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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小地方:一個人流浪,不必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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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方:一個人流浪,不必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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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想流浪、追求留白、嚮往自由……或許只是想找個出口
其實一個下午的時間,一個人、晃盪、在島內……就已足夠!

一本最觸動的台灣旅遊書寫
一個女子用二個四季行走於島內
24個節氣24種心情
每個小鎮的景與情
原來和成長記憶深深牽引著
旅遊、生活、出走、歸巢
一個人的小旅行一個人的儀式一生或許自此改變

漸漸我才發覺,一切心念並沒有任何堂皇的理由。
或許,只是一時單純想出去走走。
找個時間,依照心情的節氣,
晃遊、行走,在這此時天涯,所謂遠方。

當你開啟了書頁,閱讀我寫下的故事,不妨也找個時間,依照心情的節氣去走走。或許我們會在彼此安靜的遊蕩中,被同一處靜謐的深刻撼動。這會是多奇妙的相逢。~~賴鈺婷

★此書文章榮獲2011年金鼎獎雜誌類「最佳專欄寫作獎」,作者賴鈺婷為最年輕榮獲此殊榮的作家。
★一人就可出走的單人旅遊、一天就可實踐的島內旅遊手冊、一本輕度旅行重度自我對話,隨書收錄24節氣行走索引,最實用的個人旅行有本、流浪有方。
★ 在這販賣觀光的年代,從小地方出發,體驗一人旅行的美好。

作者簡介

賴鈺婷

臺灣臺中人。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畢業。散文作品屢獲獎項,2004年以〈來去蚵鄉〉獲時報文學鄉鎮書寫獎,確立其於同輩作者中,獨特的城鄉散文書寫風格。2010年於《幼獅文藝》撰寫「臺灣鎮鎮走」專欄,以散文的質地,描繪行走於臺灣鄉鎮、聚落風景間的心情感悟,廣受好評。2011年榮獲行政院第三十五屆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獎」。
作品選入《93年散文選》、《94年散文選》、《THE TAIPEI CHINESE PEN》、《青少年作家作品集:中英對照台灣文學選集》、《親情之旅》、《玻璃瓶裡的夏天》等書,著有《彼岸花》(遠流,2006)。

名人/編輯推薦

各界推薦
林文義(作家)推薦序
小野(作家)
向陽(詩人)
吳岱穎(作家、建中國文教師)
阿盛(作家)
吳鈞堯(作家、《幼獅文藝》主編)
何献瑞(作家、背包客棧站長)
凌性傑(作家、建中國文教師)
陳美桂(北一女國文教師)
傅月庵(作家、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
真摯推薦
(以上順序照筆畫排列)

因為情感,她選擇回到原鄉;因為不捨,她選擇島內出走。二○一一年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獎得主賴鈺婷,離開台北,回到雙親早已不在的故鄉,隨著心情的節氣,從老家出發,去走、去看島內那些小鄉、小鎮、小聚落、小風景、小人物的故事。她在山林、濕地、海洋、農村、漁村、眷村、茶園、廟宇、部落、街市之中真誠地走踏著,仔細記錄下每一步履起落間,瞬生旋滅的感悟,用散文溫柔卻堅定的筆調,希望在快速紛擾,販賣觀光的年代,帶給讀者不一樣的感動與思索,以安靜的姿態,在最尋常的地景中,挖掘出最不凡的風貌。

地方總在那裡,卻因眼睛不同,而看出了不同的地方;台灣也就是這樣,卻因心思細膩,而有了不同的光亮。鈺婷慧眼獨具,慧心細膩,我們於是有了這本讓人更愛台灣這個所在的書了。——傅月庵(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

鈺婷的行旅翻山越嶺,發之為文,不見巔簸,但見沉靜。這是旅者跟作者的雙層修煉,也是靈魂與文字的乾坤挪移。——吳鈞堯(《幼獅文藝》主編、知名作家)

閱讀這本書,就像隨著四季,拾起散落在各地的時光。作者不只記錄了曾走過的台灣,也寫出我心中對家的印象。——何献瑞(小眼睛先生,作家、背包客棧站長)

探究一位鄰家少女的身世,在這島嶼上眾多支流血脈中,有父祖的追想,也有季候的問尋,是一則在地流浪的溫暖傳奇。——陳美桂(北一女中國文教師)

關於這片土地,我們所求太多,所知太少。作者引領我們走進現場,讓一切事物變得清晰,令人敬惜。——凌性傑(作家、建中國文教師)

