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訂二版序
這本《孟子》是十幾年前,應傅偉勳教授與韋政通教授之約所寫,納入「世界哲學家叢書」之中,閱讀對象設定為對傳統思想與文化感興趣的一般讀者。現在趁發行再版的機會,我想談談關於孟子學研究的一些想法。
最近十幾年來,孟子學研究是一個頗受中外學者重視的領域,中、英、日文的專著及論文問世甚多,數量與品質均有可觀者。我個人近年來雖然專注在東亞《論語》詮釋學的研究工作上,但對孟子其人及其書仍不能忘情,時時誦讀《孟子》,也瀏覽兩千年來各地儒者對《孟子》的解釋言論。孟子其人已逝,但是孟子所留下的文字及其精神,仍呼喚著現代知識分子,起而與孟子精神相往來。
展望二十一世紀全球化的新時代,我覺得未來的孟子學研究至少有三個新方向:第一,將《孟子》這部經典放在整個東亞思想史的脈絡中加以考察,我們可以探討東亞各國知識分子在王權高漲的政治史背景中,如何解讀《孟子》,如何運用《孟子》,又如何以孟子精神作為他們安身立命的原鄉。第二,孟子學中潛藏著深刻的身心關係論與修養工夫論,有待新時代的讀者深入發掘。第三,我們也可以著眼於開發孟子思想中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理念,使孟子與二十一世紀進行親切的對話。
在東亞思想史上,孔子和孟子都是「典範性的人物」(所謂"Paradigmatic individuals"),《論語》和《孟子》都是「不廢江河萬古流」的經典,在時間的淘洗中愈彰顯其新意義。此次藉由《孟子》一書再版的機會,特別針對書中的內容作了一些細節的校正修訂,希望能讓讀者獲得更良好的閱讀品質;也期待有更多的讀者與我們一同躍入歷史的長河之中,攜孟子之手,與孟子偕行!
黃俊傑
二○○六年十月十五日
自 序
《孟子》這部小書是韋政通教授與傅偉勳教授所主編的「世界哲學家叢書」的一冊,是一本為了對中國思想與文化有興趣的一般讀者而撰寫的通論性書籍。最近幾年來,我在寫作《孟學思想史論》(預計共三卷,第一卷已由東大圖書公司出版)的時候,心中一直掛念著多年前和這套叢書的主編韋政通教授所作的關於寫作這本書的約定,因此,當前(1990)年春間《孟學思想史論》第一卷的初稿殺青之後,我就立即進行這本小書的撰寫,如今終於完稿,我願意乘著付梓出版的機會,說明這本書的寫作方式及章節安排的構想。
這本書的寫作基本上是以過去多年來我關於孟子思想及孟子學史所做的一些研究作為基礎,以較為通俗的筆調撰寫,以便符合「世界哲學家叢書」注重可讀性及通論性的要求。全書的結構共分為十章。第一章與第二章是孟子的簡要傳記。關於孟子生平活動年代及事蹟,由於史文有闕,考索不易。崔東壁及錢賓四兩位前輩的考證成果,給我最大的啟發,我必須在此特別說明,並申崇敬之忱。第一章描寫孟子的人格特質,也對孟子的時代作了粗略的鳥瞰。第二章則透過孟子遊說諸侯的歷程,刻畫孟子的生命情調及其在現實世界中的實踐與挫折。第三、四、五、六等四章,則分論孟子對生命的看法,對政治的看法,對個人與社會關係的看法,以及孟子的教育理想。我希望以這四章的篇幅,凸顯孟子思想的四個主要面向,提綱挈領,鉤元提要。第三、四、五等三章所討論的內容,我在《孟學思想史論》第一卷裡,都有比較詳密的論證。由於「世界哲學家叢書」的體例及性質的統一要求,我在這三章的論述中省略了許多史料及相關的近人論著,有興趣進一步探討孟子思想的讀者,敬請參閱《孟學思想史論》的第一卷。
本書第七章、第八章及第九章分別討論從漢代到北宋、南宋及清代,中國思想家對孟子思想的詮釋。我安排這三章的寫作,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像《孟子》這樣偉大而深刻的經典,幾千年來一直是東亞知識分子所反覆誦讀的著作。孟子的人格典範塑造了傳統東亞知識分子部分的生命情調;《孟子》這部典籍中所隱涵的重大課題,如義利之辨、王霸之分、公私之別、君臣之義等,一直是東亞思想家思考的課題;孟子民本政治的理想,更是輾轉於專制政治之下的中國人民與傳統知識分子心靈深處的永恆的鄉愁。關於幾千年來孟子學解釋的流變,資料龐雜,方面甚廣,課題亦多,我在本書第七章、第八章及第九章中,由於篇幅的限制,僅能根據我自己過去在孟子學史這個領域所做的一些研究,通識其大體,疏暢其源流,至於細節的論證則必須等到將來在《孟學思想史論》第二卷中,才能進行比較全面而細密的處理。本書最後一章則從繼往和開來兩個角度,申論孟子在中國文化史上的歷史地位及歷史意義。在本書部分章節寫作的過程中,承林屏先生協助整理資料、謄抄文稿,整理參考書目,並協助校對書稿,謹申誠摯謝意。
我從事孟子學研究的這幾年,正是國內政局動盪,歷史扉頁快速翻動的關鍵年代,蘊蓄了四十多年的社會力與經濟力,在解嚴以後蓬勃發展,要求在政治領域中獲得相對的展現。站在這樣一個風雲際會的時代巨流裡,我時時感受到孟子深邃的智慧,透過歷史的驚濤駭浪,向現代的讀者呼喚。在這樣一個「人民主體性」甦醒的現代臺灣,孟子在二千年前所提出的「民本位」的政治思想,仍有其時代的相應性;在資本主義的幽靈徘徊於臺灣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孟子所開展的「知心──知性──知天」的生命哲學,仍然可以提昇現代人生命境界的高度。在這個個人主義精神高度昂揚的現代社會中,孟子的「聯繫性思維方式」仍然可以開拓現代人民胞物與的胸襟,為個體與群體之間建構穩固的橋樑。如果我們在即將到來的二十一世紀中,要走得方向更正確,步伐更穩健,我們就必須躍入歷史文化的長河之中,汲取經典中所蘊涵的智慧,為中華民族招魂。我以這樣的心情與用心,寫作這一本書《孟子》,並且期盼讀者的指正。
黃俊傑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
序於臺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