任。那官人為官清正,單吃德化縣中一口水。又且聽訟明決,雪冤理滯,果然政簡刑清,民安盜息。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他識字,又或叫養娘和他下棋、蹴踘,百般頑耍,他從旁教導。只為無娘之女,十分愛惜。一日,養娘和月香在庭中蹴那小小球兒為戲。養娘一腳踢起,去得勢重了些,那球擊地而起,連跳幾跳,的溜溜滾去,滾入一個地穴里。那地穴約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貯水的所在。養娘手短攪他不著,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兒,石璧道:“且住!”問女兒月香道:“你有甚計較,使球兒自走出來么?”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計了!”即教養娘去提過一桶水來,傾在穴內。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傾一桶,穴中水滿,其球隨水而出。石璧本是要試女孩兒的聰明,見其取水出球,智意過人,不勝之喜。
閑話休敘。那官人在任不上二年,誰知命里官星不現,飛禍相侵。忽一夜倉中失火,急救時,已燒損官糧千余石。那時米貴,一石值一貫五百。亂離之際,軍糧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軍糧至三百石者,即行處斬。只為石璧是個清官,又且火災天數,非關本官私弊。上官都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猶未息,將本官削職,要他賠償。估價共該一千五百余兩。把家私變賣,未盡其半。石璧被本府軟監,追逼不過,郁成一病,數日而死。遺下女兒和養娘二口,少不得著落牙婆官賣,取價償官。這等苦楚,分明是: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卻說本縣有個百姓,叫做賈昌,昔年被人誣陷,坐假人命事,問成死罪在獄,虧石知縣到任,審出冤情,將他釋放。賈昌銜保家活命之恩,無從報效。一向在外為商,近日方回。正值石知縣身死,即往撫尸慟哭,備辦衣裳棺木,與他殯殮。合家掛孝,買地營葬。又聞得所欠官糧尚多,欲待替他賠補幾分,怕錢糧干系,不敢開端惹禍。見說小姐和養娘都著落牙婆官賣,慌忙帶了銀子,到李牙婆家,問要多少身價。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來看:養娘十六歲,只判得三十兩;月香十歲,到判了五十兩。卻是為何?月香雖然年小,貌容秀美可愛;養娘不過粗使之婢,故此判價不等。賈昌并無吝色,身邊取出銀包,兌足了八十兩紋銀,交付牙婆,又謝他五兩銀子,即時領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兩個身價交納官庫。地方呈明:石知縣家財人口變賣都盡,上官只得在別項挪移貼補,不在話下。
卻說月香自從父親死后,沒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認得賈昌是什么人,買他歸去,必然落于下賤,一路痛哭不已。養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爺身邊,只管啼哭,必遭打罵。”月香聽說,愈覺悲傷。誰知賈昌一片仁義之心,領到家中,與老婆相見,對老婆說:“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一個就是伏侍小姐的養娘。我當初若沒有恩人,此身死于紲縲。今日見他小姐,如見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間香房,教他兩個住下,好茶好飯供待他,不可怠慢。后來倘有親族來訪,那時送還,也盡我一點報效之心。不然之時,待他長成,就本縣擇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一夫一婦,嫁他出去,恩人墳墓也有個親人看覷。那個養娘依舊得他伏侍小姐,等他兩個作伴,做些女工,不要他在外答應。”