一人旅行的儀式
◎林文義

我再度問起自己行進的意義,
當藉口盡皆遠離,
我揚棄了猶豫觀望,
選擇了探索……。——賴鈺婷

正逢青春美好的年華,文學女子合應書寫斑斕、絢麗的都會情懷抑或愛戀心事及於後現代疏離與質疑地人生問答;卻意外看見她竟然決絕、斷念地告別眾聲喧譁、繁盛卻虛矯的首都北城,南下返回原鄉所在,並且決意環行島國四方。她,要印證什麼?要追尋何如?
鄉鎮書寫。年來其實已明顯地透露出她的意涵與祕密,相對的金鼎獎肯定賴鈺婷近年來不渝的鄉鎮書寫系列,這是有跡可尋的映照——記憶不忘,收在第一本散文集《彼岸花》(遠流版二○○六年八月)書中的〈來去蚵鄉〉已見這新生代秀異寫手的底蘊不凡。過去以鄉鎮題材描述的書寫者大都不免流於報導的形式,而缺乏文學美質的構築;賴鈺婷不因以〈來去蚵鄉〉膺獲時報文學獎而荒忽她凜然、沉定的散文走向。往後此一系列的書寫正是呈現對於我們生死以之的臺灣島國的行腳及其深邃了解,如此的許諾與用心,值得我們感心而動情。
這般的書寫大願,藉之旅行許是帶著母親的遺念或者更是一個作家的靈魂自我的淘洗、滌淨,彷彿進行儀式,彷彿回向己身。因此讀者在翻閱此書同時,切莫以純粹的直覺認定是尋常的「旅行文學」,更非世俗的吃喝遊賞;賴鈺婷在小地方有大心靈,她慷慨而真心的擺置一席島國人文、風物、景致華宴與讀者同飲。
出淡水河越濁水溪到高屏溪,她亦不忘向東行去,那是大山大海的身臨壯闊、雄麗的太平洋之西……作家用溫潤的散文如是秀異,慧心美質的筆觸無前人承襲,自有建構的風格文體,這是賴鈺婷值得未來祈待與觀測的主因。
文字詮釋襯以映象,令人憶及多年前首開台灣「獨立製片」先河的黃明川電影,他所導演的三部劇情片:《西部來的人》、《寶島大夢》、《破輪胎》無不將場景拉到花東海岸、澎湖離島甚至玉山頂峰。所要表白的是人心最深邃的由衷天問,藉之遠離「臺北就是臺灣」的偏執觀點;賴鈺婷這本新著固然溫潤如玉與黃明川電影的暴烈雖說立論迥異,確有著靈犀於心的反思等同的逸趣。一是電影一是文學,要與眾者思索——臺灣是什麼?未來何處去?
我也想到三十年前的自己,亦是賴鈺婷上下年歲之時,老臺北人的我已感焦慮煩躁,決意南下、東行、渡島去旅行,遠離繁華城市偏愛鄉鎮林野、海涯山群,猶若三十年後的賴鈺婷在旅行倦歸之後完成一冊名之《從淡水河出發》的散文集,何等相似的文學移情。曾在首都臺北念研究所、執教高中而後決然返回中部原鄉的賴鈺婷,當是早已明悉、澈悟人生追尋何如,透過她沉定、穩健的散文型態,她不只文學築夢,亦是為人民及土地留予真情實意。
比較起我向來的疏離,賴鈺婷毋寧是熱切投入屬於庶民的生活層面。我隔著一道自限的玻璃靜靜地傾聽、觀看,她則是全心投入於祭典、耕植、品味、訪史……恰是彌補我往昔不足且渙散的失手之作。就隨手翻讀一段文字,全然可見之這散文好手的蘊涵及感知——

喜歡靜靜觀察平凡人物臉上的線條起伏,雖然表面上我是那種極不庶民的人,可是一進入帶著土地氣息的地方,就會忍不住想赤腳在烈日下行走,會有一種打從心底完完全全卸除防備的輕鬆。

正是撰寫這本散文集的初心良意。從她的第一本書《彼岸花》已可明白在新生代文學寫手中少有未曾以知識分子自峙而不覺察的傲慢作為行文的方式,反而因此突顯出賴鈺婷平實、自在的風格要求;如果有一天轉向小說相信不會流向村上春樹、卡維諾……揣臆詩心起矣亦不會傾往楊牧、羅智成、夏宇……我時而期勉新生代作家,對於文學前輩可以私淑敬慕,切莫臨摹因襲,既是「創作」就必須尋找出自我的風格;文學許諾猶如身臨聖殿,以謙卑之心,以虛中求實,更重要的就是一定誠實。
相信這是一本誠實之書。作家帶著母親的遺念與對臺灣大地之去旅行,凜冽的意志及其美麗的文學大願。從小地方追尋大視野,讀者同般地分享一種最為靜美的旅行儀式。

二○一一年八月十日 臺北大直

這篇自序寫了很久。落筆之際,意念紛雜、千絲萬縷,不知該從何說起。從立春至大寒,二十四節氣編綴而成的篇章,我自己細細讀著。那些曾以為淡忘的時空,在一瞬之間,突然清楚起來。
不由便得想起了最初的心情。那些來去走踏,極為隱匿,近似追憶的追尋。那時,母親已經是肝癌末期的患者了。我在臺北,守著我的工作,假日車途往返,腦海漲滿了鬱積的情緒。
當一切隨時會崩壞,我知道命運又將複製一次絕情的死別。在父親亡逝之後,胸口還隱隱作痛的我們,以及孤獨活著的母親。我不能停止憂傷的想像,在無常的掠奪中,究竟該如何抵抗無情與消逝?
在一連串探病與奔喪的車途中,帶著困惑、茫然、自我質疑的心緒,我逐一回想自己的故事。

那時,我默默許下諾言。企圖想將我看到的、記住的樣子,好好寫下來。可是我究竟想寫什麼,能寫什麼呢?
我太早離家、離鄉,和多數年輕人一樣,急於辨識大城裡新燃起的霓虹,身上已全然嗅不出泥土的氣味。
我還記得母親在病榻上拉著我的手,叮嚀我,別熬夜、記得吃飯。還記得成長過程中,許多微小的快樂……。我不斷回想那些可能在歲月中遺失的細節,像個家鄉客,開始走蕩在田野之間,摸索嗅聞過往親族與土地的氣味。

我開始去走、去看,那些和我家鄉一樣,微不足道的小地方。我的心好像被釋放了,有了空白的開始。
在眾多都會流行、個人情志書寫的潮流中,我確實而真誠地走踏著。仔細紀錄每一步履起落間,瞬生旋滅的感悟,於那些當下所見,不甚大景的日常。
感悟可能微小,但我認為那是人與土地交流最可貴的東西。一如先前於中學課堂上對學生講授柳宗元的作品時,內心的感觸。對於地大物博的中國疆埸而言,永州何其微不足道?相對於那些大山大水,不論從歷史、地理、文化各個層面而言,永州哪裡有值得大書特書的壯闊?可是我們在意的真的是名山大川的壯闊嗎?我們想知道,並為之動容的,是在特定時空之下,地景與人的契合感悟,那關乎一個人的精神氣質、生命情調。柳宗元筆下的永州,是柳宗元個人的永州;一如蘇軾筆下的黃州,是飽和他生命波瀾、心緒觀照的黃州。

這是我對地景文學的比附與想像,也將此作為用書寫標誌自我的期許:我要寫那個對我有意義的、值得寫的素材,專屬於我的觸發與質性。我想透過書寫,傳遞意念、溫度和思考。
這些篇章整整寫了二個四季。

