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眼睛─三民叢刊179

本書為作者早年在康乃爾大學及伊利諾大學求學時的作品。她以其敏銳的觀察力 、初抵異域之情懷，描述了在異國求學、工作的男女情愛故事；又以其特具的風格、 細緻的筆調，道盡人性中尋真情摯愛的渴望。 歲月也許會流逝，時代也許會改變，然而深埋於人心深處對愛與被愛的需求，並 未因時代而改變。書中點點滴滴所流露的情意，正是追求真誠與美好人生的作者青春 的告白。內文踩著碎夢 她把長長的頭髮往上盤，好像有許多久未曾梳頭了，她只是讓它垂著，讓一本 本的教科書啃蝕了她的心，讓無盡的忙碌撕裂了她的記憶，而現在她卻端坐在梳粧 臺前，煞有介事的梳著頭，只為了去迎接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當然，也很可能 成為她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物。 真是，很可笑是不？但是什麼事不可笑呢？呢喃的情話？纏綿的愛情？一抽屜 的誓語，貼著有林肯長臉的郵票？而後來，「我很抱歉，我只是不得已，妳一定會 找到更好的人，我實在不配...」哈！這不更可笑嗎？「好了沒有，淑芬」，媽媽蒼 老的聲音在催促著，可憐的媽媽，這一年來，可把她急壞了，在她的世界裡必然沒 有這麼多的困擾，她只是盡她的責任，侍奉丈夫，養育兒女，而她卻讓母親操心， 「我在妳這個年紀呀！都快生老三了。」現在好了，一個有學問，有經濟基礎的金 龜婿，正飛過太平洋，也許已經到了松山機場了。 「好了就走吧！還發什麼愣？再慢要來不及了」，她凝視鏡中的自己，盤起的 頭髮下有一張木然的臉，大大的眼睛透著陰暗，眉梢下已開始有了細細的紋路，是 誰說過：「廿五歲是條灰色的帶子」，而她正跨過這長長的帶子，難怪媽媽要焦急 了，即使她不急，那些親友們也要代為緊張了，要不，怎麼會忙於到機場接一個陌 生人？也許他是跛子，也許他是禿頭，但總比沒有好，不是嗎？──想想看，家裡 有一個老小姐是屬多麼不可思議的事？而且又曾經有過一次不光彩的戀愛。 車子緩緩的滑過柏油馬路，前面的鏡中映著她高高的頭髮，「妳盤上頭髮的樣 子真像『印度公主』，可愛極了」，他說的，那時她才入大學，姐姐說她有一個很 好看的頸項，於是她把直直的長髮往上盤，自己似乎也很欣賞那樣子，那使她覺得 自己多麼神氣，像是頂著未來的美夢，而把六年的三角、代數丟於腦後，她笑得很 多，可是笑得最多還是和他相處的時候，他喜歡稱她「印度公主」，只因為她有一 對烏亮的大眼睛，和微黑的皮膚，而現在，他是否擁著他的夏威夷公主，躺在柔細 的沙灘聽著浪聲？ 夏威夷，這一個揉合著羅曼蒂克和夢的仙境，對她曾是多麼親切，「那是度蜜 月的好去處」，他曾這麼說，「等我拿到碩士時，妳正好畢業，嗨！一定要來哦！」 淑芬心裡漫漾著幸福的喜悅，因為她覺得美夢快要成真了。 可是...「淑芬，別老皺眉，那小子可把妳折磨夠了，還丟不下心對不？」哦！ 媽媽，別再說了，我不是聽您的話任您擺佈了嗎？ 突然，淑芬發現有那麼多的眼睛射向她，媽媽的，姨媽的，還孃孃的，帶著那 麼多的憐憫和痛惜，她把頭別向車外，中正路上那家寫著「純喫茶」的青龍咖啡室 ，又使她一怔，那裡印有太多的記憶，當他考取夏大那天，他也曾坐在那兒，要求 先行訂婚，她不肯，只因為不願用世俗的形式，去玷污她們之間真摯的愛情，「淑 芬，又對著窗口，風把妳頭髮吹亂了，快理了，就要到機場了，人家人品學識樣樣 都比那小子強...」姨媽嘮叨著，她的眼中模糊了，心痛他被人唾棄？抑或委屈自己 的無助？ 「夏威夷真是一個世外桃源，長長的沙灘，高大的棕櫚，還有顏色鮮艷的各種 花卉，尤其在清晨或黃昏更美，如果妳來多好，我們可以赤著足在海濱散步！ 他的來信，減去了相思的痛苦，「下個月就放假了，同學們組團要到各島旅行 ，不過我不想去，這樣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想妳...」 「我還是參加了他們的旅行，為了耐不住一屋子的寂寥，而此地的風光又是如 此的綺麗誘人，哦！告訴妳一件事，有一個團員，竟像煞妳，只是比妳黑些，如果 是妳，多好，還有一年就可看到妳了，日子快些過去吧！」 「有好久沒寫信給妳了，因為趕著寫論文，且又病了一場，已經好了，別掛念 ！真高興聽到妳已開始辦手續了！」 然後，當淑芬正忙於沉醉在夏威夷的天堂中時，他的信遲遲到達了，「淑芬， 我不知該怎麼說，總之，我不配接受妳真摯的愛，我不敢求妳原諒，只求妳忘了我 ，昨天，我已和南茜結婚了，她是本地的華裔，在我病中多承她照料，她使我想起 妳，因為你們那麼像，...唉！我不知怎麼說，總之，我很抱歉，一定有更好的人 照顧妳...」 淑芬閉上眼睛，搖去了滿心的紛亂，一年多來，她已埋葬在自己的小小生活裡 ，教書，改本子，指導學生，她不恨任何人，只是，只是覺得可笑，她並不追求什 麼，雖然愛的時候曾感到如此的充實，但，如果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那麼就隨它 去吧！世界上，原本沒有永恒不變的事，即使是海誓山盟...機場上喧嘩的人聲， 三年前，她也夾在人群中，噙著眼淚望著他離去，心中充滿夢想和希望，而現在， 她木立於此，踩著一地的碎夢，迎接著那不可知的未來...

 簡　宛