月香生成伶俐,見賈昌如此吩咐老婆,慌忙上前萬福道:“奴家賣身在此,為奴為婢,理之當然。蒙恩人抬舉,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為義女。”說罷,即忙下跪。賈昌哪里肯要他拜?別轉了頭,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這螻蟻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賜。就是這位養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況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暫時屈在寒家,只當賓客相待。望小姐勿責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稱謝。賈昌又吩咐家中男女,都稱為石小姐。那小姐稱賈昌夫婦,但呼賈公賈婆,不在話下。
原來賈昌的老婆,素性不甚賢慧。只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無男無女,有心要收他做個螟蛉女兒。初時甚是歡喜,聽說賓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煩了;卻滅不得石知縣的恩,沒奈何依著丈夫言語,勉強侍奉。后來賈昌在外為商,每得好綢好絹,先盡上好的寄與石小姐做衣服穿。比及回家,先問石小姐安否。老婆心下漸漸不平。又過些時,把馬腳露出來了。但是賈昌在家,朝饔夕餐,也還成個規矩,口中假意奉承幾句。但背了賈昌時,茶不茶,飯不飯,另是一樣光景了:養娘常叫出外邊雜差雜使,不容他一刻空閑,又每日間限定石小姐要做若干女工針指還他;倘手遲腳慢,便去捉雞罵狗,口里好不干凈哩。正是: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養娘受氣不過,稟知小姐,欲待等賈公回家,告訴他一番。月香斷不肯,說道:“當初他用錢買我,原不指望他抬舉。今日賈婆雖有不到之處,卻與賈公無干。你若說他,把賈公這段美情都沒了。我與你命薄之人,只索忍耐為上。”
忽一日,賈公做客回家,正撞養娘在外汲水,面龐比前甚是黑瘦了。賈公道:“養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誰要你汲水?且放著水桶,另叫人來擔罷!”養娘放了水桶,動了個感傷之念,不覺滴下幾點淚來。賈公要盤問時,他把手拭淚,忙忙的奔進去了。賈公心中甚疑,見了老婆,問道:“石小姐和養娘沒有甚事么?”老婆回言:“沒有。”初歸之際,事體多頭,也就擱過一邊。
又過了幾日,賈公偶然近處人家走動,回來不見老婆在房,自往廚下去尋他說話。正撞見養娘從廚下來,也沒有托盤,右手拿一大碗飯,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頂一碟腌菜葉兒。賈公有心閃在隱處看時,養娘走進石小姐房中去了。賈公不省得這飯是誰吃的,一些葷腥也沒有。那時不往廚下,竟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向門縫里張時,只見石小姐將這碟腌菜葉兒過飯。心中大怒,便與老婆鬧將起來。老婆道:“葷腥盡有,我又不是不舍得與他吃!那丫頭自不來擔,難道要老娘送進房去不成?”賈公道:“我原說過來,石家的養娘,只教他在房中與小姐作伴。我家廚下走使的又不少,誰要他出房擔飯!前日那養娘噙著兩眼淚在外街汲水,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他難為了,只為匆忙,不曾細問得。原來你恁地無恩無義,連石小姐都怠慢!見放著許多葷菜,卻教他吃白飯,是甚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時,可知連飯也沒得與他們吃飽。我這番回來,見他們著實黑瘦了。”老婆道:“別人家丫頭,哪要你恁般疼他,養得白白壯壯,你可收用他做小老婆么?”賈公道:“放屁,說的是甚么話!你這樣不通理的人,我不與你講嘴。自明日為始,我教當值的每日另買一份肉菜供給他兩口,不要在家伙中算賬,省得奪了你的口食,你又不歡喜。”老婆自家覺得有些不是,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幾句,便不言語了。從此賈公吩咐當值的,每日肉菜分做兩份。卻叫廚下丫頭們,各自安排送飯。這幾時,好不齊整。正是:
人情若比初相識,到底終無怨恨心。