在四十八個節氣中,我來回穿行於山林、濕地、海洋、農村、漁村、眷村、茶園、廟宇、部落、街市之中,感受著臺灣西南沿海的落日、潮汐、蓮潭、鹽田、魚塭、潟湖,也著迷於東海岸太平洋的浩瀚深邃、峭壁縱谷的青森險要。我親近了邵族、阿美族、布農族、賽德克族的生活,理解了他們的歷史,也看到了差異的困境。登上合歡東峰、主峰、石門山,跨出了認識百岳的初階。遇見了畫房子的老榮民、編織茶壽的客家婦人、駕駛觀光遊艇的船長、軟鞍的採茶婦、賣蓮藕粉的老翁、七股駕駛遊園車的昔日鹽工……,我記得他們溫暖善意的樣子。那是臺灣鄉間純樸熱情的庶民臉譜。
島內行走。尋常、簡單的地景,卻擁有非常、不凡的風貌。
當你開啟了書頁,閱讀我寫下的故事,不妨也找個時間,依照心情的節氣去走走。或許我們會在彼此安靜的遊蕩中,被同一處靜謐的深刻撼動。這會是多奇妙的相逢。

目次

【推薦序】 一人旅行的儀式◎林文義
【自序】

立春 彰化‧彰化 大佛腳下
像舅公這樣幾十年守在大佛腳下的人,守著跟不上時代的老舊攤子,也守著半個世紀以來,興衰不論的依存與陪伴……

雨水 雲林‧虎尾 再會史豔文
我幼年時代的史豔文,像一名不老的英雄,在這布袋戲館的午後,召喚著去而不返的光陰……

驚蟄 南投‧竹山 上山找茶
孩提時,怎麼會曉得那些緊跟著父親上山喫茶的片段,將是有朝一日父亡之後,我獨自的漫漫人生中,賴以追索回溯父女往事的珍貴線索?

春分 臺中‧南屯 童畫眷村
只見一老先生戴著紳士帽,現身巷口,對著牆面圖繪評點解說起來。喀擦喀擦快門聲中,旁人小聲說著:「他就是這些畫的作者啦!」

清明 苗栗‧獅潭 買一只茶籠子
沒有什麼留得住的。留這些又有何用。我像個負氣的小孩,將父親的茶籠仔一把擲進垃圾袋……

穀雨 苗栗‧南庄 南庄一夢
僻靜的風景靜靜座落於日常,沒有萬人爭看的喧嘩擾攘,多了平凡素樸的天然。印象中,南庄就是這樣嫻靜無事的聚落……

立夏 花蓮‧壽豐 雲中書
總以為只要把書教好,讓學生把分數考得漂亮,就已經盡了為人師表的義務。和你相比,我是那麼淺薄無知……

小滿 南投‧水里 重返伊達邵
追憶過去,或是追索未來,在無數個片刻積累而成的當下裡,回到似曾相識的足履之地,竟像是一場不動聲色的扣問……

芒種 臺中‧大里 七將軍廟
漸漸我才發覺,一切心念並沒有任何堂皇的理由,或許,只是一時單純想自臺北出走。我的回鄉之路,在回歸中,其實摻雜著流浪的氣味……

夏至 臺南‧七股 鹽田光景
幾代人的鹽田,究竟在我們心中留下怎樣的回憶?我們想給予下一代人的鹽田印象,又是怎樣的光景?

小暑 臺南‧白河 白河蓮想
花開有時,早開早凋,乍看一池芳美,細細察看,每朵綻放的花苞卻是大小殊異,命數不同……

大暑 臺中‧霧峰 我們的龍眼山
媽曾要他休息一天,他卻固執不知氣惱誰似地說,「整座山,都在等著,怎麼放心在家裡躺?」

立秋 臺中‧清水 高美濕地浪行
沙洲上,不時有水鳥小立。我喜歡牠們滑過水面又輕輕掠起的瞬間。視線跟隨著牠們,揚起歇止,在濺起水花的沙面迂迴踱步……

處暑 花蓮‧壽豐 旅宿大洋之西
大學時初次的東海岸旅宿,有人告訴我:「海不能看太久,小心鈉中毒!」我不以為然對著他「鈉又怎樣,那又怎樣……」地假吼過去……

白露 臺北‧萬華 街影回眸
在霓虹曖曖的卡拉OK店前,新舊時空交疊在我眼前,我輕輕眨動雙眼,錯雜在小巷間琳瑯異色的招牌,便這麼散發出遠古的霉味。一股原始營生的氣息。

秋分 新竹‧橫山 內灣之味
老街的古早味,在於村婦們熟練的手工,俐落包粽的身影,那畫面讓人想起老一輩的故事,有著親切的家常……

寒露 南投‧仁愛 川中島
他們在監控中成為農夫農婦,繁衍子孫。那場慘絕人寰的戰役,在農村起居中,被隔絕在滔滔而去的北港溪外,如上輩子驚魂未定的惡夢……

霜降 臺中‧和平 煙聲獨行
生活如此貧乏,為了目光行進的時刻太多,這一刻當我拋下他者的視線,走在層層盤升的坡道上……

立冬 南投‧信義 行走東埔
昂揚欣喜的〈拍手歌〉,純真、誠懇的歌聲,深深打動我。深山內的東埔,除了溫泉、旅店之外,有一群唱著歌的小孩……

小雪 臺中‧后里 軌道上的寂寞
我在新山線泰安站,前往舊山線泰安站的路上,感到時空被誰抽離了的空洞感,我像是走入時間之外的時間……

大雪 苗栗‧竹南 風中漁港
客人都喜歡殺價,只要不賠本,賺少一點沒關係。「說我的魚不鮮,我可是會罵人的!」

冬至 臺北‧瑞芳 趕在寂寞離開侯硐之前
挖土機怪手起落之間,工人嘈鬧往來趕工施作。無聲捲動的光陰,正一吋一吋將侯硐的過去推向未來……

小寒 宜蘭‧大同 太平山遇雪
沒錯,那的確是雪,雪正無聲地、絲絲緩緩落在我的衣襟上。雪呀雪呀。驚呼讚嘆的聲音從暗黑的階梯上傳布開來……

大寒 南投‧仁愛 山行對話
我再度問起自己行進的意義,當藉口盡皆遠離,我揚棄了猶豫觀望,選擇了探索,終於行進於東峰中途的此刻,向前走的原因是什麼?價值又是什麼?

【行走索引】

書摘/試閱

【內文節選一】

驚蟄【驚蟄天暖地氣開】
春雷敲醒意念,也擂動思念的旅程。
上山找茶

茶園主人俐落地將沸水倒入壺中,搖壺靜置數秒,又徐徐將茶湯依序倒入面前聞香小杯。他拈起杯緣,遞香而來,熱氣氤氳蒸暖他的臉色,酡紅的雙頰洋溢著待客的和氣。接過茶,我用指腹小心翼翼拿取一杯樸實的盛情。
茶的品種差異,我是不懂的。但自幼隨父親飲茶,卻也喝出了同輩所不及的家教素養。父親常說,我的嘴叼,愛惡分明,喜歡的頻頻稱好,不愛的喝完一杯就說「飽了」。他愛帶我四處去找茶、試茶,茶農老闆只當我是一般喝茶解渴的小孩,他卻很重視我的意見。接連試茶時,父親會要我猜哪種茶較為高價,猜中了他總是樂得哈哈大笑,說我悟性高、品味好。猜錯時,他也跟我站在同一陣線,疑惑地請教老闆其中奧妙。耳濡目染之下,我漸漸知道品茶是一種雅興。茶金的高下,未必全然等同於茶的好壞。如同千里馬遇見伯樂,好茶也需懂它的人品嚐,才能知其佳美之處。
「喝起來歡喜、順喉,就是好茶。」父親相信人與茶的遇合,少不了緣分牽引。能喝到一杯好茶,是一種福分;有坐下來品茶的工夫,是前世修為換來的福報。記憶所及,我們常於雲深不知處的山間小路兜轉半日,在霧氣繚繞的重山疊壑中,尋路,找茶,探訪深山橫翠間的高人隱者。迷路是常有的事,這一彎,下一轉,左岔或右拐,車行於霧起霧散之間,猶如悄然駛入迷濛的神仙幻境。產業道路顛簸難行,時有積雨泥濘,甚或落石坍方,但這都無損父親上山找茶的熱情。
尋道問茶,他是任性瀟灑的俠客,身邊卻又帶著我這小女孩。我成了他的特徵標記之一,老茶農記性奇佳,還跟父親說:「這個囝仔你一定很惜命,每次都帶她來。」父親聽了,只是笑。他說我天性「愛哭愛隨路」,假使不讓我跟出門,可能會記恨他一輩子。我當時沾沾自喜,頗為得意,因為姊妹四人中,我最依戀父親,他似乎也最偏袒、包容我。我倚仗著老父疼寵稚女的愛,嬌蠻地跟前跟後,管東管西,成為父親如影隨形的牽絆。
喝茶養性怡情,豁達、好客、樂天更是種茶人普遍的性格。鹿谷、梨山、名間、杉林溪、阿里山等,印象中,臺灣中部處處皆有父親尋訪識得的朋友。山上樸實的種茶人,善良單純,他們看來就像是鄰家的叔伯姑嬸,路見外來客,總是熱情相待。我和父親,往往像闖入桃花源中的武陵人,好多次都是迷途中偶遇殷勤問訊的茶農、採茶婦,指點迷津之餘,還極度盛情邀我們到家裡喝茶、吃飯。
像款待自家的親朋好友,那真誠的情意不容推卻。在泡一壺熱茶之際,主人還會搜出家中各式茶點糖果聚在我面前桌上,抓一把讓我揣在手心懷裡,不時拉著我的手、摸摸我的頭,像對孫女般慈祥疼愛。
我喜喝茶,不嗜吃茶點糖果,這讓爺爺奶奶輩的主人驚奇連連:「怎麼會有小孩愛喝老人茶,卻不喜歡小朋友都愛吃的糖果呢?」頻頻對父親誇讚:「這麼小就曉得喝茶,怎麼教的,不簡單呢!」父親愛向人稱說我的喝茶初體驗:「幾千元的梨山茶,才泡好,就聽見嬰仔哇哇大哭,心想,給伊喝一小口看看。這一喝,不得了。差一點被老婆、老母掃地出門。彼時伊還未滿歲……」,父親繪聲繪影說著他毫無育嬰邏輯的荒唐行徑,聽得眾人一邊打量我,一邊捧腹大笑。父親也因而結識了許多「陶然共忘機」的茶友、農友。
每當颱風來襲,風雨過後,父親總會一一打電話關心山區受災的情形。茶園、聯外道路,乃至於屋宅淹水損害的情形,他都一一詳問記錄。遇到撥打不通的情況,他總是一再重撥測試,一面擔憂地關注新聞報導。我在一旁看著、聽著,也跟著乾著急。電話撥通時,我和他同時都鬆了一口氣。有時,他會把話筒交給我,我往往會學爸爸的口吻,跟電話那頭視我為孫女的老者說:「要保重哦!等路修好後,再去上山找您泡茶!」
暴雨狂風肆虐之後,土石坍方、路基被淘空、沖毀……,道路受損中斷的情形嚴重,修復工程艱鉅耗時。父親記掛著上山探視茶友的承諾,不時惦念怎麼道路遲遲無法恢復通行。
對父親來說,上山找茶、買茶,不單只是一種嗜好及樂趣,在同飲一壺茶的共鳴裡,茶色香氣在杯盞間穿透感染。愛茶之人,一見如故,茶葉是話題的引子,浮蕩於空氣中的清香,消弭了彼此陌生的距離。茶湯甘美沁人心脾,徐啜緩飲間,人的質性脾氣,亦隨之流於形色。天南地北,四海五湖,在一盞茶的交會中,茶品相契、話語投機,皆可忘情忘我,如兄如弟。
尋茶,如尋一種生活,一種格調與態度的知音。超越一般買賣者的關係,父親一生喝茶,尋茶成痴,與茶農友人的交流點滴、情誼逸事,亦隨父親遠逝的身影,化為無從追尋的回憶。孩提時,怎麼會曉得那些緊跟著父親上山喫茶的片段,將是有朝一日父亡之後,我獨自的漫漫人生中,賴以追索回溯父女往事的珍貴線索?
我太早慧,伶俐。太早忙於課業書本,忙於那些懂事小孩、學生該主動去做的事。成長過程中,不知不覺走出父親的羽翼,很少關心他,也無暇留意他的日常生活。泡茶,依舊是父親日復一日的生活面貌之一,但這不過是我腦海中想當然爾的畫面。如同所有力爭上游的學子,我一心一意想在升學體制中游出自我。我已不確定他究竟何時驅車上山,也不再知道他去哪個茶園,跟誰聊天買茶。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我極少有閒情坐下來,也無興致,像幼時那樣自詡為行家似地品味一杯茶。
父親的茶離我好遠。那種遙遠,是不知不覺的忽視,時間久了,竟會記不起它曾如何存在。幼時父親曾一心一意想培養我的品味,他說喝茶、識茶都需要功夫,每一口茶的滋味,都需要用心體會。會喝茶的人,喝得出層次、境界;不會喝茶的人,只問口味、價錢。他曾對我說過好多諸如此類的結論,然而,我卻記得太少,忘得太多。
父親對我的教養、濡染,究竟還留存在我心底幾分?我看著眼前熱情的茶園主人,暗自想著。往事慢悠悠浮掠倒轉,我學父親上山找茶,在茶湯入喉成韻之際,隱隱然,彷彿找到久違昔日,遠逝的父親。