賈昌因牽掛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經營。老婆卻也做意修好,相忘于無言。月香在賈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長成。賈昌意思要密訪個好主兒,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門做生理。這也是賈公的心事,背地里自去勾當。曉得老婆不賢,又與他商量怎的。若是湊巧時,賠些妝奩嫁出去了,可不干凈?何期姻緣不偶。內中也有緣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賈公又怕辱沒了石知縣,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哪個肯要百姓人家的養娘為婦?所以好事難成。賈公見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順了,家中供給又立了常規,舍不得擔擱生意,只得又出外為商。未行數日之前,預先叮嚀老婆有十來次,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養娘兩口。又請石小姐出來,再三撫慰,連養娘都用許多好言安放。又吩咐老婆道:“他骨氣也比你重幾百分哩,你切莫慢他。若是不依我言語,我回家時,就不與你認夫妻了。”又喚當值的和廚下丫頭,都吩咐遍了方才出門。
臨歧費盡叮嚀語,只為當初受德深。
卻說賈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興石小姐和養娘,心下好生不樂,沒奈何,只得由他,受了滿肚子的腌臢昏悶之氣。一等老公出門,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勢來。尋個茶遲飯晏小小不是的題目,先將廚下丫頭試法,連打幾個巴掌,罵道:“賤人,你是我手內用錢討的,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個小主母的勢頭,卻不用心伏侍我?要飯吃時,等他自擔,不要你們獻勤,卻耽誤老娘的差使!”罵了一回,就乘著熱鬧中,喚過當值的,吩咐將賈公派下另一份肉菜錢,干折進來,不要買了。當值的不敢不依。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
又過了些時,忽一日,養娘擔洗臉水,遲了些,水已涼了。養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聽得了,特地叫來發作道:“這水不是你擔的。別人燒著湯,你便胡亂用些罷。當初在牙婆家,哪個燒湯與你洗臉?”養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幾句言語道:“誰要他們擔水燒湯!我又不是不曾擔水過的,兩只手也會燒火。下次我自擔水自燒,不費廚下姐姐們力氣便了。”那婆娘提醒了他當初曾擔水過這句話,便罵道:“小賤人!你當先擔得幾桶水,便在外面做身做分,哭與家長知道,連累老娘受了百般嘔氣,今日老娘要討個賬兒。你既說會擔水,會燒火,把兩件事都交在你身上。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擔,不許缺乏。是火,都是你燒。若是難為了柴,老娘卻要計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長回家時,你再啼啼哭哭告訴他便了,也不怕他趕了老娘出去!”月香在房中,聽得賈婆發作自家的丫頭,慌忙移步上前,萬福謝罪,招稱許多不是,叫賈婆莫怪。養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計較。”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來了。我是個百姓人家,不曉得小姐是什么品級,你動不動把來壓老娘。老娘骨氣雖輕,不受人壓量的,今日要說個明白。就是小姐也說不得,費了大錢討的。少不得老娘是個主母,賈婆也不是你叫的。”月香聽得話不投機,含著眼淚,自進房去了。