【內文節選二】
立夏【却是石榴知立夏】
臺灣東岸的天、山、雲、海、日光,色調輝映的純淨之旅,此時最宜。
雲中書

我總要想起那面海藍色的天。乾淨清爽,色調藍得像是會發亮。原來你的日常是這樣的:烈日當空潑下四面八方的熱浪,在每一寸皮膚上燒灼起來;舉目都是無邊際的遼闊,站在寬廣的土地上,房子如星棋稀疏分布;輕輕仰頭三十度角,壯美的山景就在不費眼力的遠處蓊翠著。然後是,天!深口覆碗的天,那麼完整無瑕無遮攔地捲開夏季的絹藍。
該怎麼回應你這份厚實的情誼呢?我們曾飽滿著志氣,要在社會上「好好闖蕩一番」的熱心青年,出了校門,你到花蓮,我在臺北,我們都是幸運的女孩,在教師甄試難如登天的時代,一戰告捷。當我開始在密密如蛛網的捷運線迷路,你來信說,能相信嗎?這裡有「單身教員宿舍」。荒山裡的水泥平房,一入夜,山樹黑蓬蓬罩下恐怖,四周或遠或近,蟲鳴唧唧,頗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寧靜。
我的腦海閃過無數荒煙蔓草枯墓野嶺的畫面,心疼地想,你獨身在孤絕的環境裡,一定非常害怕吧?如果壞人侵入,怎麼辦呢?急著聯絡你,想勸你繼續準備教師甄試,隔年考個「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最後惶然不安的人,竟然是我。
行經歲月,你悠然於山海之間,騎著五十西西小機車穿梭於山巔水湄,你說生活愉悅非常,小地方人煙不多,住得老遠分散,但是憨暖的樸實情意讓你的心也厚實起來。反倒是我,戰戰兢兢以一身三腳貓武功行走於都市叢林,穿套裝蹬高跟鞋,衣冠楚楚扮老就怕「不像樣」,微笑、行禮、恪遵輩分、競逐成績,日子流失在繁忙的教改行事曆裡,幾乎不再想起曾經赤腳踏在泥土上,那個單純快樂,對世界許下好多諾言的自己了。
隔著山脈,你熱情地說,那麼來吧,放下那些牽牽絆絆,來生活。
生活?我開始想像即將到來的長假,想像你的日常起居,甚至開始幻想跟你的學生們相處的情境——在你口中,他們活力充沛,對世界有著無限的樂觀好奇。我想去那家賣青菜水果與一切日用雜貨,甚至兼賣滷菜飯麵的小鋪,瞧一瞧那闃暗幽深的水泥空間。我已深深被你網路傳來的數位照片吸引,想知道那鏽蝕的鐵架子上井然擺放的罐頭玻璃矸,如何在光影錯落中,編織一片午后的寧靜。還要探探那個住在離你宿舍不遠,總三不五時摘採地瓜葉給你的無牙阿婆。對我來說,這個遙遠他方,在你口中就像我們生長的純樸小鎮,那些曾經熟悉的人情味道,剎時全湧入我的想像之中。也許,我真該換個角度,換著姿態,看待「生活」?
我來了。你笑稱行囊會不會太簡單了?是的,我早已企圖將「包袱」減到最輕。既要學習生活,又何須帶著喬裝的行頭?候機室內休憩的工人、街上老實度日的商家小販、前往宿舍路途中迎面或錯身而去那騎機車開貨車的身影、在天光之下勞動叫賣的臉龐……,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歡這樣的庶民風景。喜歡靜靜觀察平凡人物臉上的線條起伏,雖然表面上我是那種極不庶民的人,可是一進入帶著土地氣息的地方,就會忍不住想赤腳在烈日下行走,會有一種打從心底完完全全卸除防備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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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忘記去市場吃米粉羹的那一日。也許因為老闆的孫子是你學生的緣故,我竟有滿碗都是羹料的錯覺。坐在小攤子前頭,感受熱氣滾滾自鍋底湧冒,鐵湯匙朝碗裡舀一口羹,還未及送入口,額頭的汗就急急奔落一串。
美花阿婆笑意盈盈,接連幾次朝內間叫喚「來老師了,鳳娟——」順著視線望去,只見內間一雙溜溜的眼睛,朝外頭俏皮一笑。「拿電扇!」美花婆又下指令,鳳娟扛來一架直立式工業電扇,一插上電,我差點因這突然颳起的「龍捲風」跌到椅下。鳳娟誇張地笑,問你:「老師,老師新來的嗎?」(對於阿美族的語法,我始終有著高度的好奇。)你笑而不答,她卻語氣老練。「一定是啦,我知道一定是的啦!」一聽到我從臺北來,她瞬間眨亮眼睛,繞圍著我團團轉,一會兒猜我的星座,一會兒猜我幾歲,靈精鬼怪的問題裡,滿是對我的好奇與善意。你說:「再問下去老師要吃醋囉!」她遂音聲軟軟拉著你的袖角央求:「別這樣嘛,老大!」
老大。多麼奇妙的稱呼,說盡了他們對你真心的愛。如你說的,也許在這兒幾十年也教不出一個考取第一志願的學生,但他們都是真誠善良的孩子。他們求學的路途比很多同齡的孩子艱苦,能穿上制服背著書包,到學校上課,是很多偏遠生眼底的幸福。所以你說你常常想,到底自己教的,夠不夠他們一生受用。
一生受用?這樣大的命題是我從未想過的。總以為只要把書教好,讓學生把分數考得漂亮,就已經盡了為人師表的義務。和你相比,我是那麼淺薄無知。換我是你,我願意徹夜不眠在醫院照顧生病的學生嗎?我願意在沒有輔導費的情況下,義務幫學生上課嗎?面對這些如鳳娟般隔代教養,雙親平日都在外縣市工作的學生,我願意在他們需要時二話不說代父職、母職嗎?我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付出多少。
(………中略)
﹡﹡﹡
我如何將這些日子經歷的種種,一一描述呢?生活裡,樂苦悲欣,又哪裡是幾句話足以說清的?當飛機升上高空,我想起上機前刻意仰望凝視了好久的那面藍天。這趟旅程,我好像突然看見了自己的「能」與「不能」,發覺了自身的軟弱,也意識到身上擁有的力量。就像你說的,任何一個現場都有它的良善與困境,有光明的時刻,也有積極不了的無奈。萬里晴空中,機翼傳來隆隆引擎聲,我逐行書寫著剎時起滅的感觸。機窗外,漂過一片薄如蟬翼的雲絮,我將它輕輕撈進心裡,這美麗的郵戳,將成為日後指認的印記。當我離開你的鄉,回到我的城。回到我焦躁不安的教學現場,也要輕輕記住最初的感動,真誠的自己。