那婆娘吩咐廚中,不許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又吩咐養娘只在廚下專管擔水燒火,不許進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飯吃時,待他自到廚房來取。其夜,又叫丫頭搬了養娘的被窩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個更深,不見養娘進來,只得自己閉門而睡。又過幾日,那婆娘喚月香出房,卻教丫頭把他的房門鎖了。月香沒了房,只得在外面盤旋。夜間就同養娘一鋪睡。睡起時,就叫他拿東拿西,役使他起來。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頭。月香無可奈何,只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見月香隨順,心中暗喜,驀地開了他房門的鎖,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來的好綢好緞,曾做不曾做得,都遷入自己箱籠,被窩也收起了不還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則聲。
忽一日,賈公書信回來,又寄許多東西與石小姐。書中囑咐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來。”那婆娘把東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兩個丫頭作賤夠了,丈夫回來,必然廝鬧。難道我懼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來不成?那老亡八把這兩個瘦馬養著,不知作何結束!他臨行之時,說道若不依他言語,就不與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臉,年已長成。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見得,那時我爭風吃醋便遲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兩個賣去他方,老亡八回來也只一怪,拚得廝鬧一場罷了。難道又去贖他回來不成?好計,好計!”正是:
眼孔淺時無大量,心田偏處有奸謀。
當下那婆娘吩咐當值的:“與我喚那張牙婆到來,我有話說。”不一時,當值的將張婆引到。賈婆教月香和養娘都相見了,卻發付他開去,對張婆說道:“我家六年前,討下這兩個丫頭。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嬌嬌的,做不得生活。都要賣他出去,你與我快尋個主兒。”原來當先官賣之事,是李牙婆經手,此時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又推張婆出尖了。張婆道:“那年紀小的,正有個好主兒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賈婆道:“有甚不肯?”張婆道:“就是本縣大尹老爺復姓鍾離,名義,壽春人氏,親生一位小姐,許配德安縣高大尹的長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來娶親了。本縣嫁妝都已備得十全,只是缺少一個隨嫁的養娘。昨日大尹老爺喚老媳婦當官吩咐過了,老媳婦正沒處尋。宅上這位小娘子,正中其選。只是異鄉之人,大娘不舍得與他。”賈婆想道:“我正要尋個遠方的主顧,來得正好!且知縣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來,料也不敢則聲。”便道:“做官府家陪嫁,勝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虧了我的原價便好。”張婆道:“原價許多?”賈婆道:“十來歲時,就是五十兩討的,如今飯錢又弄一主在身上了。”張婆道:“吃的飯是算不得賬。這五十兩銀子在老媳婦身上。”賈婆道:“那一個老丫頭也替我覓個人家便好。他兩個是一夥兒來的,去了一個,那一個也養不住了。且年紀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時候,留他甚么!”張婆道:“那個要多少身價?”賈婆道:“原是三十兩銀子討的。”牙婆道:“粗貨兒,直不得這許多。若是減得一半,老媳婦到有個外甥在身邊,三十歲了。老媳婦原許下與他娶一房妻小的,因手頭不寬展,捱下去。這到是雌雄一對兒。”賈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讓你五兩銀子。”張婆道:“連這小娘子的媒禮在內,讓我十兩罷!”賈婆道:“也不為大事,你且說合起來。”張婆道:“老媳婦如今先去回覆知縣相公。若講得成時,一手交錢,一手就要交貨的。”賈婆道:“你今晚還來不?”張婆道:“今晚還要與外甥商量,來不及了,明日早來回話。多分兩個都要成的。”說罷,別去,不在話下。