【內文節選三】
春分【春分臘雪未全銷】
彩虹色澤的春日,老眷舍、小巷弄,自有此時天涯。
童畫眷村

我將網路上抄錄下來的交通資訊折疊入背包裡,想去看一看朋友口中那處「不知何時將拆除」的彩繪眷村。這些年,老式眷舍拆得多,改建或標售為國宅、高樓,還未拆除的,也多是破屋敗瓦,人去樓空。那些記憶中的聚落,標誌著一個大時代、許多小家庭共生的集體印記,在更新、重劃、整建中,不知不覺漸漸消失了。
「不知何時拆除」像是一句教人提心吊膽的緊箍咒,怕遲了,鑿壁挖土機具大破大立施作起來,泥磚石瓦構築的老時光,就此混雜在瓦礫砂石間,成為無從還原指認的歷史塵埃。
將「春安街56巷」輸入衛星導航,科技人聲帶我穿行於彎彎拐拐的小巷。行來繞去,周而復始,錯雜歧路兜轉間,萬能的衛星失了靈似的,探照不出這方圓如蛛網密生的小徑底細,車內導航的擬真女聲像是老式唱機跳了針,機械化重複命令著:前方路口、請迴轉、請迴轉、路徑重新規劃……。繞行幾番,回到歧路後,我決定關掉導航系統。自從有回被帶至溪底泥草叢裡,百思不解之際,抬頭看見平行的高架橋時,我就深深了解。鄉下地方,科技不必然人性,眼觀四面八方,找人問路,還是最實際可靠的做法。
放慢行進速度,四處張望。日光曬著時而水泥,時而柏油接連的路面,空氣被烘成暖洋洋的色調,巷弄間沒有來客行人,樹草叢集處,偶見一兩隻狗兒氣定神閒悠悠踱步,有的懶懶散散蜷在路旁陰涼處午睡。
路轉車行,三兩婦女並老人,坐在蓊鬱大樹下,幾式兜不攏一套的舊沙發、座墊斑駁的椅凳間,好奇盯著我瞧。一個臉頰清瘦黝黑的老伯湊上前來,「外地來的吧?」還不待我開口,他笑著指向右邊,「向那!不是這向!走錯頭了……」用導航迷路的人應該不只我一個,老伯說:「這裡機器難找路啦!」
封閉的聚落,凡有外來人車,都是衝著這眷村而來。順著老伯指示的方向,彎進斷續圍著破鏽鐵皮的雜草空地,有些大型家電、朽壞木做、裝潢廢棄物丟置路旁,放眼望去一大片磽脊土石,俱是破壞之後建設之前,百廢待舉的模樣。正狐疑,一對老夫婦駕農用鐵牛車經過,告訴我:「車停這兒,從小路走進去就到了!」
繁華熱鬧的臺中市區,竟還有這樣荒僻幽靜的角落。曲折的尋訪之路,出乎我的意料,看著周遭一大碎石空地,想著這些空地所代表的過往,不知是朋友口中的「台貿五村」、「干城六村」或「馬祖二村」?「反正那些通通拆掉了,想認也認不出所以然了!」一直記得他說這些話的口氣,看似無關緊要的漠然,似乎帶著一點倔強孤傲下,嘴硬心軟的不捨。
我想像著那些不復存在的眷舍,微微慶幸至少這裡還沒拆。
人稱「彩繪眷村」的春安路56巷,是一個榮民老伯在平房牆壁密集塗鴉形成的傑作。五顏六色的鮮豔塗料,讓老朽了無生氣的破舊屋牆,煥發著童話世界般童真無邪的活力色彩。看似突兀卻又搶眼的塗鴉作品,飛簷走壁,連水溝蓋都畫得密密麻麻,多姿多采。
遠遠便瞧見一片亮彩。帶著奇幻色彩的人型娃娃,筆觸樸拙,身型比例也極為卡通,像小孩子作畫,配色大膽恣意,沒有邏輯可言,卻充滿天真的力道。
一整面巷道圍牆,一個個形色各異宛如外星娃娃的人像,各自標寫著:鄧麗君、白冰冰、綜藝大哥大張菲等字樣,牛、馬、狗,乃至於中國來的兩隻大貓熊,全都擠上牆面。猶如結繩記事的進階版,牆面繪滿報章、電視所見古往今來的影視紅星,乃至於陸續到此參觀的路人遊客,也活靈活現躍居牆沿一隅。
仔細瞧看任一小角落,都是有趣的新天地,圖像之間,隨意串接編排,一幕幕天馬行空的故事,讓人不禁莞爾微笑,佩服作畫者無理而妙的童心。
午晝日烈,只見一老先生戴著紳士帽,現身巷口,對著牆面圖繪評點解說起來。喀擦喀擦快門聲中,旁人小聲說著:「他就是這些畫的繪者啦!」
老先生說話腔調重,抑揚頓挫卻紮紮實實,毫不含糊。先是說著有人專程從高雄來看他作畫,像中山大學的學生來,他把幾個好看的年輕人畫在門板上做紀念。又得意地帶著眾人看他畫的貓熊「圓圓」、「團團」。「名字好哪!大家看了都團圓平安嘛。」老先生說他原籍廣東,今年已經八十七歲了,生活無聊,開始畫畫打發時間。想到什麼就畫什麼,一畫不可收拾,一路從屋裡畫到牆面、巷子、馬路、路邊的石頭。大家喜歡,他也高興。
言談間,我偷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想著有多少大陸撤退來台的老兵,能如眼前老先生,生活百無聊賴,友伴相繼凋零,還能學著拿起畫筆,樂天知命,給日子畫上一抹自得其樂的彩虹?
當周圍老屋子紛紛拆除,老鄰居壽終者有之,隨兒孫陸續遷出或遷入安養中心者有之。「日子無聊吶。不找些事做,怎麼成?」巷子周邊還有一兩戶人家照應,小巷短窄,牆板地面滿畫的彩偶人形,反襯出巷弄幽翠靜謐的日常。
靜靜聽著老先生「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時代故事,聽他如何歷經無情戰火,隨部隊從海南島撤退來台,又輾轉搬遷於高雄、屏東等地,最終落腳於此的人生。
平凡的安靜日子,一個畫房子的老者,我在聆聽中凝視牆面塗鴉,思緒飄忽,想起同輩幾位眷村第三代出身的朋友,他們說起自家眷村時,津津樂道卻又感慨萬千的樣子。想起大學時,高雄師大側門一大片眷區形式的低矮房子,隱身於巷弄中的酸辣麵,或是臨街簡陋鐵皮屋頂一路賣起的大滷麵、餃子、山東饅頭,那條同慶街,以及凱旋路,小門小戶間老兵家眷賣起的北方麵食……,那些深植於我腦海中的南方印記,也早已物換星移,成為玻璃帷幕簇新高樓之下,無從召喚的前塵過往了。
流連於這童話般的彩繪街巷,腦中浮現許多斷續且零碎的畫面。在卡通式的繽紛圖繪間,穿梭往來的年輕男女,挪移款擺,在鏡頭前巧笑倩兮,鋪排顯影自己的青春。在目光、快門、光影變換交疊的每個瞬間,鏡頭記憶裡凝縮收編的,又將是怎樣的時空?
看著老先生瘦削挺直的身影,我分外珍惜這一遭到訪偶遇的因緣。在渾然自成的歡樂布景中,看見另一種老式磚造平房的新面貌;在大樓宅第紛紛築起之前,一個尋訪傳奇眷村的午後,我好像重新發現了單純的力量。原來可以無懼時光帶來的傾頹與崩毀,在滿溢著冰淇淋甜粉色澤的童畫街巷中,感受光陰的從容。

【內文節選四】
穀雨 【穀雨雪斷霜未斷】
春末的氣味,有種不確定的美。正如南庄,老街熱鬧,山村寂寥。
南庄一夢

初夏。遠遠望去,山巒都白了頭的季節。山間飄雪,雪瓣在光影顫動中緩緩飄落,旋墜紛飛,像是枝椏上無聲融化的一樹潔白。
一直覺得油桐花樹不堪看。那種盛大的白,往往在高高的山頭,只能遠觀;一到花徑間、花樹下,明明仍盛開著,花蕊卻早已離枝委地,彷彿桐花的美,在於盛開當下輕輕的飄零。那氣味是感傷的,教人屢屢蹲踞著好生撿拾一朵朵姣好,小心翼翼捧著掌心的花魂,才恍然了解何謂徒勞。
我在不知名的南庄小徑上,靜看近處幾株盛好的油桐花樹。枝椏上叢生的白花一團團,一朵朵新落的花蕊,或散或聚鋪綴在路面與碎石間。鄉間花樹,自開自落,本無悲喜可言。在村落鄉道間偶遇花期,卻有一種不期然的驚喜。
僻靜的風景靜靜座落於日常,沒有萬人爭看的喧嘩擾攘,多了平凡素樸的天然。印象中,南庄就是這樣嫻靜無事的聚落,與世隔絕似的,自成一處山居歲月、無我無爭的桃花源。即使近來以隱逸脫俗之名大盛,遊客商家漸多,卻仍有不名之地的從容。
新建的停車場邊,座落著竣工不久的康濟吊橋。吊橋規模不小,橫跨中港溪,成為串連南庄市區和南江村老街的新地景。沿著吊橋跨越河岸,連接一路嶄新鋪就的景觀木板棧道。鄰近居民順勢於木欄之上沿途晾掛曬衣,常民的起居衣褲當街曝曬。舊日街頭巷尾的尋常曬衣風貌,在這個擁著新設施的舊鄉鎮瞧見,有一點荒謬,卻也別具趣味。莞爾之餘,眼看遊人紛紛以此為景,興致高昂拿著相機猛拍,那不是取笑的意味,而是在這面晾衣景致中,體會到村人不受外在干擾的單純。
我不知道村裡的婆婆媽媽,是否仍像過去一樣,拿著衣褲到「洗衫坑」清洗。多年前造訪這小鎮,我確實見過一名銀髮稀疏,後腦梳成一絲不苟髮髻的老太太,站在洗衣石板前,一手搓揉,一面以粗木短棍敲打衣物。我一旁看她將一件藏青薄衫反覆搓揉擊打數十次,從坑泉裡汲水漂洗,瞇著老花眼縫,嚴謹又考究地檢核是否哪裡沒洗乾淨。老太太駝身洗滌的側影,就此留存在我的記憶中。每當我看見相關旅遊報導,總是想起她洗衣時的神情與態度,看似家常不過的動作,卻有上一輩、老一代人的堅持與執著。
站在「洗衫坑」景點解說牌前,一隻絲襪象徵性掛在側邊。這舊時代的洗滌場,對世居的耆老而言,是不容取代的傳統;但世代更迭中,又豈有什麼是不可取代的呢?
販賣傳統,成為老鄉鎮的新風貌。南庄老街的美,在於建築古意典雅。新建的屋舍商鋪不多,傳統紅磚泥造、老屋瓦舊房舍裡,賣著客家庄特產。依山勢而建的石階、窄仄曲折的聚落通道,小街衢彎拐接連,兜轉之間,滿是老街市古早味的幽幽情意。
這幽情,只在平日探訪時可得,假日大批遊客湧入,古意瘦小的巷弄街衢處處人滿為患。我曾有一次假日走逛老街的夢魘,這回,我刻意避開老街,逕往蓬萊溪護魚步道走去。
南庄鄉的護魚步道,由一則愛與守護的故事修築而成。據說有段時間,蓬萊溪的生態破壞相當嚴重,苗栗縣政府公告封溪後,仍難以遏阻不肖人士於夜半違法毒魚、電魚的惡行,熱心的村民於是主動號召志工,組成一支護魚巡守隊,日復一日定時沿著蓬萊溪畔巡邏。步道全長好幾公里,即是他們每夜巡守的路徑,其間溪中魚類悠游的景象,更是眾人多年來犧牲睡眠護魚的成果。