卻說大尹鍾離義到任有一年零三個月了。前任馬公,是頂那石大尹的缺。馬公升任去后,鍾離義又是頂馬公的缺。鍾離大尹與德安高大尹原是個同鄉。高大尹生下二子,長曰高登,年十八歲;次曰高升,年十六歲。這高登便是鍾離公的女婿。自來鍾離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方年一十七歲,選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時九月下旬,吉期將近。鍾離公吩咐張婆,急切要尋個陪嫁。張婆得了賈家這頭門路,就去回覆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時,就是五十兩也不多。明日庫上來領價,晚上就要進門的。”張婆道:“領相公鈞旨。”當晚回家,與外甥趙二商議,有這相應的親事,要與他完婚。趙二先歡喜了一夜。次早,趙二便去整理衣褶,準備做新郎。張婆到家中,先湊足了二十兩身價,隨即到縣取知縣相公鈞帖,到庫上兌了五十兩銀子,來到賈家,把這兩項銀子交付與賈婆,分疏得明明白白。賈婆都收下了。
少頃,縣中差兩名皂隸,兩個轎夫,抬著一頂小轎,到賈家門首停下。賈家初時都不通月香曉得,臨期竟打發他上轎。月香正不知教他哪里去,和養娘兩個,叫天叫地,放聲大哭。賈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張婆兩個,你一推,我一搡,搡他出了大門。張婆方才說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將你賣與本縣知縣相公處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貴!官府衙門,不是耍處,事到其間,哭也無益。”月香只得收淚,上轎而去。
轎夫抬進后堂。月香見了鍾離公,還只萬福。張婆在旁道:“這就是老爺了,須下個大禮!”月香只得磕頭。立起身來,不覺淚珠滿面。張婆教拭干了淚眼,引入私衙,見夫人和瑞枝小姐。問其小名,對以“月香”。夫人道:“好個‘月香’二字!不必更換,就發他伏侍小姐。”鍾離公厚賞張婆,不在話下。
可憐宦室嬌香女,權作閨中使令人。
張婆出衙,已是酉牌時分。再到賈家,只見那養娘正思想小姐,在廚下痛哭。賈婆對他說道:“我今把你嫁與張媽媽的外甥,一夫一婦,比月香到勝幾分,莫要悲傷了!”張婆也勸慰了一番。趙二在混堂內洗了個凈浴,打扮得帽兒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了一盞燈籠前來接親。張婆就教養娘拜別了賈婆。那養娘原是個大腳,張婆扶著步行到家,與外甥成親。
話休絮煩。再說月香小姐自那日進了鍾離相公衙內,次日,夫人吩咐新來婢子,將中堂打掃。月香領命,攜帚而去。鍾離義梳洗已畢,打點早衙理事,步出中堂,只見新來婢子呆呆的把著一把掃帚,立于庭中。鍾離公暗暗稱怪,悄地上前看時,原來庭中有一個土穴,月香對了那穴,汪汪流淚。鍾離公不解其故,走入中堂,喚月香上來,問其緣故。月香愈加哀泣,口稱不敢。鍾離公再三詰問,月香方才收淚而言道:“賤妾幼時,父親曾于此地教妾蹴球為戲,誤落球于此穴。父親問道:‘你可有計較,使球自出于穴,不須拾取?’賤妾言云:‘有計。’即遣養娘取水灌之。水滿球浮,自出穴外。父親謂妾聰明,不勝之喜。今雖年久,尚然記憶。睹物傷情,不覺哀泣。愿相公俯賜矜憐,勿加罪責!”鍾離公大驚道:“汝父姓甚名誰?你幼時如何得到此地?須細細說與我知!”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縣尹。為天火燒倉,朝廷將父革職,勒令賠償。父親病郁而死,有司將妾和養娘官賣到本縣公家。賈公向被冤枉,感我父活命之恩,故將賤妾甚相看待,撫養至今。因賈公出外為商,其妻不能相容,將妾轉賣于此。只此實情,并無欺隱。”
今朝訴出衷腸事,鐵石人知也淚垂。
鍾離公聽罷,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與石璧一般是個縣尹。他只為遭時不幸,遇了天災,親生女兒就淪于下賤。我若不扶持他,同官體面何存!石公在九泉之下,以我為何如人!”當下請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來歷細細敘明。夫人道:“似這等說,他也是個縣令之女,豈可賤婢相看。目今女孩兒嫁期又逼,相公何以處之?”鍾離公道:“今后不要月香服役,可與女孩兒姊妹相稱,下官自有處置。”即時修書一封,差人送到親家高大尹處。高大尹拆書觀看,原來是求寬嫁娶之期。書上寫道:
婚男嫁女,雖父母之心;舍已成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閣,預置媵婢月香。見其顏色端麗,舉止安詳,心竊異之。細訪來歷,乃知即兩任前石縣令之女。石公廉吏,因倉火失官喪軀,女亦官賣,轉輾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猶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不惟不可屈為媵婢,且不可使吾女先此女而嫁。仆今急為此女擇婿,將以小女薄奩嫁之。令郎姻期,少待改卜。特此拜懇,伏惟情諒。鍾離義頓首。
高大尹看了道:“原來如此!此長者之事,吾奈何使鍾離公獨擅其美!”即時回書云:
鸞鳳之配,雖有佳期;狐兔之悲,豈無同志?在親翁既以同官之女為女,在不佞寧不以親翁之心為心?三覆示言,令人悲惻。此女廉吏血胤,無慚閥閱。愿親家即賜為兒婦,以踐始期;令愛別選高門,庶幾兩便。昔蘧伯玉恥獨為君子,仆今者愿分親翁之誼。高原頓首。
使者將回書呈與鍾離公看了。鍾離公道:“高親家愿娶孤女,雖然義舉;但吾女他兒,久已聘定,豈可更改?還是從容待我嫁了石家小姐,然后另備妝奩,以完吾女之事。”當下又寫書一封,差人再達高親家。高公開書讀道:
娶無依之女,雖屬高情;更已定之婚,終乖正道。小女與令郎,久諧鳳卜,準擬鸞鳴。在令郎停妻而娶妻,已違古禮;使小女舍婿而求婿,難免人非。請君三思,必從前議。義惶恐再拜。
高公讀畢,嘆道:“我一時思之不熟。今聞鍾離公之言,慚愧無地。我如今有個兩盡之道,使鍾離公得行其志,而吾亦同享其名。萬世而下,以為美談。”即時覆書云:
以女易女,仆之慕誼雖殷;停妻娶妻,君之引禮甚正。仆之次男高升,年方十七,尚未締姻。令愛歸我長兒,石女屬我次子。佳兒佳婦,兩對良姻;一死一生,千秋高誼。妝奩不須求備,時日且喜和同。伏冀俯從,不須改卜。原惶恐再拜。
鍾離公得書,大喜道:“如此分處,方為雙美。高公義氣,真不愧古人。吾當拜其下風矣!”當下即與夫人說知,將一副妝奩,剖為兩份,衣服首飾,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無厚薄。到十月望前兩日,高公安排兩乘花花細轎,笙簫鼓吹,迎接兩位新人。鍾離公先發了嫁妝去后,隨喚出瑞枝、月香兩個女兒,教夫人吩咐他為婦之道。二女拜別而行。月香感念鍾離公夫婦恩德,十分難舍,號哭上轎,一路趲行,自不必說。到了縣中,恰好湊著吉日良時,兩對小夫妻,如花如錦,拜堂合巹。高公夫婦歡喜無限。正是:
百年好事從今定,一對姻緣天上來。
再說鍾離公嫁女三日之后,夜間忽得一夢,夢見一位官人,幞頭象簡,立于面前,說道:“吾乃月香之父石璧是也。生前為此縣大尹,因倉糧失火,賠償無措,郁郁而亡。上帝察其清廉,憫其無罪,敕封吾為本縣城隍之神。月香吾之愛女,蒙君高誼,拔之泥中,成其美眷,此乃陰德之事,吾已奏聞上帝。君命中本無子嗣,上帝以公行善,賜公一子,昌大其門。君當致身高位,安享遐齡,鄰縣高公,與君同心,愿娶吾女,上帝嘉悅,亦賜二子高官厚祿,以酬其德。君當傳與世人,廣行方便,切不可凌弱暴寡,利己損人。天道昭昭,纖毫洞察。”說罷,再拜。鍾離公答拜起身,忽然踏了衣服前幅,跌上一交,猛然驚醒,乃是一夢,即時說與夫人知道,夫人亦嗟訝不已。待等天明,鍾離公打轎到城隍廟中焚香作禮,捐出俸資百兩,命道士重新廟宇,將此事勒碑,廣諭眾人,又將此夢備細寫書報與高公知道。高公把書與兩個兒子看了,各各驚訝。鍾離夫人年過四十,忽然得孕生子,取名天賜。后來鍾離義歸宋,仕至龍圖閣大學士,壽享九旬。子天賜,為大宋狀元。高登、高升俱仕宋朝,官至卿宰。此是后話。
且說賈昌在客中,不久回來,不見了月香小姐和那養娘,詢知其故,與婆娘大鬧幾場。后來知得鍾離相公將月香為女,一同小姐嫁與高門。賈昌無處用情,把銀二十兩,要贖養娘送還石小姐。那趙二恩愛夫妻,不忍分拆,情愿做一對投靠。張婆也禁他不住。賈昌領了趙二夫妻,直到德安縣,稟知大尹高公。高公問了備細,進衙又問媳婦月香,所言相同。遂將趙二夫妻收留,以金帛厚酬賈昌,賈昌不受而歸。從此賈昌惱恨老婆無義,立誓不與他相處;另招一婢,生下兩男。此亦作善之報也。后人有詩嘆云:
人家嫁娶擇高門,誰肯周全孤女婚?
試看兩公陰德報,皇天不負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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