步道緊鄰溪畔,綠樹濃蔭布開一片清涼之地,緩步其間,我總喜歡東張西望、細看慢瞧。野薑花開,有點刺辣的香味,散逸在潮濕的空氣中,教人尋味而去,見花歡喜。像極了百合花的大花曼陀羅,貌似潔淨,卻飽含毒性,不能隨意摘拾,這是某次在步道間偶遇當地居民,他熱心告訴我的。
那時他還指著一種枝葉帶刺的植物,興味盎然地說:「小心!這個武俠角色,『飛龍掌血』,刺到會流血的!」他還說:「飛龍掌血是個寶,葉子治肚子痛、根治感冒咳嗽、根泡成藥酒之後,還可以治毒蛇咬傷……」當時,我半信半疑聽著這位住在附近,和老婆到這兒運動、散步的男子,興致勃勃、滔滔不絕講著步道沿線的物種,那種如數家珍、一股腦的熱情,讓我有點嚇一跳。後來我才知道,這附近的居民,有不少主動擔任步道導覽的義工,他們以另一種巡守的方式,在閒談中,讓外地人了解他們的土地、溪流,他們引以為傲的家鄉。
放慢腳步,沿溪畔密生的植物叢中,我仔細搜尋「飛龍掌血」蹤跡。一對父子吸引我的注意力,戴棒球帽的男童大約小學年紀,以樹枝為杖,邊走邊輕刮沿路側邊泥草處,父親一身登山客裝扮,跟在孩子後頭,走看張望間,也像在搜尋什麼。
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問男童。男童不假思索回答我:「我在找垃圾啊!」
聽到兒子的回答,那位父親對我笑了笑。他說他們住新竹,每隔一陣子就會到這兒走走。他們父子總是邊走邊比賽撿垃圾。「這樣小孩子走起來比較不無聊啦!」
某次男童為了撿一支保特瓶,把新的寶貝球鞋弄髒了,小孩子當下蹲在路旁,傷心地哭了起來,一位老伯跑來關切。「那位爺爺還請我們去他家喝茶呢!」男童忙不迭搶白說道。
蓬萊溪水清淺處,頭大身體小的蝌蚪們,是一個個小黑點密生群聚,像是一池山粉圓;水流石隙間,澤蟹鑽來走去,汲汲奔走覓食。苦花魚是溪水中亮閃閃的表演群,牠們號稱是「水中螢火蟲」,最擅於表演水面翻身特技。當魚身翻轉瞬間脫離溪面時,銀白色的魚腹鎏映水光,水花微微,魚形光面閃動,每要引來溪畔遊人,奔相走告,在一陣七嘴八舌中驚呼連連。
觀魚之際,在沿途往返的路程間,我對這一路上迎面、錯身而過的人情,好像又多了些體會與了解。
走出步道。灼暖的日光已收斂它的烈焰,空氣中徐徐吹來一陣柔涼晚風。黃昏時分,停車場人群繁鬧,一輛輛發動中的遊覽車,滿載逛遊賦歸的遊客。
我在小山村的街衢間信步漫遊。南庄老街像是瞬間冷卻的火種,日間燒紅了熱燙,沸騰得足以烙鐵;這日暮將夜未夜時分,人潮一哄而散,巷弄間似乎仍有炭灰幽幽,冉著白煙的氣味。公有市場前,一名婦人蹲在騎樓下刷洗鍋子,對街人家正看著電視新聞報導,一家人圍坐在客廳吃晚餐。我想著白晝所見的桐花、溪魚,在幽冥夜色靜靜點亮路燈之際,竟覺得有點像作了一場真實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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